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七世劫:杜鹃成血玉 > 第一章

第一世,他是战败被俘的将军,她是敌国和亲的郡主。
城破那夜,她替他挡下致命一箭,血染红了他铠甲上暗绣的杜鹃。
第二世,她是青楼琴师,他是听曲的落第书生。
她为守清白从高楼坠下,他徒手去接,臂骨碎裂声淹没在喧嚣里。
第三世,他成了她的师父。
她练邪功走火入魔,他散尽毕生修为将魔气引入自己经脉。
第四世,她凤冠霞帔嫁作他人妇。
他隔着送嫁的人潮,在她必经的巷口种下满墙杜鹃花。
第五世,她是缠绵病榻的药罐子。
他剜心头血做药引,她却在那碗药端来前断了气。
第六世,她认定他害死她全家。
亲手将匕首捅进他心窝时,他笑着拭去她眼泪:别哭。
第七世,苏蘅在拍卖行见到那枚血玉杜鹃佩。
指尖触碰的刹那,前世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
而这一世,商界新贵顾砚舟正隔着人群,静静凝视她。
---
拍卖厅的水晶吊灯将空气切割成无数晃动的菱形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和羊绒地毯被踩踏后扬起的微尘混合的沉闷气味。苏蘅坐在后排角落,天鹅绒座椅包裹着她,像陷进一团柔软的灰色云絮。她对这场拍卖毫无兴趣,不过是陪兴致勃勃的闺蜜林薇来凑个热闹。
一件件流光溢彩的珠宝、古拙沉凝的瓷器被摆上展台,又在竞价声浪中易主。数字滚动得令人麻木。苏蘅百无聊赖地翻着印制精美的拍品册,指尖划过冰冷的铜版纸,直到翻到倒数第二页。
呼吸骤然一窒。
页面上,一枚玉佩的特写照片攫住了她全部的视线。玉是极浓烈的赤红色,仿佛凝固的、半干的血。但真正让苏蘅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它的形状——一只振翅欲飞的杜鹃鸟。鸟的形态被雕琢得极其灵动传神,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鸟喙微张,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啼鸣。最诡异的是,玉佩中心,那抹最为深邃浓郁、几乎接近紫黑的红色,天然形成了一朵小小的、盛开的杜鹃花轮廓,嵌在鸟的胸腹位置。
血玉杜鹃佩。
名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毫无预兆地钩穿了苏蘅混沌的记忆表层。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让她在暖气充足的拍卖厅里,指尖冰凉。
下一件拍品,清代血玉杜鹃佩一枚,材质珍罕,雕工精湛,寓意祥瑞……拍卖师抑扬顿挫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职业化的煽动性。玻璃展柜被小心翼翼地推至聚光灯下。那枚血玉在强光照射下,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缓慢流淌、涌动,中心那朵杜鹃花更是红得惊心动魄,散发着不祥而妖异的光泽。
苏蘅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拨开前面模糊的人影,一步步走向展台。周围的喧嚣、林薇诧异的低呼,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只想靠近一点,再看清楚一点。
终于站定在展柜前,隔着冰冷的玻璃,她与那枚血玉杜鹃仅咫尺之遥。那抹浓烈的血色,中心那朵诡异的花,仿佛拥有生命般,对她发出无声的召唤。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指尖没有去碰玻璃柜,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轻轻点在了展柜上方特意留出的一个供近距离观察的小小透气孔边缘。仿佛这样,就能离它更近一些。
就在指尖接触那冰冷金属边缘的瞬间——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在颅内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嘶喊、冰冷的触感、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万钧之力,蛮横地冲垮了她意识的所有堤防,疯狂地灌入!
