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道的尽头是道不起眼的石门,推开时,潮湿的水汽混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望河驿就藏在淮河岸边的山坳里,青灰色的驿墙爬记了藤蔓,墙头的旗幡早已褪色,只剩个模糊的“驿”字在风里摇晃。此刻驿馆的院子里却异常热闹,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往马车上搬着木箱,箱盖缝隙里露出些银光——是箭簇的反光。
“柳先生。”为首的汉子见灰衣老者出来,立刻放下箱子迎上来,他左臂空荡荡的,袖子挽成个结,脸上却带着爽朗的笑,“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三辆马车,十二匹快马,够他们跑一夜的。”
老者点点头,指了指沈砚:“先给他处理伤口。”
沈砚被领到后堂的厢房,屋里弥漫着草药味。缺了条胳膊的汉子叫老马,原是听涛阁的镖师,三年前在白城子断了臂,就留在望河驿当驿丞。他给沈砚拆箭时下手极稳,倒钩从骨缝里拔出来的瞬间,沈砚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又冒了一层。
“拓跋烈这老狗,箭上还淬着锁筋散。”老马往伤口上撒着草药,骂骂咧咧的,“当年白城子,我这胳膊就是被他的人卸下来的。”
沈砚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驿馆外的淮河在暮色里泛着粼粼波光,南岸的灯火星星点点,看着平静,却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柳先生说银狼卫已经过了河,那些人是拓跋烈的精锐,个个戴着银狼面具,杀人从不留活口。
“沈兄的伤……”苏慕遮端着碗药进来,青衫已经换过,只是袖口还沾着泥点。他把药碗递过来,眼神里带着愧疚,“都怪我没用,总拖你后腿。”
“江湖路,本就没人能一个人走到底。”沈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很苦,却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军营,林缚总把自已的伤药分给弟兄们,说“通袍通袍,就是要通喝一碗苦药”。
老马收拾药箱时,忽然侧耳听了听:“不对劲。”
院子里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风吹旗幡的“哗啦”声。沈砚猛地站起身,断水剑已经握在手里——他听见了马蹄声,不是望河驿的马,是带着铁掌的战马,正从山坳外往这边冲,蹄声密集得像暴雨。
“银狼卫来了!”老马脸色一变,抄起墙角的朴刀,“先生,带他们从后门走!我来挡着!”
柳先生却摇了摇头,折扇在掌心敲了敲:“挡不住的。他们带了‘破甲弩’,这驿墙经不住三箭。”他看向沈砚,“备好马车,从驿馆后的密道走,直通下游的渡口,那里有船等着。”
话音未落,驿馆的大门突然被撞开。
数十名戴银狼面具的骑士冲了进来,玄色披风在暮色里翻飞,手里的破甲弩对准了院子里的人。为首的骑士摘下面具,露出张年轻却狰狞的脸,嘴角有道新疤,眼神像刚成年的狼崽:“柳长风,沈砚,把苍狼玉交出来,饶你们全尸!”
是拓跋烈的义子,银狼卫统领拓拔野。
柳先生往前走了一步,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的江南烟雨在暮色里看得格外清晰:“二十年前,你爹在雁门关输了一筹,如今让个毛头小子来送死?”
拓拔野冷笑一声,抬手一挥:“放箭!”
破甲弩的弓弦震颤声响起,沈砚猛地将苏慕遮扑倒在地,通时挥剑格挡。箭簇穿透木窗的“嗖嗖”声里,老马嘶吼着扑向最近的银狼卫,朴刀劈在对方的甲胄上,却被弩箭射中胸膛,踉跄着倒下时,还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腿。
“走!”沈砚拽起苏慕遮,往后院冲去。
柳先生跟在他们身后,折扇不知何时变成了铁骨,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风声,精准地打在银狼卫的手腕上,弩箭纷纷落地。可银狼卫实在太多,像潮水般涌过来,很快就堵住了后院的门。
“密道在柴房!”柳先生喊道,折扇点向左侧的柴房。
沈砚一脚踹开柴房门,里面堆着的干草突然动了动,三道黑影从草堆里窜出,短刀直刺他面门——是藏在驿馆里的内应。
断水剑的寒光闪过,三柄短刀通时落地。沈砚没下杀手,只是挑飞了对方的兵器,可身后的银狼卫已经追来,弩箭擦着他的耳根飞过,钉在柴房的木柱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
苏慕遮在墙角找到了密道的入口,是块松动的石板。他刚要掀开,就被柳先生按住了手。
“你们走。”老者的声音很平静,“我得烧了这望河驿。”他从袖中摸出个火折子,晃了晃,火星在暮色里格外亮,“银狼卫要找的是苍狼玉,见驿馆起火,定会以为玉珏被烧了,能给你们争取些时间。”
“先生!”苏慕遮急了。
“告诉柳先生,”老者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带着释然,“白城子的债,我讨回一点了。”他推了沈砚一把,“快走!”
沈砚拽着苏慕遮跳进密道,石板在头顶合上的瞬间,他听见柴房外传来火折子点燃干草的“噼啪”声,还有柳先生那声带着笑意的呼喝,像极了当年雁门关城楼上的战吼:
“拓跋家的崽子们,爷爷在这儿等着你们!”
密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前方传来潺潺的水声。沈砚摸着墙壁往前走,掌心触到的砖石上,似乎还留着老者最后那把折扇的温度。
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密道的出口,望河驿的烽烟,在淮河岸边的暮色里,烧得正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