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阮慧娴慌乱按灭屏幕,心跳如鼓：
没、没什么。
顾远航搭好毛巾,拿起吹风机,暖风中声音飘忽：
是陆子宸吧
阮慧娴捏紧衣角,指节泛白,低低应声,不敢看他。
吹风机停,房间安静,只剩洗衣机嗡鸣和窗外急雨声。
顾远航走到她面前,弯腰拿起她腿上暗屏手机,映出他疲惫的脸：
他又说什么了
语气平淡,阮慧娴却心慌,抬头撞进他眼底沉沉的黑,喉头发紧：
他……身体不太好。
然后呢
顾远航追问,摩挲手机边缘。阮慧娴深吸一口气,似下定决心,声音很轻：
他想……让我帮他生个孩子。
第一章
雨夜抉择
雨下得没头没脑。
阮慧娴把手机屏幕按得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阳台那台老洗衣机还在嗡嗡转,像只不知疲倦的虫子,搅得人心烦意乱。
屏幕上方又跳出条消息,陆子宸的名字刺得她眼睛疼。
慧娴,求你了。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点开。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无非是那些翻来覆去的话
——
医生怎么说,身体怎么垮,还有那句像魔咒一样的当年要不是我。
窗帘没拉严,路灯的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道惨白的印子。阮慧娴盯着那道光,忽然就想起高中毕业那年的夏夜。
也是这样黏糊糊的天气,晚自习散得晚,她抄近路走巷子,没成想撞见几个喝了酒的混混。那时候她吓得腿都软了,书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习题册撒了一地。带头的黄毛伸手就要抓她头发,嘴里骂骂咧咧的,酒气隔着老远都能闻见。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完了的时候,陆子宸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
他比那些混混矮小半个头,手里攥着块砖头,声音都在抖,却梗着脖子喊你们放开她。后来的事乱哄哄的,她只记得拳头落在肉上的闷响,还有陆子宸被按在地上时,染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吼着跑啊。
她跑了。跑出去很远才敢回头,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下,陆子宸蜷缩在地上,像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后来他住了半个月院,额头上留了道疤。每次同学聚会,有人打趣他那道疤,他总是笑笑,眼神飘到阮慧娴身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阮慧娴一直觉得,自己欠他的。不是一顿饭,不是一句谢谢,是命。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条语音。陆子宸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慧娴,我真的撑不住了……
就想留个念想,一个像我的孩子……
你就当,就当可怜我……
尾音带着哭腔,一下下剐在阮慧娴心上。她咬着下唇,尝到点铁锈味。
浴室门咔哒一声开了,顾远航裹着浴巾出来,发梢的水珠滴在锁骨上。他擦着头发往床边走,脚步顿了顿,又在看手机
阮慧娴手忙脚乱地按灭屏幕,心脏像揣了只兔子,砰砰乱撞。没、没什么。
顾远航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拿起吹风机。暖风呼呼地吹着,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有点飘忽：是陆子宸吧
阮慧娴捏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嗯。她低低应了声,不敢看他。
这阵子她确实不对劲。陆子宸的电话越来越频繁,她总是躲到阳台去接,回房时脸上还带着没藏好的慌乱。顾远航不是傻子,他眼里的疑虑一天比一天重。
吹风机停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台洗衣机的嗡鸣,还有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
顾远航走到她面前,弯腰拿起她掉在腿上的手机。屏幕暗着,映出他疲惫的脸。他又说什么了
他的语气很平,听不出喜怒,可阮慧娴就是觉得心慌。她抬起头,撞进他眼底那片沉沉的黑,喉头发紧：他……
他身体不太好。
然后呢顾远航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阮慧娴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轻得像羽毛：他想……
想让我帮他生个孩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远航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错愕。他像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高了些：你说什么
他说他快不行了,就想要个孩子留着……
阮慧娴的声音发颤,带着点恳求,
远航,你知道的,当年他为了救我……
所以你就要给他生孩子
顾远航猛地拔高声音,手里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磕出道裂纹。
他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阮慧娴,浴巾松了都没察觉。
阮慧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疯了我是谁我是你丈夫！你要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的声音在不大的卧室里炸开,带着被点燃的愤怒,还有阮慧娴从未见过的屈辱。
阮慧娴被他吼得缩了缩肩膀,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知道这不对……
可是他是为了我才……
为了你顾远航冷笑一声,胸口剧烈起伏,为了你,你就要把我当空气就要毁了我们这个家阮慧娴,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指尖都在抖：我是你丈夫！我们结婚三年,你现在跟我说,要去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你让我怎么想让别人怎么看我
阮慧娴捂着脸哭起来,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渗：我欠他的啊……
我不帮他,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欠他的顾远航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冷得像冰,那我呢你嫁给我,是不是就为了有一天能拿我的婚姻去还别人的情
洗衣机的嗡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哗哗的雨声。
阮慧娴蹲在地上,捡着碎了屏的手机,眼泪滴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心里乱得像团麻。
是啊,她知道这对顾远航不公平。可陆子宸那双绝望的眼睛总在她眼前晃,还有他额头上那道疤,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好多年。
