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甜嗓塌房的玉女网红,旺仔小乔。（平行世界,请勿当真。）
一个是豪迈翻车的农村大姐,东北雨姐。（平行世界,请勿当真。）
一场PK,赌注是全网删号,人间蒸发。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流量的狂欢,剧本的炒作。
但没人知道后台那间休息室里,一根烟,两份协议,和两个女人之间几乎能凝固空气的恨意。
当甜美人设彻底撕碎,露出的不是哭泣,而是獠牙。
当农村铁娘子褪去光环,捍卫的不是人设,而是家庭。
这场赌局,没有赢家。
只有一张不断充值的银行卡,一个打不通的催命电话,和一句在雨夜里冰冷刺骨的——
雨姐,我们再赌一把。
1
休息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声。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嗡声,还有一股劣质香薰的味道,甜得发腻。
东北雨姐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长白山,抖出一根,叼在嘴上。
她没看对面的旺仔小乔,自顾自地用一个塑料打火机点燃。
刺啦一声,橙色的火光映在她满是风霜的脸上。
烟雾喷出来,呛人。
旺仔小乔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两条腿并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像个来面试的好学生。
雨姐把烟夹在指间,粗糙的指关节上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土。
她把桌上两份打印好的A4纸推过去。
字不多,你看眼。没问题就签了。
她的声音跟视频里一样,沙哑,带着股苞米茬子味。
小乔伸出纤细的手指,把纸张拉到自己面前。
标题很大,黑体加粗。
《网络账号注销及退网承诺书》。
内容简单粗暴。
甲乙双方,PK输的一方,自愿在二十四小时内,
永久删除所有平台的个人账号,并不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视野。
违约金,一千万。
小乔的目光落在一千万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三秒。
雨姐吸了一口烟,烟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她没管。
怕了雨姐问,嘴角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讥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出去跟主持人说一声,身体不舒服,我当你是个小姑娘,不跟你计较。
小乔抬起头,脸上还是那副甜美无害的表情。
她的声音也跟唱歌时一样,软糯,带着点气泡音。
雨姐,笔呢
雨姐愣了一下。
她看着小乔那张过分年轻的脸,那双干净得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她想从里面看到一点慌张,一点恐惧。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平静的湖水。
雨姐从包里又掏出一支油乎乎的圆珠笔,扔在桌上。
给你。
小乔拿起笔,拧开笔帽。她没有立刻签名,而是用笔尖轻轻敲了敲纸面。
笃。笃。笃。
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雨姐,小乔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个三千万粉丝的账号,以后就是我的了
雨姐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
她眯起眼睛,第一次真正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女孩。
白色连衣裙,帆布鞋,素面朝天。怎么看,都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寒气。
小妹妹,雨姐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做人别太贪。容易撑死。
小乔笑了。
她低下头,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画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不是她的网名旺仔小乔,而是她的本名。
力透纸背。
写完,她把其中一份协议推回给雨姐。
现在,小乔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门外,PK开始的倒计时已经响起。
十,九,八……
雨姐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感觉,自己签的不是一份协议。
是一张卖身契。
2
PK开始了。
巨大的屏幕上,两个人的头像并列,下方是实时跳动的票数。
左边是旺仔小乔,背景是粉色的梦幻城堡。
右边是东北雨姐,背景是她家那个乱糟糟的农家院。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煽动着气氛。
家人们！世纪之战！败者退网！你们的每一次点击,都在决定她们的命运！为你们支持的主播,上票！
屏幕下方,礼物特效像瀑布一样冲刷下来。
嘉年华、火箭、保时捷。
小乔的票数,从一开始就猛地往上窜。她的粉丝团疯了一样地刷着礼物。
屏幕里的她,还是那副甜甜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镜头不断地说着谢谢家人们、谢谢哥哥。
雨姐那边,票数涨得慢一些。
她不怎么说话,偶尔才冒出一句：感谢老铁,家里有大米,拍一单支持一下。
她的直播间,更像个农产品展销会。
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小乔抱着手机,盯着屏幕,手指飞快地在粉丝群里发着消息。
雨姐靠在沙发上,又点了一根烟,一口一口地抽着。
她看着大屏幕上那个穿着粉色衣服,拼命挤出笑容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你不紧张雨姐忽然开口。
小乔头也没抬,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
紧张什么
输了,你这辈子就完了。雨姐说。
哦。小乔淡淡地回了一个字,然后继续打字,雨姐,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的榜一大哥,好像没来啊。
雨姐的脸色沉了下去。
