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借我一支烟
——
加班到快十点,我才从工位上站起来。楼层已经只剩下几盏应急灯,办公室一片静悄悄,只有空调出风口还在不合时宜地吹着凉风,把打印纸吹得轻轻晃动。
我伸了个懒腰,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什么终于断裂了。
临走前,习惯性地扫了眼手机通知。
那条公司群公告静静躺在最上方,像一颗伪装成普通信息的钉子:
【欢迎新任创意总监于澜加入A组,项目即日对接,配合人:许依。】
我的手一顿,屏幕亮光照得我眼睛一阵刺痛。
于澜。
我嘴里轻轻重复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确认自己还记得正确发音。
两年前,他从这个公司突然离职,没有预告,没有告别。连那句话,也是我隔了很久才明白的暗示。
我低头,背包侧袋里的笔记本被压得有点变形。我把它拿出来,翻开最后一页,那张被透明胶固定住的便利贴依旧贴在那里,边角有些起翘。
上面写着一行字:借我一支烟。
落款是他的笔迹,用黑色签字笔写的,笔锋利落、随意,就像他这个人。
那天我们在茶水间碰面,他靠在水槽边上,对我说:你抽烟吗
我摇头。
他点点头,笑着说:如果以后你也抽了,记得给我留一支。
然后他转身离开,从此再没出现在公司。
我一直以为这句话只是玩笑。直到很久以后,每次看见别人点烟,我总会想起他。想起那个背影,那个轻飘飘的借我一支烟,像是在我平凡的生活里,投下一根未燃的火柴。
我按灭手机,背起包走向电梯。
大楼外头的便利店还亮着灯,老板坐在收银台后面打盹,收音机里放着一首陈旧的情歌,歌词被电流声切得断断续续,像我这一天的情绪——疲惫、不完整,却又隐隐发热。
电梯叮一声停在二十层。我进去后靠在角落,想着明天要不要请假,脑子却空空的。
在最后一秒,电梯门即将合上,一只手伸了进来,门重新打开。
是他。
他比我记忆里更沉稳了,黑色风衣拉得很高,眉骨还是那么冷峻,眼神却不像从前那样锋利,而是有些……迟疑。
他站在我斜对面,眼神和我撞上,像是计划外的一场对视。
我没有低头。
他看了我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好像在努力想起什么,然后开口。
你是——
他的声音没落完,电梯门合上,铁皮撞击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在密闭空间里膨胀开来,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电梯下降的速度还要快。
他没有再说话。
我也没有。
五层、四层、三层。
我紧紧攥住包带,掌心出汗。
下楼之后他朝左,我朝右。
风从大门口吹进来,便利店的塑料门帘晃了晃。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走远了,背影笔直,像两年前离开的那个瞬间,一样不曾回头。
我打开手机,最后那张便利贴在屏幕下半部闪着微光,贴在旧日子的角落里,像一个还没抽完的疑问句。
我重新把它粘好,压进笔记本夹层里,像是压住某种会发热的东西。
我想知道,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还是,他其实从未真正忘记过
第二章你选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她
——
第二天早上,我推开会议室门时,他已经坐在那了。
玻璃墙上映着他的侧脸,眉峰冷静,眼睫投下淡淡阴影。他没看我,只专注地盯着桌上的项目资料。
我站了几秒,有些迟疑地走进去。
坐吧。他声音低,仍然是公事公办的语调。
我落座,试图保持呼吸平稳。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洒进来,在长桌上铺出细碎光斑。他把一叠资料推到我面前,说:新项目,品牌是曜白。客户要求文案必须具备‘情绪穿透力’,你来写初稿。
我点头,没说话。
他的语速一贯克制,眼神落在文件上,像从没见过我。
但我知道他见过。他记得。他只是不说。
项目组其他成员陆续进来,会议开始进入正题。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他翻页时无意触碰桌面、那一点点震动,都能让我心头漏跳一拍。
客户需求复杂,主题模糊,只给出一个方向:以留白为核心,传达人与人之间无法表达的感情。
你觉得呢他忽然看向我。
我怔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我觉得可以从‘说不出口的情绪’切入,用一些私人感受来制造代入感。
他点点头,表情平静地说:那就由你来主导。
我抬眼,看他眼中没有波澜,仿佛昨晚电梯里的对视根本没发生过。
会议结束后,我收拾资料起身,他忽然在背后喊了我一声。
许依。
我转过头。
他微微侧身站着,语气仍然淡:如果你抽烟,记得给我留一支。
我愣住。
那一瞬间,我觉得空气像被冻结了。
这句话,和两年前他说的一模一样。
我强撑着微笑,声音却发紧:我还是不抽。
嗯。他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只是随口一问。
他转身走了,步伐轻缓。就像那年他离开时一样,不急不慢,干脆利落。
我站在原地,背后一整排落地窗把阳光打在我肩头,有点热,又像虚汗。
回到座位,小玲从屏幕后探出头来,嘴角带着压不住的八卦笑意。
我靠,他刚刚跟你说话了你们以前认识
我摇头,不认识。
她盯着我几秒,眨眨眼,不会吧你脸都红了。
我垂下眼睫,故作镇定地翻开笔记本:大概是热的。
