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精致样本 > 第一章

>哀牢山科考队遭遇暴雨,躲进神秘洞穴。
>洞壁布满发光真菌,生物学家发现它们形成巨大的神经网络。
>队员相继失踪,却以诡异姿态重现:菌丝缠绕成的人形,动作完全同步。
>复制人用死者声音低语:样本采集完成,观察周期结束。
>最后幸存者锁骨发痒,撕开衣领——皮肤下蓝色菌丝如血管搏动。
>洞外暴雨声中,传来另一支科考队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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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牢山的雾是活的。
它盘踞在这片被遗忘的古老褶皱里,浓稠得如同腐败的尸液,终年不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食潮湿冰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坠入肺腑。参天古木的枝叶在浓雾深处扭曲、缠绕,遮蔽了本就吝啬的天光,投下如同巨兽利爪般森然的影子。脚下是盘根错节的虬根和湿滑厚重的腐殖层,每一步踏下去,都发出沉闷的、被吞噬的声响,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缓慢蠕动的内脏之上。
陈远扶了一把树干,冰冷粗糙的苔藓触感透过手套传来。他抹掉护目镜上凝结的水珠,视线勉强穿透前方不足十米的浓白。考察队像一串疲惫的蚂蚁,在死寂的绿色迷宫里艰难跋涉。汗水早已浸透厚重的冲锋衣内衬,又被无处不在的阴冷死死锁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黏腻的、挥之不去的窒息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败植物和湿润泥土混合的腥气,那是亿万年来生命无声堆积又无声腐烂的味道,沉重得令人心悸。
陈队!队尾传来年轻队员小李压抑着喘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鬼地方…方向感全乱了!GPS信号时断时续,跟抽风似的!他徒劳地拍打着绑在手腕上的仪器,小小的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倔强地闪烁着雪花点。
陈远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湿冷空气。他是这支生物考察队的核心,一个坚信逻辑与实证的科学家,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庞大未知挤压的烦躁。罗盘!他沉声命令,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沉闷。
队里的地质专家老赵立刻上前,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老旧的军用指北针。然而,那枚本该稳定指向北方的红色磁针,此刻却在玻璃表盘里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抖动,像一只被无形之火烧灼的困兽。
磁场…这里的磁场完全紊乱了!老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一股冰冷的寒意,悄然爬上陈远的脊椎。他抬起头,试图透过层层叠叠、如同裹尸布般的浓密树冠,寻找一丝天光的指引。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凝固的灰白。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变色。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了雾气的帷幔,又瞬间泼下浓墨。几道惨白刺眼的闪电如同巨树的虬根,蛮横地撕裂铅灰色的天穹,紧接着,滚雷在头顶炸开,沉闷得如同亿万面巨鼓在头顶同时擂响,震得脚下的腐殖层都在微微颤抖。
暴雨!负责后勤的女队员苏雅惊呼出声,声音被淹没在又一阵狂暴的雷声里。
仿佛天空被戳穿了巨大的窟窿。冰冷的雨水不再是水滴,而是瀑布般裹挟着万钧之力倾泻而下,狠狠砸在树叶、头盔和冲锋衣上,发出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声。脚下的腐殖层在几秒钟内就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每一次抬脚都伴随着巨大的吸力,冰冷浑浊的泥水迅速灌满了靴筒。
找地方!快找地方避雨!陈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暴雨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豆大的雨点砸得他睁不开眼,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疯狂灌入衣领,带走仅存的体温。
队伍瞬间乱了阵脚,在泥泞和倾盆大雨中狼狈地挣扎。手电筒的光柱在狂暴的雨幕中疯狂晃动,切割出混乱的光影,每一次扫过,都只照亮一片片疯狂摇曳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幽暗树影。
这边!看那边!小李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穿透了斜前方如注的雨帘,死死钉在陡峭山壁下方一个突兀的凹陷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它像一张沉默巨兽咧开的嘴,突兀地镶嵌在爬满湿滑苔藓和扭曲藤蔓的岩壁根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犹豫。无需命令,队伍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那个洞口。陈远最后一个跌入洞内,冰冷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和刺骨的寒意。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刮过灼痛的喉咙。雨水顺着头发和冲锋衣下摆滴落,在脚下积成小小的水洼。
洞内出乎意料地宽敞,像一条巨蟒的腹腔。他直起身,拧亮头盔上的探灯。光柱刺破黑暗,瞬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僵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们作为生物学家所能理解的范畴。
巨大的洞穴穹顶和两侧的岩壁,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生物完全覆盖。那不是普通的苔藓或地衣,而是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幽光的真菌群落。它们如同活物般紧紧依附在岩石表面,层层叠叠,构成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活着的壁画。
有些区域,菌丝细密如发,交织成巨大的、微微搏动的脉络网络,闪烁着深邃如星空的幽蓝光芒。光点在其间明灭流动,如同遥远星河在呼吸。而在这些网络之间,又生长着形态奇诡的果实——有的像巨大的、半透明的蓝色水母,伞盖边缘垂落着细长的、脉动着微光的触须;有的则如同层层叠叠的、凝固的冰蓝色火焰,在黑暗中无声燃烧;还有的,则膨胀成不规则的、搏动着的囊泡,仿佛内部包裹着某种沉睡的生命。
整个洞穴内部,都被这无处不在的、冷冽而神秘的蓝光所浸透。光线并非静止,而是在那些巨大的菌丝网络中有规律地脉动、流淌,如同血液在某种超越想象的巨大生物的血管里奔涌。一种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像是雨后森林深处的清新,又隐隐透着一丝甜腻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洞穴,只有洞外暴雨冲刷山体的轰响,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队员们被这超现实的美景震慑,呆立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我的天……老赵的声音干涩发颤,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手中的地质锤几乎要脱手掉落。他痴迷地盯着那些搏动流转的幽蓝脉络,这…这结构…像…像是神经束!巨大的神经束!