就当是还债吧。她偷偷想。只是借个肚子而已,她的心还是顾远航的,他们的家还是好好的。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好好补偿顾远航,给他生两个,三个……
他那么爱她,总会理解的吧
可为什么,看着顾远航那张写满痛苦和愤怒的脸,她的心慌得厉害,像要溺死在这无边无际的雨夜里。
顾远航站在原地,看着蹲在地上哭得肩膀耸动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阮慧娴坐在咖啡馆里,阳光落在她发梢,她笑着说我这人最记恩了。那时候他觉得这是优点,善良,重情义。
现在才知道,这份记恩,能重到把他的爱情和尊严踩在脚下。
生孩子。
他甚至能想象出以后的日子
——
家里多了个流着陆子宸血的孩子,阮慧娴抱着那孩子,说这是你陆叔叔的念想。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只能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妻子用身体给别的男人生孩子,还要装作大度。
这算什么天大的笑话。
顾远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愤怒渐渐沉下去,变成一片死寂的冰。他没再说话,转身拿起床上的睡衣,摔门进了客房。
门板碰撞的巨响,像一道裂痕,狠狠劈在这个本该温暖的深夜里。
阮慧娴猛地抬头,望着紧闭的客房门,哭声戛然而止。
她好像……
做错了什么。
可陆子宸还在等她的答复,那些恩情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到底该怎么办
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窗,也敲在阮慧娴那颗摇摆不定、早已乱了方寸的心上。
第二章
恩情枷锁
客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屋子都冻住了。
阮慧娴蹲在地上,盯着那道紧闭的门,膝盖麻得失去知觉。手机屏幕的裂纹像条毒蛇,蜿蜒爬过陆子宸的名字。她突然想起刚结婚那年,顾远航也是这样,闹别扭了就往客房钻,可第二天早上准会端着热牛奶过来,挠着头说
老婆我错了。
这次不会了。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很彻底,像她手里这台屏裂的手机,再也拼不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静得吓人。
顾远航早出晚归,回来就钻进客房,两人碰不着面,也没一句话。厨房的锅里,早上热的牛奶到了晚上还是温的,没人动。阮慧娴看着那杯牛奶,想起以前他总说
喝凉的对胃不好,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
洗衣机里的衣服堆了半满,没人管。阳台晾着的衬衫被雨打湿,又被风吹干,硬邦邦地贴在晾衣绳上,像具僵硬的尸体。
阮慧娴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想跟顾远航谈谈,可每次走到客房门口,手都像被胶水粘住,抬不起来。直到陆子宸的电话再次打来,说他又进了医院,这次情况更糟。
慧娴,医生说……
说我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陆子宸的声音气若游丝,背景里能听见医院特有的滴滴声,我不逼你了……
就是想最后听听你的声音。
阮慧娴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别……
陆子宸咳了两声,我就是……
就是不甘心。爸妈走得早,我要是就这么没了,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
阮慧娴挂了电话,冲进客房。
顾远航正坐在书桌前看文件,台灯的光打在他侧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有事
远航,我们谈谈。
阮慧娴的声音发颤,手心全是汗。
顾远航合上文件,转过来看着她。几天没好好说话,他眼下的乌青重了不少,眼神里的红血丝像蛛网,密密麻麻地裹着疲惫。谈什么谈你怎么给陆子宸生孩子
你别这么说！
阮慧娴急了,眼泪涌上来,他快死了！那是他唯一的心愿！我欠他的,我必须还！
必须还
顾远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用我的婚姻还用我的尊严还阮慧娴,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带着浓烈的压迫感。你欠他的,我不拦着你还。你给他端茶倒水,给他请最好的医生,哪怕你把我们的存款都给他,我都能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阮慧娴耳膜疼：可你要给他生孩子！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会喊你妈！会流着你的血！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每天看着那个孩子,想着我老婆为了别的男人‘牺牲’自己你把我当什么了圣人吗！
阮慧娴被他吼得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后背生疼。我只是借个肚子！我的心永远是你的！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闭嘴！
顾远航指着她,手都在抖,你再说一遍‘只是’阮慧娴,你摸着良心说,那是‘只是’吗你肚子里要是怀了他的种,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你懂不懂！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在你心里,他的心愿比我重要,比我们这三年的日子重要,是吧
阮慧娴咬着唇,眼泪掉得更凶：我没办法……
当年他为了救我,差点被打死……
我不帮他,我这辈子都不安生……
所以你就要安我的生,是吧
顾远航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角有红痕在闪,行,我明白了。
他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要去‘牺牲’,可以。但你记住,踏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了。我顾远航丢不起这个人,也养不起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还怀了别人孩子的老婆！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扎进阮慧娴心口。她看着顾远航眼底的决绝,突然慌了。她从没想过要离开他,她只是……
只是想还清那份债。
远航……
她伸手想去拉他,声音带着哭腔,你再想想……
顾远航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别碰我。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嫌脏。
嫌脏
两个字,像硫酸一样泼在阮慧娴脸上,烧得她体无完肤。她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可就在这时,陆子宸那张缠着纱布的脸、巷子里蜷缩的身影、电话里绝望的哭声,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的犹豫。
她欠他的。必须还。
阮慧娴抹了把眼泪,抓起沙发上的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低着头,不敢看顾远航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
