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恶意摇篮曲 > 第一章

>女儿两岁时用筷子戳瞎了奶奶的眼睛。
>四岁时朝来玩的小朋友扔菜刀。
>每次看到我们惊慌失措,她就咯咯直笑。
>丈夫心力交瘁地对我说:我们要个二胎吧。
>半开的门缝里,一只阴森森的眼睛盯着我们。
>深夜,我握着刀站在女儿床边。
>她突然睁开眼:妈妈,你终于来杀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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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很沉,压得我手腕生疼。刀刃在窗外透进的稀薄月光里,凝着一线幽冷的寒光。我站在儿童床的阴影中,那点寒芒便直直垂落下去,像一枚蓄势待发的冰锥,指向被窝下那个小小的、微微隆起的轮廓。
女儿安安睡得很沉。呼吸声细弱均匀,几乎被窗外低沉的夜风声淹没。几缕柔软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小小的、无辜的阴影。她看起来如此纯粹,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水晶,干净得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污浊。可就是这块水晶,两年前用筷子当作武器,刺穿了奶奶的眼球。那根沾着香蕉泥的竹筷,成了我此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奶奶的惨叫,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院走廊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血腥气……每一次回想,都像有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爬行。
她不止一次这样。四岁时,朋友带着孩子来玩,两个孩子因为一个玩具争执起来,声音略高了些。我们大人正忙着安抚那个被安安推倒、委屈哭泣的小女孩。就在我蹲下身,拍着那孩子后背柔声劝慰的时候,一道寒光带着破风声从我耳边掠过。我甚至没来得及完全回头,只听见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紧接着是朋友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把沉甸甸的厨房菜刀,刀尖深深劈进了客厅木地板的缝隙里,离她女儿光着的小脚丫,只差一寸。
混乱、尖叫、朋友的怒骂、孩子的嚎哭……家里瞬间成了灾难现场。而安安,我四岁的女儿,就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她粉色的兔子拖鞋,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令人心胆俱裂的笑容。她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咯咯咯地笑着,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看到心爱玩具般的光芒。那光芒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后悔,只有纯粹的、被我们的惊惶失措点燃的、近乎狂喜的满足。
那咯咯的笑声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耳膜,钻进我的脑子,冻结了里面所有称之为爱和希望的东西。就是从那一刻起,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取代了初为人母时所有的柔软和甜蜜,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呼……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试图驱散肺叶里积压的寒意,却只换来更深的颤抖。握刀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冰冷。我盯着刀尖下那张天使般的睡颜,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杀意像浓稠的墨汁,在我血管里冰冷地流淌。结束这一切。只要手腕轻轻一送,向下压去……这无休止的恐惧,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这日夜啃噬灵魂的负罪感,就都能结束了。她不会再伤害任何人。我们……或许还能有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吱呀。我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卧室的门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敞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缝隙之外,是客厅更浓重的黑暗。而在那片浓黑里,紧紧贴着门框下沿,一只眼睛正死死地望进来!瞳孔在幽暗中似乎放得很大,幽幽的,像深潭里蛰伏的兽,一眨不眨地锁定着我,锁定着我手中那把反射着月光的刀!
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头皮炸开。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只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抽气。是丈夫他醒了他看到了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血液似乎凝固在那只眼睛冰冷的注视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只眼睛缓缓地、无声地向上移开,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缝隙外的黑暗重新变得完整而平静。门,依旧虚掩着,那条缝隙安静地留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嘲讽。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睡衣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我僵硬地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回床上。安安翻了个身,小嘴咂巴了两下,发出含糊的梦呓,依旧是那副纯然无害的模样。刚才那只眼睛的注视,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我狂跳的心口。不是丈夫。那眼神……那冰冷的、非人的专注……绝不是他。
恐惧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轻响。不能留在这里。这个念头像闪电劈开混沌。我几乎是跌撞着扑向卧室门,猛地拉开,冲进客厅的黑暗里,又手忙脚乱地反手将门死死关上,仿佛要把门内那沉睡的恶魔和门外那窥视的眼睛一同锁住。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门板,我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烧火燎。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窗帘没有拉严,窗外惨淡的路灯光渗进来一点,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栅。我摸索着墙壁,指尖冰冷,终于触到了开关。啪嗒一声轻响,刺目的顶灯光芒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也刺得我下意识眯起了眼。
客厅空无一人。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摆放得整整齐齐,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刚才那只眼睛,仿佛只是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制造出来的幻觉。
就在这时,另一扇门开了。是主卧的门。丈夫张哲揉着眼睛,趿拉着拖鞋走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被惊醒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几点了你干嘛呢开这么大灯他声音沙哑,带着被吵醒的不快,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我身上,眉头立刻拧紧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跟见了鬼似的。手里拿的什么
我这才惊觉那把刀还死死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汗湿的掌心。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五指。哐当!菜刀掉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动魄。
张哲的睡意瞬间被这声响惊飞了。他身体一僵,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闪着寒光的凶器,又猛地抬眼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骤然升腾的怒火。
林晚!他低吼一声,一步冲到我面前,双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他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声音压抑着狂怒的颤抖,那是安安!是我们的女儿!你拿着刀到她房间去!你想杀了她吗!