她掐灭烟,站起身,走到小乔面前。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小乔终于抬起了头。她闻到一股烟草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从雨姐身上传来。
很呛人。
雨姐伸出手。
那是一只巨大的、粗糙的手掌,掌心和指节上全是厚厚的老茧。
小乔,雨姐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不管你背后是谁在帮你。互联网这碗水,深得很。你一个女娃娃,端不稳。
小乔看着那只手,没有躲。
她也伸出手,轻轻地握了上去。
雨姐的手,又干又硬,像一块铁。而且很冷,没有一点温度。
小乔的手又软又暖。
两只手握在一起,反差强烈。
雨姐,小乔仰起脸,笑得更甜了,水深不深,喝一口不就知道了
她说完,轻轻地挣开了雨姐的手。
雨姐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柔软的触感。
她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个女孩,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大屏幕上,小乔的票数已经领先了三百万。
雨姐的榜一大哥,始终没有出现。
她的直播间里,开始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雨姐不行了啊
刷不过对面那个小丫头。
带的货也越来越差,上次买的黏豆包都馊了。
雨姐看着那些评论,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3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
喂干啥
是老蒯,雨姐的老公。
你那边咋样了雨姐压着火气问。
啥咋样了不就那样呗。老蒯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我跟小蒯都在库房看着呢,货都发出去了。你那边PK打完了
雨姐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
打完了我他妈都要被人干退网了你问我打完了她对着手机低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啥玩意儿老蒯那边好像也急了,不就是一个PK吗跟平时一样,输了就输了呗,多大点事儿你咋还急眼了呢
雨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忘了,这场赌命的PK,她没跟家里人说。
她只说了是一场普通的平台活动。
老蒯,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咱家账上,还有多少钱能动
钱没多少了。老蒯在那头嘟囔,前几天不是刚进了一批海参吗货款刚打过去。小蒯还说想换个车,我寻思着……
别寻思了！雨姐打断他,一分钱都别动！把能凑的都给我凑出来！马上！
你疯了！老蒯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要嘎哈啊那点钱是留着给小蒯结婚用的！你动它干啥你跟人赌钱了
我赌命！
雨姐吼出这三个字,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能想象到电话那头,老蒯和自己儿子小蒯震惊的脸。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老蒯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疲惫和无力。
……你到底咋了跟哥说实话。
雨姐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看着大屏幕上,两个人的票数差距已经被拉大到了五百万。
小乔的直播间里,一个新出现的名字,顶上了榜一。
那个ID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母C。
C一出现,就是一连串的嘉年华,像不要钱一样。
整个直播平台都被惊动了。
雨姐……小乔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你老公的电话是不是让你回家做饭
雨姐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小乔对着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她粉丝群的聊天记录。
有人把雨姐老公和儿子的照片都发了进去。
甚至还有他们家院子的门牌号。
你……雨姐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别误会,小乔收起手机,笑容天真,粉丝们太热情了,我也管不住。不过雨姐你放心,只要你今天体体面面地把字签了,我保证,他们不会去打扰你家人的。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雨姐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力气再跟老蒯解释。
她看着小乔那张纯洁无瑕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恐惧。
这不是PK。
这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屠杀。
而自己,就是那头被按在案板上的猪。
4
半小时后,差距拉大到一千万票。
换算成钱,是整整一百万。
雨姐的直播间,已经彻底乱了。
有骂她不争气的,有骂她卖假货的,还有人刷屏让她直接退网。
墙倒众人推。
她建立起来的农村大姐人设,正在一片一片地崩塌。
休息室里,烟味和香薰味混在一起,更难闻了。
雨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她的手机放在一边,屏幕暗着。
老蒯没有再打电话过来。
小乔也放下了手机。她不看屏幕了,胜负已定。
她走到雨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雨姐,时间差不多了。
雨姐没理她。
再过十分钟,PK结束。小乔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人,协议上写得很清楚,二十四小时内。我劝你体面点,别等我找律师。
雨姐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为什么她问,声音嘶哑。
什么为什么小乔明知故问。
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往死里整我
小乔笑了,她蹲下身,与雨姐平视。
两人离得很近,小乔能闻到雨姐身上那股汗味和烟草味。雨姐也能闻到小乔身上淡淡的、像是栀子花一样的香气。
雨姐,你忘了小乔的眼睛弯成月牙,半年前,有个叫‘初心’的原创歌手,发了一首歌,说我抄袭。
