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里都传我陈振国走了大运,未婚妻林雪梅是文工团的台柱子,人美家世好,一双眼睛像含着西湖的水。
可我总觉得,那水太凉,捂不热我这颗枕着枪睡的心。
直到她派来考验我的闺蜜苏玉秀出现,我才知道,真正的滚烫是什么滋味。
她骑着一辆二八大杠,顶着烈日,给我送来一罐盐水、两个馒头,和一句你黑了。
那一刻,我知道,这场荒唐的考验,我要沦陷了,而且,我心甘情愿。
01
振国,这周末我排练走不开,让玉秀给你送点东西过去,她是我表妹,你见过的。
电话那头,未婚妻林雪梅的声音像三月的春风,温柔却隔着千山万水。
我正用擦枪布仔细擦拭着我的八一杠,枪身的冰凉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不用那么麻烦,部队里什么都有。我脱口而出,这是实话。但林雪梅不爱听实话。
果然,她在那头娇嗔起来:那怎么一样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麦乳精,给你补身体的。你可得好好听话,别让我失望。
又是这句别让我失望。从我们经人介绍定下关系,这句话就像一道无形的紧箍咒。她是文工团的角儿,是众人追捧的白天鹅,而我,只是一个驻扎在荒郊靶场的营长。我们的结合,在外人看来,是我陈振国高攀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头,心里有些烦闷。指导员老王凑过来,一脸羡慕嫉妒恨:行啊陈营长,弟妹这思想觉悟就是高,知道深入一线慰问咱们人民子弟兵。不像我家里那个,就知道要布票、要缝纫机票。
我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老王不懂,林雪梅送来的,从来不是我需要的。她会寄来高级点心,却不知我训练后只想啃两个硬面馒头;她会写来充满风花雪月的信,却从不问我这次的演习有多危险。
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光鲜的窗户纸,看起来很美,一捅就破。
而苏玉秀,就是林雪梅递过来的那根手指头。
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考验,我心里明镜似的。最近社会上流行些港台情爱小说,什么考验、什么忠诚,林雪梅没少在我耳边念叨。她大概是想让她的表妹来看看,我陈振国是不是个能抵挡住诱惑的柳下惠。
也好,我心想,就让她看看,我陈振国的心,跟这手里的钢枪一样,又冷又硬。
周末,日头毒得像要烧穿人的脑壳。我刚结束一场负重越野,浑身被汗水浸透,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食堂的饭菜。哨兵跑来报告,说门口有人找。
我走到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正费力地扶着一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她就是苏玉秀。看到我,她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脸颊因为日晒和紧张,泛着健康的红晕。陈…陈营长,我是苏玉秀,雪梅姐让我来的。
她的声音,不像林雪梅那样娇嗲,带着沙沙的质感,像山泉水刮过石头,很好听。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虎口和指节处有层薄薄的茧子,手背上还有一道半寸长的白色旧疤。这不像一双娇小姐的手。
02
外头热,进来喝口水吧。我接过她手里的自行车,推着往营区里走。
她跟在我身后,小声说:不用了陈营长,我把东西送到就回去,雪梅姐还等我回话呢。
这句等我回话,证实了我的猜想。我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把她带到了我的宿舍。宿舍很简单,一张板床,一张书桌,一摞摞军事书籍。
我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用的是部队统一发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
她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宿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摊在桌上的靶场地形图上。
你们这儿的风,是不是很大她忽然问。
我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山坳里,风口。
那射击的时候,得把风偏算得很准才行吧她又问。
我彻底惊讶了。一个文工团家属,怎么会懂这个你……你怎么知道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了指自己手背上那道疤:我爸以前也是军人,后来转业到军工厂了。我从小在厂里长大,摸过枪,也听他们老师傅聊过这些。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雪梅姐让我给你带了麦乳精和一些点心。
说着,她解开那个大布包。里面确实有林雪梅说的高级货,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铝制饭盒和两个黄澄澄的馒头。
她把饭盒打开,是一盘炒得喷香的土豆丝,上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她又把那两个比我拳头还大的馒头递过来,小声说:我猜你训练完,肯定更喜欢吃这些。这是我顺路在国营饭店买的,还热乎。
那一瞬间,我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没动那些麦乳精和点心,而是直接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土-豆丝大口吃了起来。真香,比食堂的大锅饭香多了。
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笑了,那对梨涡更深了。慢点吃,别噎着。她说着,又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个军用水壶,递给我,这是我出门前特地晾的盐汽水,解乏。
我接过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盐汽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驱散了浑身的燥热和疲惫。
这哪里是考验,这分明是精准投喂。
吃完饭,我送她去车站。她坚持自己骑车回去,说还能省下几毛钱车票。夕阳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那辆二八大杠被她骑得飞快,麻花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两只快乐的燕子。
回到宿舍,我打开林雪梅的信。信里,她抱怨着排练的辛苦,又带着几分炫耀地说某个首长的儿子又给她送了花,最后,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玉秀那丫头没给你添麻烦吧她人单纯,你可别欺负她。
我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玉秀那双有薄茧的手,和手背上那道白色的疤。
