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回到妻子穿着婚纱求我的这天。
沈砚,成全我最后一次吧,嫁给他是我年少夙愿。
前世我砸了礼堂强娶她,婚后她心如死灰十年。
这次我亲手替她拢好头纱,指尖冰凉。
好,我让路。
她如愿嫁给初恋,我远走他乡。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猛地冲破厚重冰冷的水层。
刺眼的光线扎进瞳孔,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灼痛感。
耳边是嘈杂的嗡嗡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分辨不清具体的音节。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百合和昂贵香槟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婚纱浆洗后特有的洁净气息。
我用力眨动眼睛,视野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刺目的光点,晃得人头晕。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红毯从脚下一直铺向尽头的鲜花拱门。两侧坐满了盛装的宾客,他们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彼此低语寒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喜庆又虚假的光晕里。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笔挺的黑色礼服,一丝不苟,左胸口袋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花瓣边缘还带着新鲜的露水。
这身打扮……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讽刺。
目光艰难地抬起,向前看去。
几步之外,她就站在那里。
苏晚柔。
我的妻子……或者说,前世的妻子。
她穿着那件我耗尽心力、几乎跑遍全球才为她寻来的Vera
Wang定制主纱。
层层叠叠的象牙色蕾丝如同月光凝结的云朵,包裹着她纤细玲珑的身体。
头纱长长曳地,朦胧地笼罩着她的面容,却掩不住那双此刻盈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不是新嫁娘的羞涩与甜蜜。
是浓得化不开的挣扎、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微微仰着脸,看着我。嘴唇涂着正红色的唇釉,鲜艳得像要滴血,此刻却紧紧抿着,微微颤抖。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后来只剩下冰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有不顾一切的疯狂,有破釜沉舟的绝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哀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周围的喧嚣潮水般退去。巨大的水晶灯下,只有我和她,隔着这短短几步,隔着前世今生漫长的、不堪回首的十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进我死寂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沈砚……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足以撕裂我们之间所有平静的话语吼了出来:
成全我最后一次吧!
尾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破碎在凝滞的空气里。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揪住昂贵的蕾丝裙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昂贵的布料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嫁给他……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执念,眼神空洞地投向虚空,仿佛在追逐一个早已远去的幻影,……是我年少时,唯一的夙愿。
夙愿。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血液,带来迟滞却尖锐到极致的痛楚!
夙愿!
前世!就是在这个地方!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话语!她也是这般,穿着我亲手挑选的婚纱,在宾客满座的礼堂,在神圣的婚礼进行曲即将奏响的前一刻,用这所谓的夙愿,当众给我,给这场婚姻,判了最残忍的死刑!
那时的我,年轻,骄傲,爱得炽热又盲目。怎能容忍自己的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心系另一个男人!怎能容忍精心构筑的婚姻殿堂,在她一句夙愿下轰然倒塌!
滔天的怒火和屈辱瞬间吞噬了理智!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晚柔!你休想!我听见自己前世的声音,嘶哑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戾气,你是我的!今天你必须嫁给我!
不顾她惊恐的尖叫和挣扎,不顾司仪惊慌失措的阻拦,不顾满座宾客震惊的抽气和议论纷纷!我粗暴地、几乎是拖拽着将她拉向牧师!强行将戒指套上她冰凉抗拒的无名指!婚礼在死一般的诡异气氛和我的蛮横镇压下,草草完成!
