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两百块,买我一条命 > 第一章

2025年,经济寒冬席卷全国。
我失业后,成为外卖平台注册骑手,这是唯一还能找到的工作。
平台规则苛刻,收入微薄,妻子在缝纫厂日夜加班,孩子学费却还差一半。
一天接到特殊订单,报酬是平常的十倍,送货地点却在一处废弃工厂。
犹豫再三,我接下订单,发现运送的竟是违禁药品。
取货时,警察突然出现,我拼命逃窜。
回家后得知客户是位癌症晚期病人,靠这药续命。
警察上门,告诉我药品被掉包,真药不知所踪。
客户命在旦夕,平台将我永久封号。
暴雨中,我疯狂蹬车赶往客户家,订单软件却再也刷不出新任务。
2025年的夏天,空气仿佛被架在无形的火焰上炙烤。我拧着眉头,眯眼望着远处,城市轮廓在蒸腾的热浪里扭曲、变形,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废纸,皱缩得不成样子。柏油路面滚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焦糊气味,钻进鼻腔,粘在喉咙深处,挥之不去。汗水蛰得我眼睛生疼,顺着脖颈流进衣领,背上那件印着平台醒目Logo的蓝色工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粘又凉。
头盔里闷热得像个蒸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一滴,两滴,砸在滚烫的手机屏幕上,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水痕。屏幕上,那个代表我的、小小的蓝色骑手图标,正以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缓慢速度,在空荡荡的街道地图上移动。软件界面一片死寂,没有叮咚的提示音,没有闪烁的新订单提醒。
妈的……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嘶哑干涩。这该死的经济寒冬,像一场蔓延全国的瘟疫,无声无息地抽干了城市的活力。街上行人寥寥,脚步匆匆,脸上挂着相似的麻木与疲惫。那些曾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写字楼,如今窗口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空洞绝望的眼睛。招聘会那早就成了遥远的传说,人才市场门口偶尔贴出的几张褪色A4纸告示,挤满了眼神浑浊、衣衫陈旧的人群,被戏称为人才庙会,而真正能成交的香火,寥寥无几。
失业,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后脑,毫无预兆。曾经赖以生存的饭碗碎得无声无息。外卖骑手,这个曾被戏称为灵活就业的行业,成了无数像我这样的人最后的避难所,唯一的浮木。门槛低,只要一辆旧电驴、一部手机,注册,上线,就能开始奔跑。可这浮木,也快被蜂拥而至的落水者们压断了。
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不是新单,是电量告急的红色警示。
我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目光扫过街角那家熟悉的便利店。货架上孤零零摆着几瓶廉价矿泉水,标签上的价格数字,在清冷的白炽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眼——比上个月又跌了五毛。通缩,这个冰冷的名词,像无形的绞索,勒紧了所有人的脖子。物价在降,可收入跌得更快、更狠。便利店里那个年轻店员,倚在收银台后,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透着一股被漫长无聊消磨殆尽的劲头。
我最终没有进去。捏了捏口袋里薄得可怜的几个硬币,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要裂开。算了,忍忍吧。目光落在电驴车把上挂着的那个破旧保温箱上。这箱子里,装着别人的午餐、冰饮,唯独没有我自己的份。保温箱的内壁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一颗颗滚落,在箱底积成一小滩,像无声的眼泪。我伸手抹了一把脸,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冰奶茶杯壁上沁出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滴在滚烫的车座上,瞬间蒸发,留下一小圈深色的印记。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刺耳的、连续不断的提示音,穿透了头盔的闷热。
我像触电般猛地抓起手机。屏幕上赫然弹出一个订单卡片,鲜红的字体标注着加急特惠单,目的地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址——西郊,红星路废弃机修厂。配送费那一栏的数字,让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两百元!
