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背佛人 > 第一章

我是专门运送神佛雕像的司机,行内叫背佛人,但是像我这种接野单的也被戏称为莽蛋子

第一单泰国佛像是开胃菜——半夜听见集装箱里指甲刮擦声,卸货时佛眼流血泪。
黑佛才要命:缅甸军阀的黑曜石邪佛,车灯熄灭瞬间,石臂勒住我脖子。
压轴是山西煤老板的野佛,河底挖出的无头玉像。
盘山道上刹车失灵,油表归零,野佛引着我的车直冲悬崖。
后视镜里,玉像脖颈断口处,半块青玉璜幽幽反光。
我想起煤老板祖母陪葬的另半块玉璜照片,猛地掰断那截残玉。
……
香烟的灰烬颤巍巍地挂在末端,像一条命悬一线的虫子,佛具店后堂的空气又沉又闷,浓烈的檀香里裹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黏糊糊地糊在嗓子眼,我把脚蹬在一个硬纸箱上,箱口没封严实,里面一尊描金彩绘的佛头半露出来,眉眼低垂,嘴角似笑非笑。
桌对面坐着个穿绸衫的胖子,姓王,手指头又短又粗,跟刚出锅的油条似的,正不安分地搓着腕子上那串油光水滑的紫檀珠子。
陈师傅,胖子堆着笑,眼珠子在我脸上滴溜溜转,价钱好说,好说!您开个口,只要东西能囫囵个儿送到缅甸那边……
我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慢悠悠地飘向房梁上垂下来的、积满灰尘的蛛网。王老板,我声音不高,带着点常年被烟熏火燎的沙哑,干我们这‘背佛人’的行当,接野单,跑的就是个刀头舔血的买卖,钱那是拿命换的。我顿了顿,手指在桌面磕了磕烟灰,红货走陆路,山高水远,邪性地方多,五万块,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像我们这种接野单的赚的多,但是野单一般是指那种出过问题,没有人敢处理的神佛像,生瓜蛋子都是胆大不信邪,后面如果侥幸不死就盘好了。
红货两个字砸出来,胖子脸上的肥肉明显抽了一下,搓珠子的手指停住了,行里人明白,这指的就是沾过血、或者本身邪性透顶的物件,他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声音有点发干:五万……五万就五万!陈师傅您是老行尊,规矩我懂!定金先付一半!只求您……
规矩我嗤笑一声,打断他,背佛人最忌讳三事——淋雨的,带血的,会笑的。脚从佛头箱子上挪开,踩在地上,尤其是会笑的,沾上,麻烦就大了。
话音还没落地,店堂前面咣当一声闷响,紧跟着是伙计变了调的惊呼,我和胖子几乎同时扭头,只见前堂通往后院的门帘子还在晃悠,两个伙计正手忙脚乱地扶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子,架子上面罩着块深红绒布,布底下显然是个立像,刚才那声闷响,就是架子歪倒撞在门框上发出来的。
怪就怪在那块深红绒布,它原本盖得严严实实,此刻却像是被里面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布面猛地向上凸起一大块,正好是佛像头部的位置。更瘆人的是,凸起的那块布面,极其诡异地向上拉扯、弯折,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咧开的、无声大笑的嘴角形状!
就那么一刹那。
胖子嗷一嗓子,手里的紫檀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他脸白得像刚刷的墙皮,嘴唇哆嗦着,看看那诡异的绒布凸起,又看看我,眼神里全是活见鬼的惊骇,店堂里死寂一片,只有珠子在地上弹跳滚动的细碎声响。
我叼着烟,没动,烟头的火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心里那根弦,却悄无声息地绷紧了。会笑的佛这趟缅甸的红货,怕是从根子上就透着邪门。
烟屁股被我狠狠摁灭在桌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五万块的定金,厚厚一沓,带着胖子王老板身上那股油腻的汗味和檀香混合的怪味,已经揣进了我贴身的口袋,钱是真烫手,活儿也是真邪性。
我的老伙计,那台改装得筋骨强健的东风重卡,就趴在佛具店后门窄巷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车厢后门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腔,两个伙计在王胖子几乎要哭出来的催促下,正使出吃奶的劲儿,小心翼翼地将那尊红货往车上挪。
那东西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是厚厚一层浸透了某种暗褐色液体的粗麻布,气味刺鼻,像铁锈混着劣质香灰,外面再裹上几层崭新的、印着看不懂经咒的黄绸布。最外层,则是一张巨大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的黑色帆布,把整个轮廓都罩得严严实实。
这上面是大有讲究的,饶是如此,当伙计们费力地把它挪动时,包裹里还是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里面不是石头,而是……某种在沉睡中被惊扰的、带着坚硬甲壳的活物。
轻点!祖宗哎!轻点!王胖子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也顾不得擦了。
我靠在冰冷的车门上,冷眼看着。直到那沉重的包裹终于被稳妥地固定在车厢最深处,用粗壮的尼龙绳捆扎结实,伙计们跳下车,我才走过去,哐当一声,用力拉上沉重的后车厢门,挂上手臂粗的铁栓,扣死大锁,金属撞击的声响在寂静的窄巷里异常刺耳。
王胖子凑过来,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纸团,硬往我手里塞。陈师傅,地址……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接……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只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的卡车瞟,仿佛那里面关着什么随时会破门而出的凶兽,您……千万小心!路上……别……别掀开看!千万别!他最后几乎是哀求着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像是被火烫了脚,转身就缩回了佛具店的门里,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飞快地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卡车,空气里那股浓重的檀香和麻布上怪味混合的气息,久久不散,我掂了掂手里那个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纸团,没打开,随手揣进裤兜,抬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熟悉的皮革味、机油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一个雇主留下的廉价香水味涌上来,稍稍冲淡了外面的那股邪气。
钥匙拧动,引擎发出一阵低沉有力的轰鸣,震得整个驾驶室都在微微颤抖,这声音,让我心里稍微踏实了点。我最后瞥了一眼后视镜,巨大的黑色车厢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口棺材,一脚油门,卡车低吼着,碾过巷子坑洼不平的路面,驶向城外,驶向那条通往西南边陲、注定不会太平的漫长公路。