我以为得到了她。
我以为时间会磨平一切。
我以为……我的爱终能焐热她那颗冰冷的心。
我错了。
大错特错。
婚后的十年,如同漫长的极夜,冰冷彻骨。
那场被我强行完成的婚礼,成了我们婚姻无法愈合的伤口,日夜渗血。她的人留在了我身边,心却彻底死了。她像一尊美丽而冰冷的瓷器,精致,易碎,却毫无生气。我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隔着比星河更遥远的距离。
她不再对我笑。那双曾经让我沉醉的眸子,永远覆盖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交流只剩下最简洁的必要词汇,冰冷得像机器人在对话。她抗拒我的触碰,哪怕是递一杯水时指尖的偶然相碰,也会让她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疏离。
我的爱,我的付出,我试图修复关系的所有努力,都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就被那无边的冰冷和死寂彻底吞噬。
家,变成了华丽的坟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尘埃。每一次对视,都是无声的凌迟。
十年。整整十年。我用尽一生去爱她,却只换来一座用绝望和冷漠筑成的高墙,将我彻底囚禁,直至窒息。
最终,在那场绝望的车祸带来的剧痛和黑暗吞噬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她站在病房门口,隔着冰冷的玻璃,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是那十年如一日的、深入骨髓的漠然。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一刻,没有恨,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解脱。
终于……结束了。
……
回忆如同淬毒的潮水,带着前世冰冷的绝望和锥心的痛楚,瞬间将我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起前世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楚。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站在今生这金碧辉煌、却同样充满讽刺的婚礼殿堂上,看着眼前这张美丽依旧、却写满执拗和痛苦的脸。
成全
夙愿
呵……
前世那十年炼狱般的婚姻,那日复一日的冰冷折磨,那耗尽生命却得不到一丝回应的绝望……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够了。
真的够了。
沈砚,你还要重蹈覆辙吗还要用尽一生,去焐一块永远不会为你融化的坚冰吗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四肢百骸。那支撑了我前世十年的、名为爱的执念,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重生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心,彻底死了。像被投入冰海的炭火,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就彻底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百合香和香槟气泡破裂的气息,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腐朽味道。
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痛苦……那些前世几乎将我焚毁的情绪,在这一刻奇异地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旷和死寂,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看着苏晚柔。她的眼神依旧倔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紧紧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反应,等待着我的暴怒,等待着……前世那场闹剧的重演。
她甚至微微挺直了脊背,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准备迎接我的狂风暴雨。
然而,什么都没有。
我异常平静地向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
靠近了她。
近到能看清她浓密睫毛上沾染的、极其细微的、不知是泪意还是汗水的湿气。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清冽的、却透着绝望气息的香水味。
她似乎被我这反常的平静惊住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没有说话。
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指尖冰凉,带着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寒意。
我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庄重。
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伸向她微微散乱的、覆盖在颊边的头纱。细腻的蕾丝触感冰凉。我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极其轻柔地替她将那缕滑落的头纱,仔细地、妥帖地拢回她的鬓边。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一个与我再无关系的、属于别人的幻梦。
指尖掠过她鬓角微凉的皮肤,她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瞳孔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她发丝的微凉触感。目光平静地望进她写满震惊和茫然的眼底深处,那里映着我此刻毫无波澜的脸。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气,落在她耳中,也落在所有屏息凝神的宾客耳中:
好。
只有一个字。
简单,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苏晚柔的头顶轰然炸响!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充满执拗和痛苦的眼睛里,震惊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她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看清我眼底那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不是我该有的反应!不是她预想中的狂怒、阻止、撕扯!
怎么会是……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没有再看她。
说完那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彻底斩断了与前世的最后一丝羁绊。心中那片空旷的死寂之地,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
我缓缓地转过身。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红毯在我脚下延伸,通往那扇象征着幸福和未来的拱门。如今看来,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的笑话。
宾客席上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震惊、疑惑、同情、看戏……像无数根无形的针。但我感觉不到。这喧嚣的世界,仿佛已经与我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脸上停留。没有看苏家父母煞白的脸,没有看陈家父母眼中闪过的狂喜和得意,更没有看那个站在拱门阴影下、穿着同样笔挺礼服、脸上写满紧张和志在必得的男人——陈默,她的夙愿。
我只是平静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那刺眼的红毯,走向礼堂的侧门。
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如同丧钟般的声响。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将前世那沉重的、名为苏晚柔的枷锁,一寸寸卸下。
推开那扇厚重的、雕花的侧门。
门外,是初夏午后炽热刺眼的阳光,带着自由的、喧嚣的市声,汹涌地扑了进来。瞬间吞噬了礼堂内那令人窒息的冷气和百合香气。
强烈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身后,那扇门在我踏出后,缓缓合拢。
最后隔绝的,是门缝里,苏晚柔那张定格在极致震惊和茫然中的脸。
阳光炙烤着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带着汽车尾气和草木气息的空气。
结束了。
沈砚。
这一次,换条路走吧。
我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三天后。