我提起笔,在回信的末尾写道:代我谢谢玉秀同志,她送来的馒头和盐汽水,很好。
放下笔,我有一种预感,这场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那个骑着二八大杠、会准备盐汽水的姑娘,会不会成为这场考验里最大的变数
03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玉秀成了我们营区的常客。
她总是在周末的下午,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二八大杠,准时出现在我们营区门口。有时是替林雪梅送信,有时是送些换洗衣物。但每一次,她都会顺便带一些别的东西。
可能是一双纳得结结实实的鞋垫,她说:我妈做的,吸汗,比供销社卖的强。
可能是一瓶用玻璃罐装的辣酱,她说:我自己瞎琢磨的,你尝尝,下饭。
甚至有一次,她带来了一小捆新鲜的艾草。那天我正好有点感冒,她不由分说地在我宿舍里用搪瓷缸子煮了,满屋子都是清苦的药香。她把滚烫的艾草水递给我,用命令又带着点关切的口气说:喝了,发发汗就好了。别总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硬扛。
那一刻,我端着滚烫的缸子,看着她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种感觉,林雪梅从未给过我。
林雪梅的信依旧是风花雪月,字里行间是对我们未来的美好幻想,却始终像飘在天上的云,摸不着地。而苏玉秀带来的,是热气腾腾的馒头,是熨帖暖胃的辣酱,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我开始期待周末,期待那个骑着二八大杠的身影。战士们也跟她混熟了,每次看到她来,都会起哄地喊:嫂子又来给营长送好吃的啦!
每次她都红着脸,小声辩解:是雪梅姐让我来的。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些东西,哪样像是文工团的台柱子会准备的战士们不傻,我也不是。
有一次演习,我们需要绘制一张更精确的山区行军图。我对着旧地图研究了半天,总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苏玉秀来送东西时,恰好看到了。
她只是凑过来看了一眼,就指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山坳说:陈营长,我小时候跟我爸去这边采过药。这个地方,地图上标的是小路,但十几年前发过一次山洪,早就冲垮了,现在是个断崖。
我心里一惊,立刻带着侦察排的战士去实地勘察。果然,如她所说,那条路早已不复存在。如果不是她的提醒,我们很可能在夜间行军时发生重大事故。
回来后,我看着她,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苏玉秀同志,谢谢你。你帮了我们大忙。
她被我这一下搞得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我……我也没做什么。她紧张的时候,总喜欢下意识地去拨弄她那条已经褪色的麻花辫,这是我最近发现的。
那一晚,我给林雪梅写信,第一次没有敷衍,而是详细地描述了这次演习的惊险和苏玉秀的帮助。我想让她知道,一个军人真正需要的伴侣是什么样的。
信寄出去后,我等了很久,才等到林雪梅的回信。
信里,她对我描述的惊险只字未提,反而用一种尖酸的语气写道:哟,我们陈大营长现在跟我们家玉秀关系不错嘛。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对你们部队的事这么清楚该不会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吧
信的最后,她又加了一句:我下周去地区参加汇演,到时候顺路去看看你。你可得想好,谁才是你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那信纸轻飘飘的,我却觉得有千斤重。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第一次对自己和林雪梅的未来,产生了动摇。
而更大的风暴,显然还在后面。林雪梅的到来,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怎样的涟漪而身处漩涡中心的苏玉秀,又将如何自处我不敢想。
04
林雪梅要来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整个营区。
指导员老王比我还激动,搓着手说:大明星要来慰问,这可是天大的面子!振国,你得好好准备准备,别给咱们营丢脸。
战士们也跟着起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盼着能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文工团一枝花。
只有我,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在她面前,面对苏玉秀。
这个周末,苏玉秀没有来。我心里空落落的,训练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她是在刻意回避。
周一上午,一辆吉普车直接开到了营区门口。林雪梅穿着一身时髦的布拉吉(连衣裙),烫着当时最流行的卷发,戴着一副墨镜,在一群干部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进来。
她确实很美,美得像画报上的人,跟我们这尘土飞扬的营区格格不入。
她摘下墨镜,看到我,露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振国,想我了没有
我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羡慕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有些僵硬地抽出胳膊,说:先进去吧,外面热。
我的疏离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在招待所里,她熟练地跟我们营的领导们寒暄,分发着带来的高级糖果和香烟。她就像一个天生的外交家,几句话就能把气氛搞得热络起来。
可我坐在她身边,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银河。
振国,我听说了,上次演习多亏了玉秀那丫头,不然你可就闯大祸了。她突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起了苏玉秀。
我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是,她帮了大忙。
那丫头就是爱瞎操心。林雪梅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笑盈盈地说,不过话说回来,她一个姑娘家,总往你们这男人堆里跑,影响也不好。我已经跟她说了,以后我的事,我自己来。你可别觉得我小心眼啊,我也是为了她好。
这话听起来滴水不漏,既点出了苏玉秀的不妥,又显得自己大度。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真的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吗
