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168.8万卖掉了陈暮新的成名作《秋山暮影》,也卖掉了我们九年的感情。机场里他白衬衫上的光斑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我没敢回头——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逃离,不过是命运给我的第一道考题。
从青要山的雾霭到北宁的霓虹,我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影,也是校园论坛里人人喊打的捞女。他给我的208平大平层装着月光,床头柜永远备着应急的现金,连国际金奖的画作都刻着我的名字。可当18岁的林雪举着相机出现,当匿名谣言像毒藤缠上我们的生活,当明远楼顶的白裙坠入灰色天空,我终于明白:有些光芒太盛,总会灼伤彼此。
两年后历城的出租屋里,他西装革履地站在我面前,掌心的松木香气依旧。跟我回去。他说,眼里的秋山暮色从未改变。原来有些离别是为了重逢,有些伤疤会开出玫瑰,就像那幅被我卖掉的画,终究会回到它该在的地方——就像他,终究会等我穿过荆棘,走进他为我留的那片温柔暮色里。
1
我是许影,也叫许烟,青要山下竹山村里长大的小镇做题家。初中时为了考进省城的川凉中学,我做过最不光彩的事——骗了个笔友。彼时川凉的冬夜总飘冷雨,我缩在漏风的教室里刷题,台灯昏黄的光把影子钉在墙上,像只困在蛛网里的飞蛾。笔友的信就是这时寄来的,信封上印着川凉中学的校徽,字迹清隽:青要山的雾该散了,你要加油。
我咬着唇编了父亲重病、家徒四壁的戏码,哭着求他划考试重点。他倒实在,不仅寄来各科讲义,连自己的课堂笔记都复印了厚厚的一沓,每页边缘都用红笔写着批注:这个公式要注意推导文言文翻译要抓关键词。那些字迹在寒夜里泛着暖光,我把它们贴在床头,像贴着救命的符咒。
我踩着这些垫脚石考进川凉中学那天,报到处的风扇吱呀作响。穿白衬衫的男生正弯腰帮老师整理画具,阳光透过走廊窗棂,在他发梢镀上金边。我听见老师喊他暮新,心脏突然漏跳半拍——这个名字,我在信末看了无数遍。他转头递来报名表,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新同学我帮你登记。
早知道你是骗子。他在绘画社第一次教我握素描笔时,突然轻声说。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我指尖发烫,他却笑得坦荡,你的字和信里一模一样,连把‘的’写成‘得’的小习惯都没变。
窗外的蝉鸣突然聒噪起来,我看着他坦荡的笑容,脸颊烧得能煎鸡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把那些救命的笔记,一页不落地寄给了我这个骗子。这份坦荡的善意,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无声无息渗进我干涸的心田。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总把钱够花就行挂在嘴边的男生,住着北宁208平的大平层;更不知道他外交官妈妈会在多年后,隔着花园的喷泉水雾,冷冷评价我不安于室。我只知道他会在冬天把我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会在我故意闹脾气要生日礼物时,默默转来两万块说小影喜欢的都值得,会在床头柜永远备着万把块现金,说怕你应急。
我渐渐学会了恃宠而骄。装温柔时会掐着他最忙的作画时间要抱抱,耍脾气时能把他刚完成的画稿摔在地上。他从不生气,只是捡起来擦干净颜料,低声问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室友说我被富二代养废了,校园论坛里假名媛捞女的帖子飘在首页,我却在他送我到教学楼时,故意放慢脚步,享受那些落在我身上的、混杂着羡慕与嫉妒的目光。
2
陈暮新是央美油画系的天才,我是北宁大学中文系的网红。两校相隔15分钟车程,他却坚持每天开车送我,哪怕我拐近道三分钟就能到校。晚上不安全。他总这样说,然后在我下车时拽住我的手腕,非要等我不耐烦地瞪他,才笑着松手。我踩着高跟鞋走向教学楼,能感觉到背后他的目光,像晚秋的阳光,暖融融地裹着我。
大二那年,校园论坛把我骂上热搜。假名媛真捞女的帖子飘在首页,连食堂阿姨打饭时都要多看我两眼。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镜子里穿陈暮新买的裙子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那晚他回来时,我正对着电脑哭,他没问缘由,只是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发顶:写点什么吧,写你真正想说的。