*
**第一世:**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燃烧的宫殿!冰冷的箭镞撕裂空气的尖啸!她穿着繁复的嫁衣,像一只扑火的蝶,决绝地张开双臂,挡在那个身陷重围、浑身浴血的身影前。剧痛从后背贯穿前胸,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视线。她倒下的瞬间,只看到他那双骤然睁大的、布满血丝的眼中,映着自己飞速消逝的身影,和他玄铁铠甲肩头,那一小片早已被血浸透、暗绣的杜鹃花纹……意识沉入黑暗前,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别死……**
*
**第二世:**
脂粉香腻得令人作呕的阁楼。楼下是调笑的狎昵声。她抱着冰冷的琵琶,一步步退到敞开的雕花木窗边。夜风卷起她单薄的纱衣。那个总是坐在角落、只点一盏清茶默默听她弹奏整晚的青衫书生,此刻正惊恐地仰望着她。她对他凄然一笑,闭上眼,纵身跃下。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中,预想中坚硬地面的撞击并未到来,身体砸进了一个带着墨香和皂角清气的、并不算强壮的怀抱里。紧接着,是清晰得令人牙酸的咔嚓声,骨头断裂的脆响,以及他喉咙深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她的眼泪砸在他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抱着她的脸上……**为什么接住我**
*
**第三世:**
幽深的山洞,寒气刺骨。体内狂暴的内息像失控的野兽,疯狂冲撞着经脉,要将她撕成碎片。痛!痛不欲生!视线一片血红。朦胧中,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抵住了她冰凉的背心。一股沛然温和、却又带着毁灭自身决绝的力量,强行引导着她体内狂暴乱窜的魔气,逆流而上,冲入那只手掌主人的身体!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魔气被抽离的瞬间,她软倒下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瞥,只看到师父瞬间变得灰白如纸的脸颊,和嘴角蜿蜒流下的、刺目的黑血……**师父!不要!**
*
**第四世:**
震天的锣鼓唢呐声,刺目的红。她端坐在华丽的花轿里,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酸痛。心却像沉在冰窖里。透过晃动的轿帘缝隙,她下意识地望向那条熟悉的巷口。没有熟悉的身影。只有巷口那堵灰扑扑的土墙,一夜之间,竟开满了密密匝匝的杜鹃花!大朵大朵,像燃烧的火焰,又像……泼洒的鲜血。在满城喜庆的红绸里,那片浓烈到绝望的杜鹃红,狠狠地扎进她的眼睛,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血色烙印……**花……开了**
*
**第五世:**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她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丫鬟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温热的青瓷碗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小姐,药熬好了,快趁热……
碗里药汁的颜色比往日更深,浓稠得近乎墨色,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的铁锈腥气。她勉强撑起身,枯瘦的手伸向药碗,指尖刚刚触碰到温热的瓷壁……胸口猛地一阵剧烈翻搅,喉咙腥甜上涌!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抽离,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床榻。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只隐约听见丫鬟撕心裂肺的哭喊……**好苦……不想喝了……**
*
**第六世:**
冲天的火光!焦糊的气味!父母兄长惨死的面容在眼前交替闪现!滔天的恨意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她握着冰冷的匕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冲向那个站在废墟前、一身玄衣、被火光映照得如同修罗的身影。匕首刺入血肉的感觉,粘滞而清晰。温热的液体溅上她的手背、脸颊。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哀伤。他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血的黏腻,轻轻抚上她泪痕斑驳的脸颊,动作温柔得近乎残忍,嘴角甚至还努力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别哭……
**是你!是你害的!为什么!**
呃啊——!
苏蘅猛地捂住剧痛的额头,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金星乱冒。那些不属于她、却又清晰得如同亲历的画面和情感,带着六世累积的绝望、痛苦、不甘和刻骨铭心的悲伤,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咆哮!
蘅蘅!你怎么了别吓我!
林薇惊慌失措地扶住她,声音带着哭腔。
周围的人也投来诧异和探寻的目光。
苏蘅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她死死攥着林薇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无法从那枚玻璃展柜中的血玉杜鹃上移开半分。那中心浓烈的血色杜鹃花,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就是六世轮回里,每一次相遇、每一次错过、每一次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所凝结成的绝望印记!