肩膀的剧痛和丈夫眼中赤裸裸的恐惧与愤怒,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积蓄了太久的恐惧、绝望、孤立无援的委屈,还有那刚刚被冰冷窥视带来的惊悚,瞬间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我猛地挣开他的手,眼泪决堤般涌出,嘶哑地吼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像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女儿!你看看她干的那些事!她是个什么女儿!她是怪物!是魔鬼!她把妈的眼睛戳瞎了!她才四岁就敢拿菜刀砍人!她看着我们害怕她就笑!开心地笑!她根本就不是人!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指着安安紧闭的房门,浑身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刚才!就在刚才!我拿着刀……我看到门缝外面有只眼睛在看我!在盯着我!阴森森的!不是幻觉!张哲,你告诉我,那是什么!是她吗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住进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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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哲被我歇斯底里的样子震住了,脸上的愤怒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疲惫和恐惧的灰败取代。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有痛心,有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他没有再质问,也没有试图安抚,只是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高大的身躯佝偻下来,慢慢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谨慎地用指尖捏住那把刀的刀柄末端,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然后迅速将它拿开,远远地放在了沙发旁边的矮柜上。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颓然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底座。他双手用力地搓着脸,发出沉闷而痛苦的摩擦声,仿佛要把一层看不见的、令人窒息的面具搓掉。
客厅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死寂像粘稠的沥青,重新将我们包裹。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他才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挣扎:
晚晚……他叫了我的名字,却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茫然地落在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装饰画上,那上面是色彩明快的抽象色块,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这句话像一块冰,猝不及防地塞进了我的心脏。我猛地止住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调。
他像是被我的反应刺痛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躲闪着,终于还是看向我,里面是赤裸裸的、走投无路的恳求:我说,我们要个二胎吧!一个正常的……健康的孩子!我们总得……总得有条活路吧难道这辈子就这样被……被她……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个她字后面的话终究没敢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恐惧和渴望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需要希望,晚晚……一个真正的,属于我们的孩子……
二胎希望一股冰冷的荒谬感顺着脊椎爬升。在这样一个怪物横行的家里,再带来一个无辜的生命把他(她)也置于那双冰冷眼睛的注视之下也变成安安下一个咯咯发笑的玩具这念头让我浑身发冷,胃里一阵翻搅。
你疯了!我声音尖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忘了四年前那个下午了吗朋友的孩子!那把刀!就差了那么一点!你还要把另一个孩子送到这个魔鬼嘴边!
那不一样!张哲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被戳破后的激动和强词夺理,那是意外!安安还小!我们……我们可以把小的保护好!我们可以……
怎么保护!我厉声打断他,一步跨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颓丧的脸,把她锁起来关进笼子还是二十四小时抱着小的提防她!张哲,你醒醒!那不是意外!那是她骨子里的东西!她改不了!永远改不了!