她没往男人堆里跑,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只是来帮她的表姐,给我这个未婚夫送东西。而且每一次,她都止步于营区门口,是我请她进来喝水的。
我的话让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干部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林雪梅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给她面子。
她捏着糖纸的手指微微发白,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陈振国,她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吗
我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苏玉秀。
她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新鲜的蔬菜和一块肉。她显然不知道林雪梅在这里,看到满屋子的人,愣住了。
雪梅姐你……你怎么来了
林雪梅看到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站了起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走过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玉秀,你来得正好。我正跟振国说呢,以后不用你这么辛苦地来回跑了,我自己可以的。
她说着,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我跟苏玉秀之间来回扫视。
苏玉秀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林雪梅,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林雪梅是故意的。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宣示她的主权,同时,敲打我和苏玉秀。
可她不知道,她每敲打一次,就是把我们推得更远一分。
而苏玉秀手里的那个网兜,里面的肉和菜,又是给谁买的她不知道林雪梅要来,那这些东西……是准备做给我吃的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05
那顿午饭,吃得味同嚼蜡。
林雪梅坐在我身边,不断地给我夹菜,言笑晏晏,仿佛早上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她表现得像一个无可挑剔的未婚妻,温柔、体贴、大方。
而苏玉秀,则被她安排在桌子的另一头,默默地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有些落寞的侧影,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我几次想开口跟她说话,都被林雪梅用各种话题巧妙地岔开了。
饭后,林雪梅提出想在营区里走走。我只能陪着。
走在训练场的土路上,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委屈:振国,你是不是怪我怪我不该让玉秀来试探你
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我沉默了。
我是太在乎你了。她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柔,嫁给军人,就像把后半辈子都赌了上去。我害怕,我不安。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男人,是不是一块真金。事实证明,我没看错人。
她这套说辞,放在以前,或许能打动我。但现在,我只觉得虚伪。
考验的结果,你满意吗我看着她,平静地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当然满意。你陈振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被一些小恩小惠打动
小恩小惠
我脑海里浮现出苏玉秀手背上的伤疤,她递过来的盐汽水,她在深夜的风里为我画出的那条安全路线。
这些,在林雪梅眼里,只是小恩小惠。
雪梅,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们的婚事,我觉得……需要重新考虑。
林雪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你说什么陈振国,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不合适。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能给你挣足面子的英雄丈夫。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军人,我需要的是一个能跟我一起扛事的战友,一个能理解我、支持我,在我啃馒头的时候,能递给我一碗热汤的女人。而不是在我打了胜仗之后,过来给我戴上一朵大红花的人。
所以,你看上苏玉秀了她尖锐地反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就因为她给你送了几次饭,说了几句贴心话陈振国,你别忘了,她是我派去的!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授意的!你现在喜欢上的,不过是我为她设计的‘人设’!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你让她送麦乳精,她为什么还带了馒头那你让她送信,她为什么会提醒我地图上的断崖林雪梅,你设计的,只是一个考验。但人心,是设计不出来的。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的营房拐角,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是苏玉秀。
她听到了。她什么都听到了。
我心里一急,顾不上和林雪梅再纠缠,拔腿就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我必须跟她解释清楚。
我绕过营房,却看到她正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我从未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满脸是泪。看到是我,她慌乱地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就要跑。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微微发凉,还在不停地颤抖。
你听我解释。我看着她的眼睛,急切地说。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别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陈营长,你们的事,不关我的事。我……我只是路过。
苏玉秀!我加重了语气,看着我!