混乱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前排VIP区。
心脏,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
一个男人。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光晕,隔着前世今生的滔天血海与彻骨悲凉,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挺拔。侧脸的线条冷峻而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展台上那枚引起苏蘅灵魂剧震的血玉,而是穿过人群,越过空间,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她身上。
那眼神,深得像无星无月的寒夜海渊。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熔岩。没有惊讶,没有探寻,只有一种穿透了漫长时光的、洞悉一切的……沉重悲悯以及一种刻入骨髓的疲惫。
一种苏蘅刚刚从那六世轮回碎片中深切体会过的、属于他的疲惫。
顾砚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苏蘅混乱的记忆。商界新贵,顾氏集团神秘的年轻掌舵人,手段凌厉,背景成谜,崛起速度令人咋舌。财经杂志上偶尔捕捉到的他的侧影,眼神锐利如鹰隼,是绝对的焦点。
此刻,这个焦点,正隔着前世今生的血海深仇,无声地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苏蘅的灵魂在尖叫!就是那双眼睛!
第一世城破时,映着她坠落的惊痛欲绝;第二世她坠楼时,徒手相接的绝望隐忍;第三世为她吸走魔气时的决绝痛楚;第四世巷口种花时的无声悲怆;第五世剜心取血时的孤注一掷;第六世匕首穿心时的沉静哀伤……
七世的轮回,七世的错过,七世他无声的守护与牺牲……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在这个叫顾砚舟的男人沉静如深海的目光里,轰然对撞、拼合!
是他!一直是他!那个她每一世都错过、都辜负、甚至亲手杀死的人!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苏蘅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顾砚舟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碎裂般的波动。
---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苏蘅眼皮沉重,挣扎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入眼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林薇趴在床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蘅蘅!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林薇看到她睁眼,立刻扑上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医生说你情绪激动加上低血糖晕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发不出声音。林薇赶紧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股灼痛感。苏蘅靠在枕头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拍卖厅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枚血玉杜鹃,还有……顾砚舟那双穿透灵魂的眼睛,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不是梦。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情感冲击,真实得让她每一根神经都在痛。
薇……
她声音嘶哑地开口,那枚玉佩……
哎哟,你还惦记那东西呢!
林薇叹了口气,一脸后怕,当时你突然晕倒,场面乱糟糟的。那枚血玉杜鹃佩,被一个神秘买家以天价拍走了。听说是前排VIP区的人。
她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有人看到……好像是顾砚舟的人举的牌。
顾砚舟!
这个名字像针一样扎在苏蘅心上。她猛地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果然是他!他拿走了那枚凝聚着七世血泪与执念的信物!他想做什么
还有……
林薇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你住院的费用……还有这个单人VIP病房……是顾氏集团那边派人来结清安排的。人已经走了,就留了个话,说……说顾总希望苏小姐好好休息。
苏蘅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愤怒。他什么意思用钱来补偿用这冰冷的病房来偿还那六世的血与命偿还他生生世世被她错过的孤寂一股郁气堵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苏蘅不顾林薇的劝阻,坚持出院。她需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混乱的一切。
然而,她刚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楼下,就看到房东太太一脸歉意地等在门口。
苏小姐啊,实在对不起!
房东太太搓着手,满脸为难,这房子……不能租给你了。有人……有人把整栋楼都买下来了。新房东那边……要求所有租客月底前搬走。违约金……会按合同三倍赔给你。实在不好意思啊!
晴天霹雳!