我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再次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墙上时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微弱的咔哒声,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声,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
咔哒。
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一声门锁弹开的轻响。
我和张哲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身体同时僵住,猛地抬起头,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声音的来源——安安卧室的门把手。
那原本被我慌乱中带上的房门,此刻,那圆润的金属门把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平稳的速度,无声地向下转动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隔着门板,冷静而精确地操控着它。
一点,一点……锁舌缩回的机械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我和张哲像被施了定身咒,死死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的声音。张哲捂着脸的手僵在半空,指缝间露出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只剩下纯粹的、被冻住的恐惧。
门把手终于转到了底。然后,那扇厚重的、隔绝着天使与恶魔的门,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
没有风。没有任何外力。
门缝渐渐扩大,像一张缓缓咧开的、黑暗的嘴。客厅明亮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那缝隙,驱散了一线门后的黑暗,照亮了门框边缘一小块区域。然后,一只穿着粉色兔子拖鞋的小脚,无声无息地踏了出来,踩在门框内外的光影交界线上。
安安就站在那里。穿着她最喜欢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棉质睡裙。她的身体大部分还藏在门后的阴影里,只有那只踏出的脚和扶着门框的一只小手暴露在光亮下。她的头微微低垂着,浓密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没什么血色的下巴。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个从阴影里探出的、没有生命的玩偶。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扼住的抽气声。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几乎要刺破皮肤。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
她……听到了多少那双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此刻正看着哪里
安安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刘海随着她的动作向两边滑开,露出那双眼睛。没有刚睡醒的懵懂,没有孩童的清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那目光空洞地扫过客厅,扫过坐在地上的张哲,扫过矮柜上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最后,像两条湿滑冰冷的蛇,毫无阻碍地缠绕上我的脸,定格在我的眼睛上。
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开。那不是笑,更像某种肌肉的机械牵拉,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没有声音。没有咯咯的笑。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地、专注地锁着我。
然后,她扶着门框的手放了下来。那只穿着兔子拖鞋的小脚也无声地缩了回去。小小的身影重新没入门后的黑暗中。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门被从里面,稳稳地关上了。
客厅里重新只剩下我和张哲。灯光惨白,照着我们两张毫无血色的脸。那把菜刀在矮柜上反射着刺眼的光。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一幕,像一场极致的噩梦,留下的寒意却真实地浸透了骨髓。
张哲像是被那关门声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凉的沙发扶手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那不是悲伤的哭泣,更像某种濒临崩溃的动物发出的、绝望的哀鸣。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都在刚才安安那冰冷的注视下,被冻结成了坚硬的、尖锐的冰棱,深深扎在心口,只剩下麻木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冰冷。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缓慢,沉重,一下,又一下,像垂死的鼓点。
我慢慢弯下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矮柜上那把菜刀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我没有立刻拿起它,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光滑而危险的边缘。然后,我五指收紧,将它握在了手里。熟悉的沉重感再次压住了手腕。
我拿着刀,没有再看地上崩溃的丈夫一眼,脚步虚浮地走向厨房。身后传来张哲压抑的、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低语:……完了……她听见了……她知道了……她会……她会……后面的话语破碎在哽咽里,只剩下无意义的音节和沉重的喘息。
厨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牌的一点微光渗进来,勉强勾勒出水槽、橱柜的轮廓。我把刀放在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啦啦地冲刷在银亮的刀身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我机械地拿起洗碗布,沾了洗洁精,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擦拭着刀面、刀柄,仿佛要擦掉上面某种看不见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水流声掩盖了客厅里压抑的呜咽,也掩盖了我心底那片死寂荒原上呼啸的风声。
擦干刀,放回刀架。我关掉水龙头。厨房里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寂静笼罩。我站在黑暗里,背对着客厅的方向,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转过身,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主卧。经过客厅时,张哲依旧蜷缩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头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头受伤的、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他没有抬头。
我径直走进卧室,反手关上门,没有开灯。黑暗瞬间包裹了我。我摸索着走到床边,重重地倒了下去,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眼睛睁得很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方向的一片虚无。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摇曳的光斑,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门外,客厅里压抑的呜咽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死寂。死寂得让人心慌。连时钟的咔哒声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心脏在麻木中重新开始不安地跳动。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侧耳倾听。什么声音都没有。绝对的寂静。
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客厅里一片黑暗。张哲不见了。沙发旁的地板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幅色彩明快的抽象画,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挂在那里,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嘴。
他去哪了回安安房间了还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幽灵一样穿过黑暗的客厅,走向玄关。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玄关的感应灯没有亮。借着从客厅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我看到门口的地板上,靠近门边的地方,似乎有一团比周围更深的、不规则的阴影。
我颤抖着手,摸向墙壁上的开关。
啪。
惨白的灯光瞬间亮起,刺得我眯起了眼。
当视线重新聚焦,看清那团阴影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成冰。
张哲面朝下趴在那里。穿着他睡前那件深灰色的家居服。他的一条胳膊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压在身下。他的脸侧向一边,紧贴着冰冷的地砖,眼睛死死地瞪着,瞳孔扩散,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惊骇。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呼喊什么,却最终只凝固成一个无声的、扭曲的窟窿。他的身体周围,没有明显的血迹,但整个姿势僵硬得如同被瞬间冻结,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死寂。
他死了。
就在刚才,就在我躺在床上的那几分钟里。无声无息。就在离安安房间不远的地方。
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瞬间化作滚烫的岩浆,轰然冲上我的头顶!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不成调的抽气。视线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越过张哲扭曲的尸体,死死钉向那扇紧闭的、属于安安的房门。
门板光滑,深色,在玄关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死寂。
无边的死寂笼罩着一切。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玄关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钻进我的耳朵,变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噪音。张哲凝固着惊骇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有那扇紧闭的、沉默的房门……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恐惧在无声地尖叫。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几秒,也许过了几分钟。直到一阵尖锐的、撕裂耳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破了这凝固的死亡寂静!