车灯劈开浓稠的夜色,像两柄摇晃的光剑。国道两旁的山影黑黢黢的,轮廓狰狞,沉默地压迫过来,这条路跑了不知多少趟,今晚却格外不同,车厢里那东西,死沉死沉,像个巨大的磁铁,把所有的声音都吸走了。车轮摩擦路面的沙沙声、引擎低沉的喘息,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困意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拍打着眼皮。我强打着精神,拧开一瓶刺鼻的风油精,狠狠抹在太阳穴上,冰凉辛辣的刺激感蹿上头顶,稍微驱散了点昏沉。就在这时——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钝。像是有人用指关节,在厚实的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叩击,一下,停住,又两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汗毛从后颈一路炸开,直窜到头皮,耳朵竖了起来,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限。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确切地说,是从那扇隔开驾驶室和巨大货厢的、厚重的金属隔板后面传来的。
笃…笃笃……
又来了!不是错觉!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滞感,不像是指甲,倒像是……某种更钝、更湿冷的东西在刮擦。每一次刮擦都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试探意味,它不是在敲,是在刮。刮着隔板,也刮着我的神经。
我死死盯着后视镜,镜子只能映出驾驶室后方那片狭窄的空间和冰冷的隔板门,隔板门纹丝不动,锁得死死的,但那刮擦声,却固执地、持续地从门板后面透过来,钻进耳朵里。
妈的!我低骂一声,声音在死寂的驾驶室里显得异常干涩,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常年别着一把开了刃的军刺,冰凉的金属触感稍微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声音的来源,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不断延伸又不断被黑暗吞噬的路面,油门踩得更深了些,引擎的轰鸣陡然加大,试图用这粗暴的噪音压过那诡异的刮擦声。
但没用。
笃…笃……笃……
那声音穿透了引擎的咆哮,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它似乎找到了某种节奏,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耐心,仿佛隔板后面,正有一个冰冷而巨大的东西,用它的方式,缓缓地注视着我。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了下来。
天光像是被水洗过,灰白、稀薄,勉强驱散了浓墨般的夜,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卡车庞大的身躯碾过坑洼的土路,停在一片荒凉的土坡下,坡上孤零零立着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发黄的草茎,这就是纸团上潦草写着的地址,缅甸边境一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
坡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旧军装,敞着怀,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汗衫,腰里别着个鼓鼓囊囊的家伙什,眼神像秃鹫一样扫视着卡车,另一个矮小些,穿着当地常见的笼基(筒裙),皮肤黝黑干瘪,像个晒干的老核桃,手里紧紧攥着一串磨得发亮的乌木念珠,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
穿军装的家伙是接头人,他叼着劣质的卷烟,烟雾熏得他眯着眼,不耐烦地冲我挥挥手,示意可以卸货了,那个念经的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车厢后门,满是皱纹的脸上肌肉绷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畏惧。
我跳下车,绕到车尾,清晨的空气冰凉,带着泥土和腐败植物的气息,金属锁扣打开时发出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荒野里格外刺耳,我深吸一口气,抓住冰冷的门把手,用力向外一拉——
哗啦!
沉重的车厢门滑开,清晨微弱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黑暗的车厢,首先照亮了覆盖在货物上的那张巨大的黑色帆布,帆布表面落满了长途奔波的灰尘。
我抓住帆布粗糙的边缘,心一横,用力向下一扯!
呼啦——
帆布滑落。
包裹在最外层的崭新黄绸布暴露在光线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经文图案在灰白天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然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到了佛像的头部。
那尊黑曜石雕琢的佛像,线条粗犷,透着一股原始的蛮荒气息,它微阖的双目下方,那深陷的眼窝里,两道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顺着冰冷光滑的石质脸颊,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爬行!
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某种浓稠的树脂。它们拖曳出两道刺目的、蜿蜒的痕迹,一直流到下颌,然后,一滴,极其缓慢地,拉长,最终脱离石像,无声地坠落,啪嗒,砸在车厢底部同样覆盖着灰尘的帆布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污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念经老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抽气,手里的乌木念珠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穿军装的接头人也愣住了,嘴里的烟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两道还在缓缓淌下的血泪。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骨猛地蹿上来,头皮阵阵发麻,昨晚那隔板后湿冷的刮擦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这他娘的……穿军装的家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念经老头却像是被那血泪刺激到了,猛地扑到车厢边,动作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他枯瘦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同样印满经咒、但颜色灰败发暗的旧黄绸布,像捧着什么圣物。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块脏兮兮的布,用力按在了佛像淌血的右眼上!接着又是左眼!