我必须去。
说完,她拉开门,冲进了外面的雨里。
门
砰
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顾远航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像座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塑。过了很久,他缓缓蹲下去,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客厅的灯亮着,惨白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阮慧娴没回娘家,直接去了陆子宸说的那家私立医院。
陆子宸的助理早在门口等着,把她领到二楼的诊室。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淡淡的香薰,却压不住空气里的诡异。
医生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阮女士是吧陆先生已经跟我沟通过了。先做个检查吧,看看身体条件适不适合。
阮慧娴坐在检查床上,白色的床单冰凉刺骨。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恍惚间觉得这一切像场噩梦。
放松点。
护士轻声说,把冰凉的探头放在她小腹上。
屏幕上出现模糊的光影,阮慧娴的心跳得飞快。她突然想起顾远航第一次陪她来做体检,也是这样的场景,他紧张地抓着她的手,问医生
我老婆身体没问题吧,那时候他眼里的关切,真真切切。
现在呢
他大概正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她没带走的拖鞋,心里恨死她了吧。
检查做完,医生拿着报告,点点头：条件不错。如果决定了,我们尽快安排。
阮慧娴走出诊室,陆子宸的助理递过来一杯温水：陆先生在病房等着,说想跟您说声谢谢。
她摇摇头：不用了。什么时候开始,告诉我就行。
她不想见陆子宸,至少现在不想。她怕看见他那张病恹恹的脸,更怕想起顾远航绝望的眼神。
走出医院,雨还在下。阮慧娴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路上来往的车灯,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家,回不去了。
朋友家,没脸去。
她掏出手机,翻到顾远航的号码,手指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拨出去。
她告诉自己,等生了孩子就好了。等还清了债,她就去找顾远航,跪在他面前求原谅。他那么爱她,总会心软的吧
雨打在脸上,冰凉刺骨。阮慧娴裹紧了外套,一步步走进雨幕里,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不知道,有些债,一旦用这种方式去还,就再也还不清了。而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就像此刻她心里的疼,密密麻麻,无休无止。
第三章
孕吐心酸
孕吐来得又凶又猛。
阮慧娴趴在卫生间的马桶上,酸水从喉咙里涌出来,烧得她眼泪直流。胃里空得发慌,可刚喝进去的水也吐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痉挛般的疼痛。
陆子宸的助理提着保温桶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阮女士,张阿姨炖了点小米粥,您多少喝点
阮慧娴摆摆手,扶着墙站起来,脸色白得像纸。她这阵子住在陆子宸安排的公寓里,两室一厅,装修得挺精致,可她总觉得像个华丽的笼子。每天除了去医院检查,就是窝在沙发上发呆,手机里安安静静的,没有顾远航的消息。
她试过发信息,问他
还好吗,石沉大海。打电话,永远是忙音。
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天比一天凉。
陆先生让我问您,下周的促排针……
助理的声音很轻。
知道了。
阮慧娴打断她,声音哑得厉害,到时候叫我就行。
她不想提陆子宸,也不想提这个孩子。可小腹里那点微弱的存在,像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做了多么荒唐的事。
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
顾远航
三个字。
阮慧娴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接起来,指尖都在抖：喂
是我。
顾远航的声音传来,隔着电流,有点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温度,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吧。
阮慧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
她报了公寓的地址,声音带着哭腔,你……
你不生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见面说吧。
挂了电话,阮慧娴冲进卧室翻衣服。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憔悴,眼下挂着乌青,头发乱糟糟的。她扯出件米白色的连衣裙换上,又对着镜子抹了点口红,试图遮住那股子颓气。
她心里像揣了只雀跃的小鸟,扑腾个不停。他愿意见她,是不是意味着……
他想通了
顾远航约在楼下的咖啡馆。阮慧娴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面前放着杯没动过的美式。
他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头发上,镀了层金边,可他眉眼间的疲惫,怎么也遮不住。
来了。
他抬头看她,眼神很平静。
阮慧娴在他对面坐下,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嗯。
服务员过来点单,她随便要了杯柠檬水。杯子放在桌上,冰块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身体怎么样
顾远航先开了口,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没什么波澜。
阮慧娴的心揪了一下,低下头：还好……
就是有点吐。
他……
顾远航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陆子宸,还好吗
就那样。
阮慧娴含糊地应着,不敢看他。
接下来又是沉默。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阮慧娴觉得每一秒都像在煎熬。她想解释,想道歉,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慧娴。
顾远航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阮慧娴猛地抬头看他。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愤怒,还有……
绝望,我甚至恨过你,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恨你眼里只有他的恩情,没有我们的家。
阮慧娴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柠檬水杯沿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对不起……