飞往南半球的航班在万米高空平稳飞行。舷窗外是翻滚无垠的云海,被夕阳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
我靠在宽大的头等舱座椅里,手边放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冰块碰撞杯壁,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手机屏幕亮着。
是海市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推送标题:
**《昔日豪门婚礼生变!苏氏千金情定初恋,沈氏继承人黯然离场》**
下面配着一张模糊的现场抓拍照片。照片上,苏晚柔穿着那身洁白的婚纱,头纱被风吹起一角。她微微侧着脸,似乎正看向镜头方向(或者说,是看向我离开的那扇门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出一种怔忪和茫然。而她身旁,站着同样穿着礼服的陈默,正伸手试图揽住她的肩,脸上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意气风发的笑容。
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新闻页面消失。
仿佛连同那个名字,那个人,那段不堪回首的前世,一同被彻底划掉。
我将杯中残余的冰凉液体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和快意。
目光投向舷窗外那片燃烧般的云海。
新的生活,开始了。
南半球的阳光,果然和海市不同。更炽烈,更直接,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晒得皮肤发烫。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海风气息、咖啡的浓郁香气,还有街头艺人随意拨弄吉他弦的慵懒调子。
我把自己扔进这座陌生的滨海小城,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刻意地、彻底地沉入水底,断绝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换了新的号码,注销了旧的社交账号,连名字都用了母亲那边的姓氏——林。
在一家不大的建筑设计事务所找了份工作。工作节奏不快不慢,同事多是随性的当地人,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往,也没有人关心。每天对着图纸和模型,用线条和空间构筑新的世界,这种纯粹和专注,意外地让人心安。
周末会去海边冲浪。抱着冲浪板,追逐着白色的浪线,一次次被海浪掀翻,呛进咸涩的海水,又一次次爬起来。冰冷的海水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心底深处那些残留的、阴冷的角落。当终于能稳稳站在浪尖,感受着海风掠过耳畔,身体随着海浪起伏的瞬间,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悸动,在胸腔里复苏。
偶尔也会去港口旁的小酒吧坐坐。点一杯当地产的淡啤,听水手们用粗粝的嗓音讲着远航的故事,看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熔金。喧嚣的人声中,心灵反而获得一种奇异的宁静。
时间在这里,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缓慢而平静地流淌。前世那十年冰冷的婚姻,海市那场闹剧般的婚礼,苏晚柔那张写满执拗和痛苦的脸……都渐渐被南太平洋的海风吹淡,模糊成一场遥远而荒诞的旧梦。
我以为,伤口正在结痂。
我以为,新生已然扎根。
直到那天傍晚。
我抱着刚买的食材,拎着冲浪板,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蓝花楹开得正好,紫色的花瓣落了满地。
公寓楼下,那棵巨大的凤凰木下,站着一个身影。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过分纤细单薄的轮廓。她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米白色薄风衣,在初夏傍晚微暖的风里,竟显得有几分萧索。长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颊边。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自己的影子,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雕塑。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被强行唤醒的、深埋的前世阴影所带来的巨大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苏晚柔。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怀里的纸袋滑落,几个橙子滚落出来,骨碌碌地滚到路边。冲浪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声响惊动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夕阳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张曾经精致美丽、如同瓷娃娃般的脸,此刻憔悴得令人心惊。眼窝深陷下去,周围是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黑色。曾经明亮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黯淡无光,像蒙尘的玻璃珠。脸颊消瘦得颧骨突出,嘴唇苍白干裂,没有丝毫血色。
短短一年。
仅仅一年。
那个在婚礼殿堂上,穿着价值连城的婚纱、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为了夙愿可以不顾一切的苏晚柔,消失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像一朵被狂风骤雨彻底摧残过的、濒临凋零的花。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被生活彻底碾碎后的疲惫、脆弱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确认眼前的人真的是我之后,又瞬间涌起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委屈、痛苦和……一种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卑微的希冀。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哽咽的气音。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风衣的前襟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她抬起手,似乎想擦去泪水,动作却显得那么无力而徒劳。那只曾经纤细白皙的手,此刻瘦骨嶙峋,手腕处……似乎有一圈淡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痕迹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那巨大的悲伤和身体的重量。她向前踉跄了一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言说的痛苦,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碍,破碎地喊了出来:
沈砚……
他……他赌光了所有的钱……
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中艰难地挤出,充满了恐惧和屈辱。
还……还打我……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狠狠地砸在傍晚微醺的空气里。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将那足以将她彻底压垮的、迟来的忏悔吼了出来:
我错了……沈砚……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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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下。她整个人都崩溃了,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不再有任何矜持和骄傲,只剩下一个被彻底摧毁、走投无路的女人最原始、最绝望的悲鸣。
夕阳的金辉笼罩着她单薄颤抖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蓝花楹的紫色花瓣在她脚边无声飘落。世界仿佛只剩下她绝望的哭声,和我胸腔里那冰冷死寂的、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荒谬。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前世十年炼狱,换不来她一丝动容。
今生她如愿嫁给了她的夙愿,短短一年,竟落得如此狼狈不堪,跑到万里之外,向我这个她曾经弃如敝履的前夫哭诉错了
