及笄那年,爹娘为了几两银子将我送去祭旗。
是萧恒将我从刀下救出来,还默许我爬上了他的床榻。
萧恒是反贼,生性暴戾。
旁人都说我只是供他发泄欲念的玩物。
却不知道萧恒发过上千次誓言允诺我会是他唯一的妻。
可成婚那日,萧恒却将我绑在祠堂,放干了我一身的血。
他说,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知道我是仇人之子。
白日里,他纵容自己的小青梅对我百般折辱。
晚上,还要求我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萧家至亲死了十口人,他便流掉了我十个孩子。
可后来,当我笑着第十次喝下堕胎药,准备还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时。
他却跪在我面前,哭着说自己认错了人,求我活下去。
1
一夜欢好,第二天清晨我喝到了萧恒送来的第九碗堕胎药。
我摸了摸肚子,那里尚且平坦。
孩子还未成型,便要被萧恒送入黄泉。
去偿还他萧家的人命债。
药汁苦涩,可我要喝两碗。
一碗堕胎、一碗助孕。
萧恒表情漠然,站在门口等我将这两碗苦药灌进肚子。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他的眉宇染上不耐。
“怎么,舍不得了?”
“这是第九个,还差一个,从此你我之间恩怨两清,我会让你以侯夫人的身份安稳度过一生。”
萧恒知道,我此生最向往的就是安稳。
求而不得的,亦是安稳。
及笄前,父母丢我出去乞讨谋生。
及笄时,我又被他们以五十两的价格卖给萧恒这个反贼做一个祭旗的亡魂。
即使后来爬上了萧恒的床榻,我依旧没有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在军营里,我白日洗衣做饭。
晚上还要满足萧恒的兽欲。
每天都在别人讽刺不屑的眼神中活着。
我自卑怯懦,萧恒就一遍遍地和我保证。
待到他拥护的季王登基之后,便带着我好好过日子。
我信了,可踏入镇国侯府的那一刻,萧恒就变了。
他接青梅入府呵护,却将我安置在妾室住的偏院。
甚至成亲那日,他的青梅许绾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头戴凤冠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他还默认了满堂宾客唤许绾夫人。
或许在萧恒眼中,我听到他如施舍一般的保证时应当欣喜若狂。
可我依旧垂着头,麻木地抚摸着肚子。
一颗裹满了糖霜的蜜饯被递到我唇边,萧恒声音难得带上了轻哄。
“乖,知道你怕苦,我亲自吩咐人买的蜜饯。”
“这是流着仇人血脉的孩子,有什么好留念的。”
我抚摸肚子的手骤然停滞,仰头认真看他。
“萧恒,这不是仇人之子,这是流淌着我们血脉的孩子。”
“你曾说过,若我生下男孩,你便教他习武,将来一起保护我。若是女孩,你便将我们母女二人护在身后一辈子。”
这些誓言犹在耳边,只可惜物是人非。
萧恒蹙着眉,嗓音里满满都是厌恶。
“他们不过是一团血肉、一个畜生而已。用来偿还我萧家的十口人命,是他们的福分。”
萧恒还想说些什么,我却轻轻偏头。
错开那枚蜜饯,一口气将药喝了个精光。
随后将碗递出去给萧恒检查。
痛感来得猛烈,身下血流如注。
萧恒下药,一向是最狠的。
他说仇人之子,不该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萧恒眉眼低垂,手指紧紧攥着那枚蜜饯。
他咬牙切齿,对我的不识趣十分不满。
我却将锦被掀开,让那滩狰狞的鲜血更好地刺激到他的神经。
“萧恒,你会后悔的。”
“你不配为人父,有朝一日就算是你跪下求我,我也绝不会替孩子原谅你。”
萧恒嘴角却始终勾着冷笑,淡漠地吩咐人替我叫大夫。
女人生子,犹如过鬼门关。
堕胎,便真的是去了阎罗殿走上一遭。
整整四个时辰,我身下的血终于止住。
为我施针的女医狠狠擦了下额头的汗,说道。
“夫人的身子很难再有孕了,若是再这么来一遭,恐怕性命不保。”
“侯爷和夫人这些天切忌同房,否则很容易出事啊。”
02
坊间人人都传我是个妖孽,即使小产也要缠着萧恒同房。
我苦笑一声,给了赏后让人送女医出去。
前几次小产,萧恒就算是忍者我还在流血的恶心。
也要睡在我房里。
美其名曰要好好照顾我。
皇帝下口谕斥责我没有贤妻气度。
平日里自诩君子风度的文官上奏大骂我是个狐狸精、祸水。
百姓们更是将天下最低贱的称呼安在我身上。
京中人人议论我善妒。
可只有我知道,每一次,萧恒都会被许绾悄悄叫走。
今日是许绾发烧、明日是许绾梦魇。
总之我坐小月子的每一天,都不得安稳。
旁人对我的谩骂,成了萧恒对许绾最真心的保护。
偏生许绾还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炫耀即使萧恒隐忍到起了反应,也不会和她做到最后一步。
而是保证。
一定要在给了她名分后,才会和她行夫妻之事。
她满脸甜蜜,而我身下还流着血。
像是在讽刺我早早就爬上了萧恒床榻的不堪。
我拖着发软的腿跪在小祠堂里。
里面放着八个牌位,都是我尚未成型的孩子。
我颤抖着将第九个牌位放上去,双手合十念诵经文。
希望他们来世都能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我的丫鬟却突然闯进来,两手空空,脸上还顶着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她啜泣着开口,说帐房的人不肯拨钱给我第九个孩子买上一点纸钱。
不但连一文钱都拨,甚至还赏了我的贴身丫鬟一个耳光。
训斥的理由是,孩子没出生,便算不得萧恒的子嗣。
他们说我这个主母是单纯想为自己骗些钱来快活。
耳光打在我丫鬟脸上,和打在我脸上无异。
铜盆里火烧得旺,却没有纸钱可以扔进去。
我的孩子黄泉路上都只能做个穷鬼。
“夫人,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啊!”
