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的登记本
区政府办公楼的中央空调在凌晨三点发出低沉的嗡鸣,王小磊把军大衣裹得更紧些,值班室的荧光灯惨白地打在他手背上——那里还留着白天帮电工师傅搬梯子时蹭的淤青。他低头盯着桌上的登记本,第37页倒数第二行,陶小桃三个字被他无意识地描了三遍,铅笔印深得快要戳破纸背。
玻璃门突然发出咔嗒轻响,王小磊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合上本子。穿藏青色西装套裙的女人站在门外,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颈侧,手里抱着半人高的文件袋,正是刚从三楼办公室下来的陶小桃。
王师傅,麻烦登记。她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手指在文件袋上无意识地抠着边角——那是王小磊观察三个月发现的习惯,她紧张或疲惫时就会这样。他把登记本推过去,钢笔尖在访客姓名栏悬了两秒,才想起她是内部职工,该填加班晚归。
陶小桃弯腰写字时,发间那支银色蝴蝶发卡晃了晃。王小磊的目光从发卡滑到她挽起的袖口,那里露出一小片被蚊子咬的红痕——下午她在楼下花坛打电话时被叮的,他当时捏着花露水站在值班室门口,犹豫到她打完电话也没敢送过去。
谢谢。她把登记本推回来,转身要按电梯,王小磊突然站起来,军大衣蹭过铁桌腿发出刺耳声响。陶科员,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在转,您……您工牌忘带了
陶小桃摸了摸西装内袋,脸色微变。办公楼的电梯需要工牌感应,她现在等于被困在了一楼大厅。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路灯的光晕。
我上去拿吧。王小磊脱口而出,又立刻后悔——三楼办公室的门锁是指纹加密码,他一个保安怎么可能进得去果然,陶小桃摇了摇头:没事,我给同事打电话让人送下来。她拿出手机时,王小磊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只有右手食指指甲盖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被什么东西硌过。
等待的间隙,大厅里只剩下雨声和中央空调的嗡鸣。王小磊盯着自己那双磨出毛边的解放鞋,突然想起上周三她也是这个时间下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当时他鬼使神差地接了句值班室有热水,结果她真的笑着把杯子递了过来。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洗衣粉晒过太阳的味道。
不好意思,麻烦你等这么久。同事的电话接通后,陶小桃抱歉地冲他笑了笑。王小磊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她的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时会陷进去,像盛了颗糖。他赶紧转身从饮水机接了杯热水,用一次性纸杯装着递过去:陶科员,喝点水。
她接过杯子的瞬间,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王小磊像触电般缩回手,手背在军大衣上使劲蹭了蹭,仿佛那里沾了什么烫人的东西。陶小桃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捧着杯子小口喝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工作牌上:王小磊……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王小磊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回值班室,隔着玻璃门看着她抱着文件袋走进电梯。直到电梯数字跳到3,他才缓缓蹲下身,从抽屉最底层摸出那个铁盒子——里面躺着上周她掉在大厅的一根头发,还有今天她登记时用过的那页纸,被他偷偷撕了下来,折成了小小的方块。
雨还在下,王小磊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听着电梯运行的微弱声响渐渐消失在楼道深处。他知道自己和她就像这栋楼的两个零件,一个在地下机房,一个在明亮的办公室,永远不该有交集。可当他想起她指尖的温度,心脏又固执地跳了起来,像要撞碎胸腔,替他喊出那句不敢说的话。
2
晨光里的包子和碎发
清晨六点半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值班室,王小磊把刚从巷口张婶那儿买的肉包放在窗台上晾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他用袖子擦出一小块透明,刚好能看见办公楼门口的电动车棚——陶小桃通常会在七点五十骑那辆银灰色小电驴到岗。
七点四十分,他提前十分钟站到测温仪旁,制服第三颗纽扣松了线头,是昨天帮保洁阿姨搬垃圾桶时勾的。王小磊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襟,视线却像被磁石吸着似的,牢牢锁在巷口方向。
吱呀——刹车声响起时,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陶小桃今天穿了件米白色风衣,头发散下来披在肩上,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她手忙脚乱地解头盔,车筐里的文件袋倒下来,一沓打印纸哗啦散了一地。
王小磊几乎是小跑过去的。他蹲下身捡纸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垂落的发梢——比想象中软,带着点洗发水的柠檬香。陶小桃啊了一声,脸颊泛起薄红:谢谢你,王师傅。
没事。他把整理好的文件递过去,目光落在她风衣口袋露出的半截体温计上,您……感冒了
嗯,可能是昨天淋雨着凉了。她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王小磊突然想起值班室抽屉里还有盒没开封的999感冒灵,是上周自己感冒没吃完的。他想说我那儿有药,话到嘴边却变成:多喝热水。
陶小桃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梨涡又陷了进去:知道啦,谢谢关心。她推着电动车往里走时,王小磊突然叫住她:陶科员!