陈远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他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撼中抽离,生物学家探索未知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他迅速从背包里取出便携式生物扫描仪,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踏实。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清新与腐败的气味直冲鼻腔,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壁,将扫描仪的探头对准一片密集搏动的蓝色脉络。
嗡……扫描仪发出一阵不祥的低鸣,屏幕剧烈闪烁,瞬间跳出刺眼的红色警告标识——未知生物信号!能量场异常!强干扰!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刺耳。
干扰太强!仪器完全失效了!陈远低声咒骂了一句,手指用力敲击着屏幕,试图获取哪怕一丝可靠的数据,但屏幕上的警告符号固执地亮着,如同嘲讽。
陈队,你看这个!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探灯光束聚焦在岩壁一处凹陷里。那里,几缕极其细弱的、近乎透明的菌丝,如同活物般,正极其缓慢地从岩石缝隙中探出,极其轻柔地缠绕在苏雅无意中掉落的一小块压缩饼干包装纸上。菌丝顶端闪烁着极其微弱的蓝光,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品尝、分析着这来自外界的异物。
一种冰冷的警觉瞬间攫住了陈远。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附着或分解!这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接触,一种…学习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整个洞窟。那些搏动的蓝光,那些流淌的光点,此刻在他眼中,似乎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审视意味。
都别碰任何东西!陈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严厉,离那些发光体远点!保持警戒!他心中那根名为科学逻辑的弦,在此刻前所未有地绷紧到了极限,发出危险的嗡鸣。
队伍迅速在洞穴中央相对空旷干燥的地带扎营。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个人都在忙碌,检查装备,整理湿透的行囊,动作却都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僵硬。没人说话,只有衣物的摩擦声和急促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探灯的光柱在洞壁上不安地晃动,每一次扫过那些脉动的幽蓝脉络,都仿佛被无形的黑暗吸走了部分光亮。
陈远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目光却死死盯着苏雅刚才发现菌丝缠绕包装纸的地方。那几缕细丝似乎更加活跃了些,微弱的光芒闪烁得更快。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头查看腕表上的气压读数。数字在剧烈跳动着,毫无规律。他烦躁地甩了甩手腕,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仪器受到的干扰。
老赵,陈远压低声音,看向不远处正对着洞壁发呆的地质专家,有什么发现
老赵猛地回过神,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透着一股被强行压抑的亢奋和深藏的恐惧。结构…难以置信!他声音沙哑,扫描仪虽然废了,但凭经验…这整个洞穴系统,这岩层走向…太奇怪了。不像自然形成的地质构造,倒像是…倒像是被某种巨大力量‘塑造’出来的…为了容纳某种东西…他抬起手,指向那些遍布洞顶的搏动脉络,手指微微颤抖,你看那些‘管道’,那些连接点…完美的生物工程!这绝不是偶然!
陈远的心沉了下去。容纳塑造为了容纳什么容纳这些发光的真菌这个念头本身就荒谬绝伦。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信号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昆虫振翅般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钻入陈远的耳膜。不是来自洞外,也不是队员发出的。那声音极其规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仿佛来自洞穴的深处,来自那些搏动蓝光的源头。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向声音来源——洞穴后方一个被巨大发光菌簇半遮掩的幽暗岔道口。那里,似乎比别处更黑,蓝光也更浓稠。
什么声音小李也听到了,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声音发紧。
可能是风声,或者岩层渗水…苏雅试图解释,但她的声音同样绷得紧紧的,毫无说服力。她也正死死盯着那个岔道口,脸色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发青。
沙沙…沙沙沙…
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粘滞的、湿漉漉的质感。
陈远站起身,示意所有人噤声。他一步步,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朝着那个岔道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干燥的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一柄利剑,刺破岔道口弥漫的幽蓝迷雾,射向深处。
光束在浓稠的蓝光中艰难地开拓着视野。岔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洞壁同样被厚厚的发光菌毯覆盖。光柱向前延伸了大约十几米,突然,陈远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光柱的尽头,清晰地照亮了一小块地面。在那里,一小块熟悉的、印着XX压缩饼干字样的塑料包装纸,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岩石上。
那是苏雅的!