我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数字是平常配送费的十倍!心跳猛地加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腔,盖过了头盔里嗡嗡的耳鸣。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因为激动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西郊,红星路……废弃机修厂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不祥。那地方早就被规划遗忘,荒草丛生,断壁残垣,是流浪汉和野猫的地盘。谁会往那里点外卖点什么东西值两百块配送费
屏幕下方的倒计时数字在无情地跳动:10,9,8……平台冰冷的规则在脑海里回响:拒单率过高,将直接影响派单权重,甚至可能被短暂冻结账号。每一次拒绝,都意味着明天可能少几单糊口的生意。
汗水顺着鬓角流得更急了,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两百块……两百块!妻子昨晚疲惫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厂里说这个月订单又少了,可能要轮休……小宝下学期的补习费,还差一半……还有房东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每次敲门都像讨债的阎王。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我的拇指几乎是无意识地,重重按在了接受按钮上。
嗡——
手机发出一声轻鸣,订单确认。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指尖窜上脊椎,取代了刚才的狂喜。我猛地抬起头,周围的世界似乎扭曲了一下。废弃机修厂的轮廓在热浪中若隐若现,像一个张着黑洞洞大口的怪物。
我拧动电门,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载着我朝那个巨大的、不祥的口冲去。
西郊的路越走越荒凉。柏油路面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路两旁是半人高的枯黄野草,在灼热的风里有气无力地摇晃着。废弃的厂房像一头头巨大的钢铁尸骸,锈迹斑斑,沉默地趴伏在荒草深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某种植物腐烂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
红星路机修厂的大门歪斜着,铁皮锈蚀剥落,露出里面狰狞的锈红色。我停下车,按照订单上模糊的指示,推着电驴,小心翼翼地从半塌的围墙缺口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车间。高高的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几缕惨白的光柱斜斜射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巨大的、早已停转的机床沉默地蹲伏在阴影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鸟粪。角落里堆着破烂的油桶和废弃轮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有人吗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微弱而可笑,取……取货!
回音撞击着冰冷的墙壁,然后消散。没有任何回应。
我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冷汗。手机导航在这里彻底失灵,信号微弱。我凭着订单上最后一点描述——车间东侧,第三排废弃工具箱后——像瞎子一样摸索。光线昏暗,脚下的瓦砾和锈蚀的零件不时绊得我一个趔趄。汗水浸透了后背,冰冷一片。
终于,在第三排蒙尘的工具箱后面,一个布满油污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沾满灰尘的黑色塑料袋。它就那么随意地丢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是它
环顾四周,依旧空无一人,只有死寂。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快步上前,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指拉开了袋口。
没有想象中的食物香气。一股浓烈、刺鼻的化学药品气味猛地冲了出来,呛得我一阵咳嗽。袋子里,是几盒药。不是医院里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的药盒。这些盒子颜色诡异,印刷粗糙,上面的外文字母扭曲变形,像某种怪异的符咒。其中一盒的封口似乎没粘牢,露出了里面几颗胶囊——深紫色,形状不规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妖异的、不祥的光泽。
违禁药!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全身。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僵在冰冷的药盒上时——
站住!警察!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毫无预兆地从车间另一头响起,撕裂了死寂!
我浑身剧震,魂飞魄散地扭头。逆着刺眼的光柱,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正从一堆废弃钢材后面冲出来,其中一个手里赫然举着一个深色的证件,另一个则如猛虎般扑来!他们的动作迅捷得不像人类,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致命的精准。
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抓起那个该死的黑色塑料袋,像抓着烧红的炭,另一只手狠狠推开旁边一个摇摇欲坠的油桶!
哐当!巨大的声响在空旷车间里炸开。
油桶轰然倒地,粘稠发黑的废机油瞬间汩汩涌出,在地上迅速蔓延开一片滑腻的黑色沼泽。这短暂地阻挡了扑在最前面那个警察的脚步。他怒骂一声,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趁着这零点几秒的间隙,我像被恶鬼追赶的兔子,爆发出毕生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扑向围墙缺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后是警察愤怒的吼叫和急促追赶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紧紧咬在身后。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后颈上。
围墙缺口就在眼前!我不管不顾,一头撞了出去,重重摔在围墙外的土路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但我丝毫不敢停顿,手脚并用地扑向我的电驴。
站住!再跑开枪了!后面传来更加严厉、更加靠近的警告,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
开枪!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我的脊椎。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那是不是真的枪口,只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拧死了电门!
呜——!