她回过头,看见他从窗台上拿起那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用塑料袋包了三层递过来:张婶家的肉包,刚出锅的。
那天下午,王小磊正在巡逻,手机突然震动。是物业群里发的通知:各岗注意,三楼办公室空调故障,请协助维修人员搬运工具。他几乎是立刻冲向三楼,却在办公室门口停住了脚步。
陶小桃正站在办公桌旁,对着笔记本电脑不停地擦汗,额前的碎发湿成一缕缕。维修师傅蹲在地上拆空调外机,她手里拿着个小风扇,却一直往师傅那边吹。王小磊悄悄退到走廊尽头,从消防箱里拿出备用风扇,插上电放在她办公桌角——风扇转起来时,吹起她落在键盘上的一根碎发。
傍晚换岗时,他在楼下花坛看见那辆银灰色小电驴。车筐里放着个粉色保温杯,杯身上贴着张便利贴,是他熟悉的娟秀字迹:王师傅,谢谢你的包子和风扇。感冒灵我放在你值班室窗台上了,记得按时吃。
王小磊捏着那张便利贴,手指抖得厉害。他抬头望向三楼办公室的灯光,那里还亮着,像一颗遥远却温暖的星星。夜风卷起他的衣角,这次他没有躲开,反而挺直了背——原来被人惦记的感觉,是这样让人心头发烫。
3
被戳破的窗户纸
小桃,你跟楼下那保安是不是有情况啊李姐端着咖啡杯凑过来时,陶小桃正在修改会议纪要,钢笔尖在加强安保管理几个字上顿了顿。她抬头看见李姐挤眉弄眼的表情,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李姐别瞎说,人家就是尽职尽责。
尽职尽责到天天给你送包子李姐把手机往她面前一递,照片里王小磊正踮脚往她电动车筐里放塑料袋,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昨天老张在食堂看见你喝的感冒灵,说是门卫值班室同款呢。
陶小桃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她想起今早值班室窗台上多了袋润喉糖,想起风扇底座被人用抹布擦得锃亮,想起他每次跟她说话时都会往后退半步,像是怕靠得太近会唐突。这些被她归为保安职责的细节,此刻突然串成线,在她脑海里织出模糊的形状。
下午五点半,天空突然暗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陶小桃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发愁——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她根本没带伞。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她深吸口气接起:妈,我今晚加班,不回去吃饭了。
又加班母亲的声音带着嗔怪,你张阿姨介绍的那个男孩都等你半小时了,人家可是博士……陶小桃皱着眉走到走廊尽头,刚想说我对博士没兴趣,就看见楼下值班室的灯亮着,王小磊正站在玻璃门后,手里拿着把印着安全生产月字样的旧伞,目光直直地望着三楼走廊。
挂了电话,陶小桃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下行电梯。走出玻璃门时,王小磊像受惊的鸟一样往后缩了缩,伞柄在手里转了半圈才递过来:陶科员,雨大,你拿着。雨水顺着他的额发往下淌,在制服前襟洇出深色的水痕。
那你怎么办陶小桃接过伞,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伞柄,值班室离宿舍还有段路吧
我……我跑回去就行。他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反正我皮糙肉厚。
雨幕中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轿车在办公楼门口急刹,醉醺醺的男人摇下车窗骂骂咧咧:陶小桃!你给老子出来!凭什么不给老子批低保!陶小桃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是上周来办业务的刘建军,因材料不全被拒后一直纠缠不休。
你想干什么王小磊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军大衣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面单薄却固执的盾牌。刘建军推了他一把,酒气喷了他满脸:滚开!保安也敢管闲事信不信老子投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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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小桃急忙拉住王小磊的胳膊:别冲动,我报警。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袖子,就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全是汗,却烫得惊人。王小磊没回头,声音却异常坚定:陶科员,你先回楼里。