他一边按,一边用尖锐而急促的调子,念诵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咒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疯狂的虔诚和巨大的恐惧。
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很快浸透了那块灰黄的旧绸布,在上面晕开更大、更深的污渍。老头毫不在意,只是更加用力地按压着,念诵声越来越高亢,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穿军装的家伙咽了口唾沫,似乎也被老头的举动镇住了,脸上的凶悍褪去,换上了一丝茫然和后怕,他挥挥手,示意坡上房子里又跑出来两个同样穿着破旧的汉子,七手八脚地开始解固定货物的绳索,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眼神始终不敢离开那被老头按住的佛头。
我站在车旁,清晨的冷风吹过,激得我打了个寒颤,看着老头那近乎癫狂的举动,看着那被污血浸透的旧绸布,再想起昨夜那挥之不去的刮擦声……这趟红货,五万块这钱,怕是沾着人命和比人命更脏的东西。
卡车重新驶上尘土飞扬的土路,将那片诡异的土坡和那尊淌血的邪佛远远甩在身后,驾驶室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风油精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却怎么也压不住我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后视镜里,只有不断后退的荒凉景象,可那两道暗红色的血痕,却像烙铁烫过一样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穿军装那家伙最后塞钱的动作飞快,厚厚一沓现金,沾着他手心的冷汗,直接拍在我副驾驶座位上,连个信封都没用,他眼神躲闪,甚至没敢再看那车厢一眼,只是急促地挥着手,像驱赶瘟神一样让我赶紧走。
引擎轰鸣着,碾过一片碎石滩,车身颠簸得厉害,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巨大的黑色车厢在坑洼路面上起伏,就在这时,车厢尾部靠近底盘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颠落下来,在飞扬的尘土里翻滚了一下,停住了。
一个暗沉沉的小物件。
我皱了下眉,犹豫了半秒,还是一脚踩住了刹车。卡车庞大的身躯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拖着长长的烟尘停了下来。推开车门跳下去,脚步踩在碎石上嘎吱作响。走到车尾,蹲下身。
那是一个小东西,约莫半个巴掌大,沉甸甸的,入手冰凉。像是铜的,又像是某种合金,表面覆盖着一层深绿近黑的厚厚铜锈,几乎掩盖了本来的面目,我用手抹掉上面沾着的灰土,凑近了仔细辨认。
铜牌的轮廓依稀可辨,像个小小的盾牌。上面凸起的图案线条粗犷古朴,被铜锈覆盖了大半,但还能看出一个盘绕扭曲的形体,有点像蛇,又不太像,头部似乎有角状的凸起,透着一股子原始的、难以言喻的狰狞感。铜牌边缘磨损得很厉害,似乎年代极其久远,背面倒是相对平滑,只有几道深深的、纵横交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砍劈过留下的印记。
这是什么佛像上的还是路上沾到的垃圾我掂量着这沉甸甸、冰凉的铜牌,上面的诡异图案和那股子说不出的阴冷气息让我心里有点发毛。昨晚的刮擦声、今早的血泪、还有那老头疯狂念咒的样子……这东西出现的时机太诡异。
扔掉还是留着
一阵冷风吹过碎石滩,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我打了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枚透着邪气的铜牌塞进了裤兜,冰凉的触感贴着大腿皮肤,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回到驾驶室,重新发动车子,卡车再次吼叫着向前冲去,裤兜里那枚铜牌的存在感却异常清晰,像揣着一块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腿往上爬。
两天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熟悉的城市边缘,我那间租来的小仓库,车库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陈年货物混杂的气味,我把那枚从缅甸边境捡来的诡异铜牌,随手扔在了工作台最角落的一个破铁盒子里,和一堆生锈的螺丝螺母、废弃的垫片混在一起,铁盒子哐当一声响,盖上了,眼不见为净。卡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尤其是那扇隔板门和车厢角落,用消毒水狠狠擦洗过,试图把那股萦绕不散的檀香、血腥和邪异混合的味道彻底抹掉。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接点普通的货物运输,赚点安稳钱,那趟缅甸的活儿,像一场荒诞的噩梦,被刻意压在了记忆最底层,只有偶尔在深夜惊醒,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湿冷的刮擦声,才提醒我那不是梦。
半个月后,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语气却异常强硬,不容置疑。
陈师傅拉趟东西,去山西,急活儿,价钱你开。电话那头的人开门见山。
什么东西多重具体去哪我习惯性地问,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压低声音道:老物件,河里捞上来的,沉,不好弄……你懂的,送到地方,有人接,先付五万定金,到了再给十万,只收现金,不走账。
河里捞上来的沉不好弄懂这几个词像冰锥子一样扎进耳朵里,再加上那离谱的高价和只收现金的做派……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了上来。又是这种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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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冷硬得像块石头,最近身体不行,跑不了长途。
十五万。对方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加码,声音里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现金。现在就能送一半过来。
十五万……这个数字像重锤砸在心上,干五年普通运输也未必能攒下这个数,裤兜里那枚铜牌冰冷的触感仿佛又回来了,贴着皮肤。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闪过缅甸佛像那流淌的血泪,闪过车厢里那令人窒息的刮擦声,闪过王胖子那张吓白了的脸……
东西……什么样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厉害。
玉的,老玉,雕工好得很。对方似乎松了口气,就是……有点残缺,缺了个脑袋。不过你放心,我们包得严实,路上出不了岔子。
玉的缺了脑袋河里捞上来的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我脑子里炸开,比那黑曜石邪佛更让人心底发寒,无头玉像这他妈听着就不是什么善茬!别说是这一行,就说是不干这一行的,也知道残缺的神像哪里有什么简单的货!
二十万。我咬着牙,报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数字,纯粹是想吓退对方,少一分都不行,先付十万定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死寂,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就在我几乎要挂断电话的时候,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斩钉截铁:
行!地址发你,明天一早,钱送到。
嘟…嘟…嘟…
忙音响起,我拿着手机,僵在原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二十万……对方居然连价都没还!这无头的玉像,到底是什么来路值得花这么大价钱、冒这么大风险这下好了,别人答应了,这单生意我就必须走,行有行规,不然这些人可不是我一个普通人能得罪得起的。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心脏,可那二十万的诱惑,又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坐立不安,裤兜里,仿佛那枚冰冷的铜牌又在隐隐发烫。
仓库角落里,那个装着铜牌的破铁盒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像一个不祥的预兆。
煤老板的排场就是不一样,定金是整整十万,用个破旧的帆布旅行袋装着,沉甸甸地扔在我仓库门口,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钱是真的,带着油墨和尘土的味道,可这钱拿在手里,比烧红的炭还烫手。
车开到指定的地方,晋南山区深处一个废弃多年的小煤窑场,塌了一半的砖窑像巨大的坟包,黑黢黢地杵在荒凉的山坳里。风卷着煤灰和沙砾,呜呜地刮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硫磺和粉尘混合的呛人味道。
几个穿着黑西装、剃着板寸的壮汉早等在那里,神情冷漠,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们身后,停着一辆改装过的叉车,叉臂上稳稳地托着一个东西。
那就是货。
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大概只有半人多高。但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浸透了黑褐色液体的粗麻布,像裹尸布一样缠了一层又一层,外面再用粗大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像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粽子,麻布湿漉漉的,那黑褐色的液体不断往下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的腥气——不是血腥,更像某种陈年水底的淤泥混合着腐烂水草和动物油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最扎眼的是玉像的脖颈断口处,那里没有被麻布完全覆盖,露着一小截,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外力硬生生拗断的,就在那粗糙的断面上,赫然镶嵌着一小块东西!