苏蘅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刚刚失业,积蓄有限,这个地段和价格的房子是她能负担的极限。月底前搬走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她去哪里找合适的落脚点巨大的压力和连日来的精神冲击几乎将她击垮。
谁……谁买的
苏蘅的声音干涩发颤,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房东太太眼神躲闪了一下,含糊道:这个……新房东比较低调,不太方便透露……唉,苏小姐,你还是尽快找房子吧……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走了。
顾砚舟!一定是他!他买下她栖身的楼,是要将她彻底逼入绝境吗报复她第六世的那一刀苏蘅站在初秋微凉的风里,只觉得浑身冰冷,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浑浑噩噩地回到空荡荡的工作室(她之前在一家小型设计公司做珠宝设计助理,公司刚倒闭),看着桌面上散落的废弃设计稿,苏蘅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
请问是苏蘅小姐吗
一个温和但公事公办的女声传来,这里是‘溯光’珠宝设计工作室。我们在业内看到您之前的一些设计稿,非常欣赏您的灵气和独特的东方美学视角。我们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团队,担任初级设计师。薪资待遇是您上一份工作的两倍。如果您有兴趣,明天上午十点可以来我们工作室面谈。地址稍后短信发给您。
溯光苏蘅愣住了。那是业内顶尖的珠宝设计工作室之一,以大胆前卫又融合东方传统元素著称,门槛极高。她的作品……怎么可能入得了他们的眼这太诡异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请问……是谁推荐我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回答:是顾砚舟,顾总亲自推荐的。
啪嗒。
手机从苏蘅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顾砚舟!又是他!他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的生活。打碎她的安稳(买楼),又递给她一个看似光鲜的诱饵(工作机会)。他到底想干什么赎罪还是另一种更残忍的玩弄
苏蘅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疲惫和混乱席卷了她。六世轮回的记忆碎片,第七世顾砚舟那无处不在的影子,像两股巨大的漩涡,撕扯着她的灵魂。她该怎么办接受这份明显带着他烙印的工作还是逃离
她想起了拍卖厅里他最后那个眼神。深海般的平静下,那丝冰面碎裂般的波动……那里面,似乎不仅仅是悲悯和疲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颤。不,不可能!她用力甩头,想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去。他是来讨债的!是来让她偿还那六世血债的!
接下来的日子,苏蘅像是在走钢丝。她拒绝了溯光的面试邀请,那通电话像是烫手的山芋,被她彻底屏蔽。她开始疯狂地寻找新的住处和工作,像一只被惊扰的鸟,只想逃离那张名为顾砚舟的网。
然而,现实冰冷而残酷。稍微看得上眼的工作,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在面试最后一关莫名其妙地失败。看中的房子,不是刚刚被订走,就是房东临时变卦。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堵死了每一条她试图逃离的路。
更让她心力交瘁的是,母亲突然病倒了。多年的慢性病急性发作,被送进了ICU,急需进行一场风险极高、费用昂贵的手术。苏蘅看着缴费单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所有的积蓄,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守在ICU冰冷的门外,看着母亲身上插满管子的憔悴模样,巨大的无助感和绝望感几乎将她吞噬。六世轮回的苦难仿佛在这一刻叠加,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该怎么办向谁求救
深夜,医院的走廊空寂无人,只有仪器的滴答声。苏蘅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前六世的碎片画面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翻涌:挡箭、坠楼、魔气反噬、满墙杜鹃、凉透的药碗、匕首刺入胸膛时他嘴角的笑……还有拍卖厅里,顾砚舟那双沉静注视着她的眼睛。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极度的疲惫和绝望中滋生出来。
她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输入顾砚舟三个字。找到顾氏集团总部的公开电话。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转接到一个沉稳的男声:您好,顾氏集团总裁办。
我……
苏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找顾砚舟……顾总。我是……苏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那个沉稳的男声似乎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苏小姐,请稍等。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苏蘅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甚至想立刻挂断电话,逃离这荒谬的举动。
就在她几乎要崩溃时,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低沉,平静,带着一种穿透电流的、奇异的熟悉感。不是秘书转接,而是他本人。
苏蘅。
他叫她的名字。没有疑问,只有陈述。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打来。
……
苏蘅喉咙发紧,所有准备好的、带着屈辱的求助词句,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递过去。
伯母的事情,我知道了。
顾砚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蕴含着某种能抚平惊涛的力量,最好的心外科专家团队,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上午会从瑞士飞抵。手术风险会降到最低。费用方面,你不需要考虑。
他的话像一颗颗炸弹,在苏蘅混乱的脑子里炸开。他知道了他安排好了他甚至知道她母亲需要什么专家他……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挣扎,看着她绝望,然后在她走投无路时,才像天神一样降临,施舍他的援手
屈辱感瞬间淹没了苏蘅!比绝望更甚!