警车呼啸而来时,刘建军还在撒泼打滚。王小磊站在雨里,后背紧贴着办公楼的玻璃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陶小桃看着他制服后背上那片深色的血迹(被刘建军推倒时蹭到的墙角铁架),突然想起李姐说的那句话:小桃,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她撑开那把旧伞,一步步走进雨里,在他面前站定。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圈出小小的结界。王小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猛地抬起头,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远处的警笛声、刘建军的叫骂声、雨点砸在伞面的噼啪声,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轻得像怕惊扰了这场迟到三年的告白。
4
十元钱的约会
派出所做笔录出来时,雨已经停了。陶小桃把创可贴贴在王小磊渗血的手肘上,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线条,想起刚才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跳又开始失序。
那个……陶科员,我……王小磊低着头抠着创可贴边缘,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陶小桃突然笑出声,把他手里攥皱的笔录纸抚平:别叫陶科员了,叫我小桃吧。
他猛地抬头,路灯的光晕在他眼里碎成星星:小……小桃这两个字像含了蜜,在舌尖滚了三圈才敢吐出来。陶小桃点点头,把那把安全生产月的伞往他那边倾斜: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宿舍在旧家属院三楼,楼道里的灯泡忽明忽暗。王小磊掏出钥匙开门时,陶小桃看见门框上贴着泛黄的奖状——优秀士兵先进保安员,边角都磨卷了。屋里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单人铁架床,掉漆的书桌,墙上钉着张世界地图,用红笔圈着十几个地名,像他没说出口的远方。
随便坐。王小磊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泡面桶,陶小桃却注意到床头柜上的铁盒子——就是她上次瞥见的那个。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她掉的头发编成的小辫,她写过的便利贴,她登记用过的纸张,甚至还有她去年冬天落在车筐里的半截手套。
你……陶小桃的声音哽咽了。王小磊窘迫地挠头:我知道这很变态,我就是……忍不住想留着。他从床底拖出个纸箱,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每一页都剪着区政府办公楼简讯,她的名字被红笔圈了无数次。
王小磊,你这个傻子。陶小桃突然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带着烟草味的旧衬衫上。他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回抱,手臂轻得像怕碰碎她。
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王小磊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攥着口袋里仅有的100块钱,在商场门口转了三圈,最后把她领到巷尾的馄饨摊。这家馄饨馅是现剁的,张婶说比大饭店的好吃。他献宝似的把醋瓶推过去,自己却只敢点碗阳春面。
陶小桃看着他把碗里唯一的荷包蛋夹给自己,突然想起同事说的话:保安能给你什么你图他穷吗可当她看见王小磊认真地帮她剥虾壳,连虾线都挑得干干净净时,突然觉得那些质疑像笑话。
明天我妈要来单位找我。回家的路上,陶小桃突然说。王小磊的脚步顿住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带着卑微的小心翼翼:阿姨……会嫌弃我吗
不会。陶小桃踮起脚尖,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我喜欢的人,是会在下雨天揣着旧伞等我,会把馄饨里的蛋都给我,会为了保护我跟醉汉打架的傻子。这些,比博士学位和大房子重要多了。
第二天中午,陶母果然来了。她穿着香奈儿套装,背着手在值班室门口打量王小磊,眼神像扫描仪。王小磊攥紧手里的搪瓷缸,里面是刚泡好的菊花茶——听张婶说,城里人爱喝这个。
小桃,你跟我来。陶母的声音冷得像冰。王小磊的心沉到了谷底,却看见陶小桃回头冲他眨眨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突然想起自己贴在床头的那句话:有些光,就算隔着阶层的墙,也能照亮彼此。
半小时后,陶小桃挽着母亲的胳膊出来,陶母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却递给王小磊一个保温桶:我女儿胃不好,你以后每天给她带早饭。王小磊愣住时,陶小桃偷偷捏了捏他的手,用口型说:我妈夸你被子叠得比部队还标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王小磊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小桃,这是我攒的钱,虽然不多……陶小桃按住他的手,把信封推回去:我们一起攒。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像偷了颗糖的孩子,笑着跑开:明天早饭我要吃两个肉包!
