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皇帝,却是当朝真正的主宰。
皇帝年幼,我是独揽大权的摄政王。
今夜翻牌子,苏美人婉转承欢,眼中算计却清晰如针。
昨夜徐昭仪在耳边吐气如兰,求我开府封赏其父兄。
后宫三千,皆是棋盘上的彩衣棋子,每一次欢好都暗藏交易。
直到雪夜独酌,皇后踩着红梅悄然而至。
陛下,她咬着唇解开衣带,若臣妾以身饲虎,能否换我儿一条生路
指尖描摹她滚烫颤抖的颈脉时,我听见远处皇陵传来丧钟——
小皇帝,突然驾崩了。
1
暗夜如稠墨,泼洒在宫阙万间的琉璃顶上。暖阁内却浮动着异样的燥热。
金丝炭在兽纹铜盆中无声燃着,跳跃的火光映着紫檀御案上摊开的奏疏,也映着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睛。他是楚寰,当朝摄政王,一袭玄色常服,袖口隐着威严的蟠龙暗纹。指尖拈着一枚纤薄的象牙牌子,其上刻着娟秀的苏字。他将牌子拈起又放下,发出一声轻叩,空洞地落在案上,像落子敲在沉寂的棋盘。角落里跪侍的老太监头垂得更低,恨不能融入墙角的阴影里。
窗外,风裹挟着未融尽的雪霰,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低啸。
楚寰终于挥手,掌心将那枚小小的牌子按牢,再无一声吩咐。老太监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立刻深深一躬身,踩着绵软的宫鞋,幽灵般退了出去。
吱呀——
片刻之后,门扉轻启,带来一阵清冽幽冷的晚风,随之涌入的还有一道温软的香气,若有似无,清雅如初开的幽兰,无声地驱散了炭火的窒闷。苏浣纱进来了。
她裹在一袭天水碧的云锦宫装里,云鬓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素玉步摇。水眸含雾,似盛着江南烟雨深处朦胧的哀愁。她一步步走近,裙裾摇曳,步摇轻晃间细碎微响,是这寂静夜里唯一的韵律。到了楚寰跟前,她微微屈膝,声音比那步摇声更软糯几分:臣妾苏浣纱,恭迎摄政王殿下万福。
楚寰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脖颈上,一截腻白,温驯得如同献祭的羔羊。他并未言声,视线扫过她的脸,那双如水的眼瞳低垂着,恰到好处地藏起所有情绪。
宫人鱼贯而退,最后离开的宫女悄无声息地带上了厚重的门扉,将殿外的凛冽风雪彻底隔绝。暖阁里只余下两人,火盆哔剥轻响,以及一丝更细微、绷紧的寂静在弥漫。
楚寰这才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托起苏浣纱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那力道并不蛮横,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主宰意味。苏浣纱的眼睫颤了颤,顺从地扬起一张精心描画的、清丽绝伦的脸庞。
殿下……她轻唤,眸中水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万般委屈等待倾诉。
殿内的烛光似乎也在这一瞬变得柔软,光线暧昧地勾缠。楚寰指腹摩挲着她下颌细腻的肌肤,微微俯身靠近。属于男人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息与女子发间的幽兰淡香无声碰撞。
苏浣纱脸颊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身体却极自然地贴近一步,温软馨香几乎撞入摄政王怀中。她的素手带着轻微的颤抖,抚上楚寰玄服上冰冷的蟠龙纹,声音愈发软媚入骨:殿下为国事操劳,夜夜少眠……看着都叫人、心疼……
就在那软语温存、吐息相闻之际,楚寰的目光却清晰如刀,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如同深池底蛰伏的毒蛇乍现的獠牙。那算计的精芒并非一闪即逝,反而停留了一瞬,在楚寰的注视下,甚至刻意地、几近挑衅地亮了一亮,随即才又迅速淹没回那潭柔媚春水之中。
楚寰唇角微微绷紧一线,眼底深处凝着一层玄冰。他扣住苏浣纱纤细的腰肢,将那只在龙纹上试探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中。那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温驯地任他握着。他低下头,气息拂过她薄嫩的耳廓,声音低沉,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过冰面:
心疼本王
他另一只手已探入那温软的后颈,指尖陷入乌黑的发丝,感受着她脉搏加速的微弱震颤。
……那便让本王瞧瞧,你这颗心,究竟装的是柔肠百转,还是……替你舅父打听那淮盐私运案的底细
暖阁内,燃烧的金丝炭无声释放着热量。苏浣纱的身体猛地僵住,方才那抹刻意的柔媚瞬间褪尽,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上剥离。眼中的水汽霎时冻结,只剩下骤然放大的瞳孔深处,一丝藏不住的惊恐与慌乱。
楚寰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落在她耳中却如同滚雷:苏美人,本王的榻边,不是给你讨价还价的戏台。他并未用刑,只是禁锢在她颈间的手又收拢一分,那力道不重,却足以抽去她所有依靠的空气。