远航,我真的对不起你……
可我又舍不得。
顾远航的声音哑了,舍不得我们这三年的日子,舍不得你早上给我煮的粥,舍不得你看恐怖片时往我怀里钻的样子……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点咖啡的苦涩味,可阮慧娴却觉得一股暖流从指尖涌上来,瞬间传遍全身。
我认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没用了。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
阮慧娴的眼泪掉得更凶,哽咽着说不出话。
等孩子生下来,交给陆子宸。
顾远航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阮慧娴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你说真的
真的。
顾远航点头,嘴角牵起个浅浅的笑,带着点疲惫,却很温柔,我们生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把以前的都忘了。我……
我还像以前一样爱你。
最后那句话像道惊雷,炸得阮慧娴晕头转向。她看着顾远航眼底的
真诚,看着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她以为是隐忍的痛苦）,心里的愧疚和感激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远航……
她反握住他的手,眼泪混合着笑容,谢谢你……
谢谢你肯原谅我……
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太激动了,完全没注意到顾远航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也没察觉他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搬回来住吧。
顾远航抽回手,拿起纸巾递给她,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我来照顾你,对孩子也好。
阮慧娴用力点头,眼泪还在掉,可心里却像开了朵花。好……
我今天就收拾东西。
她怎么会不愿意这阵子住在外面,每分每秒都在想他,想那个有他的家。
顾远航看着她喜极而泣的样子,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了心底那股翻涌的戾气。
他在心里冷笑。
重新开始
怎么可能。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像摔在地上的镜子,就算勉强拼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硌得人心里发疼。
他怎么会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决绝地推开他,怎么为了另一个男人,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他现在说的每一句
原谅,每一个
好,不过是给她织的一张网。
她不是想
牺牲
吗
那他就成全她。
让她把这场
牺牲
演到底,演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阮慧娴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以后的打算,说等孩子生下来就去旅行,说要给顾远航生个女儿,像她一样眼睛大大的。
顾远航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温柔的面具下,藏着怎样冰冷的火焰。
那火焰舔舐着他的心脏,提醒着他,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结账的时候,顾远航抢着付了钱。走出咖啡馆,阳光正好,阮慧娴挽着他的胳膊,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
你看,天气多好。
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
顾远航低头看她,笑了笑：嗯,是挺好的。
只是这阳光再暖,也照不进他心里那片早已冰封的角落了。
他侧头看了眼阮慧娴,她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真傻啊。
他在心里说。
傻得让人心疼,又傻得……
让人想狠狠撕碎这层天真。
公寓里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阮慧娴拉着箱子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这个住了半个多月的地方,心里没有留恋,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顾远航接过她手里的箱子,走吧,回家。
回家
两个字,让阮慧娴的眼眶又热了。她点点头,快步跟上他的脚步。
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阴霾,却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更深的深渊。
而那个亲手把她推下去的人,此刻正牵着她的手,笑得温柔似水。
第四章
产房真相
阵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的时候,阮慧娴死死攥着顾远航的手。
产房里的灯光白得刺眼,医生护士的声音隔着层水膜,模糊不清。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病号服,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有条冰冷的蛇。
远航……
她咬着牙,气若游丝,我不行了……
顾远航俯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他的手还是那么凉,可掌心的温度却烫得她心慌。别怕,我在呢。
他的声音很稳,像块石头,让她莫名地想依靠。
这九个月,他确实做得无可挑剔。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给她做早餐,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漂着几粒枸杞。晚上无论多晚回家,都会先摸她的肚子,听胎心的动静,哪怕那不是他的孩子。
他会记得她爱吃的草莓,洗干净放在床头；会在她腿抽筋的时候,连夜起来给她揉腿；会在她对着
B
超单发呆时,轻声说
等这小家伙出来,我们就去拍全家福。
阮慧娴不是没怀疑过。他有时候会对着窗外发呆,眼神冷得像冰,喊他好几声才回头,笑容里带着点没藏好的僵硬。可每次她想问什么,他总会先一步握住她的手,想什么呢是不是累了
那些疑虑,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刚泛起涟漪,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抚平了。
她安慰自己,他只是还没完全放下。等孩子生下来,等他们有了自己的宝宝,一切都会好的。
用力！阮女士,再用点力！
医生的声音带着鼓励。
阮慧娴猛地吸了口气,拼尽全力往下挣。骨头像要裂开一样疼,可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
快点生下来,快点结束这一切,快点回到顾远航说的
重新开始
里去。
哇