丫鬟哭得慌乱又委屈,毕竟谁能想到堂堂侯府主母竟然连买纸钱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我起身去卧房中拿出了一个匣子。
里面全是萧恒曾送给我的礼物。
有象征恩爱的鸳鸯玉佩,还有他送给我的定情玉簪。
这些东西都有侯府的标志,我当不出去。
萧恒也不允许我去当铺将这些换成银钱。
因为他觉得银子只会成为我跑路时的盘缠。
我第一次去当铺卖掉他送我的玉镯时,被他活生生掰断了脚腕。
明明痛苦呻吟的是我,他却满脸落寞。
嗓音低沉地警告我。
“沈棠,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我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扔进火里。
用自己认为最温柔的声音对着孩子的牌位轻声喃喃。
“娘没本事,只能把这些烧给你。你把它们都当掉,换成银子塞给小鬼,下辈子争取挑个好人家。”
萧恒赶来时,我正将他当年写给我的定情信扔到火里。
只一瞬,纸张便成了飞灰。
恰似我和萧恒之间的爱,早已不复存在。
我勾着唇,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慈母。
“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你一定要记住娘的教训。如果是男孩,你便不要让未来的妻子过得和娘一样。”
我被萧恒大力推了下,重重地栽倒在一旁。
头晕目眩时,就看到萧恒不要命地伸手将玉佩和金簪从火中掏出来。
03
火舌舔掉了他一层皮,萧恒痛苦地闷哼。
良久才后知后觉地扑灭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眶通红。
像是恶鬼。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竟也不小心说了出来。
萧恒讽刺地哼笑,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棠,旁人都可以怕我,但你不行。”
他像个疯子,忽然暴起抓住我的脖颈。
在看到我眼角的泪时却无措地松手。
我嘲讽地笑出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我怎么能不怕你,萧恒,在你将我困在祠堂活生生放干了我一身鲜血时,我便视你如索命恶鬼了。”
“每晚因噩梦惊醒之时,我的眼前都是你的脸,当真叫我恶心又恐惧。”
萧恒捂着心口,良久才踉踉跄跄地离开。
走之前,他摇头,说自己没错。
“这是你欠我的,若不是你父亲何正担心他谋害季王的事情败露,我萧家怎么因此被灭口!”
萧恒认定我是仇人的孩子,可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是和当初卖掉我的父母一起生活的片段。
我根本不相信自己是萧恒口中的那个富家小姐。
拜堂那日被他压在祠堂赎罪时,我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都哭着讲给他听。
萧恒却抱着许绾,动作干脆地放血。
他说我一身血液都是脏的,不换一遍,他根本无法忍受和我住在同一处屋檐下。
望着曾经我最爱的那双眼,我轻声复述了最后一遍。
“萧恒,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仇人。”
“你认错人了。”
萧恒的眼中酝酿着暴戾,最终却化为平静。
冷漠地警告我,不要再狡辩。
他望着铜盆里只剩下一角的情书,嘴唇轻动,声音小到听不见。
不知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在自说自话。
“我只要流着何家血的十条人命而已,沈棠,你不能恨我。”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枚药丸塞在我嘴里,捏着我的喉咙逼我咽下。
“这是神医谷谷主给的助孕药,可保你安全怀上第十个孩子。”
“明晚好生在院里等我,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了。”
萧恒走后,一群五大三粗的婆子冲到我院中。
将我押到了本该属于主母的院子里。
许绾穿着未出阁的女子惯爱的粉色,高高在上地打量我。
盯着我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染血衣裙,冷笑出声。
“我竟不知应该夸沈夫人多子多福,子嗣不断。还是怜惜你福薄命贱,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她哼笑出声,像模像样地点头。
“不过真别说,你这身血衣,倒是比嫁衣还要红上三分。”
我用力挣扎,对她反唇相讥。
“不如你也给自己划一刀,弥补一下不能穿着嫁衣和萧恒拜堂的遗憾,如何?”