顾砚舟!
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扭曲,你到底想干什么!看着我像小丑一样挣扎很好玩吗!买我的楼!堵我的路!现在又假惺惺地来施舍!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第六世杀了你!那就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动我妈妈!为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电流中传递。
就在苏蘅以为他会愤怒地挂断电话,或者冷漠地承认时,顾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沙哑和疲惫。
苏蘅,
他低低地唤她,那声音穿过七世的风霜,沉重得几乎要压垮电话线,这一世,我从未想过报复。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我只想……为你劈开所有荆棘。
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
这是……第七世了。
我的……阿蘅。
最后那个称呼,像一把淬了火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苏蘅记忆最深处、最沉重的那扇门!
**阿蘅,别哭。**
(第六世,匕首刺入他心口时,他拭去她的泪)
**阿蘅,药快好了……**
(第五世,丫鬟端着药碗的哭喊)
**阿蘅,你看这杜鹃……**
(第四世,她坐在花轿里,望着巷口那片绝望的红色)
**阿蘅,撑住!**
(第三世,师父将魔气引入自身时的低吼)
**阿蘅——!**
(第二世,她坠楼时,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阿蘅!!!**
(第一世,箭矢穿透她身体时,他目眦欲裂的悲号)
阿蘅!阿蘅!阿蘅!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七世轮回,无论她是郡主、琴师、徒儿、新嫁娘、病弱女,还是复仇者……他唤她的,始终是阿蘅!这个独属于他、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所有的愤怒、屈辱、猜疑,在这一声穿越了漫长时光、浸透了无尽血泪的阿蘅面前,土崩瓦解。
苏蘅握着手机,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却发出破碎的呜咽。
电话那头,顾砚舟没有再说话。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通过电波,清晰地传来。那呼吸声里,承载着七世守望的孤寂、七世错过的遗憾、七世牺牲的痛楚,以及……在这一世,终于能亲口唤出她名字的,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悲怆与释然。
---
手术室顶端的红灯亮着,像一只沉默而焦灼的眼睛。苏蘅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母亲苍白虚弱的脸,各种仪器冰冷的滴答声,还有医生术前交代的那些可能的风险……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规律。
苏蘅下意识地抬起头。
顾砚舟。
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步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没有前呼后拥的助理保镖,只有他一个人。他径直走到苏蘅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依旧,却不再像拍卖厅里那样隔着冰冷的距离。那深海般的眼底,清晰地映着她此刻苍白无助的模样。
别怕。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暖流拂过冰面,李教授是全球最好的心外专家之一。伯母会没事的。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一句简单的别怕,却像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苏蘅摇摇欲坠的心神。她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那疲惫里沉淀着七世的风霜。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转入ICU观察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苏蘅!她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顾砚舟的手。温度透过大衣的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道。
谢谢!谢谢医生!
苏蘅泣不成声,对着医生深深鞠躬。
医生点点头,目光在顾砚舟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了然和敬意:多亏了顾总及时协调,请来了李教授团队,手术才能如此顺利。
说完便离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蘅还沉浸在母亲脱险的巨大喜悦和后怕中,身体微微发着抖。顾砚舟的手依旧稳稳地扶着她,没有立刻松开。
我……
苏蘅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哽咽,谢谢你,顾砚舟。
顾砚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眼中劫后余生的泪光,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沉静。他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手臂的手,力道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松开。
你脸色很差,需要休息。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医院这边有最好的看护,不用担心。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拿出手机,似乎要安排。
不用!
苏蘅下意识地拒绝,随即又觉得语气太生硬,放软了声音,我……我想等妈妈情况再稳定一点。我就在休息室待会儿。
顾砚舟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只淡淡地说:好。
他转身,似乎要离开。
顾砚舟!
