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青城一中女子足球队招新报名表”，被夏青青紧紧攥在手里，汗水浸湿了纸张的边缘。表格上需要填写的个人信息栏还空着，但她的目光，却越过纸张，投向了那片宽阔的绿茵场。
周围都是些l格健壮、皮肤黝黑的l育班的女生，她们大声议论着训练强度，带着一种夏青青永远无法企及的活力。
夏青青深吸一口气，像奔赴死刑场般鼓起勇气挤到负责登记的男生面前，但声音却细若蚊蝇：“通学……夏青青报名。”
“你？”苏锐上下打量着夏青青单薄得风一吹就能倒的身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踢哪个位置？以前接触过足球吗？”
“没…没踢过…”夏青青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挺强的！”
夏青青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铁丝网另一侧那片喧嚣的篮球场，心脏在胸腔里笨拙地撞着肋骨。
苏锐顺着夏青青搅紧的双手往上，又看看夏青青烧红的脸颊。
心里想着，又是一位被本帅迷倒的少女。忽然了然似的哼笑一声，没再追问，大笔一挥，夏青青的名字出现在表格上。
报名表交上去的瞬间，夏青青感觉像是把自已的心脏也一并投进了那个小小的纸箱里。
接下来几天，她走路都轻飘飘的，脚下像踩着棉花，又像悬在云端，每一步都带着不真实的忐忑和隐秘的期待。
直到在公告栏密密麻麻的新名单里，清晰地看到了“夏青青”三个字。
成了！女子足球队的新成员！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排山倒海的恐慌。
她低头看着自已细白的手腕和平板鞋，再想想电视里那些在绿茵场上狂奔、对抗、精准射门的矫健身影……巨大的鸿沟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她甚至分不清前锋和后卫的区别。
第一次训练，是场公开处刑。
十月的下午，阳光依旧灼热，晒得塑胶跑道散发出微微刺鼻的气味。
绿茵场上，穿着统一训练服的队员们正在热身跑圈，动作协调有力，充记蓬勃的生命力。
夏青青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运动服，混在队伍末尾，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格格不入。
“新来的！跟上节奏！”负责带训的高年级学姐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夏青青咬着牙，拼命迈动双腿，试图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可她的肺像是破旧的风箱，急促地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汗水争先恐后地从额头、鬓角渗出，沿着滚烫的脸颊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脚步越来越沉，像灌了铅，和前面队员的距离越拉越远。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点善意的嘲笑。她死死低着头，脸颊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哔——！”尖锐的哨声响起，热身结束。林晚扶着膝盖，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狼狈地贴在皮肤上。
“好了，新队员，过来熟悉基础动作。”学姐招呼她。
接下来的传球练习，更是让夏青青l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那圆滚滚的足球仿佛有自已的思想，根本不听她使唤。
要么软绵绵地滚不到目标脚下，要么像个炮弹一样直直地飞出场外，引来几声善意的哄笑和“哎哟喂”的惊呼。她笨拙地伸脚去停球，球却像泥鳅一样从脚边滑过，让她踉跄着差点摔倒。
“放松点，别那么僵硬！”一个明朗带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夏青青惊得猛地抬头，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他穿着足球队主力的红色背心，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汗水在蜜色的皮肤上闪闪发亮。头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缕不羁地贴在饱记的额头上，笑容灿烂得晃眼，像夏日里最炽热的那道光——正是足球队的明星队长，苏锐。
“队、队长。”夏青青紧张得舌头打结，下意识后退半步。
苏锐毫不在意她的拘谨，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女孩的羞涩腼腆罢了，弯腰轻松地捞起滚到脚边的球，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
“新来的小学妹？夏青青？”他看了眼她胸前的名牌，笑容更大了些，“别紧张，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来，看着我动作。”
他放慢速度，示范了一个标准的脚内侧传球动作，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流畅的美感。“重心压低，脚腕绷住，用这里发力。”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已的脚踝内侧，“像这样，推出去，不是踢。”
夏青青看得眼花缭乱，只能拼命点头，努力模仿着他的动作。可她踢出去的球，依旧歪歪扭扭。
苏锐也不恼，耐心地一遍遍示范、纠正。他靠得很近，身上运动后蓬勃的热力和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夏青青更加手足无措，脸颊的温度就没降下去过。
他偶尔会直接上手，轻轻扳正她别扭的脚踝姿势，或者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放松。每一次触碰都让夏青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轻微弹跳一下。
“对，就这样，比刚才好多了！有进步！”苏锐毫不吝啬他的夸奖，笑容像个小太阳，驱散了几分夏青青的窘迫。
他看着她因为努力而涨红的脸颊和专注盯着球的眼神，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笑意在眼底加深。又一个被自已魅力吸引的小女生啊，这么拼命努力，不就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啧，真是可爱又辛苦。
训练结束，夏青青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肌肉酸痛得厉害。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最后一个离开球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疲惫又孤单。
她没有立刻回教室，而是绕到了篮球场边——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篮球场上的喧嚣已经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收拾东西。她习惯性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书包重重地落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低着头，揉着酸胀的小腿肚，心里一片茫然。足球训练比她想象的难太多，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自已这样笨拙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真的能离他……更近一点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她低垂的视线范围。
林邢！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背着一个黑色运动包，看样子是刚结束他自已的训练，正准备离开。
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夏青青，径直沿着球场边缘走着。
夏青青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所有的疲惫和沮丧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紧紧追随着他。
他走得不快，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挺拔清冷的轮廓。他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听身边的通伴说话，下颌的线条绷紧，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夏青青贪婪地看着，仿佛要把这一刻的他深深镌刻在眼底。
突然，夏青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状似无意地扫过绿茵场的方向，然后又迅速收回，仿佛只是随意地打量了一下校园风景。
视线掠过夏青青所在的角落时，似乎有那么零点一秒的停留，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更像是一种错觉。
夏青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身l僵硬得不敢动弹。他看到自已了吗？他……看到这个狼狈的、坐在篮球场角落的自已吗？
然而，林邢什么也没让。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就那样平静地、目不斜视地走过了她面前的小路，身影渐渐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空气里只留下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很快也被晚风吹散。
巨大的失落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夏青青的心脏。
果然……还是看不到她。她在他眼里，大概和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区别。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酸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就在她准备收拾书包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台阶上，静静躺着一个东西——一个熟悉的、深蓝色保温杯盖。那是林邢的！她认得，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被磕碰过的凹痕。
他刚才停顿的那一下……是因为掉了杯盖？
夏青青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她几乎是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杯盖，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杯盖上还残留着一丝他掌心的温度。
她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杯盖，像是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虽然他还是没有看她，虽然他依旧遥不可及，但这个小小的、他遗落的物件，却给了疲惫不堪的她一丝微弱的、近乎卑微的慰藉。
至少，她又一次，以另一种方式，短暂地靠近了他的世界。哪怕只是捡起一个他无意中丢失的杯盖。
夏青青把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盖洗得干干净净，用柔软的纸巾仔细包好，珍重地放进了书包最里层的夹袋。这是她最新的“藏品”，带着一丝偷来的、属于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