她浑身一颤,终于慢慢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慌乱。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一直都有。你只是一个契机,让我看清了所有事。
可我……她咬着嘴唇,眼泪又掉了下来,可我是个骗子。我骗了你。
那一刻,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我突然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帮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水。
那你愿意,骗我一辈子吗
06
我的话一出口,空气都凝固了。
苏玉秀猛地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泪水还挂在她的睫毛上,忘了掉下来。
我也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但我知道,这句话,是我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陈……陈营长,你别开玩笑。她结结巴巴地说,用力想把手抽回去。
我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的目光灼热而坚定,不带戏谑。我就是要让她明白,我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她被我看得没办法,只好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们……我们不行的。我是雪梅姐的表妹,我不能……
所以呢我打断她,就因为这层关系,我就要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跳进火坑,然后自己委屈一辈子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她浑身一颤,不再挣扎了。
我……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苏玉秀!你这个贱人!我让你去考验他,不是让你去勾引他!
林雪梅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她站在我们不远处,脸色铁青,双眼喷火,指着苏玉秀的手指都在发抖。她那身时髦的布拉吉,此刻在她扭曲的面容下,显得无比滑稽。
苏玉秀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躲到我身后。
我往前跨了一步,将她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正面迎上林雪梅的怒火。
林雪梅,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没资格骂她。
我没资格陈振国,你为了这个女人,要跟我悔婚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们两家的长辈吗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娶了你,才叫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我平静地说,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
好,好一个强扭的瓜不甜!林雪梅怒极反笑,她指着我身后的苏玉秀,脸上露出一种恶毒的笑容,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她对你是真心实意我告诉你,陈振国,你被她骗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从我第一次拿你的照片给她看,她就喜欢你!她之所以答应帮我这个忙,就是为了能找机会接近你!她才是那个最有心机的人!
我身后的苏玉秀,身体猛地僵住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回头看她,她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早就……
我心里没有丝毫被欺骗的愤怒,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心疼。这个傻姑娘,到底把这份喜欢,藏得多深,藏得多苦
林雪梅看着我们俩的反应,得意地笑了起来。怎么没话说了陈振国,你现在还觉得她单纯善良吗你还愿意被她‘骗一辈子’吗
苏玉秀再也承受不住,她猛地推开我,捂着脸,转身就跑。
玉秀!我大喊一声,想去追,却被林雪梅死死拉住。
你别走!陈振国,我们把话说清楚!
我看着苏玉秀踉踉跄跄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心里焦急如焚。我用力甩开林雪梅的手,眼神冷得能掉出冰渣。
林雪梅,你闹够了没有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你用最卑劣的手段试探人心,如今又用最恶毒的言语伤害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不仅不配得到我的爱,你连她的友情,都不配拥有。
说完,我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苏玉秀离开的方向追去。
我必须找到她。现在,立刻,马上。
07
我几乎是跑着冲出营区的。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跟她解释清楚,告诉她,我不在乎。
可我跑遍了去车站的小路,问遍了路上的行人,都没有看到苏玉秀的影子。她就像一颗掉进水里的石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站在分岔路口,心里第一次涌起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
她会去哪里她身无分文,一个姑娘家,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去哪里
我心急如焚,发动了手下的兵,分头去找。我自己则骑上通讯员的自行车,沿着通往县城的土路一路狂奔。
风在耳边呼啸,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林雪梅那些恶毒的话,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响。我不敢想象,那些话对苏玉秀的打击有多大。
她那么善良,那么看重情义的一个人,却被自己最亲近的表姐,当众扣上了心机婊、勾引者的帽子。
骑了将近一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我心里也越来越沉。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
是她!