——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空气,阮慧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在产床上,眼前阵阵发黑。
是个男孩,很健康。
护士把孩子抱到她眼前晃了晃,小家伙皱着眉,闭着眼睛,哭得中气十足。
阮慧娴看着那张小脸,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转过头,看向顾远航,想从他眼里找到点什么。
他站在原地没动,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像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远航……
她轻声喊。
顾远航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辛苦了。
这三个字说得太淡,淡得像水,激不起一点涟漪。阮慧娴的心莫名地沉了沉,可刚生完孩子的虚弱让她没力气多想,眼皮一沉,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在病房里了。
麻药过后,伤口开始隐隐作痛。阮慧娴侧过头,看见陆子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
他瘦了不少,脸色还是苍白,可眼里的光亮得吓人,像藏着星星。听见动静,他立刻转过头,声音压得很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阮慧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小家伙睡着了,小嘴巴抿着,额头上有层细细的绒毛。
谢谢你,慧娴。
陆子宸的声音带着哽咽,真的……
谢谢你。
阮慧娴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他……
像你吗
像！你看这鼻子,跟我一模一样！
陆子宸激动地把孩子往她面前凑了凑,眼里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了。
阮慧娴看着那孩子,突然觉得有点陌生。这就是她用九个月的辛苦,用顾远航的委屈,用自己的婚姻换来的
报恩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子宸,你先回去吧。
她别过头,看向窗外,我累了。
陆子宸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我再坐会儿,陪陪你。
不用了。
阮慧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孩子你抱走吧,按我们说好的。
陆子宸的脸色僵了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孩子交给旁边的月嫂,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
我改天再来看你。
他走的时候,脚步有点沉,背影看起来有点落寞。阮慧娴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心里那股堵塞感更重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浅浅的呼吸声。阮慧娴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顾远航刚才那个背影。
他到底在想什么
门被推开了,顾远航走进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醒了我让张阿姨炖了鸽子汤,补补身子。
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盛了碗汤递过来。香气弥漫开来,暖暖的。
阮慧娴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鸽子汤炖得很烂,带着点甜味,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味道。
孩子呢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陆子宸抱走了。
顾远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他说等孩子大点,会经常带过来让你看看。
阮慧娴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不用了。
顾远航抬眼看她：怎么
没什么。
阮慧娴摇摇头,就是觉得……
没必要了。恩已经报了,以后……
各过各的吧。
她抬起头,看着顾远航,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远航,我们……
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开始他们的新生活,生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孩子,像他当初答应的那样。
顾远航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他抬起头,看着阮慧娴,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
开始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扔在阮慧娴的被子上,开始什么
阮慧娴疑惑地拿起那几张纸,看清上面的字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离婚协议书。
她的名字已经打印在乙方的位置上,甲方那里,是顾远航的签名,笔锋凌厉,带着决绝。
你……
你什么意思
阮慧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纸哗啦啦地响。
顾远航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像淬了毒的冰锥。
意思就是,我们离婚。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砸在阮慧娴心上,我早就说过,你踏出那一步,我们就完了。你以为我真的会原谅你
阮慧娴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重新开始！你说……
我说的你也信
顾远航打断她,笑得更冷了,阮慧娴,你是不是傻你为了别的男人生孩子,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照顾你九个月,现在还指望我跟你重新开始你觉得可能吗
他弯腰,凑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我那时候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演给你看的。你不是喜欢‘牺牲’吗我就想看看,你能牺牲到什么地步。
阮慧娴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被炸开了。演的都是演的
那九个月的早餐,深夜的揉腿,床边的陪伴……
全都是假的
她看着顾远航眼底那片冰冷的湖,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嘲讽和厌恶。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不……
不可能……
她摇着头,眼泪汹涌而出,你骗我！你明明说过还爱我！你明明……
爱你
顾远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是爱过你,爱到可以忽略你心里装着别人的恩情,可以忍受你对我的敷衍。可阮慧娴,是你亲手把那点爱磨没了。