成婚那日,我和萧恒尚未撕破脸面。
他虽然默许旁人误将许绾喊作夫人。
可我真的穿着嫁衣入场时,他到底是替我斥责了许绾。
还轻声安抚我说许绾只是个未出阁的小丫头,不懂事。
当时我虽生气,却还是将红盖头轻轻揭开一角。
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今早太医诊出喜脉的消息。
那是我和萧恒的第一个孩子。
拜堂、喜脉,这些事加在一起,我几乎立刻就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根本没在意萧恒眼中闪过的杀意。
可后来,那个孩子活生生地和我的一身血液一起隐匿在嫁衣的鲜红之下。
成了我一生的梦魇。
许绾笑着,将手帕上的绣花针扎入我的指甲。
面目有些狰狞,却难掩得意。
“不劳夫人费心,阿恒哥哥说了,等你第十个孩子胎死腹中之时,就是我和他的大婚之日。”
“灭门之仇了结,沈棠,你哪里还会有活路。”
04
“阿恒哥哥亲口说的,若不是还要留着你的肚子,生子泄愤。他早将你赶下堂了。”
十指连心,我痛到耳朵嗡鸣。
只剩下许绾的话像魔咒一样钻进我的耳朵。
“等到你第十个孩子落地,我就让阿恒哥哥把你休了。”
“至于理由,就以成亲多年无所出的名义送你一封休书,如何?”
痛到极致,我竟生出了些许笑意。
她靠在我耳侧细说萧恒对她的宠爱
尖锐的笑声在许绾耳边炸响,我伸手撕扯她华贵的鬓发。
她立刻蹙眉起身,大骂我是个疯子。
紧紧捂着后颈,满脸嫌恶。
神情中又带着些许后怕。
忽然,院门被推开,许绾身边的大丫鬟捧着一匹天蓝色的云光锦进来。
“小姐,侯爷吩咐奴婢将这料子送给您做身新衣服。这料子刚刚快马加鞭从南边运过来,京城只有两匹,皇上全都赐给侯爷了。”
许绾上前翻了翻,不满地挑眉。
“那怎么只有一匹?”
丫鬟瞥了眼我,有些为难地开口。
“侯爷说沈夫人最爱月白色,便将另一匹送到沈夫人的院子了。”
昔日,军中新来的将士将我认作军妓。
不等我辩解就撕了我的衣衫,逼我服侍他。
大庭广众之下,无人帮我。
他们都说。
“沈棠这种出身,只会玷污了将军的床榻,太脏了,让她这么死了算了。”
那日,是萧恒在最后一刻赶到。
当着我的面让那个畜生做了太监。
听着我深陷梦魇时的哭泣,萧恒扔掉了我所有不起眼的灰色衣衫。
换成了绣着暗纹的月白,一匹千金的好料子。
我诚惶诚恐地说自己不配,萧恒却捂住了我的嘴。
说我是这世间最最干净的女子,就算是皎白如天边弯月都配不上我。
许绾笑了,不过那笑声夹杂着怨恨。
她命人将我院中的月白色云光锦取过来,又将一大捆红色丝线扔在我面前。
“夫人大度,我即将和侯爷大婚,想必夫人一定会有所表示。”
“金银俗物,我看不上。不如夫人亲自为我绣一身嫁衣如何?”
许绾将我为九个孩子立的牌位都放在火盆上,用一根细丝线悬着。
我拼命想爬起来,嘶吼着让许绾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她却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地开口。
“丝线被火烤断之前,若是夫人能绣将这布绣红,我便亲自请大师过府,替他们超度。”
“若是不能绣完,我便只好让他们发挥最后一丝余热,为我暖暖手了。”
如今盛夏,她哪里需要暖手。
不过是想看我卑微求饶罢了。
我将手腕上戴了多年的玉镯取下递给许绾。
“我知道,你并不是想穿我绣的嫁衣。”
“这是萧恒送给我的传家玉镯,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只要你肯帮我,我肯定跑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你和萧恒的面前,好不好?”
玉镯上有一丝裂纹,是当初萧恒将它从当铺赎回时不小心磕的。
他一边用力掰断我脚腕,一边将玉镯套在我手上。
他说,待到仇恨了结那日,他便重新娶我一次。
这玉镯,便是信物。
可我,早就不想要了。
还未等许绾说话,身后忽然传来萧恒暴怒的声音。
“沈棠,你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