苏浣纱只觉得寒气从脊椎深处倏然炸开,四肢百骸瞬间麻痹僵硬。那片刻的僵直之后,是难以抑制的剧烈颤抖。方才还抚在龙纹上的那只手,此刻死死攥紧了楚寰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她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再无一字完整的辩驳。殿……殿下……声音嘶哑,如同撕裂的帛。
楚寰松开了箍在她颈后的手。苏浣纱失去了这仅有的依凭,腿下一软,像一株瞬间失去根系和支撑的蒲柳,无声地跌落在铺着厚厚羊毛软毡的地上。
火盆里的光映着她失魂落魄的侧影,裙摆如破碎的花瓣般委顿在地面。暖阁内灼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唯有女子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啜泣声,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绝望,细微地回响。
楚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情是化不开的玄冰。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素帕拭着触碰过她的手指,将那份温软细腻尽数抹去。
片刻后,他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紫檀御座里,目光投向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地上的苏浣纱已蜷缩成一团,只余下细微的、无法自控的呜咽。
他抬手,指节敲了敲光滑冰冷的桌面,发出笃笃两声清响。
门扉轻启,老太监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再次探入。
苏美人累了,楚寰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务,送回听雨轩,静养些时日。无本王令谕,旁人不得叨扰。
遵殿下谕旨。老太监躬身应道,声音同样平板无波。
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无声趋前,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一左一右扶起早已无力行走、只知颤栗的苏美人,迅速而安静地将其带出了暖阁。地面上柔软的地毯留下几道轻微的拖曳痕迹,随即便被合上的门扉彻底隔绝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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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再次沉静下来,只有炭火继续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楚寰支肘撑额,指尖揉着微微发胀的眉心。苏浣纱残留在空气中的恐惧和泪水的气味,混合着暖阁内无处不在的、甜腻的熏香,让他心口一阵烦闷翻涌。
一夜纷扰不堪,尽是些不成器的棋子。他猛地起身,玄色袍袖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弧线,大步朝外走去。守在外殿的管事太监魏方立刻趋步跟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廊下的冷风带着雪粒的寒意猛地灌入口鼻。楚寰并未乘辇,只沿着覆雪的宫道,踏着月光与积雪映出的清冷光辉,沉默地向自己的居处——景宸宫走去。玄色的身影在茫茫雪夜与连绵的朱墙之间显得格外孤峭。
景宸宫内殿空旷清冷。地龙烧得很足,驱散了侵入骨髓的寒气,却烘不暖那份无边的寂寥。一张小几临窗摆放,银炭小炉上温着金壶,酒气氤氲,与殿中弥漫的、清冽如霜雪的梅花冷香无声交融。
楚寰褪去外袍,仅着一身素缎中衣,坐于几前。自斟一杯,酒液碧澄,是入口温醇、后劲灼烈的烧春。窗外,御苑的梅林在惨淡月光下,铁画银钩般的枝干间,红梅如血,点点缀满积雪,凄艳而冷寂。
酒杯递至唇边,酒气浓烈。楚寰却突然顿了动作。一股气息,迥异于殿内终年萦绕的松柏冷香、梅霜清韵的陌生暖香,如同无形的蛇,幽幽钻入他的鼻腔。那香温而旖旎,带着一点甜腻的脂粉气,细闻似乎又有种决绝的锐意潜藏其中。
殿内没有风,厚实的黄绸垂帘却在他身后无端地、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息。
楚寰放下酒杯,指节在温凉的杯壁上无声划过,却并未回头。
帘影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片刻沉寂后,脚步声响起,很轻,像是落在绒毯上,却又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清晰、用力。一个纤细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重重帷幔的幽影里转出。
昏黄的宫灯下,照出她赤着的一双足,纤小,白得近乎透明,足背上蜿蜒着几道尚未消退的、像是被梅枝划破的细小血痕,与冰寒的地砖构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足趾上染着凤仙花的丹蔻,在苍白底色中犹如凝固的血点,一步步踩着光洁的地面走近,每步都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萧明玥——先帝正宫皇后,那个以端方持重闻名后宫的萧氏嫡女。
