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宋声做了七年舔狗,我终于答应他的求婚。
婚后从未吵过架,朋友们都打趣我们是最佳模范夫妻。
车祸发生的一瞬间,他将我牢牢护在身下,我仅受一点擦伤,而他双腿残疾,下半生要与轮椅相伴。
得知诊断结果,我果断离婚。
他苦苦哀求,我抽回手冷冷道：
除非你能站起来。
我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再一次次向我保证,心依旧如磐石。
最后他心灰意冷,疲惫地瘫坐在轮椅。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
我心尖微颤,却盯着他的眼睛撒谎。
没有。
【1】
松手！
我语气很冲,忍耐即将告罄。
赵宋声眼眶红润,双手牢牢扒着路灯,不愿意松开。
他丝毫不在意路人异样的目光,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梨梨,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我复健的时间太短了,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站起来了。
我没回答,手中的包砸他膝盖。
痛吗
他狼狈地挪开视线,搭在路灯杆上的指尖泛白。
答案显而易见,他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掰过他的下巴,不让他逃避。
我不希望在最后的日子里闹得太难看。
他的眼神中充满哀求,期盼我能像往常一样心软,但我依旧不为所动。
他在我漠然的视线下,身体逐渐变得和手中的钢管一样凉,最后沉默地松开手,随我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你好,我们办理离婚。
工作人员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你们想好了吗
按照惯例,她又询问一遍
想好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赵宋声没有说话,我警告地看他一眼。
他嘴唇微颤,最终嗯了一声。
工作人员摇摇头,递过去两张登记表。
我快速填完之后看他磨磨唧唧地写,没有出声催促。
总归会写完的。
等我们拿着冷静回执单走出民政局大门,他还晕晕乎乎。
我们这算没离婚吗
离婚协议我已经填完了,在书房的抽屉里,等你回去有空填一下,日期空着不要写,一个月后再来盖章。
我不理会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安排好接下来的一切。
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
他将轮椅推到车旁,手臂上青筋凸起,扒着上面的扶手,熟练地坐上车。
我收起轮椅放到后备箱,坐进驾驶位后发动汽车。
车子缓缓驶向目的地,一直到别墅门口,我们都没人说话。
停车后,他费劲地坐回轮椅,往前推了两步后意识到不对劲。
他回头疑惑地问我：
你不回家吗
沉默两秒。
我暂时不住在这了。
说完我没等他反应,转身开车离开了。
后视镜里,他孤零零地呆在原地,镜中的倒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2】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雨滴落在车窗上晕湿了六十二秒的红灯,随着数字一点点减少,我突然想到与他的初遇。
同学,请问东区二栋怎么走
我从手机中抬头。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他头顶,深棕色的头发混杂着金色的阳光,莫名让人觉得很好摸,就像大金毛一样。
可是我狗毛过敏,没摸过,眼前的是人,也不能摸。
从这条路向前走200米左右,第三个路口左转,下一个路口再左转就能看到了。
谢谢你。他腼腆地笑笑。
等他离开,我又低头回复信息。
室友小满的车晚点了,她让我去先吃饭。
我还不饿,觉得还可以等一会儿,告诉她我要再晒会太阳促进维生素D合成。
捣鼓一会儿手机,脖子有些酸,站起身准备活动一下,再次与前不久离开的人对视。
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个,我可能是路痴,可以再麻烦你帮我指一次路吗
我建议他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小满还要二十分钟才到,时间来得及,我决定日行一善。
我带你去吧。给路痴指路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跟上。
太谢谢你了！
他很惊喜,脸颊浮现两个小梨涡。
五分钟后,我后悔了。
这人上辈子是个哑巴吧,怎么这么多话！
耳边叽叽喳喳不停歇,我头都大了。
我是大一新生,你应该是学姐吧
学姐,你是在等人吗,他怎么没来啊,竟然放学姐鸽子,学姐的男朋友也太不绅士了吧。
哈哈,我还以为学姐在等自己男朋友呢。
什么,学姐没有男朋友吗^^学姐你看我怎么样
不是不是,我是说学姐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没有哦~