电驴发出凄厉的、不堪重负的嘶鸣,后轮在松软的土路上疯狂空转,扬起一片呛人的烟尘。车子猛地向前一蹿,像离弦的箭,不,像一只被猎人射中、濒死挣扎的猎物,歪歪扭扭地冲上了来时那条荒凉的土路。我把身体压到最低,几乎伏在了车头上,头盔上那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的缝隙,灌进来滚烫又冰冷的风。
后视镜里,那两个警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飞扬的尘土和扭曲的热浪中。但他们的吼声,还有那声开枪的警告,却像魔咒一样死死缠住了我,在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我一路狂奔,不敢减速,不敢回头。直到冲进熟悉的、嘈杂的城区边缘,汇入稀疏的车流,被市井的喧嚣包围,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才稍稍落回胸腔一点点。但恐惧并未消散,它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心底,冰冷粘腻。我低头看着车筐里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它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不能回家!绝对不能!
我像惊弓之鸟,骑着车在熟悉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乱窜,最终停在一个老旧小区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堆满了没人要的建筑垃圾。我找到一个半塌的砖堆,把那个烫手的黑色塑料袋塞进砖缝深处,又胡乱扒拉了些碎砖头和破木板盖住。做完这一切,我才惊觉自己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衣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橘红,我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推着电量耗尽的电驴,一步一步挪回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楼道里充斥着熟悉的、混合着油烟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我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妻子秀梅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她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困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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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你今天……是不是……是不是去了西郊机修厂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有个女的……下午……找到厂里了……秀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带着哭腔,她说她叫林雪……她男人快不行了……她男人叫陈建国……是癌症晚期……就靠那种药……吊着命……她把手里的纸递到我面前,那是一张打印的、模糊不清的订单截图,上面赫然是我今天接的那个单号,目的地:红星路废弃机修厂!而客户的名字,正是陈建国!
林雪……那个在机修厂留下药的人癌症晚期吊命的药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混乱。那明明是违禁药!警察都追来了!
她……她说她男人等不到药……可能……可能就今晚了……秀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皱巴巴的订单截图上,她哭着求我……问我知不知道药在哪……她男人……等不起了……
轰!
我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那诡异的紫色胶囊……癌症病人吊命的药警察的追捕……冰冷的枪口警告……这一切碎片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碰撞、旋转,发出刺耳的噪音。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挣那该死的两百块!两百块!
秀梅看着我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眼中的绝望瞬间变成了惊恐,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挪向房间角落那台发出单调哒哒声的旧缝纫机。她坐下去,背对着我,肩膀无声地、剧烈地抽动起来。缝纫机的哒哒声重新响起,比平时更急促、更疯狂,像是某种绝望的倒计时,一下下敲打在我濒临碎裂的神经上。
晚饭是什么滋味,我完全不知道。小宝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异样的低气压,安静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偶尔抬起小脸,怯生生地看看我,又看看妈妈。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刚放下碗,敲门声就响了。
笃、笃、笃。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秀梅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门口,缝纫机的哒哒声戛然而止。
小宝吓得一哆嗦,小脸煞白。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像灌满了铅。一步步挪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打了个寒噤。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两个人。前面那个,正是下午在废弃机修厂差点抓住我的便衣警察!他换了一身整洁的夹克,但那双锐利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我绝不会认错。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
周明便衣警察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亮了一下证件,市局刑侦支队,张海涛。方便进去说吗他的目光越过我,扫了一眼屋内满脸惊惶的秀梅和吓呆了的小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喉咙发干,侧身让开,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脚底,一片冰凉。张海涛走了进来,制服警察留在门口警戒。
狭小的客厅里,空气凝固得如同结了冰。秀梅紧紧搂着小宝,坐在缝纫机旁的小凳子上,身体僵硬。张海涛没有坐,他站在屋子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这个简陋却还算整洁的家,最后落在我脸上。
周明,今天下午西郊红星路机修厂,是你吧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张了张嘴,想否认,但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感觉颈骨发出僵硬的咔哒声。
那批药,张海涛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像淬了冰,根本不是客户要的‘生命素’!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
那是假的!张海涛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死寂的空气里,被人掉了包!成分检测结果刚出来,就是普通的淀粉加色素,混了点不知名的工业添加剂!真正的特效药,不知所踪!
