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苏醒过来。
她本是尊贵的太子妃,太子照登基这日,却册封了人淡如菊的侧妃为皇后。
她崩溃,太子照与她一向琴瑟和鸣,那日却当着一众妃嫔的面,狠狠扇她一耳光,罚她禁足,只留下一句善妒的判词。
重生归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侧妃的挡箭牌,为的就是让侧妃不费吹灰之力登上后座。
在太子府那些明枪暗箭下药陷害,全由贵妃一人承担。
元昭十五年,是了,现在的她还是太子妃,而不是在深宫中被搓磨致死的贵妃,她的母家还未倒。
她从小便是世家贵女之首,宫里的夜那么冷那么长,叫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太子妃玉良喘着气,指甲深深陷入小太监的掌心,那太监面带微笑,依旧面不改色安抚玉良。
前世小太监死在了她面前,为了她一口吃食,被人活活凌辱殴打致死,大颗泪珠滚落,老天有眼,这一世,她定要太子照偿命。
宝华殿,众侍妾照例来请安。不过侧妃还在路上,大殿里的众人也松松垮垮,因为她们知道,太子妃良善,并不会过分苛责于她们。在她们眼里,太子妃不过是个过分喜欢太子的疯狗,只要不牵扯到太子,她一律放过。
今日却不同寻常,太子妃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那凌厉的侧脸竟让人不由自主的软了腿。
侧妃跪在地上,她不参与侍寝,也不和侍妾们往来。往常太子妃应命人扶起侧妃,可今天,一炷香的时间,侧妃依旧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她抬起白玉般的脸,泫然欲泣:太子妃何苦折辱于我,我身子骨不好,不如各位姐姐。
谁知太子妃竟骤然砸下一碗茶盏,碎片一地,侧妃的脸上也多了道血痕。
任她多人淡如菊,此时也惊叫着起身。
上首的太子妃含笑着发话了:楚侧妃,你大不敬有三,一是藐视府规,日日延误请安;二是不敬皇权,我乃陛下亲封太子妃,我打你,你只受着便是;三为僭越,你的裙摆上绣的是什么图案
小太监及时唱道:诸服舍违式者,杖一百。
楚侧妃脸色苍白的跌落在地,只抿唇不说话。玉良在心里冷笑,这些东西可扳不倒她,这第一日,她便要杀杀他们的威风。
她方才已经瞧见楚侧妃的侍女悄悄离开,想必是去向太子照通风报信。
她可真好奇太子照的表情,心爱的女人,面容有损的跪在大殿中央,他还要装出一副喜爱自己的表情,心里爽利,玉良面上笑的更加温和,抿了一口新送上来的茶水,喟叹一声。
太子照昨夜刚与楚婉回温存,尽管楚婉回的绿头牌被撤,他也日日偷偷翻进侧妃屋子。
听到侍女的哭求,太子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妃眼里一向只有他,不爱玩弄权术,只是想到楚婉回销魂的身姿,不由加快了脚步。
太子照果然没让玉良失望,那一瞬间扭曲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
赶紧滚下去,污了太子妃的眼。太子照怒斥,楚婉回泪如雨下,却没有漏出一丝声音,瞧着可怜极了,被那侍女扶下去。
太子照这才笑脸盈盈的转向玉良:良儿,不值当为这贱妇生气。
玉良却没惯着他,太子照第一次在玉良这吃了闭门羹。
太子照越想越生气,他都拉下脸伏低做小,这女人还拿捏姿态,要是平时,早就过来甜甜的喊他太子哥哥伺候他了。
书桌上的玉石摆件散落一地,门外的侍从大气不敢出,今日的太子妃没有为太子送羹汤,连带着他们也没有赏钱了,几人不由在心里埋怨太子,为了个不受宠的侧妃,得罪太子妃,蠢货。
是夜,太子照依旧翻身进院,楚婉回居然没有给他留灯,背对着他,身子的哭的一抽一抽。
太子照想着书桌上玉家的呈词,心中繁复混乱,开口道:太子妃不是那般不讲理之人,你今日得罪她过分了,婉儿,隐忍方能出人头地,我这是为你好,太子妃娘家还有一事我要请她出面,你明日去取得她的原谅。
那边突然呜咽一声,楚婉回半坐起来,脸上濡湿一脸,几缕乌黑发丝沾在雪白小脸上,到处泛着红,还有一纱布覆盖伤处,太子照一下心软了。
我不过和平日一样!连你都不信我,不如叫我去死!说着,楚婉回就要拔头上的簪子,太子照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坚硬的心化成一滩柔水。