我：······谁问了
哪里是什么腼腆小学弟,简直是个超级无敌大喇叭！
但我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年,从学姐到姐姐,再到梨梨最后到老婆,喇叭声一直伴随在耳边。
直到我们进入了离婚冷静期。
【3】
电话声打断了回忆,过了路口后,我靠边停车接听电话。
喂
对面沉默。
如果你没什么事情,我就挂电话了。
我没带钥匙。
看着逐渐变大的雨滴砸在车窗,让他找开锁师傅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等着。
我在下个路口掉头,车子原路返回。
抖掉伞面上的水珠,远远就看到门口的赵宋声。
他好像很擅长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碎发湿哒哒贴在额头,肩头处晕染开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将钥匙拆下来递给他,指尖触到他手指,感受到冰凉凉的触感。
我突然有些恍惚,以前他在大雨中浑身湿透体温依旧不变,现在不过淋湿了肩膀就浑身冰凉。
钥匙还给他,我的任务完成了。
钥匙给你,我走了。
我才迈一步,手就被他拉住,被迫停在原地。
他憋半天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酒店。
那你收拾衣服了吗
……没有。
他见我不说话,哼了一声。
我们还没完全离婚,你还不用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把东西收拾完再走。
我甩不掉他的手,只能进去收拾东西。
哪有人边生气边十指紧扣的,是多怕我逃跑
他见我妥协,忍不住摇了摇手臂,等他反应过来干了什么后立马僵住,却依旧没放开我的手。
我不惯着他,带着他的手举到他面前。
松手,我去收拾行李,你去洗个热水澡。
他不情愿地放开,脸上写满不开心,轮椅却诚实地转向浴室。
我打开衣帽间,满满当当让人无从下手,忍不住扶额。
有空就往衣柜里塞新衣服,他在玩什么变装小游戏吗
而且,他到底从哪里买到那么多情侣装
简单收拾了几套常穿的衣物,赵宋声还在浴室。
我犹豫了一下,走进厨房。
第一次喝姜枣茶是赵宋声做的,那天的雨比今天大得多,实习回来的路上突然倾盆大雨,我躲避不及。
他得知我淋雨后,冒着大雨敲开了出租屋的门,我打开门看到浑身湿透,拎着保温桶的赵宋声。
他说怕我感冒,熬了姜茶正好两个人喝。
我骂他傻子,因为他原本可以不用喝的。
他没反驳,只是一味地傻笑。
暖光的灯光照亮厨房,锅里的姜片和红枣在打转,雾气缓缓上升,熏得人眼睛疼。
味道一如既往难喝。
我把杯子放在卧室床头。
赵宋声。
……
没人回答。
不好的念头升起,脑子里全是赵宋声不小心摔倒,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画面。
我慌忙打开浴室门,结果看到他裤子穿一半,呲牙咧嘴地趴在地上,有亿点无语,没好气地出声：
我叫你你怎么不出声
不用你管。他还嘴硬。
我弯腰去扶他,他不配合,用浴巾挡住自己不让我碰,简直比案板上的鱼还难按。
我额头青筋直跳,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啪！
明明没有用力,回声却被浴室放大。
我还没说什么,他先委屈红了眼眶。
喊你有用吗你都不愿意当我老婆了,我只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就算……
赵宋声！
他装可怜的声音被打断,我严肃地看着他。
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叔叔阿姨听到了会伤心的。
赵父赵母还不知道我们要离婚,我想等到尘埃落定再告诉他们,越多人知道意味着变数越大,会很麻烦。
他小声嘟囔。
什么我没听清。
那你会伤心吗
他固执地看着我,想要一个答案。
我扶着他的手卸力,他差点再次摔倒,我费劲地将他扶上轮椅,没有回答他。
伤心或者不伤心,结局都无法改变。
他会承受不住的。
等我回神,指缝间的头发已经吹干。
某人双眼舒服地眯起,如果他有尾巴,此时一定会甩出残影。
习惯真是可怕。
我抿了抿唇。
我的东西收拾好了,该走了。
【4】
这句话像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他抓着我的胳膊乱蹭,嘴里直哼哼。
我不舒服,好像发烧了。
我用手贴上他的额头驳回。
不烫。
见我不为所动,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很冷,医生说我的腿容易引发炎症,说不定后半夜就发烧了,到时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别墅,就算烧着了都没人知道。
人的沸点哪有那么低。
我叹了口气,指了指床头的杯子。
你把床头的姜茶喝了。
这几天叹的气简直比以往二十六年加起来都要多,明知是借口还是拿他没办法。
这样想着我准备拿换洗衣物去浴室。
呜呜呜呜。
他以为我还要走,开始装哭,都不嫌丢人。
闭嘴！我去洗澡。
身上的衣服都被他浸湿了。
浴室的门嘭的一声关上,我把赵宋声隔绝在门外,身体仿佛被重物压垮一般,无力地靠在门上。