他指着那份离婚协议：签了吧。我给你留了套房子,还有一百万,算是对你这九个月‘辛苦’的补偿。
我不要！
阮慧娴把协议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我只要你！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顾远航没理她,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陆子宸站在外面,脸色惨白,手里拿着几张纸,浑身都在抖。
把东西给她看看。
顾远航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子宸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进来,把手里的纸递给阮慧娴。
是体检报告。
阮慧娴颤抖着手翻开,一行行看过去,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上面的名字是陆子宸,日期是上个月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心肺功能良好,甚至连常见的小毛病都没有。最后一页的结论写着：身体状况良好,无重大疾病史。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男方精子活力低,自然受孕概率极低。
阮慧娴拿着报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页哗啦啦地响。她猛地抬头,看向陆子宸,眼神像刀子：你……
你根本没病！
陆子宸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
我只是想要个孩子……
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一直傻下去！
阮慧娴的声音陡然拔高,伤口的疼痛和心里的剧痛搅在一起,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你利用我！你用当年的事骗我！陆子宸,你这个骗子！
是,他是骗子。
顾远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可你呢阮慧娴,你明知道这有多荒唐,明知道会伤我的心,你还是做了。你不是被他骗了,你是被你自己那可笑的‘报恩’执念骗了！
他指着陆子宸,又指着阮慧娴,声音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一个装病骗同情,一个装傻还恩情,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现在好了,他得到了孩子,你报了你的恩,皆大欢喜。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离婚协议,放在阮慧娴面前：签吧。别耽误了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阮慧娴看着那份协议,看着顾远航冰冷的脸,看着陆子宸躲闪的眼神,突然笑了。
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伤口都在疼。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她以为的恩情,是陆子宸精心编织的骗局。
她以为的原谅,是顾远航处心积虑的报复。
而她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这场戏里拼尽全力,最后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婚姻,她的爱情,她的尊严,甚至她刚刚生下来的孩子……
都成了这场笑话的注脚。
顾远航……
她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你好狠……
顾远航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别过头,看向窗外：彼此彼此。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门
砰
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阮慧娴看着紧闭的门,手里的体检报告和离婚协议飘落在地。她张了张嘴,想喊,想骂,想哭,可最后只发出了一声像困兽一样的呜咽,然后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病房里,只剩下陆子宸无措的身影,和婴儿在月嫂怀里模糊的哭声。
窗外的阳光很好,亮得刺眼,可照不进这满室的狼藉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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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雨幕迷途
签离婚协议的时候,阮慧娴的手还在抖。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小团,像块洗不掉的污渍。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呛得她眼睛发酸。
陆子宸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刚喂完奶的孩子。小家伙睡着了,呼吸均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对上阮慧娴那双空洞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最终,阮慧娴还是用力划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彻底斩断了什么。
签好了。
她把协议推过去,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顾远航的律师拿起协议,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顾先生说,房子和钱会尽快转到您名下。
不用了。
阮慧娴闭上眼,都给他吧。我什么都不要。
她现在这样,要钱要房子有什么用能买回顾远航眼底曾经的温柔吗能擦掉那个孩子身上属于她的血脉吗还是能让陆子宸额头上那道疤从来没存在过
律师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拿着协议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和陆子宸,还有那个熟睡的孩子。
慧娴……
陆子宸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知道你恨我……
但孩子是无辜的……
你走吧。
阮慧娴打断他,没睁眼,带着你的孩子,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陆子宸的呼吸顿了顿,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我给你请了护工,有事……
我说走！
阮慧娴猛地睁开眼,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你听不懂人话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歇斯底里的狠劲,吓得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小嘴撇了撇,像是要哭。