呜——呜——呜——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最终在楼下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车门开关的闷响,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快速逼近,伴随着对讲机刺刺啦啦的电流噪音和压低的、短促的指令声。
我像一尊被冰冻的雕塑,依旧死死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动弹不得。视线无法从张哲那张惊骇的脸上移开,也无法从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上挪开。警笛声警察他们怎么会……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是谁……
砰!砰!砰!
巨大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敲门声猛然响起,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开门!警察!开门!
一个男人严厉而急促的声音穿透门板。
敲门声和呼喊像是一把重锤,终于砸碎了我僵硬的躯壳。我猛地一颤,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地、贪婪地吸入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阵阵刺痛。手脚恢复了知觉,却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我踉跄着向前一步,脚下却踢到了张哲冰凉僵硬的胳膊。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酸水涌上喉咙。
开门!快开门!
门外的拍打更加急促,带着一种逼近的紧迫感。
我颤抖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张哲的尸体,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气刺入骨髓。我用力拧动,拉开了门。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瞬间射入,晃得我睁不开眼。几个高大的、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身影堵在门口,警徽在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
警察!别动!
为首的中年警官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过玄关,当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张哲的尸体上时,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他猛地抬起手,制止了身后同事的动作,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怎么回事!你干的
不!不是我!
我嘶哑地喊出来,声音破碎不堪,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手指死死指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是她……是安安!是她!她听见了!她知道了!她……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噎住了后面的话,只剩下崩溃的呜咽。
中年警官眉头紧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过,又迅速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他朝身后的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员立刻会意,动作迅捷而无声地越过我,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扇门,身体紧绷,手按在警械上,如临大敌。
安安
警官锐利的目光重新锁住我,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女儿她在里面几岁
五岁……
我哽咽着,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五岁……她不是……不是正常孩子……她……
那些可怕的画面——戳向奶奶的筷子、飞旋的菜刀、咯咯的笑声、门缝里冰冷的眼睛——疯狂地在脑海中翻涌,却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
咔哒。
门锁弹开的轻响。
这声音在死寂的玄关里,在几名警察高度戒备的注视下,清晰得如同惊雷!
门口的两个年轻警员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右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扇门。中年警官的瞳孔猛地一缩,上前一步,将我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后半个身位,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强大的穿透力:安安小朋友我们是警察叔叔,出来好吗别害怕。
没有回应。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几道粗重的呼吸声交错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扇深色的、沉默的门板,开始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缝一寸寸扩大,像一张缓缓开启的、通往深渊的巨口。客厅里惨白的光线再次争先恐后地涌入,切割着门后的黑暗。
首先出现在门缝里的,依旧是那只粉色的兔子拖鞋。
然后,是穿着小熊睡裙的、小小的身影。
安安站在门内。门缝开得不大,只够她露出半个身子。她低着头,浓密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和上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紧抿着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她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玩偶。
安安
中年警官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刻意的温和,试图安抚,小朋友,到叔叔这里来,好吗别怕。
安安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刘海随着她的动作向两边滑开。
露出的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黑色。此刻,里面蓄满了泪水,像两汪随时会决堤的清泉。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她的鼻尖红红的,小小的嘴唇瘪着,微微向下撇,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写满了孩童所能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委屈。
她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顺着苍白的小脸滑下,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她胸前的睡裙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抬起一只小手,用袖子用力地、胡乱地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小小的肩膀因为抽泣而剧烈地耸动着。她看着门口高大威严的警察,又怯生生地、充满无限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张哲的尸体,最后,那双蓄满泪水、写满恐惧和哀求的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惶然无助地,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嘴唇哆嗦着,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哭音:
妈……妈妈……爸爸……爸爸怎么了……我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