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乾清殿里,刘子然的怒火正烧到顶点。
“查!给朕查!是谁把檄文传到坊市的?”
他一脚踹在龙椅扶手上,龙纹被踹得掉了块漆,“还有那些私逃的勋贵,把他们家眷全抓起来!”
“陛下,”
武德侯开口,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抓不住的。如今人心已开始涣散,我们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等南方藩王到来,届时才能和这些家伙较量一番。”
刘子然僵在原地,腰间的玉佩被攥得发温。
“老侯爷,”
长宁侯的声音发颤,“要不把太师交出去?再许秦昊几个条件,先稳住他?”
“稳住?”
武德侯转头看他,眼里的血丝像蛛网一般,“你以为他要的是太师?我们一旦把太师交了出去,恐怕他们立马会提出新的条件,来索取更多。”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内侍连滚带爬地进来,手里举着块染血的布帛:“陛下!宣武门宣武门的禁军派人送来了这个!”
布帛上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太师党羽已缚,今夜三更,献宣武门。”
刘子然看着那字,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啊好啊连禁军都要反了”
他踉跄着坐回龙椅,看着空荡荡的殿角,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武德侯捡起布帛,指腹抚过那几个字,突然对长宁侯使了个眼色。
两人退到殿外,长宁侯才低声问:“侯爷想怎么做?”
“做什么都晚了。”
武德侯望着远处城墙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甲士的呐喊,“你没瞧见檄文最后那句?‘天命在民,不在君’,秦昊要的不是人头,是让这京城自己散了。”
他抬手按了按长宁侯的肩膀,甲片相撞的轻响里,带着点认命的疲惫:“去准备吧。要么跟着陛下死,要么明日开城门时,别站错了队。”
夜色漫上来时,东直门的投石机已停了。
城头上的禁军不再射箭,只是望着城外的营火发呆。
有兵卒偷偷把馒头扔给城下的甲士,甲士接住了,回扔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块腊肉。
上官仪在客栈二楼推开窗,看见宣武门的方向亮起红灯笼,陷入了自己年轻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京城时候的场景。
遥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入大乾时,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候先帝尚在,百姓日子虽说一般,但至少能活下去。
当年第一次进京赴考,初到京城时的震撼感,即便放到现在,他也难以忘怀。
但可惜,那年他落榜了。
和家乡几位好友,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座繁华的都城。
后来与一些老友交谈,才知每年的进士名单都是内定的。
不管你才气、文笔多好,唯有拜入他人门下,才有机会上榜。
为此,当年自己颓废了许久,认为上天不公,却无能为力。
从而让,年轻的自己,做了一些傻事。
拜入一位达官贵人手下做事,谋得一九品小官做的,最终却因为得罪人灰丢丢的回到老家,只能在当地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的工作营生。
从回忆中回过神,上官仪仍忍不住哀叹一声,既为这个古老的帝国,也为从前的自己。
很快,他便打起精神,走到书桌前,提笔书写起来。
笔尖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痕。
上官仪没有急着下笔,而是望着窗外出神。
客栈楼下的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偶尔有巡夜的禁军脚步声从街角传来,却比白日里虚浮了许多。
他终究是写下了第一行字:「启禀主帅,宫中风声已动,刘子然外强中干,太师党羽惶惶不可终日」
墨迹随着手腕转动渐渐铺展,他把乾清殿内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了下来,末了写道:「城内外已乱,不出几日便可兵不血刃拿下京城。」
稍作沉吟,又添了一句:「民心如溃堤之水,藩王纵至,恐难回天。」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

——
已然是夜晚二更天的时间。
上官仪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信纸仔细折成细卷,塞进一根中空的竹管里。
这竹管是他早备好的,外表瞧着与寻常笔筒无异,只在底端藏着机关。
进来。
他扬声道。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是白日里在东直门与折姚接头的三人之一。
汉子单膝跪地,接过竹管揣进怀里,抱拳道:先生放心,三更前必送到主帅帐中。
上官仪点了点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如此着急,毕竟从今日大范围逃串的百姓来看,陈平军师,他们大概也是能猜的清楚的。”
汉子愣了愣,随即会意。
重重叩了个头便退了出去。
汉子走后,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上官仪走到窗边,将那半开的窗扇推得更敞些,夜风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歪了歪。
他望着远处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月色下显得异常的寂静。
“兵不血刃”
上官仪低声重复着信上的话,这四个字说起来轻巧。
可背后是多少幽州戍士卒用性命拼出来的?
要不是他们对城墙拼死一般的攻城,让城内诸人感到恐惧,哪有现在的兵不血刃?
上官仪重新坐回案前,摸出火折子点亮烛火。
案上还压着几张空白的宣纸,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却没再写军情,只在纸上缓缓写下
“民为水,君为舟”
六个字。
他放下笔,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京城的夜,终究是熬不住了。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