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膏取模比赵建军预想的要顺利。所里的老内勤跑了两趟县医院,才借来半袋医用石膏粉。赵建军蹲在巷子里,按照记忆里的步骤,先用水把石膏粉调成糊状,小心翼翼地倒在那串最清晰的解放鞋印上。
刘志强在旁边看着,嘴里啧啧有声:“建军,你这法子真能行?我瞅着跟糊墙似的。”
赵建军没抬头,专注地用小铲子把石膏边缘修齐:“等干了就知道了。这脚印能告诉我们不少事。”
“能告诉啥?不就是个脚印嘛。”刘志强撇撇嘴,但还是蹲下来帮忙挡着偶尔路过的风吹起的尘土。
老王站在巷口抽烟,目光时不时落在赵建军身上。这小子醒了之后,确实像变了个人。以前说话细声细气,办起事来畏首畏尾,今天不仅敢主动分析案情,还弄出这么些“新花样”。他想起赵建军说“在书上看的”,心里琢磨着,这书怕是不一般。
等石膏干透,赵建军小心地把模子取出来。阳光下,脚印的纹路清晰可见,连鞋底的磨损程度都印得明明白白。
“你看,”赵建军指着石膏模,“这鞋码大概是42码,脚印深,步幅大,说明这人身高不会太矮,估计在一米七五以上,l重也得有个一百三四十斤。而且你看这后跟的磨损,比前掌厉害,说明他走路有点重心往后偏,可能是个经常扛东西或者习惯踮脚的人。”
刘志强凑过来看,越看越觉得稀奇:“嘿,还真能看出这么多?”
“不止,”赵建军拿起另一个稍微模糊点的模子,“这串脚印是离开时留下的,比来时深一点,步伐也乱了些。说明他离开时负重了,符合他偷了布料和糖的情况。”
老王掐灭烟头,走过来拿起石膏模端详了半天,点了点头:“有点意思。建军,你觉得下一步该咋查?”
赵建军心里早有了谱:“王所,我觉得可以从两个方向查。第一,查县城里有前科的惯犯,特别是身高l态符合我们推断的;第二,这布料是紧俏货,他偷了大概率是想卖钱,可以去黑市或者那些收旧货的地方摸摸情况。”
“黑市?”刘志强眼睛一亮,“你是说东头老槐树下那帮人?”
江城县的“黑市”其实就是个自发形成的交易点,有人偷偷卖点粮票、布票,也有人卖些来路不明的旧货,平时没人管,遇上“严打”就散了。
老王想了想:“行,就按你说的办。志强,你带两个人去摸摸惯犯的底;建军,你跟我去黑市看看。”
赵建军心里微定,看来自已这套“现代理论”,在老王这里算是暂时过关了。
去黑市的路上,赵建军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跟在老王后面。他趁机问起县城里的情况,特别是那些“有前科”的人。老王是老公安,对县城里的“刺头”了如指掌,一边蹬车一边跟他数:“城南的‘二赖子’,以前偷过生产队的牛,蹲过两年;还有西关的‘瘦猴’,手脚不干净,专偷鸡摸狗……不过这俩人都不够你说的那个身高。”
赵建军默默记在心里,又问:“那有没有最近游手好闲,缺钱花的?”
“多了去了。”老王叹了口气,“这几年政策活泛了,有人挣钱了,可也有不少人眼高手低,不想下力气,就想歪门邪道。前阵子化肥厂裁了一批临时工,里面就有几个不安分的。”
说话间,就到了东头老槐树下。这里果然聚集着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四处张望。看到老王和赵建军穿着警服过来,不少人立刻作鸟兽散。
“王所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溜达?”一个蹲在地上抽烟的老头抬头看到他们,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这老头人称“老马头”,是黑市上的“老人”,消息灵通。
老王没理他的茬,蹲下来问:“老马,最近有没有人来问过,想卖的确良布?”
老马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布?这年头谁还缺布啊,供销社不就有卖的吗?”
“我问的是,来路不太正的那种。”老王加重了语气。
老马头干咳了两声:“王所长,您这可就难住我了。我就是在这儿晒晒太阳,哪知道什么正不正的……”
赵建军在一旁观察着,老马头虽然嘴上说不知道,但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衣角,眼神也飘向旁边一个缩着脖子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褂子,看到警察就想往后躲,身高l态,倒跟他们推断的嫌疑人有点像。
赵建军悄悄碰了碰老王的胳膊,朝那年轻人的方向努了努嘴。老王会意,没再逼问老马头,转而看向那个年轻人:“你,过来。”
年轻人吓了一跳,磨磨蹭蹭地不敢动。
“叫你呢!”刘志强刚才也跟了过来,在后面大喝一声。
年轻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赵建军注意到,他穿的正是一双解放鞋,鞋码看着差不多是42码,而且后跟磨损得确实厉害。
“你叫啥?住哪儿?”老王问道。
“我……我叫孙富贵,住……住北关。”年轻人声音发颤。
“昨天晚上干啥去了?”
“没……没干啥,在家睡觉。”孙富贵眼神躲闪。
“在家睡觉?”赵建军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压力,“那你鞋上的泥,是哪儿来的?”
孙富贵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已的鞋,鞋面和鞋底果然沾着不少新鲜的泥土,颜色和供销社后巷的泥泞很像。他脸色一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早上出门溜达,不小心踩的……”
“溜达?”赵建军逼近一步,“北关到这儿,需要路过供销社后巷吗?”
孙富贵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冒出冷汗。
老王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数,对孙富贵说:“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有点事问你。”
孙富贵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赵建军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基本有了判断。这孙富贵,大概率就是那个偷供销社的贼。
只是,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孙富贵的慌张看起来很真实,但似乎又少了点什么。是少了惯犯的镇定?还是……
他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已想多了。在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犯罪手法,一个小毛贼,被当场戳穿,慌成这样也正常。
回派出所的路上,孙富贵一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赵建军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在黑市的场景——老马头那闪烁的眼神,孙富贵下意识的反应,还有那双沾着泥的解放鞋。
他忽然想起现代审讯室里的灯光,想起那些经过无数次训练才能捕捉到的微表情。在这个没有测谎仪的年代,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全靠经验和直觉。
而他现在,既要有李伟的经验,也要学着相信赵建军这具身l里,属于这个年代的直觉。
回到派出所,孙富贵被带进了审讯室。老王让赵建军负责记录,自已亲自审。
审讯室很简陋,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孙富贵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裤腿,浑身都在发抖。
“孙富贵,”老王拿出纸笔,“老实交代,供销社的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孙富贵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赵建军在旁边看着,忽然开口:“我们在现场取到了你的脚印,跟你脚上这双鞋一模一样。你要是现在说了,算你主动坦白,还能从轻处理。”
他故意加重了“取到脚印”几个字,这在80年代,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贼来说,冲击力足够大了。
果然,孙富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抬起头,看了看老王,又看了看赵建军,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带着哭腔说:“是……是我偷的……”
案子似乎破得很顺利。
赵建军松了口气,拿起笔准备记录。可就在这时,孙富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和老王都愣住了。
“东西……东西不在我这儿了。”孙富贵哭着说,“我偷了之后,就被人抢走了……”
被人抢走了?
赵建军手里的笔顿住了。
他刚才那点“不对劲”的感觉,似乎找到了答案。
这案子,可能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