而就在包装纸旁边,散落着几颗彩色的、裹着塑料糖衣的巧克力豆——那是小李下午分给大家提神用的!小李说过,他偷偷藏了几颗在冲锋衣口袋里!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陈远猛地回头,目光如电射向营地中央的苏雅和小李。苏雅正背对着他,在整理睡袋。小李则靠在一块石头上,似乎在闭目养神,但他一只手无意识地伸在冲锋衣口袋里摸索着……那里面,应该还有几颗巧克力豆!
包装纸和巧克力豆怎么会出现在十几米深的岔道里苏雅和小李明明都在原地!
苏雅!小李!陈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你们谁去过那边岔道!
两人同时被惊动,愕然回头。
什么岔道苏雅一脸茫然。
小李则下意识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开——掌心赫然躺着几颗裹着彩色糖衣的巧克力豆!我一直在这儿啊陈队,没动过!他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被怀疑的委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远身上,又顺着他的指向,望向岔道深处那被光束照亮的地面。当看到那熟悉的包装纸和散落的彩色豆子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一股冰冷的死寂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包装纸和巧克力豆,像冰冷的墓碑,静静地躺在岔道深处。无声,却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营地中央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肺腑的冰渣。陈远死死盯着岔道深处那两样微不足道却又触目惊心的证物,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那是我的…苏雅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不成样子,她指着岔道里的包装纸,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小李更是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攥着手里那几颗完好的巧克力豆,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它们甩在地上。豆子在岩石上弹跳,发出细微的、如同嘲笑般的脆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赵失声叫道,几步冲到岔道口,探灯的光柱再次扫向深处,仿佛想证明那只是个噩梦般的幻觉。然而,光线下,包装纸的商标和散落的彩色豆子清晰得刺眼。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队员,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和一种被背叛的恐惧,谁!谁他妈搞的恶作剧!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惧下变得尖锐刺耳,在洞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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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答。只有沉重的、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茫然,彼此的目光在幽蓝的光线下仓惶碰撞,又迅速闪躲开,仿佛在确认对方是否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冷静!陈远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强行压过老赵失控的质问。他强迫自己移开盯着岔道的视线,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检查装备!清点人数!立刻!
命令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蔓延的恐慌。队员们像提线木偶般行动起来,动作僵硬而迅速。背包被再次打开,物品被一件件拿出、核对。急促的报数声在死寂中响起: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数字报完,瞬间的寂静更显得可怕。六个人,一个不少。
然而,这结果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一层更厚的冰霜覆盖在众人心头。如果人都在这儿,那岔道里的东西是什么鬼魂幻觉还是……
会不会是之前掉落的…被风吹进去了苏雅抱着自己的胳膊,试图寻找一个合乎常理的解释,但声音里的虚弱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风陈远的声音冷得像冰,外面是暴雨,这里是完全密闭的洞穴深处,哪来的风能把东西精准地‘吹’进十几米深、需要拐弯的岔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暗的岔道口,那被蓝光晕染的入口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瞳孔,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一种强烈的、被彻底窥视和玩弄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阵更清晰、更粘腻的沙沙声,毫无预兆地从岔道深处传来!这一次,声音更大,更近!不再是昆虫振翅,更像是无数湿滑的、沉重的东西在岩石表面拖行、摩擦!
谁!小李的反应最快,几乎是吼叫着,手中的登山杖猛地指向岔道深处,身体因极度恐惧而绷紧如弓弦。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探灯的光束瞬间集中,如同数柄光剑刺向那幽暗的岔道!强光撕裂了浓稠的蓝雾,清晰地照亮了岔道内部几米的范围。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
就在岔道深处,距离他们大约七八米的地方,光线与幽蓝迷雾交织的边缘,两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缓慢地、无声地挪动着,向他们靠近!
那不是他们的队员!绝对不是!
那轮廓的移动方式完全违背了人类的关节活动。没有迈步,更像是整个身体在光滑的表面上滑行,又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牵扯着,动作僵硬而同步。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那两个人形的身体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极其粘稠、不断搏动流淌的幽蓝微光,如同活着的、发光的苔藓!光线的明灭勾勒出他们扭曲的四肢和低垂的头颅,构成一幅无法形容的、亵渎生命本身的恐怖图景。
啊——!!!苏雅第一个崩溃了,凄厉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洞穴的死寂。这声尖叫仿佛触发了某个无形的开关,那两个幽蓝的人形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五官!没有皮肤!只有一片模糊的、被无数细微扭动的蓝色菌丝覆盖的平面!菌丝在强光照射下疯狂蠕动、纠缠,如同沸腾的蓝色沼泽!而就在那片蠕动的菌丝中央,两个幽深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窟窿,正死死地盯着洞外惊恐的人群!
