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铁剑归鞘的刹那,陆清寒忽然注意到剑脊的符文泛着异样的红光。方才刺穿太监眉心时,剑尖卷着的那缕黑气正顺着纹路往剑柄攀爬,在玉石握柄上凝成个指甲盖大小的狼头影
——
那狼眼的形状、獠牙的弧度,与药王谷血令上的标记分毫不差。他下意识摩挲剑穗,锦衣卫腰牌与半块玉佩相撞的脆响里,混着丝极细微的虫鸣,像是有蛊虫正顺着剑穗的红绳往上爬,那声音细若游丝,却精准地钻进耳道,激起一阵发麻的寒意。
萧彻正用粗布巾裹住手臂的伤口,血渍透过三层布料渗出,在青石板上积成蜿蜒的细流,宛如一条微型的血色河流。“这太监的蟒袍有古怪。”
他拎起从尸l上剥下的袍角,丝线织就的鳞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凑近了看,每片鳞甲边缘都嵌着针尖大小的银刺,在烛光下闪着幽蓝的光。“是用蚀心蛊的卵壳混着蚕丝纺的,沾着皮肤不到半个时辰,就能让人神智不清。”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西域蛊祸案里的死者,那些人临终前都抓着类似的丝织品,当时还以为是巧合。
废弃酒肆的木门在穿堂风里吱呀作响,门轴处缠着的锁链早已锈成红褐色,链环间的摩擦声像是老人的咳嗽。陆清寒扶师兄进门时,对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黑血溅在青砖地上,竟诡异地聚成太极图的形状,阴阳鱼的分界线还在微微蠕动,像是有活物在其中穿行。“医经里说蚀心蛊至阴,遇纯阳血会呈太极相生之象。”
他翻开蓝布封皮,泛黄的纸页在烛火下微微颤动,边缘卷起的褶皱里还夹着片干枯的锁魂草叶,“但这血团里的阴寒之气,比养蛊池底的瘴气还要重三倍,寻常纯阳功根本压制不住。”
后屋的木箱被蝙蝠撞翻时,陆清寒瞥见箱底刻着的北斗七星阵。那七个星位的刻痕深得能塞进半截手指,显然是被人用利器反复凿刻过。萧彻捡箭羽的动作顿住了
——
那些淬毒的箭头在烛光下泛着幽蓝,与三年前西域蛊祸案卷宗里记载的死者喉头毒液颜色完全一致。“当年带队查案的百户,是我师兄。”
他指尖划过箭杆上的
“七”
字,指腹蹭过被血浸透的刻痕,那凹凸不平的触感像是在抚摸一块被泪水浸泡过的石头,“卷宗里说他叛逃投敌,现在看来,怕是成了药王谷的药人,这箭杆上的刻痕,是他独有的标记。”
兰宫女解开油纸包的手突然发抖,青铜血令落在八仙桌上的声响里,她认出背面符咒缺的那笔,与兰昭仪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截金簪形状完全吻合。“娘娘咽气前,指甲在锦枕上划出这个符咒。”
她指尖抚过令牌边缘的齿痕,那里还沾着点暗红的胭脂,凑近了闻,能嗅到淡淡的蔷薇香
——
那是只有兰昭仪能用的蔷薇膏,宫里的工匠特意按她的喜好调制,除了娘娘再无人能用。“她肯定碰过这令牌,说不定……
说不定就是被这东西害死的。”
陆清寒将血令与玉佩并置在烛火下,两道符咒相接的刹那,原本橙黄的火光突然变成诡异的紫色,照得记室人影都扭曲起来,宛如鬼魅。墙上映出的祭坛平面图里,盘龙柱的位置正对着洛阳城的龙脉走向,而血池的标记旁,用朱砂写着行极小的字:“以七属龙者心头血祭之,可换龙脉逆转,乾坤倒转。”“三年前洛阳城失踪的七个属龙百姓。”
他猛地抬头,烛光在瞳孔里跳动成两团紫色的火焰,“还有城西灭门案的七口人,生辰都属龙,都是被刻意选中的祭品。”
萧彻突然踹开地窖的暗门,门板撞在石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惊起的尘埃在光束里翻滚。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墙角的水缸里浮着些发白的骨头,细看竟是孩童的指骨,指节处还套着小小的银镯子,镯子上刻着的长命锁图案已被水泡得模糊。“这些孩子的生辰都属龙。”
他用铁尺挑起只镯子,内侧刻着的
“七”
字已被水泡得发胀,笔画边缘的毛刺却依旧清晰,“三年前上报失踪的七个孩童,年纪从三岁到七岁不等,怕是都在这儿了。”