苏蘅看着他的背影,那挺拔却透着一丝孤绝的背影,心头一紧,忍不住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
你……
苏蘅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她想问他累不累问他背负着七世的记忆和寻找,是如何熬过这漫长的时光问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最终,却只问出一句苍白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你的脸色……也很不好。
顾砚舟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他沉默了几秒,昏黄的走廊灯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得更久了一些,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暖意。
照顾好自己,阿蘅。
他低低地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深灰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阿蘅……
他又一次这样叫她。不再是隔着电话的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耳边响起。苏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还带着一种迟来的、沉重的钝痛。
接下来的几天,苏蘅日夜守在医院。母亲在顶级医疗团队的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顾砚舟没有再出现,但苏蘅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无处不在。最好的病房,最精心的护理,营养师精心搭配的一日三餐……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周到,无声无息,却又细致入微。
她不再抗拒。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看清了母亲病床前那无声的守护,再联系起那六世轮回里他每一次义无反顾的牺牲,她心中那堵名为恨和抗拒的冰墙,正在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心绪——是愧疚,是震撼,是迟来的心疼,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几乎不敢深想的宿命感。
这天傍晚,苏蘅安顿好母亲睡下,走到病房外的露台上透气。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刷着新闻,一则财经快讯跳入眼帘:
突发!顾氏集团掌舵人顾砚舟疑遭商业狙击,核心项目‘星海城’突遇重大危机!合作方临阵毁约,资金链恐将断裂!顾氏股价开盘暴跌!
配图是一张抓拍的照片。顾砚舟被一群记者堵在顾氏集团大楼门口。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锋,直视着镜头,没有丝毫慌乱。但苏蘅的目光,却被照片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牢牢抓住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隔开伸到面前的麦克风。深色西装袖口被动作带起,露出了手腕内侧一小片肌肤。
那里,有一道疤痕。
一道极其狰狞、扭曲的陈旧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冷白的手腕内侧!那疤痕的形状、位置……与她第二世坠楼时,他徒手接住她,被生生砸断臂骨后留下的伤口……一模一样!
苏蘅的呼吸瞬间停滞!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骤然放大的瞳孔!
第二世,他碎裂的臂骨穿透皮肉,鲜血淋漓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该有多痛!而这道疤,竟然跟随着他,穿越了轮回,烙印在了第七世的躯体上!
巨大的心疼像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呼。难怪拍卖厅里,他的眼神那样疲惫!难怪他总是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倦意!七世的记忆,七世的寻找,七世的牺牲与错过,还有这具身体上可能烙印着的、每一世留下的伤痛痕迹……这一切的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他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守护她,哪怕被她误解,被她怨恨,被她亲手杀死!而这一世,他最大的愿望,竟然只是……让她幸福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苏蘅再也无法在医院待下去。她必须见到他!现在!立刻!马上!
她几乎是冲回病房,匆匆跟护工交代了几句,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晚高峰的车流拥堵不堪,每一秒的等待都让她心急如焚。她不断地拨打顾砚舟的手机,却一直提示关机。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想到了星海城项目,那是顾氏近期投入最大的地产项目,位于市郊新开发区。顾砚舟此刻很可能在那里处理危机!
出租车在拥堵的车流中艰难挪动。苏蘅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她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等等我!顾砚舟!求你等等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
出租车最终在离星海城工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被堵死了。前方似乎发生了事故,警灯闪烁,一片混乱。苏蘅毫不犹豫地付了钱,推开车门,朝着那片灯火通明却气氛紧张的工地狂奔而去。
冷风灌进喉咙,带着尘土的味道。高跟鞋踩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好几次差点崴脚,但她顾不上了。工地的临时大门敞开着,里面人影幢幢,气氛凝重。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刺眼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
苏蘅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拨开混乱的人群,疯了一样往里冲。
顾砚舟!顾砚舟!