跑!陈远的嘶吼带着破音,是唯一残存的理智发出的指令。他猛地抓住身边几乎吓瘫的小李和老赵,用尽全力向后拖拽。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的瘫痪,队员们如同受惊的兽群,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向洞穴更深处,远离那个散发着致命气息的岔道口。背包、水壶在混乱中被撞翻、丢弃,无人顾及。
混乱中,陈远惊鸿一瞥,看到其中一个幽蓝人形那模糊的、被菌丝覆盖的手臂似乎抬了一下,指向他们逃离的方向。没有声音,但那动作本身,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冰冷意味——如同猎手指向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
洞穴深处并非坦途,巨大的发光真菌簇如同怪异的珊瑚礁般阻挡着去路。队员们慌不择路,在狭窄崎岖的缝隙中亡命奔逃。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那粘腻的沙沙声如同跗骨之蛆,时远时近,始终追随着,仿佛在戏耍他们。更可怕的是,那声音似乎…不止一个源头四面八方,都隐隐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如同无数只湿滑的手在黑暗中悄然摸索。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肺部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铅,陈远才猛地刹住脚步,背靠着一块巨大而冰冷的、布满搏动蓝纹的岩石。他剧烈地喘息着,头盔上的探灯光柱在剧烈晃动中扫过四周。
停…停下!他嘶哑地喊道。
其他人也陆续停下,或瘫软在地,或撑着膝盖剧烈喘息,脸上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苏雅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着崩溃的呜咽。小李背靠岩壁,眼神涣散,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陈远强撑着,用手电扫视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是洞穴深处一个稍大的溶蚀腔,洞壁和穹顶依旧被厚厚的发光菌毯覆盖,搏动的蓝光比入口处更加浓烈,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鬼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暂时没有看到那些幽蓝怪物的踪影,身后的沙沙声也似乎暂时消失了。
清点人数!陈远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恐惧像毒液一样在血管里蔓延,但他必须知道损失。
一!老赵靠着岩石,喘着粗气报数。
二!小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苏雅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报数的三人,又猛地转头扫视这个不大的空间。
四!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有回应。
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沙沙声和队员们粗重压抑的呼吸。
小张!张涛!陈远厉声呼喊,声音在巨大的恐惧下变了调。那个沉默寡言、总是默默跟在队伍后面的年轻队员,不见了!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避风港。苏雅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小李和老赵的脸色灰败如死人,目光在幽蓝的光线下仓惶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仿佛那个沉默的年轻人随时会从某个菌丝覆盖的缝隙里被吐出来,以那种无法想象的方式。
找!分头找!不能丢下他!老赵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不行!陈远一把按住他,声音斩钉截铁,聚在一起!不能再分散!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听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准单独行动!背靠背!把能照亮的都打开!
探灯、头灯、手电,所有光源都被调到最亮,交织的光束紧张地在溶蚀腔的每一个角落扫视。巨大的发光菌簇在强光下投下扭曲舞动的影子,如同潜伏的鬼魅。搏动的幽蓝光芒与惨白的光束交织,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诡异。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那粘腻的沙沙声似乎消失了,但一种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小李手中的光束猛地定格在溶蚀腔另一侧,一个被巨大下垂菌帘半掩着的狭窄通道口。他像是被冻住了,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般的声音。
那…那里…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通道口。
所有人的光束瞬间集中过去!
在几道强光的交叉照射下,通道口那片相对昏暗的区域被照亮了。就在那微微晃动的发光菌帘下方,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是张涛!
他背对着众人,站在通道入口,身影在幽蓝的背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冲锋衣,戴着考察队的帽子,背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塞得鼓鼓囊囊的黑色登山包。
张涛!老赵激动地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就要冲过去。
别动!陈远厉喝,心脏却沉到了谷底。一种强烈的、冰冷的直觉像毒刺一样扎进他的大脑。不对!太不对了!
就在老赵喊出声的同时,通道口的张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动作不是连贯的转身,更像是一个关节被锈死的木偶,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了头颅和肩膀。他的脸转向了光源的方向。
强光下,那张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脸了。
没有皮肤,没有五官。整个头部,被一层厚厚的、如同活物般蠕动流淌的幽蓝色菌丝完全覆盖!那些菌丝在强光刺激下疯狂地扭动、纠缠、搏动,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冷光。在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不断有细微菌丝探入探出的幽暗孔洞。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片模糊的、不断起伏的菌丝平面。
张涛的身体也同样被一层搏动的幽蓝菌丝覆盖,冲锋衣的轮廓还在,但布料下面仿佛填充着无数蠕动的活物,使得身形显得肿胀而怪异。他就那样僵硬地站在那里,被无数幽蓝光点覆盖的面孔正对着惊恐的队员们。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寒瞬间席卷了所有人!苏雅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撕裂的抽气,直接瘫软下去。小李双腿一软,靠着岩壁才勉强没有摔倒,牙齿咯咯作响。老赵则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那覆盖着蠕动菌丝的面孔似乎看了他们几秒钟。然后,在绝对的死寂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其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仿佛是从一个腐朽的、灌满泥浆的管道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粘滞、扭曲,如同坏掉的录音机在艰难播放:
样…本…采…集…完…成…
是张涛的声音!虽然严重变形,但那独特的音色和语调,队员们绝不会听错!