王小磊摸着发烫的脸颊,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把安全生产月的旧伞,好像也没那么旧了。原来爱情从来不是阶层的博弈,而是两个灵魂在烟火气里,找到了彼此最舒服的姿态。
5
蝴蝶发卡与旧相册
王小磊的爱心早餐成了区政府办公楼的新谈资。每天早上七点五十,他会准时把保温桶放在传达室窗台,里面装着陶小桃爱吃的红糖发糕或蔬菜粥,桶沿永远擦得锃亮。保洁阿姨打趣他:小王这是把值班室当婚房布置呢他总是红着脸嘿嘿笑,手里却在偷偷擦拭那个装着润喉糖的铁盒子——现在又多了样宝贝,陶小桃上周落在他宿舍的蝴蝶发卡。
周五下班,陶小桃在电动车筐里发现个牛皮纸包。打开是双手工棉拖鞋,藏蓝色灯芯绒面,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密实,鞋头还绣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蝴蝶。她突然想起那天在他宿舍看见的旧毛线筐,原来他每天下班后都在偷偷学做针线活。
谁送的拖鞋啊针脚挺特别。同办公室的小林凑过来看,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陶小桃把拖鞋放进包里,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灯芯绒:我对象做的。她第一次在同事面前承认对象这个身份,心脏却跳得格外踏实。
晚上视频时,王小磊紧张地搓着手:是不是太丑了我拆了重……很好看。陶小桃打断他,把脚伸进拖鞋里,暖意在脚底蔓延到心里,比商场里买的舒服一百倍。她看见屏幕那头的男人眼眶红了,像只得到夸奖的大型犬。
矛盾爆发在区政府年度表彰大会那天。陶小桃作为优秀科员上台领奖,台下突然响起窃窃私语——王小磊穿着崭新的保安制服,正站在会场后排的消防通道,手里捧着束用报纸包着的野雏菊,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那不是陶科员对象吗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听说就是个门卫,啧啧,真给陶科员丢人。刺耳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进陶小桃耳朵。她攥紧奖杯的手指泛白,却在转身时,对着后排的王小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散会后,王小磊把野雏菊塞进她怀里,花瓣被他攥得有些蔫了:我是不是不该来陶小桃把脸埋进带着青草香的花束里,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捧着花站在那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全场最幸福的人。
她带他回了自己的出租屋,那是个三十平米的小公寓,阳台上晾着他上次落下的军大衣。陶小桃从书柜最底层翻出个旧相册:给你看个秘密。翻开泛黄的扉页,是十年前的照片——穿中学校服的女孩站在门卫室前,手里拿着被风吹跑的试卷,旁边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少年,正红着脸帮她捡纸。
你早就认出我了王小磊的声音抖得厉害。照片里的少年就是十八岁的他,刚退伍来中学当保安,而照片里的女孩,正是每天早上来门卫室取报纸的文学社社长陶小桃。
你去年帮我捡文件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手腕上的烫伤疤了。陶小桃指尖划过照片里少年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当年帮她捡试卷时被暖气烫的,王小磊,我们绕了十年才走到一起,我怎么会在乎别人怎么说
王小磊突然跪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她膝盖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陶小桃轻轻抚摸他粗硬的短发,想起他笨拙绣的蝴蝶拖鞋,想起他每天准时的爱心早餐,想起他捧着野雏菊站在会场角落的样子,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门当户对,不过是世俗织就的牢笼。
下周我妈生日,你跟我回家吃饭吧。陶小桃突然说。王小磊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真的陶小桃笑着点头,把他手腕上的烫伤疤贴在自己脸颊上:我要告诉全世界,我陶小桃喜欢的人,是个会在寒风里等我,会为我学做针线活,会捧着野雏菊站在人群里的傻子——也是我的盖世英雄。
6
饭桌前的考试
去陶家的前一晚,王小磊翻遍了衣柜。那件唯一的深蓝色夹克是三年前单位发的福利,袖口磨出了毛边;新买的衬衫领口太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最后他还是穿上了保安制服,熨得笔挺,纽扣擦得发亮——这是他最体面的衣服了。