假的淀粉掉包不知所踪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个订货的癌症病人陈建国,张海涛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他的主治医生刚下了病危通知。没有真药,他撑不过今晚。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而下午,是你,在取货点,带着那袋假药跑了。
不……不是我!巨大的冤屈和恐惧让我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我只是送外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拿到的时候就是那样!我以为是违禁药,警察追我我才跑的!我不知道是救命药!更不知道被掉包了!我语无伦次,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不知道张海涛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鹰隼,那你跑什么警察追你,你为什么不停下你不知道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跑,唯一的线索断了!真药在哪掉包的人是谁现在全成了谜!而一个等着药救命的人,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耗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狭小的客厅嗡嗡作响。
我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哑口无言。是啊,我跑什么因为害怕害怕被抓害怕失去这唯一的工作害怕……坐牢无数的理由在脑海里翻滚,但在一条即将消逝的生命面前,全都苍白得可笑,卑劣得刺眼。我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灰尘的廉价运动鞋。
陈建国的妻子林雪,张海涛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稳,她下午去你妻子的工厂,后来又去了平台站点,把你投诉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口袋里的手机,平台的反应很快。根据规则,‘涉嫌非法运输违禁药品’、‘逃避执法检查’、‘造成恶劣影响’……数罪并罚,你的骑手账号,已经被永久封禁。
永久封禁!
这四个字,像最后的丧钟,在我耳边轰然敲响。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那辆破旧的电驴,那个蓝色的保温箱,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骑手图标……我赖以为生的一切,那根最后的浮木,就在这一句话里,彻底沉没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后面张海涛还说了些什么,关于配合调查,关于找到真药的下落,关于可能的后果……那些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水。我只看到他疲惫而严肃的脸,看到他夹克衫领口下露出的衬衫领子边缘,似乎也沾着点灰尘。他眼角的皱纹很深,眼神深处,除了职业的审视,似乎也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倦怠。他也只是个在泥潭里挣扎的人吗或许他的房贷,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海涛和他的同事终于离开了。关门声很轻,却像砸在我的心上。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墙上那面廉价的塑料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滴答。滴答。滴答。
像生命的倒计时,冰冷无情。
秀梅依旧搂着小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她没看我,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某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缝纫机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
我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颤抖着手指,点开那个熟悉的、蓝色的骑手APP。
登录。
屏幕短暂地黑了一下,然后,一个鲜红刺眼的提示框猛地弹出,覆盖了整个界面:
【通知:您的账号因严重违反平台规定及服务协议,已被永久封禁!如有疑问,请联系客服……】
鲜红的感叹号,像淋漓的鲜血。
我手指无意识地疯狂滑动屏幕,点开订单列表——一片空白。点开消息中心——只有那条冰冷的封禁通知。点开钱包——余额显示着一个可怜的数字,那是我今天跑了一上午,还没来得及提现的、微薄的血汗钱。
没有新订单推送。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下午被警察追赶时更甚。工作!我的工作!没了!彻底没了!明天吃什么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小宝的学费……秀梅厂里还要轮休……无数个问题像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不……不能这样……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炸雷!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沉沉的夜幕,将屋内照得一片惨白,也照亮了秀梅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小宝惊恐的眼睛。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敲打在玻璃窗上,越来越急,越来越密,顷刻间就连成了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着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户,仿佛要破窗而入。
暴雨!倾盆暴雨!
这雨声像一盆冰水,猛地浇醒了我混沌的脑子。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意识——陈建国!那个等着药救命的癌症病人!他撑不过今晚!林雪那张绝望哭泣的脸,秀梅转述时颤抖的声音,张海涛沉重的话语,瞬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
药!那袋被我藏起来的假药!虽然它是假的,虽然它救不了命……但也许……也许林雪需要它也许警察需要它作为证据也许……也许那里还留有什么线索一丝渺茫得可笑的希望,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地亮起。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
秀梅!我……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妻子。
秀梅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洞、疲惫,深处却像结了一层厚厚的、绝望的冰。她没有问我要去哪里,没有阻拦,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那么看了一眼,然后,又缓缓地垂下了眼帘。仿佛我的存在,我的去留,都已经与她无关。那眼神比任何哭喊和责骂都更让我心碎。
等我回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淹没在窗外的雷雨声中。我一把抓起桌上那串冰冷的电驴钥匙,转身冲进厨房,从角落里拖出那件半旧的、印着褪色广告的雨披。
拉开家门,狂暴的风雨声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闪电划过时,才投下瞬间惨白的光影。我跌跌撞撞地冲下狭窄、堆满杂物的楼梯,冰冷的水泥台阶在脚下湿滑无比。
冲到楼外,狂风卷着暴雨劈头盖脸地砸来,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我单薄的衣服,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密集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我扑向停在楼道口的电驴,雨水早已将它淋透。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手指冻得僵硬麻木。
呜——!