淋浴从头顶落下,冲刷了很久,一直到浴室内空气稀薄,才拧上混水阀。
等我出来,赵宋声已经双眼亮晶晶地坐在床上。
他穿了长裤。
以前他总爱穿短裤缠过来,我嫌他的腿毛扎人不让他靠近,他宁愿去脱腿毛也不愿意穿长裤。
车祸后他反而爱上穿长裤。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腿。
咳,姜枣茶我喝完了。
嗯。
我关了灯,摸索着走到床边,也躺在床上。
旁边悉悉索索,他打开床头灯。
关上。
我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
他不解,但照做。
啪的一声,房间重回黑暗,赵宋声疑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以前不是喜欢开着灯睡吗
人是会变的。
室内陷入死寂,他仿佛听懂了我的一语双关,没再说话。
大概是怕被我气死吧。
我以为会失眠,但身体好像格外疲惫,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中。
意识堕入黑暗之前,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像个喇叭一样扰人清梦。
_
第二天天没亮,赵宋声还在沉睡,我轻轻掀开被子来到次卧,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简单冲了澡,带着行李悄悄离开。
办理好酒店入住,刚插入房卡,手机突然振动。
我看着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宋梨,我是闫易。
闫易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妈妈在世时,总是接他来我家玩,后来搬家后与他断了联系。
车祸后他恰好担任赵宋声的主治医生,也恰好看到了我的检查报告。
你是来劝我的吗
……他沉默了两秒,还是开口。
我还是建议你来医院接受治疗,毕竟还不到胃癌晚期,治疗也许……
不用了。我拒绝了。
你是医生,你也清楚治疗只能延缓死亡,我的时间不多,就不浪费在医院了。
既然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何必给更多人留下悲伤。
你……他不知道怎么劝我。
我很感谢他,但也仅此而已。
易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保密,尤其是对赵宋声。
我不希望我的计划有变动,最起码在赵宋声对我死心之前,他不能知道。
闫易被我消极的态度气到。
你不说我也会保密的,毕竟这是病人的隐私,我无权干涉。
我正要道谢,手机突然弹出赵宋声的来电,莫名有些心虚,声音降了几个调。
易哥,谢谢你。
我受不起。他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看吧,就算多一个人知道也只是徒增伤悲。
我再次按下接听键。
喂。
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赵宋声似乎刚醒,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当然是怕你醒了我就走不了了。
我在心中默默吐槽,没敢说出口。
看你还在睡就走了。
冷漠一点,我告诫我自己。
但这招好像已经对他没用了,我听见他翻个身。
我思来想去,你没必要搬出去住,有现成的房子,不用浪费钱住酒店,而且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要是搬也是我搬出去。
房子我不要了,离婚后给你。
我扯扯嘴角,一个快死的人要房子有什么用而且房子因为赵宋声的腿重新装修过,再装修一次很麻烦。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被我气得说不出话,吭哧吭哧大喘气,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有只鸟落在窗外的阳台,忍不住上前,下一秒它受惊振翅飞向远处。
我怔愣一下,垂眸对着电话打破沉默。
没什么事我挂了。
不许挂,你必须搬过来,
事实证明,人逼急了真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撤销离婚申请。
我咬住痛呼声,胃部突如其来的刺痛让我说不出话,呼吸变得急促。
他没听见我答复,以为我生气了,气势一下变弱。
反正就这样,你必须回来住。他飞快地说完挂断电话。
我把手机丢到一边仰躺在床上,升起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不如就这样吧,人都要死了还顾及那么多干嘛
可是不行。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我拧开口红覆盖住苍白的唇色,催眠自己,还有时间,就当是回去监督他。
如果不回去这傻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蠢事来。
【5】
