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河孤舟 > 第7章
晨雾漫过城东的青石板路时,沈砚之的马蹄已踏碎了三道巷口的薄霜。
狴犴俑藏在城隍庙后殿的墙龛里,那尊半人高的陶俑据说有镇狱之能,香火从未断过。可此刻,城隍庙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铜环还在微微晃动,像是刚有人闯过。
“沈先生小心!”身后传来李平的呼喊,他带着两名捕快策马追来,腰间的刀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沈砚之翻身下马,推开庙门的刹那,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后殿的供桌翻倒在地,香炉碎成了几片,而墙龛里的狴犴俑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个空荡荡的凹痕,龛底刻着的“法”字被利器划得模糊不清。
“晚了一步。”李平捡起块陶片,“看这痕迹,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龛角的血迹上——不是陶土的赭色,是新鲜的暗红。他蹲下身,指尖拂过血迹边缘,触到些细碎的布屑,是粗麻混着银线的质地。“是老周的人。”他记得昨夜老周袖口有银线绣的暗纹,“他们有人受伤了。”
掌心的玉佩突然热了起来,背面的龙睛光斑剧烈跳动,竟朝着城隍庙后院的方向偏移。沈砚之起身时,发现墙角的青苔被踩出串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后院的月亮门。
后院的荒草里藏着个半掩的地窖口,木盖被人用蛮力掀开,露出黑黢黢的洞口。李平举着火折子凑近,突然低呼一声:“这是……”
火光照亮地窖壁上的刻痕,竟是幅缩小的古城舆图,九个角落用朱砂标出圆点,其中城东的圆点已被墨色涂掉。沈砚之盯着舆图中央的空白处,那里刻着行模糊的篆字:“龙归九子,地脉方安。”
“他们不止要找密钥。”沈砚之突然明白,“老周在毁掉龙子镇守的地脉节点!”
话音未落,掌心的玉佩骤然变冷,龙睛光斑猛地转向城北,随即黯淡下去。李平的脸色瞬间变了:“北关的狻猊俑!”
两人冲出城隍庙时,正撞见个卖早点的老汉慌慌张张跑过,嘴里喊着:“北关塌了!老砖窑那边的地陷下去一大块!”
快马奔过北关街时,沈砚之看见路边的陶俑碎片——狻猊俑的头颅滚落在水沟里,额间的宝石已被挖走。远处的老砖窑方向腾起黄烟,隐约能听见百姓的惊叫。
“地脉断了一处,古城的根基就松一分。”李平勒住马,声音发颤,“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整个城都要塌了。”
沈砚之突然想起《潜龙秘录》里的插图:九尊龙子俑呈环形排列,俑底的纹路能拼出完整的龙脉图。他摸出那半片青瓷碎片,对着阳光细看,碎片边缘的龙纹似乎能与狻猊俑残骸上的刻痕对接。
“他们要凑齐九块密钥,不是为了开主墓室。”沈砚之的指尖冰凉,“是要用密钥毁掉最后一处地脉节点——主墓室底下的龙脉源头!”
这时,一名捕快策马奔来,手里举着张字条:“都头,这是在狻猊俑残骸里发现的!”
字条是用炭笔写的,字迹潦草:“子时,龙首山断龙崖,用龙符换你爹的命。——老周”
沈砚之捏紧字条,纸角几乎被攥碎。龙首山在古城西郊,断龙崖正是传说中龙脉收尾的地方。他抬头望向城西的方向,晨雾里隐约可见山影如卧龙,崖边的松柏在风里摇晃,像龙鳞翻卷。
“先生,不能去。”阿竹不知何时跟了来,手里还攥着没卖完的青瓷片,“老周是骗您的!他想抢龙符!”
沈砚之抚摸着掌心的玉佩,父亲的字迹突然浮现在脑海——《潜龙秘录》扉页上那句“守土者,当与城共生”。他翻身下马,将玉佩塞进阿竹手里:“你把这个送到城防营,交给李都头的副手。告诉他们,一旦看见断龙崖起火,就立刻按舆图上的标记,加固剩下的六个地脉节点。”
“那您呢?”阿竹的眼眶红了。
“我去会会老周。”沈砚之从马背上取下父亲留下的青铜匕首,“有些债,总得当面算清楚。”
李平按住他的肩:“我跟你去。”
“不用。”沈砚之摇摇头,“城防营需要你镇守。记住,保住剩下的龙子俑,比救我重要。”
他转身走向路边的马车,那是老汉用来拉早点的,车板上还留着油条的香气。沈砚之塞给老汉一块碎银,跳上马车:“往龙首山去。”
马车驶离北关时,沈砚之回头望了眼古城。朝阳正从城楼后升起,将飞檐上的琉璃瓦染成金色,可他分明看见,城墙根的裂缝里渗出了水珠——那是地脉受损后,暗河倒灌的征兆。
车窗外的景物渐渐变成山野,沈砚之从怀里摸出那半片青瓷碎片,又取出从睚眦俑底座拓下的纹路,两相对照,竟真的拼出了龙首的一角。他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是密钥,是修复地脉的图谱。
老周要的从来不是宝藏,是借龙脉断裂引发地陷,毁掉这座藏着他们当年罪证的古城。而父亲,恐怕正是发现了这个阴谋,才被他们困在地宫,成了要挟自己的筹码。
马车在断龙崖下停住。沈砚之抬头望去,崖边站着七八个人影,老周正举着火把,脚下似乎踩着什么东西——那轮廓,像极了一尊残破的陶俑。
“沈公子来得正好!”老周的声音顺着风飘下来,带着得意的笑,“你爹就在崖顶的石窟里,要不要上来看看他?”