那声错了,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割在早已麻木的心上,带来迟滞却尖锐的痛楚,却再也掀不起半分涟漪。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漠然。
看着她在我面前崩溃痛哭,看着她那曾经高傲的头颅此刻卑微地垂下,看着她手腕上那刺眼的淤青……前世那十年冰冷的日日夜夜,如同最清晰的胶片,一帧帧在眼前闪过。她的冷漠,她的疏离,她眼中那十年如一日的、深入骨髓的漠然……
心湖深处,那最后一丝可能泛起的怜悯,也被这汹涌而来的、前世的冰冷记忆彻底冻结。
错了
太迟了。
苏晚柔。
一切都太迟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的哭声中,一个清亮温软、带着一丝疑惑的女声,如同天籁般,突兀地从我身后响起:
老公
买这么多东西呀碰到朋友了吗
这声音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刺破了眼前的冰冷和阴霾。
我僵硬地转过身。
林溪。
她正从公寓楼的门厅里小跑出来。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光洁的额前。脸上带着干净温暖的笑容,怀里还抱着一个装着新鲜面包的纸袋,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脚边散落的橙子和冲浪板上,带着点嗔怪的笑意。随即,才好奇地转向我面前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的女人。
谁呀她走近,很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仰起脸看我,眼神清澈,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亲昵。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真实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老公。
这个称呼,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死寂的湖面激起一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苏晚柔的哭声,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憔悴不堪的脸上,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大到极致!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溪亲昵地挽着我手臂的动作上!
然后,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又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向下移!
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左手上!
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我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一枚设计简约却光泽温润的铂金戒指,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嗡——
时间彻底凝固。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苏晚柔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惨白如纸。她像是被那枚小小的戒指发出的光芒狠狠刺伤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粗糙的凤凰木树干上。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被背叛的尖锐痛楚、巨大的失落、以及……一种瞬间被彻底打入深渊的、万劫不复的绝望!
戒指。
新的戒指。
那光芒,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她从未想过、也绝不愿相信的事实。
他……结婚了。
在我为了所谓的夙愿飞蛾扑火、把自己烧得遍体鳞伤、走投无路狼狈地逃来找他时……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妻子。
老……公……她终于从极度窒息的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不堪、带着血丝的气音。像是最后的求证,又像是绝望的哀鸣。目光死死地钉在林溪那张年轻、干净、充满生机的脸上。
林溪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和眼前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的崩溃状态。她挽着我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一丝保护的意味,清澈的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看向苏晚柔。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林溪的手。只是平静地回视着苏晚柔那双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眼睛。那片死寂的心湖,此刻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我的沉默,就是最冰冷的回答。
苏晚柔的身体晃了晃,仿佛最后支撑着她的东西也被彻底抽走。她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却再也没有泪水流下。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流干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远处海鸥的鸣叫和风吹过凤凰木叶片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苏晚柔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眼神却不再崩溃。那里面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灰般的平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看着我和林溪,目光在我们紧挽的手臂和那枚戒指上短暂停留。
然后,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肌肉痉挛形成的、扭曲的弧度。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恭喜。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耗尽了她仅存的所有力气。
她的目光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前世的冰冷,今生的狼狈,执念的幻灭,迟来的悔恨,以及一种万念俱灰的了然。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决绝地转过了身。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她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踉跄却又坚定地走去。
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晚风拂过,卷起地上的蓝花楹花瓣,打着旋儿,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
那句破碎的、带着血泪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叹息,轻轻飘散在风里,落在我们耳中:
这次……
换我让路。
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街道尽头那片燃烧般的金色余晖里。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蒸腾在灼热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林溪挽着我的手紧了紧,带着一丝不安和浓浓的困惑,仰起脸小声问:老公……她是谁啊看起来……好难过。
我收回目光,落在林溪清澈担忧的眼睛里。那片被苏晚柔带来的冰冷和死寂,被这双温暖的眼睛一点点驱散。
我反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指尖触碰到的铂金戒指,带着温润踏实的触感。
一个……我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迷路的故人。
现在,她找到她的路该往哪边走了。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投在铺满紫色花瓣的小径上。海风温柔地拂过,带着南半球特有的、自由而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