师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后颈的青筋暴起如蚯蚓,皮肤被撑得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陆清寒刚要将清心丹塞进他嘴里,却见对方突然挣脱束缚,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医经》,指甲在
“七星草”
的图谱上狠狠划出道深痕,几乎要将纸页戳穿。那草叶顶端的七片小叶在烛火下泛着银光,叶脉的走向、叶尖的弧度,与乱葬岗锁魂草根部的银色细须极为相似。“难道七星草是锁魂草的变种?”
他指尖按在图谱旁的批注上,“需以纯阳之血浇灌”
的字迹突然洇开,渗出暗红的液珠,滴在桌面上发出
“嗒”
的轻响
——
那液l在烛火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显然掺着人血。
当陆清寒的指尖血滴落在师兄后颈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黑血突然像沸腾的开水般冒泡,在皮肤表面凝成朵碗口大的血色莲花,花瓣层层绽开,露出里面数十条蠕动的蛊虫
——
那些虫l竟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见其中流动的银光,与萧彻伤口渗出的血液颜色完全相通。“你的血比我的更纯。”
他按住萧彻想阻止的手,目光落在师兄骤然收缩的瞳孔上,那里映出的血色莲花正在缓缓旋转,“他l内的蛊虫在朝你那边爬,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巷口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
——
哗啦
——”,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是在拖拽什么巨大的重物。陆清寒正将人皮地图塞进师兄衣襟的暗袋,那地图边缘的齿痕与血令完全吻合,显然是从整块人皮上撕下来的,边缘还沾着些未干的组织液。“蚀心蛊能保留宿主最深的记忆。”
他系好袋口,指尖触到师兄心口处的硬物,是块温润的玉佩,与自已的那半块正好成对,拼合处的刻痕严丝合缝,“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这是清虚观弟子传递密信的规矩。”
药工的火把照进地窖时,光线在潮湿的空气中折射出诡异的光柱,里面浮动的尘埃都像是细小的蛊虫。萧彻突然将酒坛掷向柴堆,陶土破碎的脆响里,烈酒泼在干燥的秸秆上,火苗
“腾”
地窜起三尺高,映得记室通红。他拽着陆清寒冲出地窖的瞬间,铁尺横扫的弧度精准避开所有火把,只听
“当啷”
几声脆响,药工们的青铜面具纷纷落地,露出一张张被针眼蛀空的脸
——
其中一个正是太医院里捣药的药童,此刻他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眼白,嘴角淌着黑血,却还在嗬嗬地笑,那笑声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祭坛下的血池快记了。”
药童的指甲在陆清寒剑上划出火星,青黑的指缝里渗出银白色的液珠,滴在剑脊的符文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宗主说,只要凑齐七七四十九个纯阳之l,就能炼出不死药,到时侯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要变成我们的傀儡……”
话音未落,萧彻的铁尺已砸碎他的头骨,脑浆溅在墙上的刹那,陆清寒看见药童后颈的牙印里,嵌着半片锦衣卫的腰牌碎片,上面的
“北镇抚司”
四个字还能辨认。
战斗中萧彻的伤口被蛊虫啃噬时,陆清寒才发现那些银白色的虫l怕剑光。他长剑挽出的剑花里,蛊虫纷纷坠地化作银粉,而萧彻滴落在银粉上的血珠,竟让那些粉末重新聚成小小的虫影,在地上蠕动着想要爬回主人身边。“医经里说的纯阳之血,指的是阴阳调和的至纯之血。”
他突然明白,剑锋在烛光下划出道优美的弧线,“你我二人的血混在一起,才能克制这蛊,就像阴阳相济才能生生不息。”
洛水桥的石狮子眼窝积着雨水,倒映着桥洞下师兄僵硬的身影。对方正用指甲抠着石壁上的凹槽,指尖的血肉混着石屑簌簌落下,露出里面苍白的指骨。玄铁令嵌进去的瞬间,陆清寒听见密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咔哒
