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听见死神说爱我 > 第一章

我能听见将死之人的心跳。
>葬礼上,那个陌生男人胸腔里传来杂乱无章的撞击声。
>后来他成了我的护工,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直到我在财经新闻重播里看见他——三年前搞垮林氏的商业狙击手。
>暴雨中我把他拽到父亲墓前:江屿,你也有今天
>他跪在泥泞里咳血:是,我快死了。
>真好,我举着伞俯视他,我会看着你断气。
>可当他心跳停止那刻,我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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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听见死神在别人胸腔里敲门时,林晚正把一束惨白的菊花放在父亲墓碑前。雨丝冰冷,像细密的针,扎进黑色羊绒大衣的纤维里,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斑点。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和凋零草木的腥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墓碑上的照片里,父亲的笑容被永远定格,带着林晚熟悉的、宽厚又略显疲惫的弧度。那场几乎摧毁了林家根基的商战,最终压垮了他强撑多年的脊梁。林晚的手指抚过冰冷的石碑,指尖传来的寒意一路冻进心底。
就在这时,那声音撞进了她的耳膜。
咚…咚…咚……嗒……咚…咚……嗒嗒嗒……
不是来自肃穆伫立的亲朋,也不是来自远处低语的陌生人。它来自侧后方,那棵枝叶垂落的老松树下。一个男人倚着树干,身形颀长,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大衣,与这哀伤的背景格格不入。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可那声音,却像一把钝锈的锯子,在混乱不堪的节奏里,反复拉扯着林晚紧绷的神经。每一次咚都沉重得像是重物砸落,每一次嗒都尖锐得如同玻璃碎裂,毫无规律可言,只有一种濒临极限的、随时会彻底崩断的疯狂。这是只有她能听见的、生命倒计时的残酷噪音。每一次听到,都意味着一个生命正在急速滑向终点,而她,只能做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林晚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了胃里翻涌的恶心。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个树下模糊的身影,只留下那混乱的心跳声,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意识深处。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林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撑着伞,独自走在湿漉漉的石板小径上,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经过那棵老松时,她终究没能忍住,飞快地侧头瞥了一眼。
树下已经空了。只余下被踩踏过的湿漉漉的草叶,以及空气里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那个带着杂乱心跳声的男人,消失了。
***
半年时间,足以让一场葬礼的悲伤沉淀,却无法真正愈合那道贯穿心脏的裂痕。林晚的公寓里,属于父亲的痕迹被小心翼翼地收起,唯有一张放在床头柜上的合影,照片里她挽着父亲的手臂,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像甩不掉的阴影,那条腿在阴雨天或久站后,依旧会顽固地酸痛、无力。她讨厌这种拖累的感觉,更讨厌不得不依赖别人的脆弱。
门铃响起时,林晚正坐在飘窗边,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试图忽略小腿肌肉深处传来的、一阵阵酸胀的闷痛。她扶着窗台起身,动作带着一点迟缓的僵硬。
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男人。
深灰色的大衣换成了干净整洁的浅色毛衣和休闲裤,那股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味被一种清爽的皂角气息取代。他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站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温和而略显疏离的笑意。
林小姐,您好。我叫江屿。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像流过石滩的溪水,是林氏基金会那边推荐过来的护工,负责您复健期间的生活协助。这是我的健康证明和背景核查。他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纸,递过来。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比起半年前墓园松树下的那个模糊侧影,眼前的五官清晰而深刻。眉骨略高,眼窝有些深,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偏薄。是那种容易让人记住、也容易让人心生距离感的长相。最让林晚心头一跳的是,她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独特的心跳声。
咚…咚…咚……嗒……咚…咚……嗒嗒嗒……
混乱、沉重、带着濒临破碎边缘的杂音,与他此刻平静温和的表象形成了最荒诞的对比。死神在敲他的门,而他却站在这里,说要照顾她。
林晚的目光扫过他递来的文件,林氏基金会的印章清晰无误。她沉默了几秒,侧身让开门口的空间:进来吧。东西放玄关柜子上就行。
好的。江屿应声,动作利落地放好东西,换了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走进客厅,目光快速而礼貌地扫过环境,最后停留在林晚那条受过伤的腿上,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您今天感觉怎么样需要现在开始做复健按摩吗
嗯。林晚简短地应了一声,走到沙发边坐下,卷起宽松的家居裤裤管,露出线条依旧有些僵硬的小腿。
江屿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单膝蹲下。他的手很稳,掌心干燥微凉,力度拿捏得极其精准,从脚踝开始,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缓缓推揉着紧绷的肌肉和酸痛的筋络。每一次按压都落在最需要的位置,手法娴熟得远超普通护工。
这里力度可以吗他低声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嗯。林晚闭上眼,感受着腿上传来舒缓的暖意,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和他指腹按压肌肤的细微摩擦声。然而,那杂乱的、属于他的心跳声却像背景噪音一样,固执地存在着,提醒着她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个手法精准、态度温和的男人,正在走向死亡。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包裹了林晚。她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份短暂的舒适里,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一出名为临终关怀的荒诞剧上演。他的体温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虚弱的暖意,与他胸腔里那混乱的节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日子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江屿的存在感很低,却无孔不入。他总能准确地在林晚感到腿酸时递上温热的毛巾和药油,在她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时端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甚至在她某个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发现客厅留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旁边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将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晚偶尔会在他低垂着眼睫擦拭桌面时,或者在他专注地盯着炉灶上翻滚的汤羹时,仔细地打量他。他的脸色总带着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偏淡。天气转凉时,他会不自觉地裹紧身上那件薄薄的羊毛开衫。一次她不小心碰掉了茶几上的遥控器,他弯腰去捡,动作快得有些仓促,起身时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随即又被他强行压平。