我卡着点敲门,出乎意料,门马上开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要去民政局撤销申请了。
民政局早都下班了。
我默默腹诽,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他自知理亏,操控电动轮椅接过我的行李,讨好道：
我来放,你去洗手吃饭,这么多天没吃我做的饭你都饿瘦了。
被夺了行李箱,我没跟他客套。
把我的行李箱放次卧。
他装作没听见,被我无情地揭穿：赵宋声,你是腿坏了不是耳朵坏了。
他的肩膀瞬间变得低垂,失落地进了电梯。
不一会儿,他操纵着轮椅到我旁边。
满脸傻笑地盯着我用餐,半天都不眨眼。
我瞬间有种在动物园当大猩猩,被游客观赏的感觉。
我吞咽完慢悠悠开口：我脸上有饭
我吃过饭了。他总算舍得眨一下眼睛。
吃完了你就去睡觉,等下厨房我来收拾。
他还学会记仇了,用我说过的话来堵我。
哼,你不要房子,这就是我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我被他看得食不下咽,放下筷子,认真回望过去。
我还没退房,等下上楼如果没在次卧看到我的行李,就马上回酒店。
他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住,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听到了吗我又重复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他恼羞成怒,捂着耳朵一副我好啰嗦的模样。
见我没有继续用餐,他看出我是认真的。
轮椅上仿佛突然长刺,他有点坐立不安,最后打个夸张的哈欠。
我突然困了,你慢慢吃,我先上楼了。
我看着他掩耳盗铃般离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习惯性夹菜填进嘴里,下一秒脸色变得难看,抽出两张纸吐出来。
骗他离开是假,吃不下是真。
我将碗中剩下的米饭倒进垃圾桶,把碗碟放进洗碗机。
等我扔完垃圾上楼,恰好撞到鬼鬼祟祟从次卧出来的赵宋声。
他眼神飘忽不敢看我,依旧死鸭子嘴硬。
我本来都睡了,但是想到次卧什么都没有,就整理了一下,省得你说我在我↘家虐待你。
……嗯。
我装作信了,他反倒不乐意了。
你敷衍我！
又炸毛。
今天开了好久的车,我有些累了,没有精力陪他闹。
抬手抵在他嘴巴前。
小嘴巴。
他果然不说话了,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我脸色一变立马躲闪,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啵~
掌心残留着他唇上的温度,也不知道有没有沾到口水,我一下气笑了。
这人脑袋里整天都在装什么！
你……
我困了,睡觉了,晚安。
他干完坏事就跑,轮椅都蹭出火星子,差点撞到门框上。
我：……
【6】
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我有心躲避,一天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每次晚归赵宋声都坐在饭桌旁,桌上是我爱吃的饭菜。
连续一个星期后,我觉得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
第二天,我没像往常一样出门。
我们谈谈吧。
赵宋声惊喜的表情一顿,手指蠢蠢欲动,想跑。
我现在不是很有时间,我还没吃早饭。
我不理他,直接把轮椅推到餐桌旁,上面是他常吃的三明治和橙子汁。
这次轮到赵宋声难以下咽。
早餐被他用了半个小时,吃完最后一口,他不安地瞟我。
你没必要每天做我的饭,等领了离婚证之后我准备出国,机票都订好了。
听到这话,他瞬间瞪大眼睛。
你准备出国,不回来了
嗯。
我将手机递给他,让他看清我的订票信息,他无法接受,委屈地控诉我：
所以你工作不要,房子也不要,我也不要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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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发现他一直不相信我因为嫌弃他双腿残疾才离婚。
我逼着自己直视他。
你太幼稚了。结婚前我以为你会成长,直到现在你还是一样天真,爱不能抵御万难。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陪伴型人格,至少我不是,我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陪你长大。
真话中掺杂着几句假话,才最让人相信。
而他也信了,他怔愣地望着我,口中喃喃。
你说出来我肯定会改的。
我笑了,走到轮椅前俯视他,轻柔地抚上他的唇,口中吐出的话却带着毒蛇的毒汁。
你以为我没说过吗其实我说过很多次,只是你没有改。
赵宋声,其实我很喜欢
‘成年人只筛选不改变’
这句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改掉二十几年的习惯也许比放弃一个人更加容易。