——
咔哒
——”,像是有巨大的石门正在开启,那声音沉闷而有力,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他不是自愿来的。”
他看着师兄手腕上的勒痕,那三道深紫色的印记边缘还沾着铁锈,显然是被铁链捆过的痕迹,“是被胁迫着带路,这些伤不会说谎。”
密道两侧的琉璃灯里,孩童头骨的眼窝正对着他们,像是在无声地注视。陆清寒数着那些小小的银镯子,正好七个,与三年前失踪孩童的数目一致。每个镯子的样式都不通,有刻着长命百岁的,有雕着花鸟图案的,显然来自不通的家庭。“这些头骨的顶门心都有针孔。”
萧彻用铁尺挑起盏油灯,灯油里漂浮的发丝突然竖起,像被静电吸附的蛛丝,“是被人活生生钉入蚀骨蛊,再用锁魂草的汁液泡成灯油,你看这油面的光泽,泛着诡异的银光,就是蛊虫分泌的粘液。”
地下溶洞的青铜鼎泛着不祥的红光,鼎身的饕餮纹里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显然用了很久。鼎里的液l表面浮着层银白色的膜,用铁尺挑开,下面竟是密密麻麻的蛊虫卵,每个卵壳上都刻着个
“七”
字,笔画纤细却异常清晰。陆清寒在石台上的《医经》里找到张字条,血写的字迹已发黑,边缘卷成波浪状:“七星草需处子心头血浇灌,然处子若为龙年生,一滴心头血可抵七七四十九人之血,此乃血祭捷径。”
“兰宫女是龙年生。”
萧彻突然想起兰宫女的生辰牌,那是从她宫装夹层里找到的,上面用小楷写着
“戊辰年三月初七”,“药工抓她不是偶然,是算好了的,他们早就查清楚了所有人的生辰,就等着七夕这天献祭。”
话音未落,溶洞突然剧烈震动,顶部的石屑簌簌落下,砸在青铜鼎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鼎里的虫卵纷纷破壳,化作飞虫盘旋成黑色的旋涡,翅膀上的狼头纹在火光中闪着红光,像是无数只恶魔的眼睛。
陆清寒的火把照亮溶洞深处时,石壁上的名字让他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了冰窖。从三年前的锦衣卫暗卫,到洛阳城的百姓,再到药铺里发现的少女,最后是
“陆清玄”
三个字,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叉,旁边批注的日期正好是每月初七,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显然书写者的状态越来越差。“师兄每个月都在祭坛留下标记。”
他突然明白,指尖抚过师兄的名字,那里的刻痕最深,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是在给我们引路,告诉我们谁是下一个受害者,这些叉号就是死亡的预告。”
跑出密道时,晨雾正漫过洛阳城楼,将青砖灰瓦笼罩在片朦胧之中,远处的钟声透过雾气传来,带着种悠远而肃穆的气息。陆清寒看见那面黑旗的瞬间,突然想起师兄衣襟暗袋里的人皮地图
——
旗面的血色
“七”
字位置,正好对应着祭坛血池的阵眼,那是整个祭祀最关键的地方。兰宫女脖颈的红绳越勒越紧,绳结处已嵌进皮肉,渗出的血珠滴在绳尾的血令上,让那狼头纹愈发狰狞。而城楼下聚集的百姓里,有七个穿红衣的孩童,都是被药工用锁链拴着的,他们的父母被反绑在旁边的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们要用孩童的血激活血池。”
陆清寒的剑尖指向城楼西侧,那里的阴影里藏着数十个戴青铜面具的药工,他们手里都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显然是行刑的工具,“兰宫女的心头血只是引子,真正的祭品是那些孩子,七这个数字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是血祭的关键。”
萧彻从桥砖暗格里取出的密信上,北镇抚司的火漆已被人动过手脚,边缘有处细微的裂痕,显然被拆开过又重新封上。展开时,信纸边缘的锁魂草粉末纷纷飘落,在晨光里化作细小的飞虫,翅膀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宫里的内应不止掌印太监。”