我咬着牙写了篇《关于女大学生群体污名化现象探究》,实名发在校园杂志上。文章意外被妇联转载,我趁热打铁写偏远地区女性教育困境、农村月经贫困,字字句句都蘸着青要山的晨露——那是我真正熟悉的世界。某天醒来,发现陈暮新以我的名义给公益机构捐了10万,新闻标题里才女许影热心公益的字样,彻底压下了所有污名化的声音。
那天晚上我拉着正在画星空的他跑到花园,栀子花香混着晚风扑在脸上。我踩着月光给他唱歌,跑调跑到天边,他却笑得像个孩子,突然抱起我转圈。风把我的裙摆吹成花,我晕乎乎地贴在他耳边说:陈暮新,我好喜欢你。他转得更快了,我看见漫天星子都在晃,那一刻的真诚比北宁的星空还亮。可后来我才知道,真诚这东西,在名利场里最不经摔。
3
再见到陈暮新,是毕业两年后。我窝在历城15平米的出租屋里喝白粥,咸菜切成碎末,舍不得多放一丁点儿。窗外的雨下得缠绵,像极了川凉的梅雨季,墙皮洇出深色的水痕,在墙上爬成狰狞的地图。门锁突然转动,我抬头就看见他,穿着我从未见过的高定西装,身后跟着助理模样的人。
我下意识把粥碗往身后藏,碗沿的热气烫得指尖发麻。他径直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幅未干的油画,里面有疼惜,有无奈,还有我不敢深究的温柔。怎么来看我笑话我梗着脖子笑,声音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那位大提琴手女友呢没陪你看艺术展
他没接话,突然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松木香气,是他惯用的那款护手霜味道。别看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太狼狈了。
我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推开他:陈暮新你凭什么说我狼狈当年是谁在明远楼下抱着我哭,说‘小影别走’眼泪没出息地往下掉,砸在他锃亮的皮鞋上,晕开小小的水渍。我这才发现,原来九年没哭的人,哭起来会这么丑,连呼吸都带着哽咽的疼。
他慌了,笨拙地用指腹擦我的眼泪,动作和高中时帮我擦素描炭粉一模一样:我不是来看笑话的。他声音发哑,喉结滚动着,小影,跟我回北宁。
4
我们的故事,其实比笔友更早开始。初二那年冬天,陈暮新跟着画社老师来青要山采风,住的就是我家花川小院。那晚我坐在葡萄架下念他寄来的信,火光在信纸上映出跳动的影子,念到青要山的雾该散了吧时,听见院墙外传来轻响。月光如水,清晰地映出我手中信纸的字迹,也映出院墙外那个少年专注聆听的侧影。后来他说,那天他本想翻墙进去打招呼,却撞见我在读他的信,念他名字时尾音微微上扬的语调,像山涧清泉叮咚作响,让他心跳如鼓,最终没敢惊扰。
高中暑假他带画社同学再来花川小院,我爸正愁民宿没生意,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圈在暮色里慢慢散开。陈暮新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身边,听他叹气说客人越来越少,突然说:叔,可以试试拍短视频,我认识人。没过十天,他真的带了个人来,说刘总团队帮忙运营,每月500块够了。
我拽他到院子角落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墙角的月季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沾着露水。他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少年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想追你。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怕你觉得我用家世压人。晚风卷着花香扑过来,我看着他眼里的真诚,突然想起那些贴在床头的笔记,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那天之后,花川小院的视频里多了个穿白衬衫的少年,帮我爸扛镜头,陪我妈摘野菜。有次镜头扫到他弯腰给我系鞋带,弹幕里刷满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看着屏幕突然明白,原来有些温柔,从一开始就藏在细节里,像青要山的雾气,悄无声息地漫过心尖。
5
高三那年,陈暮新频繁往北宁跑。他要去听美院的专家课,要备战国际青少年美术大赛,连班长职位都让给了副班。我们只能靠写信联系,他的信里夹着巧克力糖纸,夹着北宁的梧桐叶,偶尔还会拜托朋友送来围巾手套,说川凉的冬天比青要山冷。
一模成绩下来,我离北宁大学的分数线差了一截。躲在书店啃黄冈密卷时,突然听见同学说陈暮新回校了。冲进教室就看见他趴在桌上睡觉,眼下乌青重得像画坏的阴影。我刚要叫醒他,却看见他手边摊着的画——秋山叠嶂,暮色沉沉,山脚下站着个扎马尾的女孩,背影和我一模一样。