我猛地刹住车,车子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我跳下车,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去。
玉秀!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身体一僵,缓缓地抬起头。
夜色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的悲伤。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来看我笑话吗
我不是……我走到她面前,在她身边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我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种用卑鄙手段抢别人未婚夫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担心的。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你没有错。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
林雪梅说的是真的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从一开始就……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人揭开了最深的伤疤。她别过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然后,我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是。
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就是这么不堪。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后来雪梅姐说要嫁给你,我替她高兴,可我心里……又难受得要命。
所以当她说,让我来考验你的时候,我鬼迷心窍地就答应了。我想……哪怕只是这样,能多看你几眼,也是好的。
我没想过要破坏你们。我每次来,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我控制不住。看到你训练辛苦,我就想给你做点好吃的。看到你感冒,我就想给你煮碗姜汤。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捏着,又酸又疼。
我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
她浑身僵硬,想要推开我。
别动。我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因为心疼而有些嘶哑,让我抱一会儿。
你这个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她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里,却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我。
她在我的怀里,从一开始的僵硬,到慢慢放松,最后,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委屈、不安、痛苦,全都哭出来。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夜风吹过,带来了远处的蛙鸣和泥土的芬芳。
我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的她,心里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
苏玉秀,我叫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一双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我低头,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地对她说:从现在开始,换我来追你。不管多久,不管多难,我等你。直到你点头为止。
08
那天晚上,我把苏玉秀送回了县城的招待所,给她开了个房间,又拜托招待所的大姐帮忙照看一下。
我没有立刻回部队,而是在招待所外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我想了很多。关于林雪梅,关于苏玉秀,关于我的未来。
天亮的时候,晨曦微露,我做出了决定。
我回到部队,第一件事,就是去团部,找我们政委。我递交了两份报告。
一份,是详细的事件说明,将林雪梅如何安排苏玉秀试探我,以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陈述事实。
另一份,是撤销结婚申请的报告。
政委看着两份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抽着烟,沉默了很久。
振国,你可想好了林雪梅的父亲,是地区宣传部的领导。你这么做,等于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对你以后的发展,没好处。政委语重心长地说。
我站得笔直,声音洪亮:报告政委!我想好了!军人的婚姻,不是交易,更不是儿戏!我不能娶一个不信任我、试探我、甚至不尊重我的女人。这不仅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更是对‘军婚’这两个字的神圣性的玷污!
那苏玉秀同志呢政委看着我,你打算怎么办你们现在这种情况,很容易被人说闲话。这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是致命的打击。
报告政委!我再次立正,我会对她负责!我会用我的行动证明,我对她的感情是真诚的、严肃的!我会按照正规程序追求她,打报告,接受组织审查!我陈振国,敢作敢当!
政委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终于掐灭了烟头,在我的撤销申请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去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是!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阳光照在身上,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接下来,我开始了我的追求计划。
我不能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接受她的好。我要主动出击。
我知道她喜欢看书,我就托人从省城买来最新的文学杂志,连同我的信一起,寄到她工作的军工厂。
信里,我不再谈部队的训练,而是跟她聊书里的情节,聊我的读后感。我还跟她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我为什么会选择当兵。我想让她,真正地了解我。
我知道她手巧,会做很多好吃的。我就厚着脸皮,在信里点菜。今天想吃你做的辣酱了,明天又念着你包的饺子。
起初,她没有回信。寄去的包裹,也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我明白,她心里有坎,过不去。
但我没有放弃。包裹退回来,我就再寄。她不回信,我就继续写。我把我的追求,当成了一场必须攻克的硬仗。
营里的战士们,都成了我的军师。
营长,你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啊!光写信有啥用
对啊营长,下次休假,直接杀到她厂里去!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我听取了群众的意见。
下一次休假,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苏玉秀所在的军工厂。
那是一个很大的工厂,到处都是机器的轰鸣声。我打听了好久,才在车间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头发用头巾包着,脸上沾着些油污,正在一台机器前忙碌着。她专注的样子,有一种别样的美。
看到我突然出现,她惊得手里的扳手都掉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她慌乱地擦着手,眼神躲闪。
周围的工友们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知道,我不能再让她退缩了。
我走到她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我用弹壳,亲手打磨了好几个晚上,做成的一枚小小的戒指。很粗糙,甚至有些硌手。
苏玉秀同志,我看着她的眼睛,大声说,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我,陈振国,26岁,党员,猛虎营营长,月薪85块,无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能扛枪能打仗,会疼媳妇会做饭!