我自然是信你的,好婉儿,给我抱抱。太子照上下其手,楚婉回半推半就的把他拉上榻,一室贪欢。
太子照亲自下旨,楚侧妃禁闭三日,轻拿轻放,摆明了偏袒楚侧妃,不用亲自上门给太子妃请罪了。
一时间楚婉回立在了台面上,府里暗潮汹涌,明眼人都瞧出来了,太子照对她不一般,若不是太子妃突然发难,她们还被蒙在鼓里。
这正是玉良想看到的局面,她打发小太监去加上一把火。
太子照正满心欢喜的坐在书房内,等着玉良来和他哭诉,可是却等来太子妃将楚婉回的绿头牌放出来的消息。
太子照气的脸色狰狞,这一来,其他妃嫔都会注意侧妃宫殿,他和楚婉回努力一年的成果白费,他也只能通过翻绿头牌宠幸楚婉回。
要不是为了楚婉回,他又怎么会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为妻。楚婉回不过一介商户之女,甚至不是嫡女,抬为侧妃已是无上荣耀,他必须娶一个光芒万丈身份尊贵的女子为妻,才能将这份违和感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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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了定心神,夫为纲,他是太子,玉良还能翻出他手心去不成,女人,果然得哄一哄。
翻了太子妃的绿头牌,宝华殿没有留灯,一连两个晚上被下面子,太子照怒从中起,踹开大门。
却见太子妃只着中衣,坐在红木桌前品酒,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脸和表情。
太子照心像化开了,他从未见过玉良如此安静沉默的样子,他上前握住她的手:饮酒伤身,这次是孤对不住你。
太子妃想着,今夜她一定要用花瓣水泡泡这只手,嘴角勾起抹笑来,道:殿下陪我喝了这一杯酒。
太子照欣然应允,不出三息,便不省人事。
太子照是被女人的哭声吵醒的,尖叫声吵的他头疼,一掌扇上去,那声音果然停了。
殿下,您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奴婢昨晚被太子妃带进府,原是来看姐姐楚侧妃的,可谁曾想,您喝醉了,捉着我不松手…一脸娇羞的女子哭啼啼捂住脸,锦被上的肩膀脖子一片斑驳痕迹,太子照只觉得心被狠狠捏了一把。
你说什么看着太子狰狞可怕的面孔,楚青凝咬了咬牙,伸出三根手指,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否则天打雷劈。
太子照下身疲软无力,头昏脑胀的,确认了是楚婉回的亲妹妹,这可不好直接打发了,大手一挥,抬为侍妾。
他觉得事情蹊跷,可太子妃不可能往他床上送人,她恨不得他只有她一个女人。
事情一传出,楚侧妃那边闹翻了天,对比毫无动静的太子妃宝华殿,太子照竟然更想来太子妃这里。
从前他觉得太子妃吵闹,楚侧妃温柔小意,可现如今,竟相反了。
楚青凝自然是玉良寻来的,此人就快被爹娘嫁给个有钱的瘸子,急于脱离苦海,看中利益又不失人性,那么玉良不介意拉她一把,楚婉回的亲妹妹亲手拉她自己下马,想来最有成效。
月中,如墨的月色下,玉良在棋盘中落下一子,对面的小太监微笑,松开指尖的黑子,恭敬道:娘娘,可别逮着奴才欺负了,娘娘真是百战百胜,无人望其项背。
玉良痛快的笑出声,重生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敞开了心怀,负手将棋盘打落。
走,带你去看看一出好戏。
楚婉回要被逼疯了,太子妃这个贱妇,勾引太子还不够,还把楚青凝放进府,她和楚青凝争了前半辈子,她赢了,她夺得太子宠爱,一举升天,可这样一来,父母眼里就又能看见楚青凝了。
楚家姐妹相争,居然大打出手,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皇室笑料。
宝华殿内,楚家姐妹跪在地上,上首太子照脸色阴沉,太子妃却微笑着问话。
都说来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楚青凝抢先一步,哭喊道:娘娘,太子殿下,妾身冤枉啊。我这姐姐自小恶毒,府里流浪的猫狗都被捉来杀死,只因她喜静,今日,我不过是想去找姐姐聊聊家常,母亲想极了她,可没想到撞见了姐姐与那侍卫私通,她想杀了我啊,娘娘!