陈远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他死死盯着那个菌丝缠绕的怪物,大脑一片空白。
那低沉、粘滞、属于张涛的声音还在继续,以一种毫无起伏的、冰冷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宣告:
观…察…周…期…结…束…
话音落下的瞬间,通道口的张涛猛地抬起了他那被菌丝覆盖的手臂!动作迅猛而僵硬,完全不像生物应有的协调。他的手臂指向了瘫软在地的苏雅!
不——!小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将手中的登山杖狠狠掷向那个怪物!
登山杖划破空气,带着小李全部的恐惧和愤怒,精准地砸在张涛的胸口!
噗!
一声沉闷而怪异的声响。登山杖没有像击中人体那样弹开,而是如同戳进了一团极其粘稠、充满弹性的淤泥。杖尖深深陷入那片搏动的幽蓝菌丝之中,只留下半截杖身在外面剧烈地晃动。
没有惨叫,没有躲避。
张涛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被击中的胸口位置,幽蓝的菌丝如同被搅动的泥潭,剧烈地翻涌、缠绕,迅速包裹住了那根登山杖。杖身瞬间被一层搏动的幽蓝所覆盖,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更恐怖的是,随着登山杖的插入,那个低沉、空洞的声音,再次从张涛蠕动的菌丝面孔下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好奇语调:
防…御…反…应…记…录…
它似乎在分析这次攻击!把它当成了新的样本数据!
这念头让陈远如坠冰窟!他猛地扑向瘫软的苏雅,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向后拖拽,同时对着吓傻了的老赵和小李嘶吼:跑!往深处跑!快!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极致的恐惧。老赵和小李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跟上陈远。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正在记录登山杖的怪物,用尽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溶蚀腔后方一个更狭窄、看起来更幽深的裂缝。
粘腻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如同追魂的魔音,紧紧咬在他们身后。这一次,声音更加密集,仿佛不止一个东西在追赶。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逃亡的三人。陈远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苏雅,老赵和小李相互搀扶,在狭窄崎岖、被巨大发光真菌簇阻塞的缝隙中亡命奔逃。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像濒死的鼓点,敲打着绝望的边缘。身后,那粘腻的、无处不在的沙沙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无数湿滑的、冰冷的手正贴着岩壁和他们的脚后跟摸索过来。
这边!快!小李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他手中的探灯光束在剧烈晃动中扫过前方,照亮了一处被几块巨大、布满搏动蓝纹的落石半掩住的凹陷。那像是一个天然的石龛,仅能勉强容纳三四个人蜷缩进去,入口狭窄,易守难攻。
最后的力气被榨干,三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撞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陈远将苏雅塞到最里面,自己则和老赵、小李一起,用身体死死堵住那个不足一米宽的入口。冰冷的岩石紧贴着后背,带来一丝虚幻的依靠感。
沙沙…沙沙沙…
声音停在了石龛外面,近在咫尺!浓稠的黑暗被几道幽蓝的光晕微微照亮,那是追猎者身上散发的光芒。沉重的、非人的拖沓声在入口处徘徊,如同嗅闻猎物的野兽。冰冷的气息,带着那种混合着清新与腐败的奇异气味,丝丝缕缕地渗入狭窄的空间。
苏雅蜷缩在最里面,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小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入口处那片晃动的幽蓝光晕。老赵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握着地质锤的手青筋暴起,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陈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冷静,将头盔上的探灯死死对准入口,光柱如同最后的壁垒,切割开外面浓稠的黑暗和幽蓝。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顺着冰冷的鬓角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缓缓地挪到了入口的光柱边缘,停了下来。
是老赵。
或者说,是菌丝缠绕成的、拥有老赵轮廓的东西。
它的体型、衣着、甚至背包的样式,都和老赵本人一模一样。但整个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断蠕动、搏动流淌的幽蓝菌丝,散发出冰冷的光晕。那张被菌丝覆盖的脸上,两个深邃的孔洞正对着石龛内的众人。它僵硬地站在那里,动作与石龛内背靠岩壁、喘息不止的老赵本人,完全同步!当里面的老赵因恐惧而胸膛剧烈起伏时,外面的老赵胸口的菌丝也同步地起伏搏动!当里面的老赵无意识地握紧地质锤时,外面的老赵那被菌丝覆盖的手部,也同步地收紧!
一种无法形容的、亵渎生命本身的同步!