这叫《秋山暮影》。他醒来看我盯着画,伸手揉我的头发,等我拿了金奖,就把它送给你。
那年春节,他真的捧着国际金奖证书站在我面前。校长在升旗仪式上念他名字时,他悄悄转头看我,眼里的光比颁奖台的聚光灯还亮。后来他说,那天在广场买烤红薯,我咬着红薯笑的样子,比金奖更让他心动。我们坐在凉亭里分食红薯,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连傻笑都融在甜甜的冬夜里。
6
大学同居的日子像幅暖色调的油画。他在画室画画,我在旁边写文章,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连灰尘都在跳舞。他20岁生日那天,突然递给我一份赠与协议,说《秋山暮影》现在归我了。以后挂在我们家客厅。他笑得像个孩子,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幅画的女主人是你。
变故是从他外交官妈妈邓丽出现开始的。那天我在花园玩水,浑身湿透地扑进陈暮新怀里,转头就看见她站在门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将我钉在原地。许影就是个不安于室的人。她对陈暮新说,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刻薄,扎进我耳朵里。
陈暮新把我护在身后:她是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那晚他抱着我坐了很久,说别理她,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我看着镜子里一身名牌的自己,突然想起青要山穿粗布衣裳的许烟,心里第一次生出莫名的恐慌,像被浓雾困住的山雀。那句不安于室像根毒刺,扎在心底最脆弱的地方,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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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林雪是在陈暮新去意大利筹备画展时出现的。18岁的大一新生,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举着相机追着我喊学姐。我正愁社交账号没素材,她的镜头恰好填补了陈暮新离开后的空白。她拍的我总是带着御姐气场,粉丝磕起御姐甜妹CP,账号热度比之前还高。
我们一起泡图书馆,她会把暖手宝塞进我大衣口袋;一起熬夜写论文,她会泡好枸杞水放在我手边。我随口说玫瑰好看但刺多,第二天她就捧着束无刺玫瑰来,说找遍了北宁的花店。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像初夏的阳光,毫无预兆地填补了陈暮新离开后的空白,也让我放松了警惕。
陈暮新在视频里看见她,笑着说小影有新朋友了。我没告诉他,有天晚上送林雪回宿舍,树林里闪过相机闪光灯;没告诉他,校园论坛开始有匿名帖说许影移情别恋;更没告诉他,我U盘里存着和林雪的合照,被同班同学张守义借去参考论文格式时,他接过U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神躲闪得像阴沟里的老鼠,我却没深想。
8
3月29日那天,我爸急性阑尾炎手术,我赶回老家川凉。临走前给林雪发消息,她说学姐放心,等你回来请我吃大餐。可3月31日凌晨,我在医院走廊刷到校园网时,血液瞬间冻成冰。
北宁大学才女许影勾引学妹拍艳照许影劈腿富二代,出轨同性……标题后面跟着模糊的照片,是我和林雪在宿舍拍的睡衣合照,被P得面目全非。我疯了似的给林雪打电话,听筒里只有冰冷的忙音。
辅导员在电话里哭:雪儿留了遗书,说想飞向自由……我报了警,找遍了北宁的角落,在社交平台发寻人视频,把陈暮新留的30万备用金全砸给了寻人博主。4月1日清晨,我刚下飞机就冲向学校,远远看见明远楼顶坐着个穿白裙的身影。
林雪!我嘶吼着往上跑,楼梯间的回音像鬼哭。她在楼顶冲我摇手,口型说着再见,然后像片断了线的羽毛,从12楼坠了下来。那天北宁的天空是灰色的,寒风吹得我骨头缝都疼。陈暮新从意大利赶回来时,我正坐在警局录口供,看见他的瞬间,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眼里的红血丝比晚霞还红,西装皱得像揉过的画纸。
我瘫在冰冷的椅子上,耳鸣阵阵。林雪最后摇手的剪影,和那句无声的再见,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每一寸神经上。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如果我没认识她,如果那天我在学校,如果我早点发现那些帖子……是我,是我把她卷进了这场风暴的中心,是我害死了她!巨大的、非理性的愧疚感像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淹没窒息。