雨姐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想起来了。
当时全网都在骂旺仔小乔,说她一个甜嗓网红,靠抄袭别人的心血博出位。
雨姐当时也跟风,在直播间里骂了几句。
她说：这种偷人家东西的玩意儿,就该被封杀！
就因为这一句话
你还说,小乔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感,让那种人滚出网络,别脏了大家的眼睛。
雨姐,你看,我这不是听了你的话,准备滚了吗她指了指自己,或者,是你滚。
雨姐感觉浑身发冷。
就因为半年前,自己顺口骂的一句话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孩,就记恨了半年,然后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要致自己于死地
这是一个疯子。
你……雨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你骂的是‘旺仔小乔’这个ID,小乔凑得更近了,她的呼吸都喷在了雨姐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不,你骂的是我。你让我恶心,让我吃不下饭,让我做噩梦。
所以,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
她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雨姐的脸颊。
雨姐的皮肤很粗糙。
雨姐,你直播带货,养家糊口,不容易。小乔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我。
她转身,走到门口。
妹妹,雨姐在她身后开口,声音恢复了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冷意,你背后那个‘C’,花了不止一百万吧
小乔的脚步停住了。
这点钱,就为了看我退网,值得吗雨姐慢慢地站起来,还是说,你陪他睡一觉,这点钱就算打赏了
小乔猛地回头,眼神第一次变得凶狠。
你再说一遍
我说,雨姐一字一顿地说,你这种出来卖的,玩不起这么大的局。让你背后的人出来跟我谈。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女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峙着。
一个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个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小乔忽然又笑了。
雨姐,你急了。她说,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不需要再急了。
她拉开门,外面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
PK结束的倒计时,正好归零。
大屏幕上,旺仔小乔的票数,定格在东北雨姐的三倍。
5
旺仔小乔赢了。
在一片恭喜乔乔的欢呼声中,她对着镜头,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眼泪恰到好处地从眼眶里滑落。
谢谢……谢谢大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她哽咽着,演得像真的一样。
没有人关注那个输掉一切的东北雨姐。她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直播间也黑了屏。
像一个死人。
小乔跟主持人拥抱,跟平台方握手,应付完所有流程。
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完美得像一张面具。
直到她走进后台的卫生间。
关上隔间的门,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冲到马桶边,扶着冰冷的陶瓷,剧烈地呕吐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赢了。
她赌赢了。
可是,她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轻松。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疲惫。
还有恐惧。
后知后觉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雨姐最后那个眼神,像刀子一样,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你这种出来卖的……
那句话,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伤人。
因为,她说对了一半。
小乔吐得眼泪鼻涕直流,白色的连衣裙上溅上了污渍。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一个微信对话框。
头像是黑色的,名字是一个C。
她打字：【结束了。】
对方秒回：【知道了。】
就三个字,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情绪。
小乔继续打字：【钱……】
她想问,那一百多万,到底要怎么还。
她不敢问。
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明天来老地方。】
小乔看着老地方三个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那是一个高级会所。
她第一次见到C,就在那里。
当时,她因为抄袭事件被全网封杀,广告解约,平台限流,欠了一屁股债。
是C找到了她。
一个看不清脸,听不出年纪的男人。
他只提了一个条件：我可以帮你摆平一切,让你站得比以前更高。但是,你得听我的。
小乔当时问：听你什么
男人笑了,声音隔着变声器,有些失真。
听我安排。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场针对东北雨姐的删号赌局,就是他安排的第一个任务。
小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搞垮一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农村网红。
她也不敢问。
她只是一个提线木偶,一具用来执行命令的漂亮躯壳。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C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穿今天这件。】
小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沾了污渍的白色连衣裙。
她又吐了。