那是一块玉,质地温润,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青绿色,形状很不规则,边缘带着明显的断裂茬口,像一块残破的玉佩碎片,被人用某种蛮力,硬生生地按进了坚硬的白玉断口之中,青玉和白玉,两种玉质纹理格格不入,那嵌入的玉块边缘甚至崩裂了周围的白玉,显得异常突兀和粗暴。青玉碎片上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丝丝缕缕渗在玉质的纹理里。
一个领头模样的黑西装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塑封的照片,上面是个穿着老式绸褂、面容刻板严肃的老太太,她脖子上挂着一个东西,那东西的形状……和我眼前玉像断口处嵌入的那块青玉碎片,严丝合缝!那是半块雕刻着复杂云雷纹的玉璜!照片里老太太戴着的,正是另一半!
东家祖母的老物件,黑西装的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是把照片往我手里一塞,送到地方,埋进坟里,跟老太太合葬,务必完整送到。他指了指那裹得严严实实的玉像,眼神锐利地扫过我,路上,别动它,尤其是那点东西。他着重点了点玉像断口处那块刺眼的青玉璜碎片。
照片上的老太太眼神死板,隔着塑封纸冷冷地看着我,玉像断口处,那半块带着血沁的青玉璜碎片,在灰暗的天光下,幽幽地泛着冷光。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送货这分明是送葬!送一尊从阴冷河底捞出来的、被硬生生塞进别人陪葬玉璜的无头邪物,去和它的另一半团聚!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好货。
黑西装们动作麻利地将这沉重的裹尸包叉上我的卡车后厢,固定在最中央,粗大的麻绳在冰冷的金属挂钩上绕紧,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整个过程没人说话,只有风声呜咽。
地址。黑西装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在更深的太行山腹地,进山的路不好走,天黑前务必送到,到了村口,打这个电话。他又报了一串号码。
我捏着纸条,手心全是汗,纸条上的地名很陌生,像藏在山褶里的鬼村,再看那尊被粗麻布裹得密不透风、散发着浓烈腥气、断颈处嵌着半块血玉璜的无头玉像,它沉默地矗立在车厢中央,像一口竖起来的、等待活祭的棺材。
黑西装们完成交接,迅速上车离开,扬起的煤灰像一片小小的黑云,废弃的煤窑场只剩下我和我的卡车,还有车厢里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货物,山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砖窑,卷起地上的煤灰,发出鬼哭般的啸音。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粉尘和腥气的冷空气,肺里火辣辣的,拉开车门坐进去,钥匙插进锁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拧动。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在空旷死寂的山坳里激起沉闷的回响,卡车庞大的身躯碾过地上的煤渣和碎石,缓缓驶离这片如同巨大坟场般的废弃之地,后视镜里,那裹着肮脏粗麻布的无头玉像,在车厢的阴影里,越来越小,却像一颗冰冷的毒钉,死死钉在了我的视野里。
通往目的地的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山洪和牛羊踩出来的沟壑,卡车像一头笨拙的巨兽,在嶙峋的山石和陡峭的斜坡间艰难地扭动、攀爬,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厢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那是那尊沉重的无头玉像在束缚中不甘地晃动,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我的心口上。
随着海拔的升高,天色也越发阴沉,浓厚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几乎要蹭到车顶,山风变得猛烈而寒冷,带着水汽,呜呜地穿过狭窄的山谷,像无数冤魂在哭嚎。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车窗玻璃上很快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盘山公路像一条濒死的巨蟒,扭曲着缠在陡峭的山体上。一侧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绝壁,怪石狰狞;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雾气翻滚的幽暗峡谷,路窄得仅容一车通过,路面坑洼遍布,积着浑浊的泥水。
我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精神高度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被车灯勉强撕开的、昏黄的光路。每一次转弯,轮胎碾过松动的碎石边缘,车身向外倾斜时,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栽进那无底的深渊。
车厢里那东西的存在感,在这种极致的压抑和危险中,变得异常清晰。它沉默着,但每一次颠簸带来的撞击,都像一声沉闷的嘲笑。断颈处那半块青玉璜,仿佛在黑暗中幽幽地窥视着我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哼唱声,毫无征兆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个女人的声音。调子很怪,咿咿呀呀的,带着某种地方戏曲的腔调,但又不成调,断断续续,飘飘忽忽,声音不高,却异常尖锐,像根冰冷的针,直接刺穿引擎的轰鸣和呼啸的风声,扎进我的耳膜深处!
我浑身猛地一僵,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来的女人唱戏!
声音的源头……似乎就在后面!就在那厚重的金属隔板后面!就在那裹着肮脏麻布的无头玉像所在的车厢里!
那不成调的、尖细的哼唱声还在继续,时断时续,像游丝一样缠绕在死寂的驾驶室里。它没有任何情感,冰冷,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诡异感,仿佛是从深渊缝隙里飘出来的回音。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我猛地扭头看向后视镜——隔板门紧闭着,冰冷的金属表面映着驾驶室昏暗的光线,纹丝不动,但镜子边缘,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淡青色的光晕,一闪而逝,快得像是幻觉。那是断颈处那半块玉璜的位置
我强迫自己转回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出的、摇晃不定的山路,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那女人的哼唱声还在继续,像跗骨之蛆,紧紧贴着我的听觉神经,它似乎离隔板更近了点声音更清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金属隔板,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让驾驶室的温度骤降。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在这鬼地方!我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硬块,右脚几乎要把油门踏板踩进油箱里。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卡车在陡峭的山路上拼命向上蹿。
山路在前方猛地一个急转弯,近乎一百八十度。我猛地向左急打方向盘,车轮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就在车身剧烈甩动、堪堪转过弯道的瞬间——
嗤——!