她身上只罩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玄色斗篷,厚重锦缎如同沉重的夜幕裹着她纤细的身体。兜帽下,一张脸素白得不见一丝人色,更无半分脂粉。长睫之上甚至还沾染着些许细碎的、未来得及融化的雪粒。斗篷长长的下摆在她身后拖曳,沾湿的边角沾着雪泥,还有几片被无意带入的殷红梅花瓣,凄艳地贴在深色织物上。
整个殿宇仿佛在这双赤足的步步逼近中被冻结了,唯有炉上温酒咕嘟作响的微响,单调地切割着死寂。
她行至楚寰坐着的软榻前,止步。
楚寰终于抬起头,目光自下而上,如同无形的刻刀,缓缓刮过她斗篷下那截脆弱的赤足,扫过足背上新鲜的划痕与干涸的血迹,掠过那过于苍白仿佛失了魂魄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眸子上。
那里面没有他惯见的冷若冰霜或刻骨的怨毒,此刻唯余一片焚烧殆尽的荒野,所有希望的光亮都已在灰烬中熄灭。唯余一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孤注一掷的绝望疯狂,在瞳孔深处摇曳,支撑着她尚未倒下。
她的双唇抿得死紧,血色全无,唇角微微下撇,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屈辱,身体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细看还在细微地颤栗。
楚寰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示意她起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深邃,像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极不寻常的祭品。
时间在炉火的哔剥和酒水的轻沸声中无声流走。
终于,空气被强行撕裂,破碎不成调的语声从萧明玥紧咬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
陛……下……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裂的颤音,仿佛从滚烫的刀尖上滚过。
她猛地抬起眼,直直撞入楚寰深不见底的瞳眸,像濒死的母兽发出最后的悲鸣:
若……若臣妾……
呼吸骤然急促,每一次抽吸都像是在吞咽灼热的砂石,她停顿,积蓄残存的所有勇气,猛地抬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前的系带,狠狠一扯!
那玄色厚重的斗篷系带被扯开,沉重的锦缎失去了束缚,哗啦一声,如同坍塌的天幕,滑落堆叠在她微颤的赤足旁。露出了里面的素色寝衣,薄如蝉翼,勾勒出单薄得近乎嶙峋的身体曲线。
……以身饲虎……
她几乎是挤出这四个字,带着一种撕裂血肉般的惨烈,能否……
声音骤然拔高,又死死压回崩溃的边缘,泪瞬间冲进眼眶却倔强地悬而不落,只在她眼底氤氲一片血丝,换我儿……一条……生路
最后一个字落,抽尽了她的筋骨。她挺直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几乎就要在那灼人的羞耻和巨大的恐惧中软倒。然而她却死死撑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楚寰,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殷红的血痕慢慢渗出来,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冷玉般的面颊上格外刺目。
寒梅冷香、酒气,混入了一丝甜腥。小几上的青铜兽首香炉,烟霭袅袅升腾,扭曲了光影。
楚寰目光下移,落在那寸寸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得不堪一折的颈项上。凝脂般的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此刻正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剧烈的收缩舒张,都像垂死小鸟临跳前的心房鼓动。
他放下酒杯,杯中碧酒无声轻晃。手抬起,伸向那滚烫而绝望的颈脉。指腹带着薄茧,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度猎物的意味,缓缓抚上她因恐惧而不断起伏的颈侧。
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细微的汗意混着殿外的寒雪冰冷沁入指下。她的每一寸骨肉都在手掌下失控地颤抖,那剧烈的心跳顺着楚寰的指尖脉络直抵心房,犹如濒死者在铁砧上的最后的捶打。
萧明玥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雪粒和水光一同簌簌滚落,沿着脸颊滴在冰凉的地砖上。
楚寰的指腹只是贴着那滚烫的搏动处描摹片刻,似在丈量这份献祭的成色。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炉上温着的酒壶里,酒液蒸腾的声音在此刻突兀地变大,咕噜咕噜,如同一声声躁动不安的警兆,鼓荡着耳膜。
就在这时——
呜——呜——呜——
深长、沉滞、拖着不祥尾调的悠长钟鸣,悍然撕裂了皇城死寂的夜空,一下,又一下。
是丧音!源于皇陵方向!
