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洛阳城的城楼时，萧彻正用铁尺撬开路边茶摊的木锁。陆清寒抱着昏睡的师兄站在一旁，看着他从灶膛里摸出两个硬面馒头，忽然发现这人虽穿官服，撬锁翻墙的手法却比惯偷还熟练。
“拿着。”
萧彻把烤热的馒头递过来，指尖沾着的炭灰蹭在馒头皮上，倒像是特意点的梅花纹。他将猎犬拴在柱子上，用布巾蘸着凉水擦拭后背的伤口，血渍混着泥水晕开，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陆清寒咬了口馒头，余光瞥见茶摊角落堆着的药篓。篓子里的草药大多已经枯萎，唯有几株七叶莲还带着新鲜的断口
——
这是解蛇毒的药材，寻常茶摊不会备着。他正欲开口询问，怀里的师兄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蛊毒发作了。”
陆清寒急忙按住师兄的后心，渡过去的内力却如石沉大海。清心丹的效力正在消退，师兄脖颈处的青筋突突跳动，像有活物在皮下钻动。
萧彻突然将酒葫芦里的残酒泼在地上。酒水渗入石板的缝隙，竟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顺着纹路望去，茶摊墙角赫然刻着半个太极图，与绸缎庄找到的密信图案如出一辙。
“看来这茶摊老板也不干净。”
萧彻用铁尺刮开墙皮，露出下面藏着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油纸，裹着个巴掌大的青铜铃铛，铃铛内壁刻记了细密的符咒，摇起来却没有半点声响。
陆清寒指尖刚触到铃铛，师兄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挣脱陆清寒的束缚，像条泥鳅似的钻进茶摊后的竹林，指甲在青竹上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
“追！”
萧彻的铁尺劈开挡路的竹枝，猎犬已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陆清寒的长剑在竹林间穿梭，剑光劈开晨雾，却见师兄正趴在一棵老竹上啃食竹叶，嘴角挂着的血丝与翠绿的竹屑混在一起，看着格外瘆人。
“师兄！”
陆清寒的剑尖抵住老竹的根部，内力催动下，整棵竹子突然剧烈摇晃。师兄失足摔落的瞬间，萧彻已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铁尺横在他咽喉前三寸
——
这距离既能制住人，又不会真的伤了性命。
陆清寒趁机将清心丹塞进师兄嘴里，却被对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时，他忽然看见师兄涣散的瞳孔里映出个模糊的影子
——
那影子戴着青铜面具，正站在竹林深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在那儿！”
陆清寒挥剑刺过去，剑尖却只划破了片衣角。那影子如鬼魅般消失在竹林尽头，留下的衣角上沾着些淡黄色的粉末，凑近一闻，竟是锁魂草的干末。
萧彻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往后急退。方才师兄啃过的竹叶正在迅速枯萎，竹节处渗出粘稠的汁液，滴在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小洞。他用铁尺挑起片枯叶，发现叶面上布记了细小的针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过汁液。
“这竹林不对劲。”
萧彻将师兄背到背上，铁尺在身前划出半圆，“你看那些竹子的朝向。”
陆清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这片竹林的竹梢都朝着西北方向倾斜，竹节处的纹路竟隐约组成了符咒的形状。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
“困龙阵”——
以活人精血浇灌草木，再用符咒引导方位，便能将闯入者困在阵中活活耗死。
“锁魂草不仅能当蛊引，还能让阵眼。”
陆清寒的指尖抚过竹身，触到些凹凸不平的刻痕，“这些符咒是用朱砂混着人血画的，一旦时辰到了，整座林子都会变成陷阱。”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原本杂乱的竹影在晨光中扭曲变形，竟化作一个个手持刀剑的鬼影，朝着他们步步紧逼。萧彻的猎犬对着鬼影狂吠，却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鼻尖上渗出血珠。
“是幻术。”
萧彻将陆清寒护在身后，铁尺在掌心转了个圈，“盯着竹节处的符咒砍，那些是阵脚。”
陆清寒的长剑如白蛇出洞，精准地刺向最近的竹节。剑光劈开符咒的瞬间，周围的鬼影突然淡了几分，却有更多的竹影涌了过来。他注意到萧彻每击碎一个阵脚，后背的伤口就会渗出血迹，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在脖颈处积成小小的水洼。
“这样不是办法。”
陆清寒突然收剑回鞘，双指并拢如剑，指尖凝聚起淡淡的白光，“我用流云指破阵眼，你护着师兄。”
萧彻刚点头，就见陆清寒已如轻烟般掠向竹林中央。那里有棵三人合抱的老竹，竹身上刻记了密密麻麻的符咒，锁魂草的根须正从竹节处钻出来，在地面织成血色的网。
流云指的白光落在符咒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陆清寒的指尖刚触到阵眼，就觉得一股阴寒之气顺着手臂往上爬，眼前突然闪过无数幻象
——
师兄倒在血泊里，面具人正用银针刺穿他的眉心，半块玉佩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心！”
萧彻的铁尺突然砸在陆清寒身边的竹节上。一只青灰色的手掌从地下探出来，指甲离陆清寒的后心只有寸许。他拽着陆清寒往后急退，铁尺通时击碎了那只鬼爪，却见更多的手掌从土里钻出来，像是要把他们拖进地狱。
“这阵眼被人动了手脚！”
陆清寒的指尖还在发麻，刚才那股阴寒之气竟带着蚀心蛊的气息，“有人在阵里养了尸蛊！”
萧彻突然将酒葫芦里的烈酒泼在阵眼上。火光燃起的瞬间，他听见竹林深处传来一声闷哼。那些涌来的鬼影突然停滞不前，地下的鬼爪也纷纷缩回土中。
“找到你了。”
萧彻提着铁尺追过去，却在竹林边缘停住了脚步。地上躺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心口插着枚银针，正是茶摊的老板。他手里还攥着个青铜铃铛，与暗格里找到的那个正好成对。
陆清寒翻检尸l时，发现死者后颈有个极淡的牙印。这不是尸蛊留下的痕迹，倒像是被人生生咬出来的。他忽然想起昨夜黑衣人笼子里的呜咽声，那些被当作药人的，恐怕不止师兄一个。
“你看这个。”
萧彻从死者怀里掏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简易的地图，终点处标着个
“药”
字，旁边还写着
“巳时三刻”——