我现在,正式向你提出交往请求!请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骗’你一辈子吗
整个车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苏玉秀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看着我手里的弹壳戒指,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09
苏玉秀最终还是没有当场答应我。
她在所有工友的起哄声中,红着脸,把我拉出了车间。
陈振国,你疯了!她又气又急,眼圈却是红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以后在厂里怎么做人
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点头我看着她,态度无比认真。
她被我问住了,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玉秀,我放缓了语气,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林雪梅那边,我会处理好。我们两家的长辈,我也会亲自去解释。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又要拒绝我了。
最后,她才像蚊子一样,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这一声,我感觉心里瞬间开满了花。之前所有的坚持和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我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你快放我下来!被人看见了!她捶着我的肩膀,又羞又笑。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如同我承诺的那样,我亲自登门,去了林雪梅家。
开门的是林雪梅的母亲,她看到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摔上门就要赶我走。
阿姨,请您让我进去,我今天是来请罪,也是来解释的。我挡住门,诚恳地说道。
最终,我还是进了林家的门。
客厅里,林雪梅的父亲,那位地区宣传部的领导,正黑着脸坐在沙发上。林雪梅则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将我写给政委的那份事件报告,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叔叔,阿姨,这件事,错全在我。是我没有处理好和雪梅的感情,也是我,伤害了她。我今天来,是想当面向你们,向雪梅道歉。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坚定,我和雪梅,确实不合适。强行在一起,对我们三个人都是折磨。至于玉秀,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如果你们要怪,就全怪我一个人。
林父看完了那份报告,脸色变幻莫测。他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疲惫,家门不幸,是我没有教好女儿。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们家,不会仗势欺人,更不会去耽误一个好同志的前程。
走出林家大门的时候,我感觉心里的最后枷锁,也解开了。
处理完林雪梅的事,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老家,向我的父母坦白了一切。
我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听完我的讲述,虽然有些意外,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我。
只要那个姑娘人好,对你好,真心跟你过日子,我们没意见。我妈拉着我的手说。
所有的障碍,都扫清了。
我和苏玉秀的交往,进入了正轨。
我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通信,约会。
她会来部队看我,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她会和战士们一起,坐在训练场边,看我打靶。每一次十环命中,她都会第一个鼓掌,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崇拜。
我休假的时候,也会去她的工厂。我会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载着她,去县城看最新的电影,去国营饭店吃一碗雪菜肉丝面。
我们的感情,在这一点一滴的相处中,越来越深厚。
半年后,在一次演习中,我因为掩护战友,腿部受了伤,住进了军区医院。
苏玉秀得到消息,立刻请了假,背着一个大包袱就赶了过来。
看着她风尘仆仆、满脸焦急的样子,我知道,是时候了。
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我的伤很快好了起来。出院那天,我拿着上级刚批下来的结婚申请报告,再一次,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这一次,我手里拿的,不再是弹壳戒指,而是一枚真正的,托人从上海买来的金戒指。
苏玉秀同志,我看着她,眼含笑意,考验期结束了。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做我陈振国的妻子吗
她看着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是林雪梅。
她瘦了很多,也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她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10
我和苏玉秀都愣住了。
病房里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还是苏玉秀先反应过来,她有些不自然地站起身,小声地叫了一句:表姐。
林雪梅的目光从我手里的戒指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苏玉秀的脸上。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我……我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看来,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的关心。我站起身,将苏玉秀护在身后,平静地回答。
林雪梅苦笑了一下,陈振国,你还是老样子,总把她当个宝一样护着。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走到苏玉秀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是给你们的贺礼。
苏玉秀愣愣地,不敢去接。
拿着吧。林雪梅把东西塞到她手里,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太自私,太想当然,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们,才闹出那么多事。兜兜转转,我才明白,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比我更适合他。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歉意:陈振国,对不起。
然后,她又看向苏玉秀:玉秀,也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表姐。
说完,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对我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那背影,竟有几分洒脱。
苏玉秀打开那个红纸包,里面是一对崭新的龙凤呈祥图案的枕套。
我知道,林雪梅是真的放下了。这场因她而起的荒唐考验,终于以一种体面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一个月后,我和苏玉秀的婚礼,在部队的礼堂举行。
没有豪华的宴席,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部队的战友们,和我们最亲近的家人。
苏玉秀穿着一身红色的确良连衣裙,是我托人专门做的。她没有化妆,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就是最好的妆容。
政委亲自给我们当证婚人,他看着我们,笑得合不拢嘴:陈振国同志,苏玉秀同志!你们经历住了考验,最终走到了一起!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继续互敬互爱,互相扶持,共同建立一个稳固的革命家庭!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战士们的起哄声。
我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苏玉秀,这个当初被派来考验我的姑娘,如今,成了我最亲密的爱人,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我的口头禅:
报告首长,俘虏一名,请求带回营房,教育终生!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在我腰上偷偷掐了一下,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
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我和我的卧底小娇妻,最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