9
林雪的葬礼上,她妈妈扇了我一巴掌。如果不是你勾引她,她怎么会去死!我没躲,任由脸颊火辣辣地疼。张守义很快被抓了,警方根据IP地址和转账记录锁定了是他雇佣水军散布谣言,证据确凿。他供认是为了抢保研名额,故意散播谣言逼我放弃资格。
后来才知道,张守义来自更偏远的山区,把保研视作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而我那些才女网红的光环,在他眼里成了堵路的巨石,必须不惜代价搬开。可法律能制裁他,却换不回那个举着相机追我跑的女孩,换不回她眼里闪烁的星光。
陈暮新的妈妈又来了,这次她没说不安于室,只丢给我一张支票:离开暮新,这些钱够你和你家人过上好日子了。我看着支票上的数字,突然想起林雪送我的无刺玫瑰,想起陈暮新在花园里抱我转圈的夜晚,想起《秋山暮影》里那个山脚下的背影。
那幅画里的背影,曾经是我全部的骄傲。如今再看,只觉得那身影背负着林雪坠落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不配再拥有它,不配再拥有陈暮新眼里那片温柔的暮色。逃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赎罪方式,也是切断所有美好过往、惩罚自己的苦行。
临近毕业,我卖了画,168.8万。100万给了林雪父母,剩下的68.8万,几乎全填进了这场漫长而复杂的官司里——高昂的律师费、网络取证费、调查费……像无底洞吞噬着数字。
我没跟陈暮新告别,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时,听见他在身后喊小影,声音碎得像被踩坏的颜料盘。可我不能回头,我怕看见他眼里的秋山暮色,更怕在那片暮色里看见林雪最后摇手的剪影,怕自己会在那双重阴影下彻底崩塌。
10
历城的两年,我活得像具行尸走肉。投稿被拒,自媒体停更,每天靠白粥咸菜度日。卖画剩下的钱,我一分也不敢动,仿佛那上面也沾着雪儿坠落时的灰尘。出租屋的墙皮洇着水痕,在墙上爬成狰狞的地图,像极了我那些无法言说的伤口。直到陈暮新找到我的那天,雨下得正缠绵,他掌心的松木香气撞进鼻腔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这个味道。
案子终审了,主犯判了8年。他把我拉回北宁,新公寓的阳台上摆着我喜欢的千年木,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这两年,我跟她谈了很多次,把当年的事,把你的文章,还有你受的委屈,都跟她说了。我妈那边我搞定了,她说……以前是她不对。他眼底有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这场搞定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
终审那天,我在法庭上看见张守义痛哭流涕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陌生。林雪的父母没来,我在他们家楼下站了很久,放下那篇写了两万字的真相文章,转身离开。有些愧疚,要带着一辈子走,像青要山的雾气,永远缠在心头。
11
领结婚证那天,北宁的天空难得放晴。陈暮新在书房安装画框,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我走进去才发现,是那幅《秋山暮影》——画里秋山叠嶂,暮色沉沉,山脚下站着个扎马尾的女孩,背影和我一模一样。你怎么……我愣住,这画不是早被我卖了吗
他笑着擦去画框上的灰尘:画廊老板老周是我爸旧识。当年你卖画时他就觉不对劲,连夜给我打了越洋电话。他眼底有深沉的痛惜,手指抚过画框边缘,我求他,无论如何把画留下。钱我补上,画不能走。他转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买主是老周的老朋友,听说了《秋山暮影》的故事,只说了一句:‘物归原主才是圆满’。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暮色温柔地包裹着画框,也包裹着我们。画中那个扎马尾的背影,曾经承载着林雪坠落的重量和我无尽的愧疚。此刻,在陈暮新温热的怀抱里,在松木香气的萦绕中,那沉重的枷锁仿佛被暮色悄然融化。
我终于明白,有些爱如同山间晨雾,看似消散,实则浸润着每一寸土壤,最终在阳光升起时折射出更璀璨的光。而我穿过漫长的荆棘,终于在这片为他停留的暮色里,找回了回头拥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