这一次,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卫生间的门被人敲响。
小乔你在里面吗庆功宴要开始了。
是她的经纪人。
小乔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圈发红,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一遍地冲着脸。
水很冰,刺得皮肤生疼。
她抬起头,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笑容。
甜美的,无害的,像人偶一样精致的笑容。
来了。她对着门外说。
她,旺仔小乔,是今晚的胜利者。
她必须笑。
6
庆功宴设在一家昂贵的日料店。
长长的原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清酒的瓶子冒着白气。
平台方的高管,经纪公司的老板,几个头部主播,都来了。
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说着恭维的话。
小乔真是年少有为啊！这一战,直接封神！
以后平台可要多倚仗小乔了,资源必须给到位！
小乔端着酒杯,微笑着,一一回应。
她几乎没吃东西,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清酒。
酒是温的,喝下去,胃里却像火烧一样。
她脑子里,全是雨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C发来的那条微信。
【穿今天这件。】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明码标价的商品。
不,连商品都不如。
商品还能讨价还价。
而她,只能服从。
宴会进行到一半,经纪人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变,走到小乔身边,压低声音说：雨姐那边,出事了。
小乔的心一紧。
她怎么了
她没签那份补充协议,就是关于赔偿金的。经纪人皱着眉,律师函发过去了,她直接回了两个字：滚蛋。然后把律师拉黑了。
而且……经纪人顿了一下,她好像在联系一些媒体,说要爆料,说这次PK有黑幕。
小乔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
桌上一个高管打着酒嗝问：聊什么呢小乔,来,我再敬你一杯！
小乔挤出笑容,把酒喝了下去。
她找了个借口,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反锁上门,立刻给C发消息：【雨姐要爆料。】
这次,对方过了足足五分钟才回复。
【她爆不出东西。】
【可是……】
【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做。】
又是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乔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一阵无力。
她回到包厢,宴会已经接近尾声。
大家喝得东倒西歪,满面红光。
只有她,清醒得可怕。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进来,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您好,一共消费三万六千八百元,请问哪位买单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经纪公司的老板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掏卡。
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是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不怎么说话的男人。他是平台方的一个技术总监,姓张。
小乔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全程都在低头玩手机。
张总监走到服务员面前,递出一张黑色的卡。
我来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经纪公司的老板。
张总,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张总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今天小乔是主角,必须我来。就当是我个人,祝贺她旗开得胜。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小乔。
那眼神,很直接,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
小乔心里咯噔一下。
服务员刷完卡,把卡和账单恭敬地递回给张总监。
张总监接过卡,没有立刻收起来。他走到小乔面前,把卡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动作很轻。
小乔,他俯下身,靠得很近,以后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随时找我。
一股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钻进小乔的鼻子。
不是廉价的古龙水,是一种很清冷的木质香调,混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
很好闻。
也很危险。
小乔看着桌上那张黑色的卡,又看了看张总监。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C,不是一个人。
是一个代号。
桌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眼神暧昧。
只有小乔自己知道,这不是暧昧。
这是交接。
她像一件物品,被从一个主人手里,交到了另一个主人手里。
谢谢张总。小乔微笑着,收起了那张卡。
卡片上,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手指的温度。
7
雨姐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没出门。
窗帘拉着,屋里一片昏暗。
地上全是烟头。
老蒯蹲在门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小蒯,他儿子,蹲在另一边,低头刷着手机,脸色阴沉。
手机上,全是关于这次PK的新闻。
《旺仔小乔一战封神,东北雨姐惨败退网！》
《揭秘背后资本：神秘富豪C豪掷百万,只为网红一笑！》
《东北雨姐人设崩塌,被爆售卖假冒伪劣产品！》
每一条新闻下面,都有成千上万条评论。
活该！卖假货的就该滚！
