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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成功。
但我需要漫长的康复期。
麻醉药效退去的深夜,脊柱传来的钝痛像潮水般反复拍打着意识的堤岸,我望着天花板上菱形的输液架影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宅院里追着萤火虫跑的夜晚
那时的疼痛是摔破膝盖的尖锐,如今却成了要把人碾碎的沉重。
护工来更换镇痛泵时,我盯着她口罩上方那双怜悯的眼睛,忽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吓得她差点打翻手里的药瓶。
我被转移到了最高规格的军区疗养院。
防弹玻璃外是修剪整齐的冬青丛,穿迷彩服的哨兵每十五分钟换岗一次,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像秒针在跳动。
病房里的仪器都是最新款,银灰色的外壳反射着冷光,只有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证明这里还维系着一丝生命的温度。
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仪器的滴答声。
那声音从心电监护仪里钻出来,顺着氧气管道爬上输液架,又沿着天花板的缝隙钻进耳朵,每一声都像冰锥凿在心脏上。
我数着那些滴答声入睡,又被同样的声音惊醒,恍惚间总觉得那像是倒计时的秒表。
仿佛正等待某个盛大剧目拉开帷幕的序曲。
伤口的缝合处偶尔会传来刺痛,但很快就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覆盖。
我要复仇!这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从我的心脏出发,顺着血管流遍四肢百骸,像最烈性的麻药,麻痹了所有生理上的痛楚。
沈慕寒动用了所有关系,终于获得了一次探视机会。
哨兵推开病房门时带进来一阵风,裹挟着外面栀子花的甜香,与室内的消毒水味激烈碰撞。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头发里甚至能看到几根突兀的白发。
这位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门口踟蹰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一进门就跪下了。
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让仪器的滴答声都停顿了半秒,昂贵的西裤膝盖处瞬间起了褶皱。
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原本总是梳得整齐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睛。
“晚晚”
“对不起”
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砂纸般的粗糙,刮得人耳膜生疼。
他抬起头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眼白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他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锃亮的皮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把天穹给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呜咽。
我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在庆功宴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直接打断他。
指尖按在床头的银色按钮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这个按钮是护士特意留下的紧急呼叫器,但我知道它还有另一个功能,连接着疗养院的监控系统后台。
按下了床头的按钮。
墙壁上嵌着的液晶屏幕突然亮起,白光刺破病房里的昏暗,在沈慕寒惊愕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瞳孔在强光中急剧收缩,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般浑身紧绷。
墙上的屏幕亮起。
开始播放禁闭室的监控录像。
画面有些晃动,带着监控设备特有的颗粒感,但足以看清那间潮湿的小屋里发生的一切。
我蜷缩在墙角,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出红痕,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
“这个时候,你在庆祝酒会上对吧?”
我指着屏幕上张瑶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反复碾过我手指的画面,声音平静得像在聊窗外的天气。
张瑶的笑声尖锐刺耳,透过扬声器在病房里回荡。
她涂着蔻丹红的指甲划过我苍白的脸颊,而我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指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沈慕寒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双手猛地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似乎想闭眼,眼皮剧烈地颤抖着,却又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只能被迫直视屏幕上那些狰狞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