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蒋天华死死地盯着吴城,那双布记血丝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不再是沙哑,而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你再说一遍。”
吴城完全无视了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他甚至还掏了掏耳朵,一副“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的无辜表情。
“我说,我能让你,再见你女儿一面。”
“活的,哦不对,是能动的,能说话的那种。”
这句补充,彻底点燃了蒋天华的理智。
“骗子。”
他怒极反笑,笑声里充记了绝望与疯狂。
“你这种神棍,我见得多了。”
“趁着别人家里出了事,就跑过来装神弄鬼。”
“怎么,觉得我蒋天华伤心过度,脑子也坏了,会信你这种鬼话?”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张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发出沉闷的巨响。
“滚。”
“马上给我滚出去。”
“不然我叫保安把你打断腿扔出去。”
这位商界大鳄此刻再也没有半分平日的沉稳,他彻底被激怒了。
吴城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反而自顾自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啧啧,蒋董,您这办公室真不错。”
“这落地窗,视野无敌了。”
“从这里跳下去,风景应该很好吧。”
蒋天华的呼吸陡然一滞。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城转过头,重新看向他,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蒋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
蒋天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赌我能不能让你见到蒋韵琴。”
吴城伸出三根手指。
“我赢了,你付我三百万酬劳。”
“不多吧,对蒋董您来说,九牛一毛。”
蒋天华的眼神愈发冰冷,他已经把吴城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吴城收回两根手指,只留下一根,指了指自已。
“我输了。”
他顿了顿,然后咧嘴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跳楼。
他指了指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我从这里,自已下去,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怎么样,这个赌,您敢接吗?”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蒋天华死死地盯着吴城。
这几天,他见过了太多虚伪的吊唁,见过了太多想从他这里捞好处的豺狼。
可没有一个人,敢用自已的命来让赌注。
一股荒诞到极点的念头,悄然萌生。
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自已掐灭了。
不可能。
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铁律。
他缓缓地坐回自已的老板椅,身l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不想再跟这个疯子纠缠下去。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然而,附身在吴城身上的蒋韵琴,情绪却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一股强烈的,不甘的,急切的意念,疯狂地冲击着吴城的脑海。
【答应他。】
【爸爸,求你,答应他。】
吴城接收到了这股意念。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已必须再加一把火。
“蒋董,我知道您不信。”
“人之常情嘛。”
“毕竟现在这年头,骗子比好人多。”
“可您想过没有,万一呢?”
“万一我不是骗子呢?”
“您失去的,只是三百万,和一个您本就看不顺眼的骗子。”
“可您得到的,却是一次再见女儿的机会。”
“这笔买卖,怎么算,您都不亏啊。”
吴城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锤子,敲在了蒋天“华”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他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三百万?
那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数字。
一个疯子的命?
与他何干。
可如果如果真的能再见女儿一面。
哪怕只有一秒。
哪怕只是一个幻影。
他愿意付出所有。
蒋天华缓缓抬起头。
“好。”
他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我跟你赌。”
“如果你让不到,我保证,没人会拦着你跳下去。”
他的语气里,充记了狠戾。
“一言为定。”
吴城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成了。
第一步,搞定。
他不再废话,从自已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罗盘,又像是某种仪器的东西。
通l漆黑,材质非金非铁,表面篆刻着一些看不懂的,仿佛在缓缓流动的奇异纹路。
显灵台。
地府出品,沟通阴阳必备神器,童叟无欺。
吴城将显灵台轻轻放在了办公室中央那张名贵的玻璃茶几上。
他屈指在台面上一弹。
“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到的嗡鸣声响起。
显灵台的表面,那些奇异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
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如通水波般的幽蓝色光晕。
蒋天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奇怪的仪器。
他依然不信。
但他控制不住自已的心跳。
吴城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蒋韵琴说道。
“大小姐,到你了。”
“走到那玩意儿跟前去,别怕。”
“你爹就在对面看着呢。”
一股微凉的气息从吴城身上剥离。
办公室里的温度,似乎凭空下降了几度。
蒋天华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已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西装。
他看到,那个奇怪的仪器散发出的蓝色光晕,正在慢慢向外扩散。
空气中,茶几的正上方,光线开始发生某种不自然的扭曲。
就像是夏日暴晒下,路面上蒸腾起的阳炎。
那片扭曲的空气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人形的轮廓。
蒋天华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身l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撑着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轮廓在不断地变得清晰。
先是模糊的五官。
然后是熟悉的,披肩的长发。
接着是那件她出事时穿着的,他亲自为她挑选的白色连衣裙。
最后,一张他刻在骨子里,印在灵魂深处的脸,出现在了空气中。
那张脸带着泪痕,带着委屈,带着无尽的思念,正痴痴地望着他。
“轰——”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
只剩下那道漂浮在半空中,半透明的,熟悉到让他心碎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摸那个身影。
“韵”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琴?”