心疼我乔乔,终于把这个老巫婆干倒了！
听说她还欠了一千万违约金,这下要倾家荡产咯。
小蒯把手机捏得咯吱作响。
他站起来,一脚踹在门上。
妈！你开门啊！到底咋回事儿你跟我们说啊！
屋里没有回应。
别喊了。老蒯叹了口气,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让你妈静一静。
静个屁！小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外面都传成啥样了！说咱家是骗子！我出门都抬不起头！同学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
他说着,眼圈红了。
他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快哭了。
老蒯看着儿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这辈子,老实本分,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没想到老了老了,倒摊上这么个名声。
都是网络害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小蒯的肩膀。
进去劝劝你妈。这坎儿,得咱们一家人一起过。
小蒯点点头,拿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一股浓烈的烟味。
雨姐就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帘的方向。
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脆弱。
再也不是直播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东北女汉子。
小蒯鼻子一酸,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妈。
雨姐没动。
小蒯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妈,回家吧。】
他知道,他妈不习惯跟家里人说软话。有些事,打字比说出来容易。
雨姐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到了儿子的信息。
就五个字。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就是无声地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她这几天,想过死。
想过一把火,把这个家,把自己,都烧得干干净净。
她觉得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儿子。
是她,把这个家拖进了泥潭。
妈,小蒯的声音也哽咽了,钱没了,咱再赚。账号没了,咱就不要了。咱回家,回村里,还跟以前一样,种地,养猪。我养你跟我爸。
对,老蒯也走进来,站在雨姐身后,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咱不玩那个什么网了。咱回家。
雨姐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两个男人,都眼圈通红地看着她。
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她不能倒。
雨姐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不回。
她站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这事儿,没完。
她拿起手机,找到那个被她拉黑的律师的电话,放出了黑名单。
然后,她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是她以前认识的一个狗仔记者。
喂,小李吗雨姐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沙哑和强硬,我有点东西,要给你爆。
关于旺仔小乔,和她背后那个男人的。
8
PK结束后的第三天,网上炸了。
东北雨姐没有退网。
她不但没退,还开了一场直播。
直播的标题,触目惊心。
《关于那场赌局的真相,以及旺仔小乔背后的神秘男人》。
不到十分钟,直播间涌进了上百万人。
雨姐没开美颜,也没化妆。她就坐在自家的炕上,背景是花被面。
她面前摆着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
家人们,老铁们,雨姐对着镜头,深深鞠了一躬,我对不起大家。我输了PK,按理说,我该滚蛋。
但是我不能滚。因为这场PK,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
她把一份份资料,怼在镜头前。
有旺仔小乔背后公司和平台方签的对赌协议。
有那个神秘IDC的资金流水,显示在PK开始前,就有大笔资金转入了平台的指定账户。
最重磅的,是一段模糊的视频。
视频里,旺仔小乔从一家日料店出来,上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开车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身形和穿着看,很像平台那位姓张的技术总监。
他们官商勾结,给我下套！雨姐拍着桌子吼,他们不是要跟我PK,他们是要我死！
直播间彻底爆了。
弹幕像疯了一样滚动。
卧槽！惊天大瓜！
我就说有黑幕！雨姐威武！
资本家太脏了！支持雨姐维权！
舆论瞬间反转。
旺仔小乔的账号下面,涌入了成千上万的谩骂。
滚出网络！骗子！
心机婊！还我雨姐！
你背后的男人是谁出来解释清楚！
小乔的经纪公司乱成一团。电话被打爆了。公关团队焦头烂额。
小乔把自己锁在公寓里,看着手机上那些恶毒的评论,手脚冰凉。
她给张总监打电话。
打了十几个,都没人接。
她又给C发微信。
石沉大海。
她被抛弃了。
就像一块用脏了的抹布。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雨姐的直播,还在继续。在线人数突破了五百万。
她拿出了最后一件证据。
家人们,最关键的证据来了。PK最后那三分钟,为什么我的票数涨不动了因为他们动了手脚！
她点开一段录屏。
是PK最后三分钟,她的直播间后台数据。
上面清楚地显示,她的打赏通道,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关闭了。所有礼物都送不进来。
而同一时间,旺仔小乔的通道,畅通无阻。
这是后台数据！是他们作弊的铁证！雨姐吼道。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雨姐的直播画面,突然卡住了。
然后,黑屏。
一行小字跳了出来：【因服务器异常,直播已中断】。
不光是雨姐的直播间。
整个直播平台,APP都打不开了。