不…不…石龛内的老赵看着入口外那个与自己动作完全一致的幽蓝镜像,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手中的地质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入口处的老赵似乎被这声音吸引,覆盖着菌丝的头颅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地上的锤子。然后,那个低沉、空洞、带着粘滞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张涛的音色,而是清晰地模仿着老赵本人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冰冷、精准,毫无情感波动:
样…本…编…号…零…零…三…
它停顿了一下,覆盖着菌丝的面孔似乎再次转向石龛内惊恐的人群,那空洞的声音继续宣告:
情…绪…崩…溃…阈…值…测…试…通…过…
它不是在说话!它是在…汇报实验数据!把老赵的崩溃当成了测试结果!
这个认知带来的寒意,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陈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
几乎在老赵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挪到了入口的光柱边缘。
是苏雅。
同样的菌丝覆盖,同样的幽蓝冷光,同样的与石龛内蜷缩颤抖的苏雅本人动作完全同步!它微微侧着头,那覆盖着蠕动菌丝的面孔似乎正观察着里面崩溃哭泣的苏雅。
然后,属于苏雅本人那原本清亮、此刻却扭曲变形得如同鬼魅的声音,从苏雅的菌丝面孔下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满意:
恐…惧…反…馈…强…度…优…异…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入口处的老赵和苏雅同时抬起了它们那被菌丝包裹的手臂,僵硬地、同步地指向了石龛内堵在入口处的三人!
不是攻击的姿势,更像是某种冰冷的…确认和宣判。
啊——!!!
石龛内,真正的苏雅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这声尖叫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力,她身体猛地一抽,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蜷缩在角落,如同被抽走了骨头。
小李的神经在这连续不断的、超越认知极限的恐怖下彻底崩断了。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双眼赤红,猛地弯腰捡起老赵掉落的地质锤,完全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就要冲出石龛,扑向入口外那两个菌丝怪物!
拦住他!陈远嘶吼,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小李。老赵也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小李的手臂。
然而,还是慢了一瞬。
小李的身体已经冲出了狭窄的入口一半!他手中的地质锤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砸向距离最近的苏雅!
就在锤头即将触碰到那片蠕动的幽蓝菌丝的刹那——
异变陡生!
石龛入口两侧原本安静蛰伏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菌丝网络,如同被瞬间惊醒的毒蛇!无数细密的、闪烁着蓝光的菌丝如同活物般猛地从岩壁中弹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
嗤!嗤嗤嗤!
细微而密集的穿透声响起!
数十根、数百根细若发丝却坚韧无比的蓝色菌丝,瞬间刺穿了小李冲锋衣的布料!它们精准地刺入他的手臂、肩膀、大腿、甚至脖颈!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头!
小李的身体猛地僵在半空,高举的地质锤定格。他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剧痛和惊骇。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被扼住般的抽气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陈远和老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小李被无数幽蓝的菌丝刺穿、悬吊在入口处。那些刺入他身体的菌丝,如同贪婪的吸管,瞬间被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血液顺着菌丝迅速被抽离,流向岩壁深处搏动的巨大网络。同时,更可怕的是,无数新的、更加细密的幽蓝菌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从小李被刺穿的伤口处滋生出来!它们如同活物般扭动、蔓延,迅速覆盖他的皮肤,吞噬着他的衣物!
整个过程,无声而高效,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的生物性。
仅仅两三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陈远和老赵眼前,被无数疯狂滋生的幽蓝菌丝彻底包裹!他变成了一个悬挂在入口处的、不断搏动着冷光的、人形的菌茧!只有透过那层迅速加厚的、搏动的菌丝,还能隐约看到他最后凝固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恐惧的面部轮廓。
入口外,那两个菌丝构成的老赵和苏雅,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覆盖着菌丝的面孔正对着石龛内仅存的两人。它们那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被菌丝包裹的小李,落在了陈远和老赵身上。
然后,属于小李那年轻、此刻却冰冷扭曲到极致的声音,从那个刚刚形成的、搏动的人形菌茧内部,幽幽地、毫无起伏地响起:
样…本…零…零…四…收…容…完…毕…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远和老赵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老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身体猛地向后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疯狂和绝望。他完了,精神彻底崩溃了。
陈远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僵硬如铁。刺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入口处,那个由小李转化而成的、搏动着幽蓝光芒的人形菌茧,如同一个亵渎生命的祭品,无声地悬挂着。菌丝还在缓慢地加厚,蠕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在嘲弄他们所有徒劳的挣扎。入口外,那两个菌丝构成的恐怖镜像——老赵和苏雅——依旧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矗立在幽蓝的光晕里,覆盖着菌丝的面孔毫无生气地注视着石龛内。
绝望如同实质的毒液,灌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嗬…嗬…老赵瘫倒在陈远脚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神涣散,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他蜷缩着,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一下,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剩下这具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躯壳在无意识地痉挛。
陈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个悬挂的菌茧,不去看外面那两个怪物。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刮过灼痛的喉咙,试图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活下去!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支撑着他仅存的理智。
他猛地抓住老赵的胳膊,用尽力气将他往石龛更深处拖拽,远离那个恐怖的入口。老赵的身体沉重而瘫软,如同一个装满沙子的布袋。
就在这时,入口处的老赵和苏雅,缓缓地、同步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了空间。它们覆盖着菌丝的面孔依旧对着石龛内,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居高临下的观察意味。
紧接着,一个身影僵硬地挪到了入口中央。
是陈远。
菌丝覆盖的身体轮廓,深蓝色的冲锋衣,甚至腰间那把信号枪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它的动作僵硬而迟滞,却与石龛内正奋力拖拽老赵的陈远本人,保持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同步!当陈远因用力而手臂肌肉绷紧时,外面的陈远手臂部位的菌丝也同步地起伏搏动!当陈远因恐惧而呼吸急促时,外面陈远胸口的菌丝也同步地快速搏动!