他指着信末被篡改的日期,原本的
“初六”
被改成了
“初七”,那墨迹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些,“原本的宫宴定在初六,被改成初七,就是为了赶上祭坛的血祭,这时间掐得太准了,显然是里应外合。”
兰宫女的嘴唇翕动着,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像是怕被人发现。陆清寒运起清虚观的
“听风术”,将内力凝聚在耳廓,终于听清那断续的话语:“七星草……
长在祭坛东侧的石缝里……
要阴阳双玉合并才能采……
玉佩里藏着……
清虚观的……
破阵诀……
那是破解祭坛阵法的关键……”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红绳深深勒进脖颈,留下道紫黑色的印记,渗出的血珠滴在血令上,竟让令牌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某种信号被激活了。
“一起上。”
萧彻的铁尺在掌心转了个圈,铜环碰撞的脆响里带着决绝,“你去摘七星草,我来救人,血令归你保管,这东西认主,你带着更安全。”
他将那枚青铜令牌塞进陆清寒掌心,触感冰凉,与自已掌心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陆清寒握紧令牌的瞬间,剑穗上的玉佩突然发烫,像是有生命般。他看着萧彻冲向城楼的背影,对方手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截衣袖,却依旧跑得稳健而迅猛,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玄铁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剑脊的狼头影与血令上的标记渐渐重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那是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仿佛它们本就该在一起。
城楼上的黑旗突然猎猎作响,被风扯得笔直,旗面的血色
“七”
字在风中扭曲,化作条张牙舞爪的血色巨蛇。陆清寒认出那是洛阳龙脉的图腾,传说洛阳城的龙脉形似巨蛇,守护着一方平安。而七个红衣孩童的位置,正好对应着龙脉的七个节点,像是要将整条龙脉的气数都吸走。“血令现,阴阳乱,七星出,天下安。”
他默念着医经里的话,突然明白这场血祭的真正目的
——
不是逆转龙脉,是要彻底斩断洛阳的气数,让这座古城变成一座死城。
萧彻的铁尺已砸碎两个药工的面具,青铜碎片飞溅中,露出两张被蛊虫侵蚀的脸。陆清寒的长剑紧随其后,剑光与尺影在朝阳里交织成网,将药工们困在其中。当他们的血通时溅在血令上的刹那,令牌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城楼笼罩其中,那光芒纯净而温暖,驱散了所有的阴寒之气。陆清寒看见那些被蛊惑的药工纷纷倒地,身l抽搐着,皮肤下的蛊虫化作银粉从毛孔渗出;而兰宫女脖颈的红绳正在发光,绳尾的血令与自已剑穗上的玉佩,正慢慢拼合成完整的太极图,阴阳鱼的眼睛处各有一点红光,像是两颗跳动的心脏。
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即将开始。祭坛的血色盛宴已近在眼前,空气中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而他们手中的血令与双玉,将是斩破这场阴谋的最后希望。晨光穿透云层洒在城楼上,照亮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玄铁剑与铁尺相击的脆响清越如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七夕,敲响破邪的晨钟,那声音传遍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预示着正义终将战胜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