皇陵鸣钟,唯天子驾崩!
楚寰的动作骤然停顿。
指尖下,那条滚烫脆弱的颈脉在刹那间搏动得更烈更疾,如同垂死的囚徒撞上铁栏,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将死的癫狂。萧明玥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无法置信的巨大惊骇而遽然收缩至针尖!方才强行支撑着她站在此地的孤勇,顷刻间被那声声催魂的丧钟碾得粉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再不是绝望的抗争,瞬间只剩下灭顶的灰败死寂。
楚寰悬在她颈侧的手并未收回,但那描摹的动作彻底凝滞。他与她近在咫尺,四目相对。那双素日深寒莫测的眼瞳中,刹那的惊涛骇浪之后,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凝。
钟声如同冰冷的铁钩,还在死寂的皇城上空一下、一下,固执地敲击着,裹挟着风雪透骨而入。远处宫舍深处,隐隐传来第一缕压抑不住、惊惶尖锐的哭号,随即被风雪压得破碎,撕开了静夜的口子。
魏方几乎是滚爬着冲进殿内,厚重的门帘被他撞得呼啦作响。这位素来以沉稳闻名的老太监脸上再也没有半分沉着,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扑倒在楚寰面前,额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咚的一声闷响。
殿下!!他嗓子劈裂般嘶吼出来,破碎的尾音被恐惧扯得变了调,皇陵……皇陵鸣钟了!是……是九声!刚刚……方才……
话已不成句。巨大的惊骇让他身体匍匐在楚寰脚边,抖得如同风中秋蝉。
楚寰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的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萧明玥颈侧肌肤那灼烫的、临死般的搏动感,以及瞬间变成冰冷的湿腻汗意。他从榻上站起身,玄色的素缎中衣垂落,身姿在烛火下拔起一道冷峻而迫人的剪影,仿佛骤然出鞘饮血的名锋。
他甚至未曾再看一眼身旁那如同被抽去所有魂魄、僵立如偶的萧明玥。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漫天风雪深处,那里隐约透出皇陵方向一点诡谲而慌乱的火光——内宦宫人提灯奔走传讯的惶乱光点。那一点微弱的光投在她灰败的眼底,却点不燃一丝生气。
楚寰步履沉稳,径直越过伏地颤抖的魏方,走向内殿深处。每一步都踏在沉寂的地毯上,无声,却带着山岳将崩般的肃杀威压。
更衣。两个字从他的薄唇吐出,平静无波,却如同冰凌砸落地面,碎裂无声。
殿内侍立着的几个大太监闻言猛地一震,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醒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扑向备好的御用礼服紫金团龙袍。
楚寰停在殿心,站定。任由太监们慌乱却不敢有半点差池地为他除去素软中衣,一层层披挂上玄色御用常服。
窗外,风雪愈烈,呼啸着砸在窗棂上,试图撼动这九重深宫。
远处的皇陵方向,象征着帝王崩殂的九声丧钟已经鸣尽。但那余音如同有形之物,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宫阙的飞檐翘角之上,压在这座骤然失去了核心主宰的皇城上空,沉重得令人窒息。
楚寰袍服的肩部系好最后一颗鎏金盘扣。他微微侧首,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依旧僵在原地的萧明玥。她脸上蜿蜒的血痕已经凝固,赤足深陷在玄色斗篷堆叠的阴影里,如同葬在一口深渊的边缘。
楚寰的目光并未停留,仿佛只是瞥过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抬步,朝殿门走去。玄色衣袂带起一阵冰冷、不容置疑的劲风。
殿门轰然洞开,夹着漫天飞雪的寒风狂卷而入,吹得殿内烛火齐齐一跳。
2
陛下……龙御归天。楚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满殿死寂,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如巨石压顶,国祚承续,山河不可无主。
这句断言如同冰冷的铁律,钉死了所有关于死因的疑云,也宣告了一个无可更改的未来。
肃立在楚寰身后一步之地的魏方,此时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近乎撕裂喉管的尖利嗓音高唱出声:
太皇太后(尊位未定先提,定下基调)——并满朝宗亲、文武百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煞白的脸孔,继续喝道:
——推举监国摄政王楚寰殿下,承天命,继大统!