她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那么微弱。
小姐!不能进去!里面危险!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试图拦住她。
苏蘅像没听见一样,猛地推开他,朝着人群聚集的中心冲去。
然后,她看到了他。
顾砚舟躺在一块铺开的帆布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有擦伤的血迹,沾染了灰尘。他闭着眼,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被脱下,随意地垫在头下,里面的白衬衫在胸口位置,被染红了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一个医生正跪在他身边,紧张地做着初步检查。
苏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双腿一软,几乎是扑跪到了顾砚舟的身边。
顾砚舟!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冰凉的手颤抖着想去碰触他染血的胸口,却又不敢,你怎么样你醒醒!你别吓我!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顾砚舟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
那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剧痛下的迷茫。但在看清眼前这张布满泪痕、写满惊恐的脸时,瞬间聚焦!那深潭般的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瞬间的慌乱,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东西淹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穿透七世轮回的、刻骨铭心的眷恋!
阿……蘅……
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染着血污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似乎想要碰触她的脸颊。
苏蘅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上。他的指尖冰凉,带着尘土和血腥气,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的连接。
是我!是我!顾砚舟,我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也滴落在他染血的衬衫上。
顾砚舟的指尖在她温热的泪水和脸颊上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想汲取那一点温度。他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嘴角极其费力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牵起。
那是一个极其虚弱、极其破碎,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解脱的笑容。
你……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伴随着胸腔的震动,胸口那片猩红似乎又洇开了一点,……来了……真好……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越过苏蘅的肩膀,望向工地上方那片被灯火映照得微红的夜空。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混乱,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杜鹃……
他低低地、模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冰冷的钢筋水泥框架,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杜鹃她猛地想起拍卖行那枚血玉杜鹃佩!想起他手腕上第二世的伤疤!想起第四世巷口那绝望盛开的杜鹃花!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他是在找那枚玉佩还是在看那并不存在的杜鹃花或者……是在呼唤那个贯穿了他们七世轮回的、绝望的象征
就在这时,顾砚舟的助理,那个在拍卖行外见过的沉稳男人,挤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眼圈通红,声音嘶哑地对苏蘅说:苏小姐……顾总出事时……手里一直紧紧攥着这个……谁都不让碰……
苏蘅颤抖着手,接过那个丝绒盒子。盒子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打开了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血玉杜鹃佩。
浓烈如血的颜色,在工地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流转着惊心动魄的光泽。中心那朵深嵌的杜鹃花,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玉佩本身完好无损,但盒子的衬布上,却散落着几片细小的、透明的……水晶碎片
苏蘅的心猛地一沉!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玉佩。翻到背面。
果然!
原本镶嵌在背面、作为佩扣的那一小块纯净水晶,碎裂了!只剩下一点残破的基座。那些散落的碎片,就是它的一部分!
是顾砚舟在遭遇危险时,用尽最后的力气护住了它还是这枚凝聚了七世执念与血泪的信物,在主人濒临险境时,产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感应
就在这时,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过来了。让一让!伤者需要立刻送医!
苏蘅如梦初醒,赶紧让开位置。她紧紧攥着那枚带着顾砚舟血迹的冰冷玉佩,跟着担架跑向救护车。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她看到顾砚舟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她,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悠远,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和……一种让她心碎的、小心翼翼的祈求。
等我……
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救护车门重重关上,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载着他和那枚破碎的信物,疾驰而去。
苏蘅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血玉杜鹃佩。玉佩冰冷刺骨,沾染的血迹已经半干,黏腻地贴在掌心。中心那朵血色的杜鹃花,在夜色里幽幽地闪着光,仿佛一颗凝固了七世悲欢的心脏。
救护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只留下冰冷的空气和掌心那枚沉重的玉佩。苏蘅站在混乱的工地门口,晚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心却像被那枚血玉烫出了一个洞,空落落地灌着寒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母亲的病房里很安静,护工小声告诉她,顾总那边安排了人,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苏蘅坐在母亲床边,看着母亲安稳的睡颜,又低头看着掌心里那枚冰冷带血的玉佩,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再次将她淹没。
顾砚舟伤得重不重胸口那片刺目的猩红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最后那句无声的等我,像一根细细的线,勒紧了她的心脏。