一声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底盘下方炸响!
紧接着,脚下猛地一空!
刹车踏板失去了所有的阻力,像踩进了一滩烂泥里,软绵绵地直接踏到了底!
操!我魂飞魄散,失声咒骂。冷汗瞬间像瀑布一样涌出来,刹车失灵了!在这陡峭的盘山道上!前面就是急弯,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巨大的惯性推着沉重的卡车,像脱缰的野马,直直地朝着弯道外侧、那雾气翻滚的悬崖边缘冲去!速度非但没有因为弯道减缓,反而在重力作用下越来越快!挡风玻璃外,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口,扑面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一切。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然后狠狠掼向深渊!刹车踏板那绝望的绵软触感还残留在脚底,卡车失控的巨大惯性却已将我死死按在驾驶座上,挡风玻璃外,那浓雾弥漫、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如同地狱敞开的巨口,带着冰冷的吸力,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的声音,只有引擎还在徒劳地嘶吼,像垂死的困兽。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几乎被恐惧冲散的瞬间,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鸣声猛地在我脑子里炸开!眼前的一切景象——疯狂倒退的山岩、扑面而来的浓雾深渊——都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剧烈地抖动、闪烁、拉长、扭曲!视野边缘瞬间被浓重的血色覆盖,仿佛眼球正在渗血!
剧痛!像是有一把烧红的钢锥,从太阳穴狠狠扎进去,疯狂地搅动!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厥。但这非人的剧痛,却也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猛地将我浇醒!
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栽下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剧痛。我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剧痛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眼睛被那血色和扭曲的景象覆盖,根本看不清路!本能!只能靠本能!
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凭着肌肉记忆和对车身动态的模糊感知,疯狂地向左猛打!轮胎在湿滑的碎石泥地上发出濒临极限的、刺耳到极点的尖啸!车头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硬生生地向着内侧山壁的方向扭去!
轰隆!
车头右前角狠狠撞上了内侧凸出的坚硬岩壁!火星四溅!巨大的撞击力让我整个人猛地向前掼去,安全带勒进皮肉,勒得我几乎窒息,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挡风玻璃哗啦一声,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
失控的势头被这亡命一撞生生遏制了那么一瞬!但卡车庞大的尾部,却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依旧像一条沉重的铁鞭,呼啸着向外侧悬崖狠狠甩去!
车厢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是沉重的无头玉像在巨大的离心力下,狠狠砸在车厢侧壁的声音!伴随着某种玉石碎裂的、清脆又沉闷的可怕声响!
吱嘎嘎嘎——!
金属扭曲变形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卡车尾部已经甩出了悬崖边缘!后轮至少有三分之一悬空了!碎石和泥土扑簌簌地滚落,消失在下方深不见底的浓雾中。整辆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悬崖边缘危险地摇晃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栽下去!
冷汗像冰冷的蚯蚓爬满全身。我死死踩住早已失效的刹车,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停滞了,动一下,哪怕一丝多余的晃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这十几吨的钢铁连同我自己,一起送入地狱。
就在这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嗡——
驾驶台突然传来一阵高频的震动。我眼角的余光瞥过去——油量表!
那根代表存油的指针,像抽风了一样,疯狂地左右摇摆!从满格猛地甩到红线以下,又从红线以下猛地弹回满格!速度快得拉出了残影!与此同时,油量警告灯也像接触不良似的,疯狂闪烁,忽明忽灭,红光急促地打在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上,映出一片片跳动的血斑!
没有油了不可能!刚进山才加满的!这鬼地方哪来的加油站这他妈是……车在闹鬼!
一股比悬崖寒风更刺骨的凉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这车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强忍着撞击带来的眩晕和剧痛,用颤抖的手指,摸索着解开了勒得我快要断气的安全带扣,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如同惊雷。身体刚刚获得一点自由,立刻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向驾驶室车门方向挪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悬停在深渊边缘的卡车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吱呀声,车身也随着我的动作轻微摇晃。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黏在冰冷的座椅皮革上。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近在咫尺的车门把手,仿佛那是通往人间的唯一生路。
就在我的指尖终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把手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从我座椅后方传来,像是什么小东西掉在了驾驶室的地板上。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冻结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滑腻的气息从身后蔓延过来,缠绕上我的脖颈。
脖子像是生锈的轴承,发出咯咯的轻响,我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扭过头。
目光越过座椅靠背,投向副驾驶位的地板。
一枚铜牌。
静静地躺在那里。
深绿近黑的厚厚铜锈,覆盖着它粗糙的表面,上面那盘绕扭曲、头生犄角的狰狞图腾,在油表警告灯疯狂闪烁的、忽明忽灭的诡异红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正用一种冰冷而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是它!缅甸边境碎石滩上捡到的那块邪门铜牌!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把它扔进了仓库角落的破铁盒里!
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将我淹没,这东西……这东西自己跟来了!它一直就在车上!
就在我心神巨震、被这突如其来的邪物彻底攫住的瞬间——
咯…咯咯咯……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骨头摩擦的轻响,极其突兀地,从我身后那扇隔开车厢的金属门板后面传了出来!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恶意和粘稠感。像是有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正在那门板后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那声音……那声音就在隔板后面!就在那尊刚刚经历了剧烈撞击、断颈处还嵌着半块血玉璜的无头玉像的位置!
它……坐起来了一个无头的玉像……怎么可能坐起来!