小玲看我半晌,没再问,转身走了。
我盯着空白的文档,突然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两年前的那封信,我写了很多页,却从没寄出。
我以为那是单方面的记忆,他忘了也合理。
可今天,他把那句已经尘封的对白说了出来。
不带任何情绪,就像不小心揭开一个旧伤口。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当年为什么走。
我试着去找蛛丝马迹,但所有关于他的聊天记录、邮件、同事口中的描述,都是干净的。
就像他刻意抹去了一切。
傍晚,他发来消息:明天客户初访,准备三套方向。我会配合你。
我只回复了一个好。
那条对话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深夜,我一边听着墙外风吹树叶的声音,一边写文案初稿。
手指悬在键盘上,我还是不自觉写下那句:
你有没有过一段关系,你什么都没说,但你以为对方早就懂了。
写完,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像盯着当年的自己,也像盯着那封根本没有地址的信。
小玲发来语音:我打听了,听说他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
我没回。
但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却微微颤了下。
如果真是为了找一个人……那会不会是我
还是说,他只是借着项目的名义,把过去顺便打包处理
我没有答案。
只是躺在床上时,手机屏幕还亮着。
那行字还停在聊天记录里:
我会配合你。
他没有说合作,他说的是——配合。
第三章如果你懂这段话,那我们从没走散过
——
第一次客户试讲,失败得比我预想的还干脆。
对方挑了半天语病,说节奏拖沓、情绪过重、没有策略思维。最后冷冷地总结了一句: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会议结束后,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文案组的副主编推了推眼镜,扫我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果然还是太主观了。
我抱着资料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心已经渗汗。
于澜没有替我说话。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低头走出会议室,只觉得后背凉得发紧。
刚刚写好的那些句子还留在我脑子里:有些话说出口就轻了,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原本以为那是自己的情绪高光,没想到在客户眼里,只是软弱的废话。
晚饭没吃,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到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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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玲给我泡了一杯热茶,蹲在我桌前低声说:你别太往心里去。他们说你主观,那是他们不懂写的人。
我笑了笑:他们没说错,确实很主观。
但你写得很好。她顿了一下,递过来一叠纸,这是他之前写曜白提案时留的资料,也许你可以看看。
我愣住,接过那份纸张。
是于澜写的。
上面有一段标题稿,用红笔标注过两次:
情绪不是手段,是语言本身。
我看着那一行字,像是看见某种被强行遗忘的东西重新长出形状。
他的字体很潦草,写到最后一个字母时墨水已经快要断掉,却依旧完整。
我拿着那份纸,沉默了很久。
原来他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冷静的。
那天深夜,我在打印室里守着一份新稿的出纸。机器缓慢地吞吐着纸张,灯光昏黄,空气里全是纸粉味。
稿纸快出来时,我不小心瞥到另一叠文件,是隔壁组的同事打印的客户对比调研报告。
我的稿子被夹在其中——第一页上有红笔写的感情滥用四个字。
我僵住。
太主观用力过猛适合写公众号……这些标签一次次浮上来,把我往下拉。
机器停止转动,我却没有伸手去接。
直到有人从门外走进来。
是他。
他站在打印室门口,看了我一眼,像是路过,但停下脚步。
稿子出了吗
我没回答。
他走近,看到我面前那叠纸,安静了几秒,然后把上面那页翻过去。
下一版别再这么写。他语气平淡,太像在讲你自己的事。
那不就是文案的意义吗我终于开口,把自己的事讲得别人也会心动。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说话。
你以前不是也是这么写的吗我忍不住问。
我以前是。
那后来呢
他低头,把那页纸对折,重新夹进资料里,后来我发现,讲故事的人如果不被允许出现在故事里,那就不再属于他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在他身上察觉出疲惫。
他走前说了一句:明早七点半,把重写的稿子发我邮箱。
那晚我写到凌晨三点。
删掉了那些流泪的形容词,也剪掉了所有我的痕迹。
我试着把感情藏在场景里,用空气、动作、对白去讲一段没有发生的故事。
写到最后,我在稿尾留了一句话:
如果你懂这段话,那我们从没走散过。
我发了邮件。
在附件之外的空白正文里,我只留了一句话:
这次没有写我。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他回了邮件。
内容没有一句评价,只有一个文件名,命名为定稿01,我的文案版本。
我点开看了一眼,没有改动。
哪怕是那一句——如果你懂这段话——他也没有删。
第四章你有没有也为我说过一句话
——
曜白项目的第一次小型用户测试反馈比我们预期更糟糕。
客户没发火,只是安静地在现场听完,然后说:我不想要一种‘被理解’,我想要一种‘被说出来’的惊讶感。
于澜点头,说:明白。
我站在他身侧,手指扣着资料边角,抬头看那位客户女士时,只觉得天灵盖发紧。
情绪穿透力,这是客户的核心要求,可我们以为打动就是穿透,现在看来只是误解。
会后,于澜约我在楼下的咖啡馆见。
文案不动。他直接说,我们换场景。你这段写的是对的,是执行方式错了。
我低头喝水,没有说话。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语气松下来:你是不是又觉得自己不行了
我轻笑了一声,你管这叫又
以前你也这样。他靠在椅背上,一点外界否定就怀疑自己,明明最会写情绪的人是你。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慰我。但听他说完,我确实有一点想哭。
你为什么要回来我突然问。
他手指轻敲桌面,没有立刻回答。
我以为他不会说。
他却慢慢开口:之前那个项目——你写那封信给客户那次,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我一怔。
当时你没署名,客户也没找你。但我记得那段话。
他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什么:我在会议室里听你读那封信,前面还在回邮件,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停住了。
我抬眼,他眼里没有笑意,只有某种认真的温柔。
你写的是——‘我们都不是沉默的人,只是没人愿意先说第一句’。
我几乎不敢呼吸。
我那天没有说话,是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写的。他顿了顿,后来你也没来。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回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也为我说过一句话。
我低下头,鼻尖发酸。
那封信,是我写的。我声音哑哑的,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现在也不想吗
我摇摇头,现在也不怕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咖啡推过来一点,杯子边沿擦过我手指。
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缩短了,但又像有一层透明的玻璃,轻得让人忘记它的存在,却始终隔在那里。
第二天他把场景改成了城市过站,就是我们每天上下班的地铁站口。
人流穿梭、脚步交错、没有一张脸是静止的,我们打算用一整块广告灯箱,把那句文案做成在高峰期也会被看见的唯一。
测试版本很简单:
有些人只是经过,但你会记住他们一辈子。
我提议把这句放在出口通道的尽头。
人们走出站那一刻最放松,也是最容易被某句话击中的时候。我解释。
他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深夜我们一起去踩点。地铁站已经没什么人,他站在那块空白灯箱前,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也有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我问。
他低头笑了一下,太多了。
那你最想说的一句是什么
他没有看我,只是轻声说:对不起。
我的心像被什么猛地敲了一下。
我想说你不欠我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早就原谅你了。
他说了一句嗯,之后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夜晚的地铁站很静,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柔和得不像现实。
我想起两年前他离开前递给我的那张便利贴——借我一支烟。
那晚我没有给他。
现在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过去,这次,真的给你了。
他接过去,但没点火。
你现在抽烟了吗他问。
没有。我说。
那你给我这支,是想让我留下来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忽然笑了一下,许依,你写东西还是这么狠。
那晚回家,我打开邮箱,发现他发来一份文件。
没有正文,附件名字叫:
她写过的我听过的每一句话。
我点开,是一份文档。
第一页上,只有一行字:
有些人路过你,是因为他在等你回头。
第五章我不是怕你不爱我,我是怕你不记得我爱过你
——
方案最终没能通过,客户那天只说了一句话:不够疼。
整个项目暂停评估,预热内容全数撤回,执行预算冻结。
我站在茶水间里,刷着手机上不断弹出的撤稿通知,脑袋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把我一整个季度的努力,连同那些没人听见的情绪,一起拖进了垃圾桶。