电驴发出沉闷的启动声。我裹紧那件聊胜于无的破雨披,猛地拧动电门!电驴在积水的路面上猛地向前一冲,轮子溅起浑浊的水花。
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刺向我的脸、我的脖子,顺着雨披的缝隙灌进来,迅速浸透了里面的衣服,带走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视线一片模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地左右摇摆,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划开两道短暂的水痕,外面路灯昏黄的光晕和车灯刺目的光柱在雨水中扭曲、变形、拉长,光怪陆离。
风太大了!狂风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从侧面狠狠推搡着我的车把。电驴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摇晃、扭动,随时可能失控摔倒。我死死攥住车把,身体压到最低,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狂风。雨水灌进头盔的缝隙,流进眼睛,又涩又痛。我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雨水和灼热的铁锈味。
去哪里去哪里找真药去哪里找线索张海涛没说。林雪家在哪里我不知道。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支撑着我:去那个垃圾堆!去把那个该死的假药袋子拿回来!也许……也许警察需要它也许……也许那个掉包的人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这念头本身就像狂风暴雨中的烛火,微弱得可笑,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我凭着下午混乱的记忆,在暴雨如注的城市里疯狂穿行。雨水在地上汇成了湍急的溪流,漫过脚踝。车子冲过一个个水洼,溅起一人多高的水墙。冰冷的雨水不断灌进我的鞋里,双脚早已冻得失去知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一半是刺骨的寒冷,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我终于冲到了那个堆满建筑垃圾的老旧小区角落。暴雨中,这里更显荒凉破败。我扔下车,踉踉跄跄地扑向那个半塌的砖堆。雨水冲刷着砖块,泥水横流。我疯狂地扒开下午覆盖上去的碎砖和破木板,双手被粗糙的砖石边缘划破,渗出血丝,混着泥水,瞬间又被冰冷的雨水冲淡。
找到了!
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在雨水的浸泡下显得更加肮脏、破败,像一团被遗弃的垃圾。我一把将它抓了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也冲刷着我手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现在呢拿着这袋假药,去哪里去陈建国家我根本不知道地址!去医院哪家医院去找警察张海涛在哪里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瞬间将我吞没。
我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沾满了雨水,我用湿透的袖子胡乱擦了擦,屏幕亮起刺眼的光。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点开那个熟悉的蓝色图标——那个已经被永久封禁的骑手APP。
登录。
依旧是那个刺眼、冰冷的鲜红提示框:【您的账号已被永久封禁!】
我不甘心!疯狂地点击!退出!再登录!退出!再登录!
每一次,都是那个血红的提示框!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徒劳!
点开订单列表——空白。点开消息中心——只有冰冷的封禁通知。点开钱包——那点可怜的余额,像最后的讽刺。
没有新单!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我不死心!手指痉挛般地在主界面上滑动,刷新!刷新!刷新!
屏幕固执地一片空白。只有那个鲜红的提示框,像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血色深渊,横亘在那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屏幕流淌,模糊了那刺目的红字,却模糊不了它带来的绝望。
就在我机械地、绝望地一次又一次点击着那个毫无反应的刷新按钮时——
呜——嗡——!
一阵低沉、短促的电子提示音,突然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太熟悉了!是外卖柜仓门关闭、或者满仓时发出的提示音!
我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隔着厚厚的雨幕,在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光晕下,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橘黄色的智能外卖柜。一个穿着同样蓝色雨披的骑手身影,正麻利地将一个包裹塞进刚刚弹开的格口里,然后利落地关上仓门。那声提示音,正是仓门关闭时发出的。
呜——嗡——!
提示音在暴雨中清晰地回荡了一下,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那骑手看都没看我这边一眼,迅速跨上自己的电驴,拧动电门,冲进了茫茫雨幕,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像设定好的程序。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浑身湿透地站在冰冷的暴雨里,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装满了垃圾淀粉的黑色塑料袋,徒劳地刷新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接到订单的手机屏幕。
屏幕冰冷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屏幕,冲刷着我的手,冲刷着那个肮脏的塑料袋。
远处,外卖柜橘黄色的指示灯,在暴雨的帘幕中,固执地、孤独地亮着。那点微弱的光,像隔着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