陈远猛地僵住了,动作停滞。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狭窄的入口,死死钉在那个属于自己的幽蓝镜像身上。一股无法形容的、被彻底剥夺了存在意义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外面的陈远覆盖着菌丝的头颅微微转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观察目标。然后,那个低沉、空洞、带着粘滞感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模仿某个队员,而是清晰地模仿着陈远自己那冷静、略显低沉的嗓音。每一个字的发音都精准无比,却冰冷得如同机器合成的噪音,毫无人类的情感波动:
样…本…编…号…零…零…一…
它停顿了一下,覆盖着菌丝的面孔似乎更专注地看着石龛内的陈远,那空洞的声音继续宣告,带着一种冰冷的总结意味:
领…导…者…角…色…行…为…模…式…记…录…完…整…
观…察…期…终…止…
处…理…程…序…启…动…
处理程序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陈远的耳膜!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没有任何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和震撼!他猛地松开拖拽老赵的手,身体如同猎豹般向石龛最深处、那个蜷缩在角落、生死不知的苏雅扑去!目标只有一个——她背包侧袋里的信号枪!那是他们唯一能对外界发出警告的东西!
几乎在他扑出的同时,入口两侧岩壁上,那些蛰伏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菌丝网络再次暴动!无数细密的蓝色光丝如同被激怒的毒蛇蜂群,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疯狂地射向石龛内部!目标直指扑向苏雅的陈远!
嗤嗤嗤嗤——!
密集的穿透声如同死神的低语!一部分菌丝刺入了陈远扑出时扬起的背包和冲锋衣下摆!布料被轻易撕裂!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从后背和腿部传来!
但陈远的速度达到了极限!在更多菌丝即将将他彻底覆盖的刹那,他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苏雅背包冰冷的侧袋!他一把扯开拉链,抓住了那把沉重冰冷的信号枪!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石龛内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陈远在抓住信号枪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对着入口处那个属于自己的菌丝镜像扣动了扳机!他不是为了击中,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和光亮!
耀眼的红色信号弹如同一颗微缩的太阳,拖着刺目的尾焰,带着尖锐的呼啸,瞬间撕裂了洞穴的黑暗和浓稠的幽蓝!炽热的光芒将入口处那三个菌丝人形、以及悬挂的菌茧,连同疯狂涌动的菌丝网络,都映照得纤毫毕现!光芒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洞壁本身搏动的蓝光!
强光刺激下,入口处那三个菌丝人形覆盖着菌丝的面孔似乎都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和混乱。那些疯狂刺入的菌丝也猛地一缩,如同被火焰灼伤的蛇!
就是现在!
陈远根本顾不上查看战果,也顾不上身上被菌丝刺穿的刺痛。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蜷缩在角落、早已崩溃的老赵身上!
走啊!他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爆发而撕裂。
这一脚力道极大,带着陈远所有的绝望和力量。老赵沉重的身体被踹得翻滚着,如同一个破麻袋,竟直接滚过了狭窄的入口!入口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和一声模糊的痛哼。
与此同时,陈远自己则借着反作用力,身体向后猛地一仰,重重摔倒在石龛内侧靠近岩壁的地上!他手中的信号枪再次抬起,却并非指向入口,而是对准了石龛顶部那些搏动最剧烈的巨大发光真菌簇!
砰!
第二颗信号弹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撞上了洞顶!炽热的光芒瞬间爆发!高温和冲击波让那片区域的巨大菌簇猛地爆裂开来!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腐败甜腻气味的深蓝色汁液如同暴雨般喷洒而下!无数细碎的、燃烧着的菌丝碎片如同火雨般坠落!
整个石龛内部瞬间被刺目的红光、飞溅的蓝色汁液和燃烧的碎片充满!入口处,那些被强光和爆炸短暂阻隔的菌丝网络发出了高频的、如同亿万只昆虫同时振翅般的嘶嘶声,疯狂地扭动退缩!三个菌丝人形也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动作出现了明显的僵硬和不同步!