小玲过来递我一罐可乐,说:我听说客户打算找外部团队重写一版。
嗯。我打开易拉罐,气泡冲出来,手上被呲了一滴冰冷的水。
于澜呢她迟疑着问,他是不是……有点站不住了
我没回答。
我当然知道于澜在客户面前顶过几次,但这一次,客户直接点名质疑他的策略判断。再不止步,他自己也要掉下来了。
我回到座位没坐稳,就被HR叫进了小会议室。
不是裁员,是暂停职务配合审查。
由澜团队内部有人举报我私自使用未经授权的文案段落,涉嫌剽窃。
我听完那句话,只觉得有点好笑。
是我自己写的,我凭什么剽窃我自己
但我没证据。
早期手稿和语音笔记都存在我私号云盘里,和公司系统隔离,没人能查证原始生成过程。
我知道是谁干的。
是周峥。一直在项目组边缘徘徊的副组,平时话不多,但早在客户第一次反馈时,他就私下向客户递交过一版备选稿。
而现在,他终于补上了最后一刀。
我从会议室出来时,整个人都是麻的。
走廊尽头,天花板上的灯坏了一盏,闪了闪,像是嘲讽。
我给于澜发了消息:我被暂停了。
五分钟后他打来电话。
我没接。
我不知道我是在赌气,还是在害怕——他有没有在背后做什么,又或者,他其实早就知道。
回家路上风很大,我站在地铁站出口,望着那块还没拆掉的灯箱。
灯光昏黄,广告纸泛起边角,一角被风吹得轻轻卷起。
上面那句话还在——你记得的那个人,也曾经很努力地记得你。
我低头看着这句话,鼻子突然发酸。
我不是怕他不爱我,我是怕他连我努力过的痕迹都不记得。
夜里我把那封信重新翻出来。
是两年前我写的,标题叫《如果你不记得我,我就等你再认识一次》。
我从没发出去。
当时我以为自己很酷,用沉默赢尊严。
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是赢不了,而是输不起。
凌晨两点,手机亮了一下,是小玲。
她只发了一句话:你看公司公示了吗
我点进去。
公告赫然写着:因客户异议,曜白项目更换主创人选,原创意总监于澜主动请辞。
我盯着那两个字——主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决定,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默契的退场。
但我清楚,这一次,连他都没有替我留一席之地。
一整晚我没睡,直到早上天刚亮,邮箱里多了一封转发邮件。
是客户那边的回复——他们决定保留最初版本。
落款是客户亲签,署名下方写着一句话:
那段文案,我看到的时候哭了,哪怕你们都不说了,它也一直在。
我看着这句话,终于再也绷不住,眼泪砸在键盘上。
一分钟后,屏幕弹出另一个对话框。
发件人:于澜
主题:致许依
正文很短,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我试过保护你,但我做不到。
邮件下面附了一张截图,是他内部聊天记录的对话证据,明确写着:他没有授权周峥提交文案,且曾试图保留我为主创的提案权。
我盯着那张截图,看了十几分钟。
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记得的事,从来不比我少。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苦苦守着旧日情感的残影。
但现在我知道,他也曾试图站在我身前,只是风太大,我们都没能说出口。
他失去职位,我失去岗位。
可我们的故事,终于被看见了。
那天中午我一个人去了楼下便利店,买了一盒很久以前他常抽的烟。
店员问我:小姐,这烟抽得惯吗
我笑着说:不抽。我是想送人。
她随口一问:那人重要吗
我没回答。
只是拧开打火机的声音,在我手心炸得一阵刺耳。
那支烟,我没有点燃。
我把它放进信封里,写上收件人,于澜。
地址:不详。
落款:许依。
寄出那一刻,我知道——这不是再说一次喜欢,这是告诉他,我记得我们都曾努力。
第六章如果我们都说了,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
曜白的广告最终没有换稿。
客户发布会上用了原文,连那句最不被接受的情绪句也保留了下来。
你记得的那个人,也曾拼命记得你。
我没有出现在那天的名单上。
发布会当天,我在家楼下的洗衣店排队交衣服。手机震动个不停,是消息、是问候、是转发。朋友圈被刷屏,那条广告像一束精准击中的信号弹,从早上九点炸到晚上十二点。
但我没有点赞、没有转发、也没有认领。
我知道它属于我,但不完全。
它属于那个曾经连夜改稿、对着空白屏幕哭、反复读那封信又删掉的自己;也属于那个站在打印室门口,静静等我不说话的他。
这一切,直到我在邮箱里看到一份新邀请函。
发件人:曜白营销中心
主题:情绪组文案顾问邀约
落款那一栏,是他签的字。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修饰。
邀请函正文里写着一行话:这是唯一一个位置,不问过去。
我回信,只写了一句:问未来吗
十分钟后,他回我:也不问。
三天后,我们在新办公区重逢。
是客户提供的独立工作室,白墙、长桌、大窗,像一个临时搭建出来的情绪避风港。
我推门进去时,他正在调投影仪。见我来了,抬头点了下头,像很久未见的老同事,不亲密,也不陌生。
坐吧。他把策划稿递给我,这是他们下一阶段的用户主线,要做一组互动式情绪回复。
什么叫互动式我问。
他打开一份范例,是他自己写的:
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话,只想对一个人说
自动回复:她没听见,但我可以。
我们要做的,是那些‘说出去’的回声。他说,你能写吗
我点头。
那一整天,我们没再谈及之前的事。只是在写稿间隙,他突然问我一句:你那封信,最后寄了吗