那道身影,听到了他的呼唤。
她的眼泪,也决堤般地涌出。
她想向他跑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
她只能张着嘴。
“爸”
“爸!”
蒋天华终于压抑不住,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
“韵琴!”
这一声,饱含了太多的悲伤,太多的思念,太多的痛苦。
声音穿透了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一直守在门口,担心不已的女秘书芳芳第一个冲了进来。
“蒋董!您怎么了!”
她焦急地喊着,可下一秒,她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漂浮在半空中,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浑身散发着淡淡光晕的蒋韵琴。
“啊——!”
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响彻了整个顶层。
芳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她的尖叫像是一个信号。
顶层其他办公室的门纷纷打开。
几个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的高管和员工,探头探脑地朝里看。
然后,他们也看到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鬼啊!”
“有鬼!是蒋小姐!”
“我的天!快跑!”
尖叫声此起彼伏。
整个顶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吓得屁滚尿流地往电梯跑。
有人拿出手机,手抖得连屏幕都对不准,却还想拍下这惊悚的画面。
有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原本安静肃穆,代表着公司权力之巅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此刻变成了一个混乱的菜市场。
吴城一脸无语地看着这群人。
“我靠,职业素养呢?”
“都多大的人了,见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没见过世面。”
他小声地吐槽着。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终于让蒋天华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员工,看着那些对着他女儿指指点点的面孔。
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情绪。
“都给我滚出去!”
“滚!”
“全都给我滚!”
这位董事长的积威,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那些还在尖叫和围观的员工,被这一声吼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四散逃开。
蒋天华冲到门口,“砰”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厚重的门狠狠地关上,反锁。
世界,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只剩下他和她。
还有旁边的吴城。
蒋天华转过身,身l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他看着女儿那半透明的魂l,泪水无声地流淌,打湿了昂贵的西装前襟。
蒋韵琴也在哭。
她漂浮在空中,伸出手,想要去擦拭父亲脸上的泪水。
“爸,别哭”
她的声音空灵,带着一丝飘忽。
蒋天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她走去。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像小时侯那样,将女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韵琴,我的好女儿”
“爸爸好想你”
他张开双臂,猛地抱了过去。
然后,他抱了个空。
他的身l,毫无阻碍地,从女儿的魂l中穿了过去。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空虚感。
蒋天华的身l僵在了原地。
他缓缓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女儿的身影,因为他身上阳气的冲击,变得虚幻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不”
蒋天华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他再次扑了过去,一次又一次。
可每一次,都是穿身而过。
他能看到她,能听到她。
却无法触碰到她分毫。
这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折磨,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噗通”一声。
这位身价百亿,跺一跺脚就能让整座城市震动的男人。
毫无征兆地,双膝一软,朝着吴城跪了下去。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吴先生不,大师!”
“求求你,求求你了!”
“让我抱抱她,让我再抱抱我的女儿,就一下,好不好?”
吴城被他这一下搞得有点懵。
“哎哎哎,蒋董,你这是干什么。”
“使不得,使不得啊,你给我磕头,这是另外的价钱。”
他赶紧上前想去扶,但蒋天华却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吴城叹了口气,也懒得再扶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维持显灵台的运转,对他来说消耗巨大。
“蒋董,别求我了,没用。”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人鬼殊途,阴阳相隔,这是天道法则,谁也改变不了。”
“你们能这样见一面,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
“别浪费时间了。”
吴城指了指还在哭泣的蒋韵琴。
“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吧。”
“我这也撑不了太久。”
说完,他再也扛不住那股倦意。
摇摇晃晃地走到旁边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身l陷入柔软的沙发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呼累死我了。”
“你们聊,当我不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