所有人的手机上,都显示着同一个页面：【服务器正在紧急维护中】。
整个平台,崩了。
在雨姐放出最关键证据的这一刻,平台用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捂住了她的嘴。
几分钟后,雨姐之前发布的所有视频,所有动态,全部被清空。
她在那个平台上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
仿佛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9
平台崩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恢复正常。
但东北雨姐,消失了。
她的账号搜不到了。她之前直播的录屏找不到了。网上关于黑幕爆料的热搜,也撤得一干二净。
好像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从来没有发生过。
取而代之的,是平台官方发布的一则声明。
声明称：前主播东北雨姐因违反平台规定,恶意造谣,煽动对立,已被永久封禁。其发布的所谓证据,均为伪造。平台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声明下面,还附上了一张律师函。
冰冷,强硬,不留任何余地。
旺仔小乔的评论区,也干净了。
那些谩骂她的评论,全被删除了。
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水军留言。
支持平台！净化网络环境！
乔乔不哭,我们相信你！
抵制劣迹网红,还我清朗空间！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PK结束的那天晚上。
旺仔小乔还是那个胜利者。
东北雨姐还是那个输掉一切的失败者。
仿佛中间那几天激烈的反转和对峙,只是大家的一场幻觉。
小乔坐在公寓的地板上,看着手机上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她只觉得冷。
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资本的力量,太可怕了。
它可以轻易地捧起一个人,也可以轻易地碾死一个人。
它可以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它可以让一个人,在几十分钟内,从互联网上彻底蒸发。
她赢了吗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她一点都不像个赢家。
更像一个幸存者。
一个从战场上爬回来,浑身是伤,丢了魂的幸存者。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乔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雨姐的声音。
没有了直播时的愤怒,也没有了之前的狠厉。
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旺仔小乔。
……是我。小乔的喉咙发干。
我没输。雨姐一字一顿地说,是你作弊。
我没有。小乔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很小,没有底气。
你,还有你背后的人。雨姐在那头冷笑了一声,你们真厉害。手眼通天。
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雨姐打断她,我认栽。我斗不过你们。
小乔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一句对不起吗
太虚伪了。
我给你打电话,就想告诉你一件事。雨姐的声音,像淬了冰,我人没了,号没了,钱也没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小乔的心,猛地揪紧。
一个什么都不怕的人,最可怕。
你等着。
雨姐说完这三个字,就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小乔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冰窖。
这场赌局,并没有结束。
它只是从线上,转移到了线下。
从一场数据的输赢,变成了一场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战争。
10
雨姐彻底消失了。
网上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就好像她这个人,真的被删除了。
小乔的生活,却并没有恢复平静。
她每天都活在一种巨大的恐惧里。
她不敢出门,不敢接陌生电话。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她。
是雨姐的眼睛。
张总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那张黑色的卡,她一次也没用过。
经纪公司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很微妙。
资源还在给,但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她像一颗被供起来的定时炸弹。
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危险。
这天晚上,经纪人给她打来电话。
小乔,平台那边来消息了。
说什么
让你履行承诺。经纪人的声音很疲惫,当初的协议,白纸黑字写着,输的一方,退网。
小乔愣住了：可输的是她。
不,经纪人说,平台现在的官方口径是,雨姐因为造谣被封杀,那场PK的结果作废了。但是,你们签的另一份退网协议,依然有效。
什么意思小乔感觉自己的血都凉了。
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人退网。她已经‘被退网’了,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凭什么！小乔尖叫起来,赢的是我！
小乔,你冷静点！经纪人叹了口气,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这是上面那位的意思。
上面那位,指的自然是张总监,或者说,是C。
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经纪人说,可能……他觉得你这颗棋子,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或者,他怕雨姐真的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需要你这个‘胜利者’也消失,来平息整件事。
卸磨杀驴。
过河拆桥。
小乔脑子里闪过这些词。