陶小桃来接他时,看着他紧绷的肩膀笑出声:别紧张,我妈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对我好。她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条深灰色围巾,我爸以前戴的,你围上试试。
围巾上还带着淡淡的樟脑味,王小磊笨拙地绕了两圈,陶小桃伸手替他系好,指尖划过他的喉结:这样就不土了。他看着她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那些配不上的念头,好像没那么重了。
陶家在老式单元楼的四楼,门一开就飘出炖排骨的香味。陶母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看见王小磊时愣了愣——眼前的保安没想象中畏缩,制服笔挺,围巾系得规矩,倒有几分军人的板正。
阿姨好,叔叔好。王小磊把手里的水果篮递过去,是他跑了三家水果店挑的,苹果要带糖心的,葡萄得是无籽的,花光了他三天的工资。陶父接过篮子,指了指客厅的沙发:坐吧,小桃说你以前当过兵
是,在新疆待了五年。提到部队,王小磊的话多了些,那时候天天巡逻,戈壁滩的风跟刀子似的……陶小桃偷偷踢了他一脚,怕他说多了显得局促,却看见父亲听得认真:我年轻时候也想当兵,可惜眼睛不好。
饭桌上的气氛比想象中缓和。陶母没提工资,没问存款,只不停给陶小桃夹排骨:多吃点,看你最近瘦的。王小磊见状,默默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陶小桃,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小磊现在住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陶父突然开口,王小磊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是,老小区,没电梯,不过离单位近。他等着接下来的质问——比如你打算让小桃跟着你住老破小,却听见陶父说:我跟你阿姨住的也是老房子,住久了有感情。
饭后陶小桃被母亲叫进厨房,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人。陶父从抽屉里拿出副象棋:来一局王小磊愣了愣,赶紧坐下。棋子落得清脆,陶父突然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小桃跟我说了,你对她好。
我会一直对她好。王小磊的声音发紧,我没本事赚大钱,但我能给她拎包,能等她加班,能……这些就够了。陶父打断他,吃掉他的马,我年轻时候穷,你阿姨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可她总说,我半夜给她掖被角的样子,比存折上的数字靠谱。
厨房门没关严,陶小桃听见父亲的话,眼圈突然红了。母亲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爸偷偷去单位看过,说这小伙子每次你加班,都在楼下站到天亮。
离开时,陶母塞给王小磊个布包:里面是小桃小时候穿的毛衣,你拿去改改还能穿。布包沉甸甸的,他打开一看,除了毛衣,还有一沓钱,用橡皮筋捆着。这钱……他想还回去,陶母按住他的手:不是给你的,是让你给小桃买早餐的,她胃不好,别总吃外面的。
下楼的路上,陶小桃抢过布包:我妈就是嘴硬心软。王小磊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是他藏了好久的东西——一枚银戒指,没有钻,只有内侧刻着个小小的桃字,是他跑遍小商品市场挑的,花了八十块。
我知道这戒指不值钱……他的声音在发抖,陶小桃却抢过戒指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她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好看,比我爸给我妈的金戒指好看。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小磊突然抱起陶小桃,在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笑声像风铃,惊飞了树上的夜鸟。他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有风雨,但此刻怀里的温度,足以抵御所有寒意。
第二天上班,同事看见陶小桃手上的银戒指,眼神各异。李姐凑过来:这戒指……挺别致啊。陶小桃晃了晃手,笑得灿烂:我对象送的,八十块,全世界独一份。
远处的值班室里,王小磊正低头擦着玻璃,嘴角的笑意藏不住。阳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原来平凡人的爱情,也能闪闪发光。