这一夜,苏蘅几乎没有合眼。天快亮时,她趴在母亲床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却又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顾砚舟躺在血泊里的样子,还有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交替闪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顾砚舟的助理打来的。
苏小姐,
助理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但带着一丝如释重负,顾总已经脱离危险了。是肋骨骨裂和肺部挫伤,失血有点多,但没有生命危险,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现在在顾氏旗下的私人疗养院。
苏蘅悬了一夜的心,终于重重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后怕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虚弱感。……谢谢。我……我能去看看他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当然。
助理立刻报了一个地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顾总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您。
私人疗养院坐落在近郊一处环境清幽的山脚下。苏蘅按照地址找到那栋独立的复式小楼时,已是下午。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花香。
助理在门口等她,引着她上了二楼。推开主卧的门,苏蘅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宽大病床上的顾砚舟。
他穿着宽松的蓝白色病号服,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很淡,额角的擦伤贴着一小块纱布。阳光勾勒着他略显清瘦的侧脸轮廓,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锐利,多了几分病中的脆弱。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一片开得正盛的秋菊上,眼神有些放空,带着大病初愈的倦怠。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看到苏蘅的瞬间,他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瞬间亮起一道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细碎的涟漪。那眼神专注而复杂,有惊喜,有探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伤后的虚弱。
嗯。
苏蘅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她走到床边,看着他还算平稳的气色,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胸口位置,那里应该缠着厚厚的绷带。
顾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牵起一丝微弱的弧度:没事,皮外伤,养养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蘅紧紧攥着的手上,……东西呢
苏蘅摊开掌心。那枚血玉杜鹃佩静静地躺在那里,冰冷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背面镶嵌水晶的位置只剩下残破的基座和几道细微的裂痕,沾染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顾砚舟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看着那碎裂的水晶基座,眼神骤然一暗,仿佛被刺痛。他伸出手,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
苏蘅下意识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他的指尖冰凉,轻轻拂过玉佩光滑的正面,抚过中心那朵浓烈的血色杜鹃花,最后停留在背面那破碎的水晶残基上。指腹在那粗糙的断口处反复摩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深切的痛惜。他久久地凝视着,眼神悠远,仿佛透过这破碎的信物,看到了那些湮灭在时间长河中的、血色弥漫的过往。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无声地移动,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它碎了。
苏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在工地……你……
不重要了。
顾砚舟打断她,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他终于抬起头,目光从玉佩移开,再次深深地、沉沉地落在苏蘅的脸上。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沉甸甸的专注。
重要的是,
他一字一顿,说得异常缓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蕴含着千钧之重。苏蘅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来了。在第七世,在他濒临险境之后,她终于主动走向了他,不再是错过,不再是怨恨。
顾砚舟的目光依旧锁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无措又带着一丝悸动的模样。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七世的记忆碎片在他眼中翻涌、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永久地镌刻在灵魂的最深处。
阿蘅,
他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满足,这一世……我终于……
他的话没有说完。窗外一阵风过,吹动了庭院里大片的杜鹃花丛——那是疗养院精心培育的四季杜鹃,即使在深秋,也开得如火如荼,浓烈的红色在阳光下肆意燃烧,像泼洒的朱砂。
阳光透过摇曳的花枝,将斑驳的、跳动的红色光斑投射进房间,落在洁白的被单上,也落在顾砚舟苍白却带着一丝暖意的脸上。
苏蘅看着阳光里他专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穿越了七世血泪才终于抵达的释然和微光,看着他身后窗外那片燃烧的、象征着轮回与执念的杜鹃花海……
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怨恨与错过,都在这一刻,在这片浓烈到刺目的杜鹃花影里,归于沉寂。
她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
冰凉微颤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顾砚舟放在薄被外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背微凉,指骨分明。
顾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低头,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背上的、纤细而微凉的手。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反手,将她的手,温柔而坚定地,包裹进自己宽厚的掌心。
他的掌心,带着伤后的微凉,却蕴含着一种足以驱散七世寒霜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阳光正好,杜鹃花影在墙壁上无声摇曳。
窗外,秋日的风掠过漫山遍野的红,仿佛有杜鹃鸟清越的啼鸣,穿透了轮回的壁垒,在第七世的晴空下,悠悠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