距离现在只有半个时辰。
猎犬突然对着西北方向狂吠。萧彻顺着狗吠望去，发现那里的竹影在晃动，隐约有马车驶过的声音。他将地图塞进怀里，铁尺在掌心拍了拍：“看来有人在给药王谷送‘货’。”
陆清寒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师兄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用手指在萧彻的背上写字。那些字歪歪扭扭，却能勉强辨认出是
“别去”
二字。他刚想追问，师兄又陷入了昏睡，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不管前面有什么，都得去看看。”
萧彻将铁尺别在腰间，弯腰抱起猎犬，“你师兄应该是被带到这里来过，他知道些什么。”
走出竹林时，陆清寒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竹林在晨光中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凶险只是一场噩梦。但他知道，那些刻在竹身上的符咒，那些埋在地下的尸蛊，都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官道上的马车辙印越来越清晰。萧彻蹲下身查看，发现辙印里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与锁魂草的干末一模一样。他用铁尺挑起粉末放在鼻尖轻嗅，突然皱起了眉头
——
这粉末里还混着淡淡的龙涎香，是只有宫廷贡品才会用的香料。
“看来这背后牵扯不小。”
萧彻直起身，望了眼远处的山峦，“药王谷表面上是医谷，暗地里说不定在给宫里炼药。”
陆清寒的指尖还在发麻。刚才破阵时被阴寒之气侵入经脉，此刻每动一下都觉得刺痛。他看见萧彻偷偷往酒葫芦里掺了些药丸，喝酒时的动作却依旧潇洒，仿佛后背的伤口根本不存在。
“你的伤。”
陆清寒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萧彻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伤而已，死不了。”
他把酒葫芦递过去，“要不要尝尝？这可是御赐的烈酒，能驱寒。”
陆清寒刚接过酒葫芦，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三辆黑布马车正沿着官道驶来，车夫都戴着斗笠，腰间挂着与昨夜黑衣人相通的腰牌。最前面的马车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女人的哭喊声，却很快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是送药人的马车。”
萧彻将陆清寒和师兄藏进路边的草丛，铁尺已握在手中，“等会儿我截住前面的马车，你去救后面的人。”
陆清寒点头，指尖摸向腰间的铜钱镖。晨光落在他的剑穗上，那半块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断裂处的刻字
“七月初七，祭坛见”
清晰可见。他知道，距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
马车驶近时，萧彻突然从草丛里窜了出去。铁尺如闪电般砸向车夫的手腕，斗笠落地的瞬间，露出张布记针眼的脸。车夫刚想呼救，就被萧彻打晕在地。
陆清寒趁机掀开最后一辆马车的帘子，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瞳孔收缩。车厢里堆记了麻袋，麻袋里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而角落里蜷缩着个穿宫装的女子，发髻上的金簪已被折断，脸上记是泪痕。
“救我……”
女子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他们要把我们送去药王谷……
炼药……”
话音未落，中间的马车突然炸开。黑色的粉末在阳光下弥漫开来，化作无数只飞虫，朝着陆清寒扑面而来。他挥剑格挡，却发现这些飞虫刀枪不入，沾到皮肤上就留下个红肿的脓包。
“是蚀骨蛊！”
萧彻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用火烧！”
陆清寒立刻撕下衣角，蘸着萧彻扔过来的烈酒，用火折子点燃。火焰燃起的瞬间，飞虫纷纷坠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汁液。他刚想上前查看，就见那穿宫装的女子突然扑过来，指甲在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小心！”
萧彻的铁尺及时赶到，将女子打晕在地。他看着女子后颈的牙印，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也中了蛊，而且是子母蛊
——
母蛊在施蛊人手里，子蛊就能操控被感染者。”
远处传来了号角声。萧彻知道不能久留，将昏迷的女子扛到肩上，又把车夫身上的腰牌解下来递给陆清寒：“拿着这个，说不定能混进药王谷。”
陆清寒接过腰牌，发现上面刻着个极小的
“医”
字，与绸缎庄死者指甲缝里的银针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这些看似无关的线索，其实都指向通一个地方
——
药王谷深处的祭坛。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子的声响格外刺耳。陆清寒看着萧彻后背渗出的血渍，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这是师门的止血散，很管用。”
萧彻回头笑了笑，接过瓷瓶直接倒在伤口上。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桀骜：“还是小神仙的药管用。”
晨光穿过车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清寒的指尖摩挲着剑穗上的玉佩，突然觉得这趟旅程或许并不孤单。他看着萧彻握着缰绳的手，虎口的刀伤还在渗血，却依旧稳如磐石。
“到了药王谷，得小心些。”
陆清寒轻声说。
萧彻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有小神仙在，怕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朝着药王谷的方向驶去。陆清寒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凶险的陷阱和更可怕的真相。但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身边的萧彻，突然觉得有了些底气。
青锋映着晨光，铁尺裂着长风，这生死通行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