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最后一缕光泼在黑风口的官道上,沙砾被染成赭红色,像铺了层凝固的血。
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树干上斑驳的裂痕里还卡着半片枯叶,是去年冬天的遗物。树下那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已经坐了快一个时辰。他叫沈砚,这名字在江湖上早已没人记得,如今人们若要称呼他,大抵只会说“那个带剑的醉汉”。
可他今天没醉。空碗里的酒气早就被穿堂风卷走了,只剩碗沿那道豁口,硌得手指生疼。沈砚摩挲着碗口,目光落在官道尽头——那里的烟尘正越来越浓,马蹄声像闷雷似的滚过来,震得他脚边的小石子都在微微发颤。
三匹黑马冲过来时,沈砚眼皮都没抬。他认得那银狼头刀鞘,是“狼骑营”的记号。三年前在漠北,他见过这记号沾着血,糊在死人的胸口上。
为首的玄衣人勒马时,马蹄扬起的沙砾溅到沈砚靴上。“不长眼的东西。”那人声音像磨过的砂石,手里的马鞭已经扬了起来。
沈砚终于动了。不是躲,是缓缓站起身。腰间那柄用粗布裹着的长剑随动作轻晃,布套磨得发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鞘——那是柄古剑,名叫“断水”,二十年前曾在雁门关下饮过七十余颗首级的血。
马鞭带着风声抽过来的瞬间,沈砚手腕一翻,空碗脱手而出。粗瓷碗在空中转了个圈,恰好撞在鞭梢上,“哐当”一声碎成几片。碎片溅起时,他已经欺近马前,左手抓住马鬃,右手按住了剑柄。
“找死!”玄衣人腰间弯刀呛然出鞘,刀光比残阳更冷。
沈砚没拔刀。他只是顺着马的躁动侧身一让,通时屈指在马腹上轻轻一弹。那匹烈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前蹄猛地跪倒,将玄衣人狠狠甩了下来。
另外两名狼骑营骑士见状,弯刀通时出鞘。两道弧光一前一后劈向沈砚,刀风里裹着沙砾,刮得人脸生疼。
沈砚脚下像踩着流云,不退反进。他没碰那两柄刀,只是在刀光交错的缝隙里穿梭,指尖分别在两人胁下“章门穴”上一点。
惨叫声只发了一半就卡在喉咙里。两个玄衣人保持着挥刀的姿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却再也站不起来。
最先摔下马的骑士刚爬起来,看见通伴的模样,脸色瞬间惨白。他摸向腰间的信号筒,手指还没碰到铜扣,就见沈砚已经站在他面前。
“你们是冲着‘风陵渡’来的?”沈砚的声音很哑,像被风沙磨过的铁器。
骑士喉咙滚动着,突然从靴筒里摸出把短匕,直刺沈砚心口。这一下又快又阴,寻常人绝难避开。
可沈砚见过更快的。二十年前在长安教坊司,有个舞姬的水袖比这匕首还快,最后却死在他剑下——只因她袖中藏着的,是刺杀节度使的毒针。
念头闪过的瞬间,沈砚已经握住了剑柄。粗布碎裂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断水”剑露出半尺剑刃,寒光比残阳更烈。
没有血溅出来。短匕停在离沈砚心口三寸的地方,骑士的瞳孔骤然放大,脖颈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缓缓倒了下去。
沈砚收剑时,剑刃上的血珠顺着剑脊滑落,滴在地上的沙砾里,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个深色的小点。
他弯腰捡起那枚银狼头刀鞘,指尖抚过狼眼的凹陷——这狼眼本该嵌着绿松石,现在却是空的。三年前漠北那伙狼骑营,刀鞘上的绿松石是记的。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残阳最后的光掠过树梢。沈砚抬头望向风陵渡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本该升起了,此刻却只有沉沉的暮色在聚集。
他把空碗的碎片踢进草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风陵渡走去。“断水”剑在鞘中轻鸣,像是在提醒他,有些债,躲了三年,终究还是要还的。
官道尽头,暮色正像潮水般涌来,要将整个黑风口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