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玉”三个字像块冰,落进苏慕遮眼里时,他指尖捏着的笔杆“咔”地断成两截。
油灯在穿堂风里晃了晃,将他脸上的惊愕映得忽明忽暗。“沈兄怎会知道……”
沈砚没接话,只是弯腰从王彪身上搜出块腰牌。玄铁牌上刻着银狼图案,背面用朱砂写着个“巡”字——果然是狼骑营的巡逻队。他指尖在狼眼凹陷处摩挲片刻,忽然想起三年前漠北那具被钉在城墙上的尸l,死者心口插着的半截玉珏,正是这样的狼头形制。
“三年前,漠北白城子,守将林缚。”沈砚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死的时侯,怀里揣着半块苍狼玉。”
苏慕遮的脸色彻底白了。他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桌角,砚台里的残墨泼出来,在素笺上晕开片漆黑,倒像是幅未完成的水墨画。“你是……林将军的旧部?”
沈砚把腰牌扔回王彪身上,铁链碰撞声里,他望向窗外的雨幕:“我欠他一条命。”
二十年前雁门关,林缚替他挡过一箭;三年前白城子,他没能护住林缚。这债,总要用些什么来还。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老柴客栈后的芦苇荡已经起了雾。
雨丝混着水汽缠在苇叶上,踩进去时“沙沙”作响,倒比人声更能藏踪迹。沈砚走在前面,断水剑斜挎在背后,剑穗上的红绸被雨水泡得沉甸甸的。苏慕遮跟在后面,青衫下摆沾记泥点,手里却仍紧紧攥着那卷素笺,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苍狼玉分两半,”走至荡深处,苏慕遮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据说合在一起,能打开前朝秘库的机关。狼骑营找的不是我,是我手里这半块玉。”
沈砚停下脚步。前方的雾气里隐约露出点昏黄,像鬼火在苇丛中飘。“另半块呢?”
“在银狼使手里。”苏慕遮的声音发颤,“白城子之变后,狼骑营就一直在找剩下的半块。他们说……谁能凑齐两块玉,就能号令关外七十二部。”
雾气中驶出艘乌篷船,船头挂着盏马灯,灯影里立着个蓑衣人,斗笠压得极低,只能看见握篙的手——指节粗大,虎口处结着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是你要过江?”蓑衣人开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木头,发不出脆响。
苏慕遮从袖中摸出块玉佩,玉佩在灯影里泛着温光,上面刻着个“渡”字。“周舵主的信物。”
蓑衣人接过玉佩看了看,忽然吹了声口哨。芦苇荡深处传来几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他将玉佩扔回苏慕遮怀里,篙子一点,船便轻轻靠了过来。“上来吧,今晚的水鬼,比狼骑营更难缠。”
船刚驶离岸边,沈砚忽然按住剑柄。
芦苇丛里传来“哗啦”声响,三道黑影破水而出,手里的钩镰枪带着寒光直刺船板。苏慕遮惊呼着往后缩,却见沈砚已经踏浪而起,断水剑在雾中划出道银弧,“叮叮”两声脆响,钩镰枪的枪头竟被生生削断。
“是‘水狼卫’!”蓑衣人猛地调转船头,篙子插入水中时溅起片水花,“他们专在水里办案,鼻子比狗还灵!”
沈砚落在船尾,断水剑上的水珠正往下滴。他望着那些在水中沉浮的黑影,忽然想起林缚曾说过,狼骑营最狠的不是陆上铁骑,是这些能在冰水里潜伏三天的水狼卫。
“把玉给我。”沈砚忽然对苏慕遮说。
青衫书生愣了愣,还是解开腰间锦囊,将半块苍狼玉递过去。羊脂玉在灯影里泛着暖光,狼头的眼睛处果然有个细小的凹槽,与他记忆里林缚那半块正好契合。
沈砚捏着玉珏的瞬间,水狼卫忽然发出一阵怪啸。他们不再追船,而是齐齐沉入水中,水面只留下几圈涟漪,像从未出现过。
“他们……退了?”苏慕遮惊疑不定。
蓑衣人却骂了句脏话,篙子死命往水里插:“蠢货!他们是去报信了!前面的黑石滩,早设好了埋伏!”
话音未落,前方的雾气里突然亮起数十盏灯笼。火光映在水面上,照出密密麻麻的黑影——那是泊在滩涂边的船队,每艘船上都立着玄衣骑士,弯刀在灯影里闪着冷光,像群蓄势待发的饿狼。
苏慕遮腿一软,差点栽进水里。沈砚却将苍狼玉揣进怀中,反手握住了断水剑。
船行至滩涂前,为首的那艘楼船突然传来声冷笑,像冰锥砸在水面上:“沈砚,三年不见,你的剑还快吗?”
沈砚抬头望去。楼船甲板上立着个穿紫袍的人,腰间悬着柄金鞘弯刀,月光从雾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脸上道从眼角划到下颌的疤痕——那是被剑劈开的旧伤,二十年前,是沈砚亲手留下的。
银狼使,拓跋烈。
断水剑在鞘中轻轻鸣响,像是终于遇到了该饮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