咯…咯咯……
骨头摩擦的声音还在继续,缓慢而坚定,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的、玉石与金属底板摩擦的沙沙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隔板门的另一面,几乎要贴上门板!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水腥气和淤泥腐败味道的气息,无视了金属的阻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驾驶室。那气息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带着死亡水域深处沉淀了千百年的怨毒。
跑!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炸裂的脑海中闪过!什么谨慎,什么平衡,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我猛地扭回身,不再看那掉落的邪门铜牌,也不再理会身后隔板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异响,所有的力气和意志都灌注到右手,狠狠抓向近在咫尺的车门把手!
咔哒!吱呀——
就在我的手指刚刚碰到那冰冷把手的瞬间,身后那扇厚重的金属隔板门,猛地向内凸起了一大块!发出金属被巨力挤压变形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凸起的形状……赫然是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从车厢里面狠狠撞向隔板!
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
隔板门中央,那金属焊接最薄弱的地方,竟然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恐怖凹陷!门板扭曲撕裂,边缘翻卷起锋利的金属茬口!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混合着水底淤泥和某种血腥的恶臭,如同溃堤的洪水,猛地从那破口处喷涌而入!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那东西要出来了!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抓住门把手的右手,用尽毕生的力气狠狠向下一扳!
咔嚓!
门锁弹开的脆响如同天籁!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猛地攥住了我的左脚脚踝!那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刺骨,瞬间穿透皮靴,直刺骨髓!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呃啊——!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被那股巨力猛地向后拖拽!上半身已经扑出了车外,悬在冰冷的悬崖寒风之中,左腿却被那来自地狱的力量死死拖住,钉在驾驶室里!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濒临断裂的姿势,卡在了车门框上!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而冰冷。
冰冷的悬崖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半个身体悬在车外,下方是翻滚着浓雾的、深不见底的死亡深渊,左脚踝上传来的剧痛和那股冰冷彻骨的巨大拖拽力,却如同地狱伸出的铁钩,要把我生生拖回那散发着恶臭的驾驶室,拖向隔板后面那未知的恐怖!
剧痛和恐惧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不行!绝不能死在这!就算死,老子也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拖着我!
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狠劲猛地从喉咙里冲上来,我嘶吼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扭过上半身,脖子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咔吧的轻响,充血的眼球死死瞪向驾驶室内,瞪向我的左脚踝!
隔板门上那个被撞开的破洞,像一张狰狞的巨口,不断喷涌出浓烈的恶臭。而在破洞下方,在那片被疯狂闪烁的油表红灯染上血色光晕的地板上——
一只手臂!
一只由冰冷、坚硬、毫无生气的灰白色玉石雕琢而成的手臂!
它从隔板的破洞里伸了出来!五指箕张,骨节粗大,带着一种原始而蛮荒的力量感,此刻正死死地、如同钢浇铁铸般攥着我的左脚踝!那玉石的冰冷,穿透皮靴,仿佛直接冻僵了我的骨髓!玉石的坚硬,更是硌得踝骨剧痛欲裂!
这……这就是那尊从河底捞出来的无头野佛!它活了!它用它的石臂抓住了我!
就在这魂飞魄散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就在那玉石手臂上方,在隔板破洞的边缘,那尊无头玉像的断颈处!
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在疯狂闪烁的血色红光下,清晰得刺眼!而就在那粗糙的断面上,那半块被强行嵌入的青玉璜碎片,正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红光格格不入的、温润却又极其诡异的青色光晕!玉璜上的暗红色血沁纹路,在光晕中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地扭动着!
煤老板祖母的陪葬玉璜!合葬!完整的玉璜!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脑海!煤老板要把它埋进祖坟,和老太太合葬!这邪佛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它是要去找它的另一半!它需要完整的玉璜!而此刻,它死死拖住我,是因为……我是它前往目的地的载具还是……它需要我的命作为某种祭品,来补全这残缺的邪物!
操你祖宗——!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暴怒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被这鬼东西拖下去也是死,摔下悬崖也是死!老子就算死,也要掰下你一颗牙!
被拖住的左脚传来刺骨的剧痛和冰冷的禁锢感,但我的右手是自由的!身体还卡在车门框上!
拼了!
所有的念头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借着那玉石手臂拖拽的力量,猛地向车厢内回缩!同时,唯一自由的右手,如同捕食的毒蛇,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五指箕张,狠狠抓向那无头玉像断颈处——抓向那半块散发着诡异青光的血沁玉璜!
指尖触碰到那半块青玉璜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和滑腻感传来,仿佛那不是玉石,而是一块在寒潭底浸泡了千年的尸骨!同时,一股巨大的、充满怨毒和渴望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上!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在眼前炸开——浑浊冰冷的河水、扭曲挣扎的人影、沉重的锁链、幽深的墓穴、还有一张张模糊却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脸孔……它们尖叫着,撕扯着我的神经!
呃啊啊啊——!我发出痛苦的嘶嚎,眼前一片血红,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怨念撕碎!
但右手的手指,却如同焊死在了那玉璜上!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精神冲击带来的剧痛!给我下来!
我瞪圆了血红的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对死亡的恐惧,都灌注到那五根手指上!指甲因为用力过猛瞬间崩裂,鲜血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青玉。我不管不顾,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手腕猛地向上一拗!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又带着玉石特有的、令人心头发冷的碎裂声,在死寂而充满恶臭的驾驶室里骤然响起!
那半块嵌在白玉断口深处、与周围玉石几乎融为一体的青玉璜碎片,竟然……竟然被我硬生生地掰断了!一小块带着断裂茬口的青玉璜,沾着我的鲜血,被我死死攥在了掌心!
