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深更半夜的,扰乱机关秩序!嚎什么?!”
里面传来被惊醒,极度不耐烦的老孙声音。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起床的响动,和拖鞋趿拉声。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老孙揉着惺忪睡眼,脸上满是被人搅了好梦的怒容,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浑身湿透、神情焦急狰狞的王强时,那怒气瞬间变成了惊愕和警惕。
“你是哪个单位的?!干什么的?!敢砸镇政府的门?!什么山洪?!简直是危言耸听!”
王强顾不上解释身份,急切地扒住门缝,声音嘶哑,“我是县水利局的!青山河上游雨量异常!特大洪水马上就到!杨柳洼、石桥沟、老堤坝拐弯处都要被淹!快!把广播室的钥匙给我!必须立刻用大喇叭通知全镇紧急撤离!这是命令!快啊!!”
老孙被他这警告弄懵了,随即脸上堆满不耐烦,“县水利局的?山洪?胡说八道!青山河防汛预案完备,多少年没出过险情了!就这点雨量?气象局、水文站有正式预警通知吗?县防指有指令吗?”
他指着窗外哗哗的雨幕,“我看你是喝多了跑这儿发酒疯!广播室钥匙是能随便给人的?没有领导批示,不符合规定!赶紧走!再闹我真叫保卫科了”
他边说边要把门关上。
“等等!!”王强用身体死死顶住门,门被彻底撞开。
王强一步跨进值班室,双手猛地拍在掉漆的木桌上,目光灼灼,“老同志!现在不是讲程序的时候!上游累计降雨量已经突破历史极值!汇流速度远超预案设定!山洪不是预测,是已经在路上了!杨柳洼几百口群众的生命安全!钥匙!!这是唯一的办法!”
“反了你了!还敢硬闯值班室?!什么雨量、汇流的,我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
老孙被王强的气势和专业名词唬了一下,但随即伸手就要推搡王强,“没有张镇长签字同意,天王老子来了这钥匙也不能动!这是规矩!你给我出去!”
“吵什么吵!深更半夜的,成何体统!”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官威十足的粗嗓门从走廊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靠近。
王强心头一沉,猛地回头,只见人来正是青山镇镇长张彪。
他披着件皱巴巴的藏蓝色夹克,腆着微凸的肚子,脸上被打扰清梦的愠怒,出现在门口。
他眼睛扫过如同落汤鸡的王强,又瞥了眼老孙,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孙师傅,这人是谁?在这里闹什么?!”
“张镇长!您可算来了!”老孙如同见了主心骨,立刻指着王强,“他说是县水利局的,深更半夜砸门硬闯值班室,满嘴胡说什么山洪要来,还逼我违反规定拿广播室的钥匙!我看这人精神状态有问题,严重影响机关正常秩序!”
张彪这才将目光聚焦在王强脸上,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一脸厌恶,“我当是谁,这不是县水利局那个...王强同志?怎么?昨晚替苏科长挡酒,把纪律性都挡没了?深更半夜不在招待所休息,跑镇政府来散布谣言,制造恐慌情绪?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王强看着张彪那张愚蠢傲慢的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声音反而极致的冷静,“张镇长!杨柳洼,石桥沟,老堤坝拐弯!地势最低,河床最窄!山洪锋面马上就到!你现在犹豫的每一秒钟,都是在拿杨柳洼几百名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儿戏!钥匙!广播室的钥匙!立刻发布预警!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放肆!王强!你一个小小的科员,懂什么全局工作?!”张彪被彻底激怒,脸瞬间涨红,厉声吼道,官腔里带着被冒犯的暴怒,“老子在青山镇主政这么多年,这点雨量算个什么!防汛工作年年抓,年年稳!你在这里危言耸听,扰乱机关秩序,破坏社会稳定!孙师傅,钥匙保管好!把他给我轰出去!再无理取闹,通知派出所按扰乱治安处理!”
老孙赶紧把放钥匙的抽屉锁死,钥匙紧紧攥在手里,一脸“严格执行领导指示”的表情。
王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知道,跟这群官僚耗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他必须拿到钥匙!
“轰隆隆隆……”
一声沉闷得仿佛大地心脏跳动的雷霆,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剧烈晃动!
值班室的日光灯管猛地爆闪了几下,发出滋滋的哀鸣,光线骤然明灭不定。
将张彪瞬间僵硬惊愕的脸、老孙骤然煞白如纸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
紧接着,是第二声,更近!更响!
“轰……哗啦啦……”
镇政府大楼的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
在张彪等人被这天地之威震得魂飞魄散的瞬间,王强眼中精光爆射!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趁着二人被巨响和震动夺走心神的电光火石之间,他立刻扑向老孙!
老孙根本没反应过来,钥匙就被王强给抢走了!
“啊!”老孙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抢东西?!”张彪反应过来,目眦欲裂,伸手就要抢夺!
王强根本不给机会!他握着钥匙串,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挡在门口的张彪,头也不回地冲出值班室,朝着记忆里镇政府三楼的广播室方向,发足狂奔!
“妈的,你疯了?!给老子站住……”
张彪气急败坏的咆哮在身后响起,夹杂着老孙的痛呼和追赶的脚步声。
王强动作更快,他手中的钥匙串哗啦作响。
冲到三楼,扑向那扇紧闭的、写着“广播室”的铁门。
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钥匙串上标记着“广播”的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门开了!
王强冲进广播室,扑向操作台。
他前世在单位接触过类似的设备,凭着模糊的记忆,摸索着打开电源总闸。
推上设备开关,又手忙脚乱地找到麦克风通道的推子推上去!
红色的指示灯亮起!
他一把抓起沉重的麦克风,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
用尽了他胸腔里所有的力量,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紧急通知!所有青山镇居民请注意!我是县水利局王强!特大山洪马上就到!杨柳洼、石桥沟、老堤坝拐弯处居民立刻撤离!立刻撤离!往高处跑!往镇东头小学跑!重复!杨柳洼、石桥沟、老堤坝拐弯!立刻撤离!这不是演习!洪水已经来了!快跑啊!!!重复……”
他那嘶哑的声音,通过遍布全镇的高音喇叭,传遍了青山镇的每一个角落!
招待所房间里,苏若雪正裹着被单蜷缩在床头。
羞愤、恐惧和混乱撕扯着她的神经。
王强那冰冷拒绝的眼神,粗暴推开她的动作,以及那句请自重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的自尊。
她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一个小小的科员,竟敢如此对她!
就在这时,王强那嘶哑到变形的声音,猛地撕裂雨幕,灌入房间!
苏若雪浑身剧震,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裹紧的被单滑落也浑然不觉。
王强疯了?!
什么狗屁山洪?!
苏若雪内心在冷笑。
他王强算什么东西?
一个在规划科混日子、连专业图纸都画不利索的边缘人!
他懂什么水文气象?
没有上级气象部门的数据,没有水文站的正式报告,没有县防汛指挥部的红头命令!
他凭什么擅自发布这种足以引起全镇恐慌的预警?
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
要负政治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