死寂。
这声音如同冰冷的铡刀砍入凝固的血肉。殿内诸人先是齐齐一窒,旋即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虾,激起一片绝望的骚动。几个老迈的宗室藩王嘴唇翕动,身体簌簌发抖,想要说些什么,目光撞上楚寰身后那些禁军甲士铁铸般的面容和闪着寒光的刃口时,所有话语又都死死咽了回去。年轻的臣子们脸上血色尽褪,目光惊惶地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那并不存在的稻草。
陛下……陛下尸骨未寒……终于,角落响起一个细弱蚊呐的声音,是礼部一位素以古板闻名的老侍郎,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向龙榻上那小小的身影,似乎想从那幼小的遗骸上找到一点反抗的勇气。按……按祖宗……宗法……
他的话没能说完。
楚寰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一直无声侍立在老侍郎身侧的一名佩刀侍卫,毫无征兆地动了。一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乌光闪过,伴随着极轻微的噗嗤一声皮肉撕裂的闷响。
老侍郎后面的话语永远凝固在了喉咙里。他茫然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才感觉到颈部传来冰冷的剧痛和温热的喷涌。他下意识地抬手捂向脖子,想堵住那狂涌的生命之源,身体却已失去了所有力量,歪斜着倒向旁边冰冷的金柱,在柱子上留下一道刺目惊心的、喷溅状的黏稠血痕,才如同被抽掉骨头的麻袋般滑落在地。一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方晃动的惨白宫灯,再无一丝光亮。
血腥味如同有形的怪兽,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混着御医们和宫女们骤然爆发的、又被死死压在喉咙里的呜咽抽泣。
那侍卫缓缓还刀入鞘,动作一丝不苟,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再无人敢言。
楚寰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小皇帝的尸身,重新落在匍匐在他脚下的帝国群臣身上,沉静,压迫。
可还有异议声音平静无澜,仿佛刚才那无声却致命的杀戮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尘。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头颅埋得更低,唯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楚寰微微颔首。
他身后立刻涌出几名身着高阶内官服色的太监。为首的老太监展开一道早已备好的、以朱砂书写的华丽诏书。他的声音经过刻意训练,拖长了腔调,在死寂和血腥气中显得异常洪亮,带着一种残酷的仪式感:
奉天承运——!
……监国摄政王楚寰,乃太祖血脉,宗室首望,德隆望尊……值此神器骤倾,万民无主,社稷飘摇……天命所归,人心所向……恭请楚寰殿下顺天应人,即皇帝位……
冗长的辞藻在弥漫的血腥和死寂中流淌。当最后一个钦此的尾音落下,整个大殿的空气似乎又凝固了几分。没有人动作,没有人回应,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等待着那最终宣判般的仪式。
沉默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连呼吸都被挤压得艰难。
终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楚寰缓缓抬起一只脚,落了下去。
极其沉重地踏在御榻之前,那沾着一滴、属于刚死去老侍郎的、尚且温热的、殷红血液的金砖之上。
那一脚踏下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闷雷。
靴底与温热血泊接触的轻微粘腻声响,刺激着每一个人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那代表着踏过前朝重臣温热的血泊,宣告走向至高无上的权利第一步。
遵……遵命!兵部尚书李翰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扑倒在地,额头重重撞在那冰冷的、沾着血污的金砖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激动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仿佛落下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吾皇万岁!万万岁!
臣……臣拜见吾皇!
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