陆子宸赶紧拍着孩子的背,看了阮慧娴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有不舍,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最终,他还是抱着孩子,轻手轻脚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阮慧娴才敢让眼泪掉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默默地流,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冰凉一片。伤口还在疼,小腹空荡荡的,心里更是空得发慌,像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她想起刚认识顾远航的时候,他在朋友聚会上替她挡酒,说
她酒精过敏。其实她不过是不胜酒力,可他就那样记了很多年,每次吃饭都盯着她的杯子,生怕她多喝一口。
她想起他们结婚那天,他站在红毯尽头等她,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他说
阮慧娴,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现在想想,真是笑话。
欺负她最深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护工进来换吊瓶,看她眼睛红红的,叹了口气：姑娘,别想太多,身子要紧。
阮慧娴点点头,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住院的第五天,她让护工收拾东西,说要出院。
不等顾先生来了
护工好奇地问。这几天顾先生虽然没来,可每天都让花店送一束白玫瑰,说是对伤口好。
不用等了。
阮慧娴看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不会来了。
她没回那个曾经和顾远航住过的家,也没联系任何朋友。护工把她送到地铁站,她就背着简单的行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湿了头发和肩膀。她没躲,就那么走着,像个游魂。
路过一家药店时,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买了支验孕棒。
不是怀疑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看看自己这糟糕的人生,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
公共厕所的隔间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阮慧娴拆开包装,手还是抖的。等待结果的那几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看到那清晰的两道杠时,她愣住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蹲下去,抱着膝盖,笑了起来。
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浑身发抖,笑得隔壁隔间的人都在敲门板：喂,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在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婚姻,刚刚
还
完那份沉重的恩情,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干干净净重新开始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怀上了那个恨她入骨的男人的孩子。
多可笑啊。
顾远航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更讽刺
她想起他们
和好
那段时间,有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抱着她,眼神滚烫。他说
慧娴,我们生个女儿吧,像你一样,眼睛亮亮的。
那时候她以为是真的,以为他们真的能重新开始。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他报复计划里,不小心播下的一颗种子。
一颗让她万劫不复的种子。
阮慧娴走出厕所,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像在敲鼓。
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手里紧紧攥着那支验孕棒,塑料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去哪儿呢
不知道。
留下这个孩子吗
不知道。
打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那里还很平坦,却已经有个小小的生命在悄悄萌芽。这是顾远航的孩子,是那个曾经把她宠成公主,最后又亲手把她推进地狱的男人的孩子。
留下他,以后怎么面对告诉孩子,你爸爸恨透了妈妈,你哥哥是妈妈用尊严换来的
恩情
打掉……
她又舍不得。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当妈妈的机会了。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车灯在雨幕里拉出长长的光影,像一道道伤口。
阮慧娴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冲刷着眼泪,也冲刷着那点可怜的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手里的验孕棒被雨水打湿,那两道红杠却越来越清晰,像两道烙印,刻在了她的命里。
远处的霓虹在雨里晕开,五颜六色的,像个巨大的漩涡。阮慧娴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雨幕里。
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她要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场由恩情开始,由背叛和报复推进的闹剧,最终没有赢家。
顾远航得到了他想要的
公平,却也永远失去了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
陆子宸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孩子,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他曾用生命去保护的女孩的信任。
而阮慧娴,她用自己的人生做赌注,去还那份沉甸甸的恩情,最终输掉了一切,只剩下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和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路。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和肮脏,却冲不散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伤痕。
或许,有些债,从一开始就不该用这种方式去还。
有些爱,一旦被辜负,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