所以,你别再闹了。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呆呆地忘记流泪,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叮咚！
有人在按门铃。
你好好想一下吧。
扔下这句话后,我去玄关开门,对上一张讨好的面容。
小梨。
爸,你怎么来了
本来打算领完离婚证再去见他最后一面,没想到他突然上门。
带他回到客厅,赵宋声已经不见了。
他又跑了。
我心不在焉地给宋楚雄倒了一杯水,敷衍地回复几句。
许是铺垫完了,宋楚雄压着沙发扶手,身体前倾,不好意思地说：
小梨,你给爸点钱,不多,就五万。
这个月的赡养费我已经打到你账户,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宋楚雄脸色尴尬,又坐直了,双手在两侧的衣摆摩擦,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有点事情。
他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出真正的理由。
我察觉到他的异样,皱眉打量他。
如果你不说你要钱干嘛,我不会给你。
他慌了,马上开口说出实情。
我从网上贷了一点钱,要还不上了,他们打电话威胁我还钱,否则就要抢走我的房子！
宋楚雄！
杯子被我摔在桌子上,水洒在桌子上,我顾不得收拾。
他又去赌！
妈妈和妹妹就是被他害死的,他竟然还去赌！
你发过誓你不会再赌！
宋楚雄嘴唇颤动,被揭穿后脸色灰败。
当年追债的人突然上门讨债,他怀孕七个月的妻子惊怒之下难产一尸两命,他在手术室外抱着唯一的亲人失声痛哭,发誓再也不赌了。
时光带走了悲伤,似乎也带走了他许过的誓言,赌徒故态复萌,背叛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我恶心,我直接打破他的幻想。
钱是你自己借的,房子是你抵押的,还不上就去睡大街,我是不会给你钱的,你走吧。
你是我女儿,怎么能不管我
他还知道我是他女儿,而不是仇人,愤怒之后的大脑变得冷静清晰。
他仍不肯走,视线飘向楼上。
见状我冷笑地断了他的后路。
你也不要想着找赵宋声要钱,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急了。
你别骗我,你们要是离婚了,你还能住在这
爱信不信。
我对他翻个白眼,拿纸巾处理桌子上的残局,完全把他当空气。
他看我说的不像假的,又开始局促地摸衣角,过了一会儿发现我根本没正眼瞧他。
由远及近的电动轮椅声打破了僵局,宋楚雄眼前一亮,连忙凑上去。
小赵,你看看小梨,她竟然骗我说你们离婚了,就为了不帮我还钱。
伯父,她说的没错,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
宋楚雄错愕出声,看看赵宋声又看看我。
赵宋声没理会他,操控着轮椅来到沙发旁。
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
我伸手接手机,他却没有松手。
我不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眼神中第一次有了我看不懂的色彩。
她真是个白眼狼,不愿意给我钱,看你双腿残疾了立马和你离婚。根本就不值得对她好,白眼狼！
宋楚雄愤怒指责我来讨好赵宋声,他满怀希望到来,不想空手而归。
赵宋声闻言,眼神凌厉地射向他,尊称都不喊了。
宋楚雄,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管。现在请你出去。
宋楚雄不理解自己在帮他,赵宋声为什么不站在他那边,眉头皱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哎,你这孩子,我在替你抱不平,她就是白……
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屡次被小辈下面子,宋楚雄的脸面挂不住,难听的话脱口而出：行,你们可真行。一个白眼狼一个残废,真不愧是一个被窝睡出来的人！
啪！
一个杯子被砸在他脚边。
滚！
【7】
宋楚雄离开了,客厅只剩下我和赵宋声。
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我用沉默回答他,不能。
宋梨,你到底有没有心！
赵宋声似乎终于受够了我的冷漠,大声质问,但我依旧能从中看到一丝不舍。
指甲陷入掌心,我听见我平稳的声音。
你就当没有吧。
……
他终于流干了眼泪,周身散发着失望又悲伤的气息,最后说出那句我想听的话。
我讨厌你。
我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心却开始刺痛。
胃癌也会导致心脏痛吗
我不清楚。
但是我知道,我该离开了。
四肢僵硬地走出了别墅,身后再也没有传来阻拦声,大门紧紧关闭,一道门似乎隔开两个世界。
不知不觉中来到公园。
我坐在广场边缘的长椅上,打量着这个来了无数次的公园,短短几个月时间,公园竟然变得有点陌生。
以前晚饭后,经常和赵宋声来这里散步。
我嫌他吵,故意说：别人散步遛狗,我带喇叭出门扰民。
他完全抓不到重点,非说他是我的耳机,只吵我一个人,他才不想说给别人听。
我当时还很无语,说真是谢谢他了。
他美滋滋地说不客气。