我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寄了啊。给你。
我没收到。
地址是‘不详’。我说。
他沉默了几秒,抬头看我,那你希望我收得到吗
我希望有人看得懂。我轻声说,就算不是你。
他说:如果是我呢
我没回答。
他没有逼问,只是把一张纸递给我,上面是一段新文案。
我认出来,是我两年前写过的一段句子。
但末尾多了一句,是他补的。
如果我们都说了,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盯着那句看了很久。
那晚下班,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写字楼。风不大,天很凉,他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下,终于转过身。
许依,他低声说,我那时候走,不是因为你不好。
我知道。我说。
也不是因为不喜欢。
我没出声。
是我不知道怎么留下来。他说,我以为你不会说,我也就不敢问。
现在呢我问。
他垂下眼睛,我不想再等你先开口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笑了:那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某种几乎压抑不住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直在等你说我们可以重来。
我吸了一口气,风吹进肺里,有点疼,但是活着的疼。
于澜,我说了。我说,这次,我说了。
他说:好,那我们从第一句开始。
我们对视几秒,然后一起笑了。
他走在我身边,肩膀轻轻碰到我那一瞬间,我没躲。
我回头看了眼远处那幢办公楼,灯光还亮着,像什么没说完的句子,留了一点点空白。
而我们,终于不再需要从空白开始。
第七章原来我们从来不是错过,而是刚好
——
我和于澜成为正式搭档,是在曜白广告上线一个月后。
那天我们一起去客户年终酒会,被临时拉上台做创作分享,没有提前写稿,只能即兴发言。
我站在麦克风前,望着台下三十多张脸,忽然脑子一空。于澜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随便讲点你真实的。
于是我说:很多人问我们,这些文案的灵感从哪儿来。其实很简单,我们就是把没有说出口的情绪拿出来,写在纸上而已。
台下很安静。
我听见自己说:人和人之间最打动彼此的,从来不是逻辑,是一个你以为没人懂的心事,被人悄悄写出来了。
说完,我没看观众,只是把麦递给于澜。
他接过去,语气从容:她说得对。我们的工作不是表达,而是照见。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们讲的是同一种语言。
从酒会回来,我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冬天的北京,街上风刮得脸发疼,但我心里却莫名安静。
他把围巾拉了拉,问我:你还写日记吗
我点头。
写我吗
我想了想,说:有段时间写得挺多的,现在不写了。
他笑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你就在旁边了。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手指并不冰,却有些微的颤。
我们没有谈论过去。那些误会、迟疑、走散的时光,都像一条老旧磁带,已经绕到了尽头。
我们只是继续往前走。
生活没变得更容易。
客户依旧挑剔,案子依旧熬人,我们依旧在凌晨两点为了一段副标题争论三十分钟。
但那种争论里没有刺,只有在意。
有时候我会突然问他:你现在还会怕写错吗
他说: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你在。他说,就算写错了,也会有人读懂。
我记得那天我们在公司天台上看第一支完整上线的视频广告。
文案配音最后一行是:
有些人你以为早就忘了,其实他们一直在等你回忆起来。
灯光打在他侧脸上,我转头问:你写的
他没有否认,只是说:我想留点什么,给那些像我们一样错过过的人。
我们算是错过吗我小声问。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摇头:原来我们从来不是错过,而是刚好。
这句话之后,我们很久没说话。
我只是在风里靠着他,听着天台上那台老空调轰隆作响,像一场漫长而温柔的告别,终于抵达句点。
再后来,我们接了另一个项目,是一组情书装置文案。
我写的第一句是:你有没有一个人,即使没能走到最后,也值得你认真爱过一次。
于澜帮我改完格式,只加了一行:那我希望,你是最后。
那份文案后来被做成了地铁出口的快闪灯箱。
很多人驻足拍照,很多人留言说像在看自己的故事。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那些陌生人抬头、惊讶、笑出来,又悄悄红了眼眶。
我忽然明白,我们写的,从来不是故事,是人本身。
回家后我问他:你现在写文案,会想起我吗
他说:每一条都是你。
我笑了,你太会说了。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这不是说,这是事实。
窗外风很轻,北京的冬夜少有的温暖。
我躺在沙发上翻旧笔记,翻到那张便利贴。
借我一支烟。
我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句:
我现在有了,但只给你。
纸很软,字迹清楚。
它不再是一句悬而未决的话。
它是一个确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