众人的视线落在楚婉回身上,只见她如同一株摇摇欲坠的小白花,像是受极了委屈,却又说不出来。
放肆!侧妃还未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太子照一拍座椅起身。
众妃子无语,没看到楚婉回连反驳都说不出来吗,太子照偏心偏的没门了。
太子正想草草结案,最近他下身频频阵痛,那女人说的一个字他都不相信。
太子妃却道:不如搜殿,如若没有证据,那便是楚侍妾的一面之词。太子照点头。
侍卫来报,居然在殿内搜到了太子妃的巫蛊娃娃,众妃子交头接耳,玉良脸上的笑容扩大,真是没让她失望,楚侧妃居然自己给自己备了这份大礼,恶毒至极。
她原先只准备了那药粉,这样一来,三座大山压在太子身上,这一回,他不罚也得罚。
还有一物,太医鉴别后禀报,此药物可使男性不育。
太子照硬生生捏碎了一块桌角,楚婉回这才跌落在地,浑身失力。
太子照连忙让太医诊治,晴天霹雳,他居然已经吸入不少。
毒妇!太子照扯过楚侧妃,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他日日宠幸楚婉回,她都未怀有身孕,想来是她自己身体有损,她便用此法,先断了其他女人的路吗
此事非同小可,太子还未有子嗣,甚至危及他的地位。
这时,跪在大殿中央的楚青凝突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太子照眼前一亮,太医诊断,果然是喜脉!
太子照欣喜若狂,忙抱起楚青凝坐下,如此一来,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跪着的,便只有楚婉回一人了。
作为太子照的独宠,楚婉回怎么能忍受这从天堂到地狱的待遇转变,她嚎啕匍匐在地上,大喊冤枉,太子照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开口道:楚婉回,私藏禁物,善妒不轨,降为美人,禁足一月。
至于楚青凝,孕子有功,升为良媛。
楚美人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太子照还是来看楚婉回了,毕竟是之前深爱的女人。
楚婉回依旧拿着那把簪子抵在脖子前威胁,只是这回太子失望的看着他:不要和我来这套,楚婉回,从前孤宠着你,如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手终于还是没狠心扎下去,楚婉回大哭,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不过是想咒那个该死的太子妃死,怎么扯出了如此多事端,太子如今也和她离心。
无法,她抹抹眼泪,勾了上去,只要太子还爱她这副身子,她就能东山再起。
那好事进行到一半,太子照突然惨叫一声,太医急匆匆赶来,那根多半是废了,太医叹道:殿下,刚诊断拿药,还未修养,不可再做此事了。
太子病中怒吼:贱妇!那贱妇勾引我,传我指令,楚美人掌嘴三十!
这边兵荒马乱,宝华殿却是一派祥和。每个奴才都领到了赏钱,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在太子照的惨叫中,府里张灯结彩。
楚青凝颤颤巍巍的跪在太子妃面前,这个女人太可怕,她从未斗过她姐姐。
未出阁时,父母便偏爱姐姐,四处寻找门路让姐姐和太子见上面,轮到她时,却想把她嫁给个不能人道的瘸子,她活的像个小丫鬟,可在太子府上,她摇身一跃,便成为第二尊贵的女人。
玉良温柔的拉起楚青凝,轻轻拍她的手,放心好了,日后太子府便是你肚子里孩子的。
太子妃闺房屏风后,映出个高大男人的身影,楚青凝知道那是太子妃娘家哥哥,顺从的退下了。
玉良恍惚的坐下,这是一个梦吗,她真的成功了会不会她没死,这只是她绝望痛苦的一个幻想。
一双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缓缓托起她的脸,是她的养兄。
阿兄。一道清泪随着声音划下。
那男人爱怜的擦去那颗泪珠,已经做的很好了,玉良,剩下的交给我罢。
玉良将头埋在他怀里,哽咽着平息了情绪。
王确是她父母收养的孩子,大她两岁,两人从小招猫逗狗,称霸京城。
联系上家里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哥哥,也回来了。
前世,她哥哥能扶着太子照登上帝位,今生,同样可以把他拽下来!