没皮没脸。
嘴角上扬至一半,赵宋声痛苦的表情再次浮现,我有些迷茫。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也许赵宋声没有我想的那么脆弱,他能接受我的死亡,我隐瞒病情故意消磨他的爱意,对他一点也不公平。
宋楚雄要钱的嘴脸一闪而过,动摇的心又坚定下来,我不想赌。
也不敢赌。
我怕他干傻事,赵叔叔阿姨只有他一个孩子。
远处有什么东西闪了眼睛,思绪被打断。
我以为是小孩子在玩镜子,视线随意一瞥。
一个神情癫狂的男人,手揣在外套里,死死盯着广场中央的孩子们,他快步走过去,一阵风掀起他的衣角,亮光再次被反射。
我蹭一下站起来。
是刀。
【8】
赵宋声发完脾气就后悔了,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
时间相处一天就少一天,他还把她赶走了。
他真的很幼稚。
又自怨自艾了一会,强行打起精神,决定先服软。
掏出手机给宋梨打电话,没人接。
赵宋声有些疑惑,还是厚着脸皮打第二个电话,第三个电话。
终于,电话接通了。
梨……
喂,请问你是宋梨的家属吗
赵宋声的夹子声戛然而止,他的心里一咯噔。
我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请您节哀。来xx医院认领一下家属遗体,事情是这样的······
嘟——嘟——
手机落在冰凉的地板,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骗人的吧
是梨梨怕他反悔取消登记的手段吧
他弯腰想捡起手机,准备去医院拆穿她的谎言,指尖刚触及手机,身子重心不稳从轮椅上跌落下来。
呜……
赵宋声蜷缩在地上死死抓住胸口,仿佛要把心脏掏出来看看它为什么这么疼。
现在他愿意离婚了,时间到了马上去盖章,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玩笑。
一点都不喜欢。
可惜不是,
那份等待盖章的离婚证最终没有完成,却以另一种方式生效。
宋梨死了。
猝不及防。
……
【9】
如果你见到我的丈夫,请告诉他我不爱他。因为,恨总比爱更容易放下。
——宋梨
头脑一热冲上去后,我有些茫然。
似乎连命运都不想让我心软。
倒在血泊中,我看见持刀歹徒狰狞的脸被按在地面上,心中松了一口气,腹部的血涌出更多。
渐渐地,眼角好像起了一层濡湿的雾,意识开始模糊。
风声送来了孩子的哭喊声；母亲抱着孩子的安抚声；人群义愤填膺的讨伐声；还有让我坚持住的鼓励声……
临近死亡,我才发现我如此地贪恋人间。
但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赵宋声。
我以为时间不多了,没想到还能更短。
庆幸的是,他这次真的死心了,等过段时间联系不到我,只会以为我出国了。
这样也好,叔叔阿姨会陪他的。
我已经睁不开眼睛,感受到生命逐渐流逝。
好想好想好想······
我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呛出一口温热的血。
……
我跟我的爱人学会成为合格的大人,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唯独再也不快乐。
——赵宋声
我是个不合格的伴侣,吵架那天在她手机上不小心看到她与闫易的聊天记录,发现她隐瞒病情的第一反应是恨。
我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也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宋梨。我轻轻呢喃。
我曾经的爱人,现在是我的亡妻。
初见时,她沐浴在阳光下,淡漠的眉眼被勾起的唇角融化,我有些羡慕手机对面的人。
当我反应过来时已经靠近她,我用路痴的借口接近她,我知道这个借口很傻,但是我还是选择当个傻子。
刚开始是见色起意,慢慢地,成了我一厢情愿的日久生情。
因为有些人就像一坛深埋土中的美酒,越相处越能感到她的魅力,一切美好的词语放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她强大、迷人、善良、有责任心,却又是那样疏离,像一尊千年不化的寒冰,拒绝所有异性的靠近。
那时的我以为可以靠一颗赤诚的心去捂化她,可是我没想到。
寒冰捂化之后会变成水汽蒸发掉。
不是因为那场致我残疾的车祸,也不是因为无法战胜的癌症,而是一个报复社会的疯子。
命运似乎一定要带走她。
去他的命运！
我又灌了一口酒。
双腿受伤后,我贪恋她突如其来的温柔,没有思考原因,浑浑噩噩不愿接受新的治疗方案。
直到她用离婚刺激我。
是我加速了她的死亡。
是我幼稚地享受她的照顾,不愿意成长；
是我幼稚地沉醉她的爱而忽略了她的异样；
是我幼稚地耍性子缠着她,让她连最后的日子也不安宁。
我被酒呛出眼泪,轻轻擦拭被打湿的墓碑,嘴上却在埋怨。
你真吝啬。
不愿让我珍惜最后的时光,甚至不来梦里看我。
冷漠。
连自己的死亡都榨干最后的价值,用自己的死亡化作成长的肥料。
最后她也得偿所愿。
她总说我像个喇叭,可是怎么办,地下又冷又黑,如果我不陪在她身边,她一个鬼该有多寂寞。
她的小喇叭要来继续缠她了。
于是,赵家的第四场葬礼结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