沈砚之握紧匕首,一步步走向崖边的石阶。阳光穿过云层,在他脚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一条蓄势待发的龙。他知道,今天要么让龙脉重归安宁,要么,就陪着这座城一起埋葬所有的秘密。
石阶尽头的平地上,果然躺着尊缺了左臂的陶俑,俑身上刻着“霸下”二字——最后一尊龙子俑。而老周手里,正捏着块青铜残片,与昨夜见到的那片一模一样。
“把龙符交出来,我就告诉你石窟的机关。”老周用匕首拍着霸下俑的头颅,“不然,我现在就砸碎它,让这崖底的地脉彻底断了。”
沈砚之停下脚步,目光越过老周,望向崖顶的石窟。那里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出,像是有人在里面敲击石壁。
“我爹若真在里面,你不敢伤他。”沈砚之缓缓开口,声音在崖间回荡,“因为只有他知道,如何在龙脉断裂时保命。”
老周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狞笑起来:“那就试试!”他举起匕首,就要朝陶俑刺去。
就在这时,沈砚之突然将手中的青瓷碎片掷向老周脚下——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老周下意识地偏头躲避的瞬间,沈砚之已扑了过去,青铜匕首直指他握残片的手腕。
混乱中,有人撞翻了火把,火星落在干燥的枯草上,瞬间燃起窜天的火苗。老周惨叫着捂住流血的手腕,青铜残片落在地上,被沈砚之一脚踩住。
“抓住他!”老周嘶吼着,可他的人早已被突然蔓延的火势逼得四散躲避。
沈砚之捡起残片,突然发现霸下俑的底座有个凹槽,形状竟与九块残片拼合后的轮廓完全吻合。他低头看向掌心的残片,又望向石窟的方向——父亲当年说的“龙抬头”,恐怕不是指节气,是指九子归位,龙脉抬头。
“爹!是我!”沈砚之朝着石窟大喊,同时将手中的残片按进凹槽,“您说的方法,我记住了!”
石窟里的敲击声骤然变快,像是在回应他。沈砚之突然想起《潜龙秘录》里的话:“九子归位,以血为引,龙符镇之。”
他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拼合的青铜密钥上。密钥突然发出灼热的温度,霸下俑竟缓缓转动起来,底座的纹路与地面的刻痕对接,发出“咔嗒”的轻响。
与此同时,整个龙首山开始轻微震颤,断龙崖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水流重新归位。沈砚之看见,远处古城方向的炊烟渐渐升起,那些渗出水珠的裂缝,似乎在晨光里慢慢合拢。
老周疯了一样扑过来:“你在干什么?!”
沈砚之侧身避开,青铜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我在还债。还我爹守土的债,还你背叛的债。”
山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平带着捕快冲了上来,很快将剩下的人制服。老周被按倒在地时,还在疯狂地叫喊:“龙脉不会断的……陈默他骗了我们……他早就知道如何修复……”
沈砚之没再理他,转身走向石窟。石窟的石门不知何时已打开,里面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石壁上的龙脉图——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父亲,陈默。
“砚之。”父亲的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你比我当年,更懂这座城。”
沈砚之扑过去,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掌心还留着机关留下的疤痕。“您为什么不出来?”
“我若出来,他们会立刻毁了龙脉。”陈默指着石壁上的刻痕,“只有被困在这里,才能守住最后一道机关。”他看向沈砚之手中的玉佩,“龙符认主,你既然能让九子归位,这守护古城的担子,该交给你了。”
沈砚之望着石窟外的阳光,远处的古城在晨光里安然矗立,飞檐上的铃铛重新响起清脆的声响。他忽然明白,所谓潜龙,从来不是藏在地下的宝藏,是世代守护这片土地的人。
当他扶着父亲走出石窟时,李平正指挥捕快清理残片,阿竹捧着那半片青瓷碎片跑过来,眼里闪着光:“先生,城防营的人说,地脉稳住了!”
沈砚之接过碎片,将它与石壁上的刻痕对齐,恰好拼出完整的龙纹。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万千光点,像古城苏醒时睁开的眼睛。
三个月后,古城的百姓发现,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龙子俑被重新修复,底座多了块刻着“守土”二字的铜牌。有人说,深夜能看见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带着个小姑娘在陶俑旁擦拭灰尘,那姑娘手里总攥着些青瓷碎片,拼凑出的图案,像极了盘旋的龙。
而在城隍庙的后院,新修了座小小的石碑,上面刻着:“龙潜于渊,守护于城。”碑前的香炉里,常年燃着淡淡的檀香,风吹过的时候,仿佛能听见龙脉流动的轻响,与古城的呼吸,渐渐合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