7
值班室的暖光
陶母给的毛衣被王小磊拆了重织。他下班后就抱着毛线筐蹲在值班室,笨手笨脚地跟着手机视频学针法,线团在他手里总打结,指尖被竹针戳出好几个小红点。
这天陶小桃加班到十点,下楼时看见值班室的灯亮得特别暖。王小磊趴在桌上打盹,胳膊底下压着件快织好的灰色围巾,竹针还别在上面,线头垂到地上。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看见他额前的碎发垂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桌上的搪瓷缸里泡着菊花茶,是她上次说喝着舒服的那种,杯壁上结着水珠。
醒了陶小桃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猛地抬头,手忙脚乱地把围巾往抽屉里塞,我……我瞎织的。毛线团滚到她脚边,她捡起来一看,针脚歪歪扭扭,却比商场里任何一件都让人心里发暖。
给我试试。她拽过围巾往脖子上绕,长度刚好到胸口,灰色毛线里还掺着几缕她旧毛衣上的粉色线头。好看。她对着手机摄像头晃了晃,王小磊的耳朵红透了,就是……有点扎。
扎才好呢,别人抢不走。陶小桃笑着拽他起来,我请你吃宵夜,巷口张婶的馄饨摊还开着。
夜里的馄饨摊只有他们俩。张婶端来两碗馄饨,看着陶小桃脖子上的围巾直乐:小桃戴着真俊,小王的手艺见长啊。王小磊挠着头笑,把自己碗里的虾皮全拨给她——他知道她爱吃这个。
下周单位组织体检,你跟我一起去吧陶小桃舀了勺汤,我帮你约了号。王小磊的动作顿了顿,他长这么大除了入伍体检,从没正经做过检查。要钱吗他小声问,陶小桃瞪他一眼:单位福利,不要钱。
其实是她自掏腰包约的套餐。她知道他那点工资要攒着,连感冒都硬扛着不肯去医院。
体检那天,王小磊站在B超室门口手足无措。陶小桃拽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医生笑着打趣:小两口一起来检查啊他脸通红,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报告出来时,医生说王小磊有点营养不良,让多吃点肉。陶小桃当天就去超市买了只老母鸡,晚上拎着保温桶去他宿舍。楼道里的灯泡又坏了,她摸着黑往上爬,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声,应急灯亮了——是王小磊提前换了备用电池,怕她走夜路摔着。
炖了两小时,你快喝。她把鸡汤倒进他的搪瓷缸,他捧着缸子小口喝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刚织到一半的手套上,那是给她织的,指尖处特意加了厚。
对了,我妈说周末让你去家里包饺子。陶小桃突然想起这事,王小磊一口汤差点喷出来,阿姨……不忙吗她退休了闲得慌,说想尝尝你包的酸菜馅饺子。
原来上次去吃饭,他随口说我妈以前包酸菜馅饺子最好吃,她记在了心上。
周末的陶家特别热闹。陶母和面,陶父调馅,王小磊负责擀皮,他擀的面皮又圆又薄,比陶父擀的还规整。陶小桃坐在旁边捣乱,偷偷往他脸上抹面粉,他也不躲,任由她画成小花猫。
你俩这是打算什么时候领证啊陶母突然问,擀面杖在案板上咚地一响。陶小桃的脸瞬间红了,王小磊却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说:等我攒够彩礼就领证。
谁要你彩礼陶母瞪他一眼,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的饺子,我要的是你这辈子对我女儿好,比彩礼金贵。
饺子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王小磊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突然想起父母过世那年,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屋里,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家了。可现在,陶小桃正用胳膊肘碰他,陶父把醋瓶往他这边推,陶母在厨房喊汤好了,快来端,这烟火气烫得他眼眶发酸。
傍晚离开时,陶父塞给他一把钥匙:楼下储藏间的,我放了台旧洗衣机,你拿去用,别总手洗小桃的衣服。王小磊攥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路灯下,陶小桃踩着他的影子往前走,突然说:王小磊,我们明年春天领证吧。他猛地停下脚步,以为听错了。我看了黄历,三月初三宜嫁娶。她仰起脸笑,梨涡里盛着月光,到时候你别再穿保安制服了,我给你买身新西装。
好。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值班室的灯还亮着,里面有他没织完的手套,泡好的菊花茶,还有她落在那里的蝴蝶发卡——那是他们的家,不大,却暖得能装下所有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