混乱!只有制造最大的混乱,才有一线生机!
陈远被爆炸的气浪和落下的粘稠汁液冲击得头晕目眩,身上多处传来被高温碎片灼伤的刺痛。但他强忍着,手脚并用地在湿滑粘腻的地上向后爬行,试图退到石龛最深处。
入口处,红光渐渐黯淡,信号弹的残骸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被蓝色汁液覆盖的菌丝网络在短暂的退缩后,似乎适应了混乱,再次如同潮水般向石龛内蔓延过来,带着一种更加冰冷的、被激怒的暴戾!
陈远背靠着冰冷的、布满搏动蓝纹的岩壁,退无可退。信号枪滚落在不远处,枪管还冒着青烟。身上被菌丝刺穿的地方传来阵阵冰冷的麻痹感,正迅速向周围扩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完了吗就这样成为下一个样本被记录,被处理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
呃…呃啊…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极致痛苦的呻吟,突然从入口外面传来!
是刚刚被陈远踹出去的老赵!
这声呻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瞬间点燃了陈远最后的一线希望!老赵还活着他在外面!
陈远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入口。只见在信号弹残骸的余光中,在那些疯狂扭动、试图涌入的幽蓝菌丝边缘,一个身影正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爬起来!是真正的老赵!他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动作极其笨拙,脸上糊满了泥污和深蓝色的菌液,表情因剧痛而扭曲,但眼神却不再是彻底的涣散,反而因为强烈的求生欲而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老赵似乎也看到了石龛内被困的陈远。他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挣扎着,不顾一切地,猛地扑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菌丝构成的陈远!
啊——!!!老赵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抱住了那个幽蓝的人形!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违背样本逻辑的行为,显然超出了菌丝网络的控制预期!被老赵抱住的陈远菌丝人形动作瞬间僵硬、混乱,覆盖的菌丝剧烈地波动起伏。入口两侧那些原本涌向石龛的菌丝网络也猛地一滞,仿佛系统的注意力被这意外事件强行吸引了过去!
机会!
陈远的心脏狂跳!没有任何犹豫!他爆发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那被老赵暂时吸引住火力的狭窄入口,亡命冲去!
冰冷的麻痹感在四肢蔓延,后背被菌丝刺穿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完全顾不上了!眼中只有那个狭窄的、通往未知黑暗的出口!
他狠狠撞开了入口处几缕试图阻拦的幽蓝菌丝,身体带着一股狠劲,擦着那个被老赵死死抱住的、正在剧烈挣扎的菌丝陈远,冲出了石龛!
眼前是熟悉的、弥漫着幽蓝光雾的洞穴通道。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呼吸,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传来老赵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声,以及菌丝疯狂缠绕、滋生的那种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陈远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机械地向前迈动。身上的麻痹感越来越重,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拖拽着他的动作。眼前阵阵发黑,幽蓝的光雾在视野边缘扭曲、旋转。
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猛地一倾,重重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脸颊贴着粗糙湿滑的苔藓,冰冷刺骨。
结束了…吗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寂静重新包裹了他,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轰鸣。洞外暴雨的喧嚣似乎减弱了许多,只剩下沉闷的、连绵不绝的哗哗声,如同遥远的背景噪音。
就在这时,一种细微的、如同羽毛轻触般的瘙痒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左侧锁骨下方的皮肤传来。
很轻,很微弱,却异常清晰。像是有看不见的虫子在那里轻轻爬过。
陈远猛地一僵。所有的疲惫和濒死的麻木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驱散。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摸索向自己冲锋衣的领口。
冰冷的拉链头触碰到指尖。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扯!
嗤啦——
拉链被粗暴地拉开,露出里面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深色T恤。陈远的手指颤抖着,揪住T恤的领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向旁边撕开!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低下头。
在头盔探灯惨白光束的照射下,他左侧锁骨下方,靠近心脏位置的皮肤,清晰地暴露在眼前。
那片皮肤之下,不再是血肉的肌理。
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交织的幽蓝色纹路,正清晰地浮现在皮肤表层之下!它们微微搏动着,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冷光,如同活着的、正在生长的蓝色血管!纹路的边缘,似乎还有更加细微的、绒毛般的菌丝,正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向着周围健康的皮肤区域蔓延……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冰冷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陈远的咽喉!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窒息般的抽气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存的衣物。
皮肤之下…它们…已经…在里面了…
观察期终止…处理程序启动…
那冰冷空洞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死寂中,洞外,那连绵的暴雨喧嚣声里,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穿透厚重的雨幕和山岩,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那声音充满了人类在绝境中最原始的恐惧和求救的渴望,断断续续,却字字惊心:
救…命…有…人…吗…
我…们…是…科…考…队…
救…救…我…们…
陈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洞穴入口的方向,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