就在玉璜断裂的瞬间——
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非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怨毒和愤怒的尖啸,如同万鬼同哭,猛地从那隔板破洞后面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刺穿人的耳膜,又带着一种玉石摩擦般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质感!整个驾驶室的车窗玻璃在这恐怖的尖啸声中哗啦啦剧烈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那只死死攥着我左脚踝的、冰冷坚硬的玉石手臂,猛地一僵!紧接着,那如同钢浇铁铸般的恐怖握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禁锢消失了!
我甚至来不及感受脚踝的剧痛和重获自由的狂喜,身体因为刚才拼命回缩和掰扯的惯性,加上左脚突然失去钳制,整个人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砰!
后背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山岩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碎石和泥土扑簌簌地砸落在身上。
我摔在了悬崖内侧的山壁下!距离那辆半个车身悬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卡车,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轰——!!!
几乎就在我摔出车外的同一时刻,那辆失去束缚的卡车,如同彻底解脱的困兽,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悬空的后轮猛地获得了抓地力(也许是那邪佛最后的力量),庞大的车身剧烈一震,然后像一头发狂的公牛,不再向外侧深渊滑落,而是猛地向内、向着陡峭的山壁狠狠冲撞过去!
车头右前角,之前已经撞得凹陷变形的部位,再次结结实实地、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怼在了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山壁上!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座山都颤抖了一下!
钢铁扭曲、撕裂、破碎的声音如同地狱的交响乐瞬间爆发!驾驶室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瞬间瘪下去一大块,彻底变形!挡风玻璃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喷射出来!那扇被撞出破洞的隔板门,连同后面扭曲的车厢结构,在这一次更加猛烈的撞击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最后的呻吟,然后如同被揉烂的纸盒般,彻底坍塌、碎裂!
无数包裹着无头玉像的、浸透黑褐色液体的肮脏粗麻布碎片,混合着扭曲的金属零件、碎裂的玉石块(其中似乎有灰白的影子),如同爆炸的碎片般,从变形的车厢里四散迸射出来!
烟尘、碎屑、刺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我蜷缩在山壁下的碎石泥土里,浑身剧痛,像散了架一样,左手掌心,死死攥着那半块带着断裂茬口、沾满鲜血和污泥的青玉璜碎片,冰冷的触感和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怨念,依旧丝丝缕缕地透入骨髓。
右腿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估计骨头裂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后背撞在山壁上的地方更是火辣辣一片,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一片淤紫。
但我还活着,妈的,老子还活着!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视线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还残留着那邪佛最后尖啸的余音,我费力地抬起头,看向那辆彻底报废的卡车。
它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钢铁巨兽,凄惨地瘫在山壁下,车头完全瘪了进去,扭曲得不成样子,挡风玻璃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黑洞。车厢更是惨不忍睹,侧壁撕裂开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狼藉一片,断裂的粗麻布条、变形的金属支架、还有……散落一地的、大小不一的灰白色玉石碎块。
那尊邪性的无头野佛,在最后那一下玉石俱焚般的撞击中,彻底碎了。
山风卷过,带着浓重的烟尘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淤泥腥臭,吹在我汗湿血污的脸上,冰冷刺骨,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山岩的呜咽,以及卡车残骸偶尔发出的、金属冷却收缩的嘎吱声。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吗
我低头,摊开一直死死攥着的左手,掌心被断裂的玉璜边缘割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混着污泥,把那半块青玉璜碎片也染得污浊不堪,碎片温润的玉质下,那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沁,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还在微微流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煤老板祖母的另一半……这东西,绝对不能留!更不能让它回到那煤老板手里去合葬!天知道凑齐了会招来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一股狠劲涌上来,我咬着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用还能动的左手和右胳膊肘撑着地,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向旁边挪动,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脚踝和后背的伤处,疼得我直抽冷气。
几米开外,靠近悬崖边缘的乱石堆里,泥土稍微松软一些,我挪到那里,用左手手指,忍着掌心伤口的刺痛,开始疯狂地刨坑,指甲很快翻裂,混着泥土和血,但我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挖。
很快,一个浅坑挖好了。
我毫不犹豫地将左手心里那半块沾着血泥的青玉璜碎片,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摁进了坑底的湿泥里!然后,双手并用,把旁边的碎石、泥土,连拔带推地疯狂盖上去!仿佛埋下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直到那浅坑被彻底填平,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冰冷的乱石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胸腔的刺痛。
裤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我艰难地伸手掏出来。
是那枚铜牌,深绿近黑的铜锈,盘绕狰狞的图腾。
此刻,它冰冷的表面上,那些厚重的铜锈,竟然如同风化的墙皮般,簌簌地剥落下来一小块,在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一点暗沉的金色,以及一道深深的、崭新的裂痕!那裂痕贯穿了图腾蛇形怪物的头部,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劈开!
铜牌在我沾满血污泥泞的手心里,微微地……发烫
我猛地抬起头。
远处的山谷,被越来越浓的暮色笼罩。在那片深沉的、如同化不开的墨汁般的昏暗里,隐隐约约,飘飘渺渺……
那不成调的、咿咿呀呀的女人唱戏声,又响起来了。
幽幽怨怨,断断续续。
冰冷的汗珠混着血水泥灰,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又涩又痛,我瘫在乱石堆里,像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肋骨生疼,裤兜里那枚铜牌隔着布料,烫得像块刚出炉的烙铁,那股灼热感直往骨头缝里钻。
操……我低骂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想站起来,左脚踝立刻传来钻心的剧痛,提醒我骨头没断也裂了,右掌心被玉璜碎片割破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那半块邪门的青玉璜是埋了,可这感觉……更像是捅了马蜂窝。
铜牌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烫得我大腿皮肤一跳一跳,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掏了出来。借着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铜牌表面的景象让我头皮一炸!
那些深绿近黑、厚重如苔藓的铜锈,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炙烤,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大块大块地剥落下来!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暗沉、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底子!更骇人的是,铜牌中央,那道贯穿了蛇形怪物头部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加深!裂痕边缘不再是新茬的亮色,而是变得焦黑,仿佛被高温熔过!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硫磺混合着陈年墓土的腥气,从裂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这玩意儿……要裂开了!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带着无尽哀怨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更远的、山峦叠嶂的深处传来!声音沉闷,却蕴含着某种古老而蛮荒的力量,像沉睡的巨兽在深渊下发出的第一声喘息。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持续不断的震动!