小乔,听我一句劝,经纪人放缓了语气,你还年轻。拿着这几年赚的钱,离开这个城市,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别再跟那些人斗了,你斗不过的。
挂了电话,小乔瘫坐在地上。
她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和雨姐,都只是棋子。
她们的输赢,她们的死活,对那个下棋的人来说,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棋局要按照他的心意来。
现在,棋局结束了。
棋子,自然也就该被清理掉了。
她打开自己的直播账号。
粉丝数,一千三百万。
这是她用青春,用歌声,用尊严,用一切换来的。
她点进设置页面,找到了注销账号的选项。
一个红色的,刺眼的按钮。
下面有一行小字：【账号一旦注销,所有数据将被清空,且无法恢复。】
她的手指,悬在那个按钮上,剧烈地颤抖。
她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是雨姐。
小乔接通电话,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有风声。
呼呼的风声。
还有……水声。
哗啦啦的,像是河水流动的声音。
我在桥上。雨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市里,最高的那座跨江大桥。
小乔的脑袋嗡的一声。
你别做傻事！
傻事雨姐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绝望,我什么都没了,家也没了。老蒯要跟我离婚,小蒯说我给他丢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旺仔小乔,你下来。
下去哪
到桥上来。你不是赢了吗你下来,亲眼看着我这个失败者,是怎么从这里跳下去的。
你下来,我就把所有事情的原始证据,都给你。
包括那个‘C’,到底是谁。
11
夜里的跨江大桥,风很大。
吹得人脸生疼。
桥上没什么车,路灯把两个女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雨姐站在桥的护栏外侧,只有脚尖踩在窄窄的平台上。
江水就在她脚下翻滚,黑漆漆的,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巨口。
她只要稍微松懈,就会掉下去。
小乔站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你先过来！小乔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雨姐回头,看着她。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在路灯下白得像纸。
怕了雨姐的嘴角,勾起一个凄凉的弧度,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在小乔面前晃了晃。
那个姓张的,还有他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所有的黑料,都在这里面。转账记录,通话录音,非法的交易……足够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我查了很久才查到的。我本来想用这个,跟他们同归于尽。
小乔的呼吸一窒。
你过来,U盘就是你的。雨姐说,你可以用它去报仇,也可以用它去跟他们谈判,换你的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小乔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又看了看雨姐脚下湍急的江水。
这是一个陷阱。
她知道。
只要她走过去,雨姐可能会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怎么,不敢要雨姐讥讽地笑,旺仔小乔,你也就这点胆子。
小乔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复仇机会。
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死亡威胁。
她想起了经纪人的话：别斗了,你斗不过的。
她想起了C那冰冷的指令。
她想起了自己跪在马桶边呕吐的那个夜晚。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逃走
她抬起头,迎着江风,一步一步地向雨姐走去。
好,她说,我过去。
雨姐看着她走过来,眼神复杂。有惊讶,有赞许,还有一丝疯狂。
小乔走到护栏边,停下脚步。
两人只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栏杆。
U盘给我。小乔伸出手。
雨姐没有立刻给她,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不甘心。小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雨姐沉默了。
风声,水声。
过了很久,她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
是一种释然的,甚至带着一点欣赏的笑。
她把U盘扔给了小乔。
小乔稳稳地接住。
U盘很凉,像一块冰。
东西给你了。雨姐说,你想怎么做,随你。我的事,也该了了。
她说着,身体向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坠入江中。
等等！小乔喊道。
雨姐回头看她。
小乔握紧了手里的U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决定。
雨姐,她的声音在风中发抖,却异常清晰,我们再赌一把。
雨姐愣住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了吗小乔说,我也快一无所有了。
我们两个烂人,烂命一条。不如,赌得再大一点。
她扬了扬手里的U盘。
我们不把这个交给警察,也不拿去跟他们谈判。
我们,去把他们整个都端了。把他们加在我们身上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你敢不敢
江风呼啸。
雨姐站在护栏外,看着护栏内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女孩。
那张甜美的,人畜无害的脸上,此刻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软弱。
只有一种和她如出一辙的,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和狠厉。
她忽然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
她说。
我跟你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