出府的那一日,阳光正好,面前是一条她的康庄大道,身后是万丈深渊。幸得一人,坚定而温柔的托起了她的手,领她步步向前,身侧紧跟着一位执拂尘的小太监,叫她无比安心。
元昭十七年,太子照废,同年七月,病薨,葬于南陵。
太子姬妾并未遣散,由罪妃楚青凝执掌,毕竟手里还捏着刚出生的小皇孙,欺凌过她的楚婉回,在她手上会如何呢,那世人便不得而知了。
王确放下笔,活动手腕,看见猫一般卧在床上的玉良,不由轻笑。
这小丫头自从太子府回来之后,便没了个正形,整日不是看杂书便是撸猫撸狗,关键那小太监将她一日三餐伺候的服服帖帖、舒舒服服,府里的丫鬟都插不上手。
这样就很好,他想。他们重逢那日,小姑娘瘦的身上骨头都有些硌人,脸蛋也过于凌厉了些,就像踩在高空的细线上,一刻不敢松懈。
小时候的玉良事事要争第一,居高临下看人的模样让人心痒痒,恨不得捏她脸蛋。没想到,懒散与世无争的玉良,同样美的惊心动魄。
现如今丰盈了些,那双羊脂般的脚四处乱蹬,乌发倒立着散开,衬的中间那张小脸隐世精灵般艳丽。
王确站队的八皇子登基,改国号为嘉。玉家本就是世家大族,掌权人成了天子近臣,更是锦上添花。
玉良化名为王絮,以王确表妹的身份进府。她近日在研究些食谱,终于不再学些世家贵女的那些玩意儿,她很满意,这些食谱香料,才是她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王确悄悄垂下眼,被那臭丫头发现他在偷看。果然,那美艳的小脸凑近,发出些啧啧的声响。
王确扶额,絮儿今日晚膳想吃什么,安排丫鬟们去准备。
那小丫头捏紧了嗓子,道:想吃什么哥哥都给我做吗,这不好吧。
王确弹她脑门,叹了一口气:哥哥亲手给你做,可以了吧。
王絮嗷呜一声捂住额头,随即笑了,那好吧,我要吃元宵!
一碗热腾腾的元宵盛上,蒸腾的雾气氤氲。王絮低头挖了一大勺,幸福的快要落泪。
也许是同样的一个无风夜晚,同样热腾腾的元宵,王絮品汤,肚子里暖洋洋的,王确脱下红的发紫的官帽,伸手擦去王絮发梢沾上的芝麻。
王絮在京城开起了宝絮斋,生意红火,老板每日忙的脚不沾地。
她今日梳了个妇人髻,两人并排倒在榻上,窗户未关实,透出点点星光来,屋里静谧而温暖。
中间那颗星星是瑶光,左边的是玉衡,右边的是天璇。王确点着那一小片闪耀的星空,低声哄着。
永恒的星星王絮半眯着眼睛,小声嘟囔。
王确笑弯了眼角,是的,永恒的,不会消散的星星,睡吧。
王絮果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嘉吏十七年,宰相王确崩于府,生父母不详,身七尺,口如含丹、风度翩翩,其妻王氏甚哀恸之,帝悲,追封为文正宰相。
盏盏烛火相继熄灭,白色帷幔下,王絮跪在厅堂中央,哭肿了眼睛的少年正倚靠在母亲怀里。
她终是将那香火供奉至牌位前,开口道:静儿,给你爹上香。
小少年上前照做,王絮脱力,身后弯着腰执拂尘的小太监扶起她,道:夫人节哀。
王絮胡乱点头:是,我如今是不是很憔悴。
王絮松松垮垮的发丝挽成一团盘在脑后,打着卷随风摇曳,小太监微笑,道:并非如此,夫人骄矜,风姿如常。
那小少年上完了香,摇摇摆摆的行至母亲面前,那小太监得了示意,缓缓将他领至高处的主殿。
嘉吏二十七年,前宰相之子王静和尚公主,少年鲜衣怒马,灼灼朝阳。
王絮稳坐高堂,她多少年没有瞧见这派喜庆装饰了,入目满是模糊的红,公主凤冠霞帔,一如她当年成亲那般欣喜。
手执拂尘的太监弯着腰站在她身侧。
日吉时良,天地开张,乾坤相配,大吉大昌。太监唱词婉转着。
那对新人朝着母亲下拜,角度倾斜了,似乎拜着宰相夫人与那太监。
太监微笑着避开了。
王絮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呼吸急促,眼前漆黑一团。直到一双手覆上了她,才得以喘息。
王絮知道自己病的不轻,但那双手安抚上她的瞬间,恐惧烟消云散。努力睁开眼,他总是隐在她身侧,弯着腰,低着头,想再看一眼他的样子,只是终究一片黑暗。
王絮突然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着急的在门外徘徊,听到这动静,恨不得直往里面冲。
王静和拦下了她,叹息道:母亲不喜屋中除了他还有别人。
王絮哭喊着:他们都欺负我,你不要死,好不好
小太监,现如今已经是老太监了,依旧弯着腰,手里执一把拂尘,微笑着道:好,我不死,我保护你。
拂尘落地,往事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