不是卡车残骸冷却的声音!是整个大地在颤抖!如同千军万马在地底奔腾!碎石在我身下不安地跳动、滚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远处山崖上,大块的岩石被震得松动,轰隆隆地滚落下来,砸进深谷,激起沉闷的回响。
地震!
不!不对!这震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像是某种庞大无匹的、被禁锢了无数岁月的存在,正随着那哀怨的号角声,在深深的地底……奋力挣扎!每一次挣扎,都引得大地痛苦呻吟!
铜牌在我手里疯狂地发烫、震动!那道裂痕像一张狞笑的嘴,越咧越大!剥落的铜锈如同黑色的雪片,簌簌而下,露出更多暗金色的本体,上面那些盘绕的、头生犄角的诡异图腾线条,在暮色中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唱戏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凄厉,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号角声也变得更加急促、沉重,充满了暴戾的催促意味!两种声音在空中绞杀、碰撞!
大地震动的幅度骤然加剧!我身下的碎石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远处那座废弃矿场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崩塌了!
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恐惧。我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双手死死抠住身旁凸起的岩石棱角,用尽吃奶的力气,拖着那条剧痛的左腿,一点一点向远离悬崖、远离矿场的方向挪动。每一次挪动,都像有无数钢针扎进脚踝和后背,冷汗瞬间湿透了残破的衣服。
视线被汗水和血水模糊,耳朵里充斥着号角、唱戏、大地的轰鸣以及铜牌自身发出的、越来越响的、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碎裂的咔咔声。世界在我眼中扭曲旋转,只剩下本能驱使着身体向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洼地边缘,紧贴着陡峭的山壁,隐约露出一角残破的黑影——像是一段塌了半边的石墙
管不了那么多了!那地方至少看起来能躲开滚落的石头!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这里似乎是山壁向内凹进去的一个浅坑,前面有几块半人高的巨石和倒塌的土墙勉强形成了一个夹角,像个天然的避风港。我蜷缩在巨石和土墙的夹角里,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山岩,大口喘着粗气,肺里像着了火。
外面的世界已经彻底疯狂。号角声、唱戏声、大地的轰鸣声,还有山石滚落的巨响,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铜牌在我紧握的手心里烫得惊人,那道裂痕几乎贯穿了整个牌身,暗金色的光芒从裂缝里透出来,忽明忽灭,映得我满是血污的手掌一片诡异。剥落的铜锈落在地上,瞬间变得焦黑,散发出更浓的硫磺和墓土混合的恶臭。
震动还在持续,但躲在这个浅坑里,感觉稍微好了点,至少头顶没有石头砸下来的危险,我背靠着山岩,冰冷的触感稍微缓解了一点身体的灼热和剧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意识在巨大的疲惫和持续不断的噪音轰炸中,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咿……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哼唱,像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外面,那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大地的轰鸣、山石的滚落……不知何时,竟然全都消失了!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山风穿过乱石缝隙发出的、低沉的呜咽。
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若有若无的……女人哼唱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个避风的浅坑外面!就在那几块巨石和倒塌土墙的另一侧!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脚踝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头从巨石后面探出去一点点,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浅坑外面,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一个背影。
穿着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式斜襟布衫,下身是同色的宽脚裤,布料粗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插着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子,身形瘦削,背微微佝偻着,正背对着我,面朝着山壁的方向。
她微微低着头,肩膀随着那不成调的哼唱声,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晃动着,咿咿呀呀的调子,断断续续,空洞飘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凄凉和麻木,在这死寂的废墟里回荡,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是她!那个唱戏声!她就在这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一点呼吸声惊动了这个鬼魅般的背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她面前的石壁。
那石壁……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借着铜牌裂缝里透出的、那一点忽明忽灭的暗金微光,我隐约看到,那面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一些东西!
线条很粗犷,很模糊,深深浅浅地凿在石头上。看起来像是……一幅壁画一幅极其古老、风化严重的壁画!
壁画的中心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扭曲的、盘绕的形体!轮廓……轮廓竟然和我手中铜牌上那个头生犄角的蛇形怪物图腾……隐隐吻合!
而在那扭曲图腾的下方,似乎还刻着几个更小、更模糊的人形,那些人形姿态各异,有的跪伏,有的挣扎,有的似乎在……被那图腾吞噬
我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这铜牌……这图腾……这地方……还有眼前这个鬼魅般的女人……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在这时,那背对着我的女人,哼唱声突然停了。
她的肩膀停止了晃动。
整个废墟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视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我淹没。
她……她发现我了!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眼珠都不敢转动一下,死死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深蓝色的背影。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突然——
咯咯……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骨头摩擦声,从那女人低垂的头颅处传来!
她的头……她的头以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僵硬而缓慢的角度……开始向后转动!
先是露出一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侧脸轮廓……
然后……是半只眼睛!
那眼睛空洞无神,瞳孔的位置是两团深不见底的漆黑,没有一丝光泽,仿佛通往虚无的深渊!它就那样,直勾勾地,越过她自己的肩膀,穿透了巨石和土墙的遮挡,死死地钉在了我藏身的位置!
铜牌在我手心里猛地一跳!那道贯穿的裂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裂缝深处,仿佛有粘稠如岩浆的、暗红色的液体在涌动!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嘶吼,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脑海里炸响!
大地深处,那刚刚平息的震动,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再起!这一次,更加剧烈!更加狂暴!仿佛整个山体都要被撕裂!
……
那一单生意过后,我再也没接过野单,现在能讲述这个故事,当然说明我最后活了下来,那两次经历,就像鬼魅一样,刻在了我的回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