她看在眼里,那混乱的心跳声像背景音乐一样,从不曾消失。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那份冰冷的旁观感,一天天变得沉重。
转折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林晚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换台。屏幕一闪,画面切到了一档经济新闻的重播栏目。主持人语调平稳地分析着三年前那场轰动一时的商界地震——林氏集团崩盘始末。林晚的手指停在换台键上,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笔挺昂贵的西装,站在某个发布会的演讲台前,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俯瞰猎物的、毫无温度的锋芒。那眼神,那轮廓……林晚猛地转过头。
江屿正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他脚步顿在原地,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那张放大的、属于过去的、锋芒毕露的脸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他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端着果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细微地颤抖着。盘中的几块苹果轻轻晃动了一下,几乎要掉出来。
林晚的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他脸上。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主持人刻板的声音,在复述着商业狙击手江屿、恶意收购、连环做空、林氏董事长林宏远不堪重负等字眼。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心上。
那混乱的心跳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清晰,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咚!嗒嗒!咚!咚嗒——!
是你。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不是疑问句,而是冰冷的确认。
江屿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他避开了林晚的目光,只是那端着果盘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他像一个骤然被剥去所有伪装的囚徒,暴露在刺目的审判灯光下。
那盘精心切好的水果,最终被他轻轻、几乎是无声地放在了离林晚最远的茶几一角。他后退一步,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重压,脸色灰败如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如同实质。电视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林晚的目光没有离开他,那眼神里的温度,彻底消失了。
***
沉重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酝酿着一场倾盆暴雨。林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灰暗的天色。她手里紧紧攥着车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江屿走了过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更灰败,呼吸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微弱阻滞感。
林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预报说有大暴雨,您腿还没好利索,今天最好别出门了。药油我放在床头了,需要我……
收拾东西。林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没有回头,跟我出去一趟。
江屿沉默了一瞬。那混乱的心跳声在她身后骤然加剧,像一面被疯狂擂动的破鼓。咚!咚!嗒嗒嗒——咚!他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车子在压抑的沉默中驶向郊外的墓园。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深,浓重的铅灰色仿佛要滴下墨汁。车子刚在墓园入口停下,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轰然砸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密集的水流像瀑布般冲刷而下。
林晚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没有撑伞,径直走向后座,猛地拉开了车门。
江屿坐在里面,雨水顺着敞开的车门溅到他身上。他抬头看她,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滑过苍白的脸颊。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挣扎,又像是认命。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解开安全带,动作有些迟缓地下了车。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林晚走在前面,湿透的黑色风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决绝的轮廓。她步伐不稳,那条受过伤的腿在湿滑的地面上显得更加吃力,但她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用力,仿佛要将脚下的泥泞踩碎。
江屿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雨水将他浅色的毛衣彻底浸透,变成沉重的深色,紧紧裹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削。他微微佝偻着背,努力跟上她的步伐,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次踩在湿滑的石板或泥地上,都像是要摔倒。他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沉闷的杂音,被狂暴的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林晚的耳中。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座墓碑前。黑色的碑石在暴雨的冲刷下,冰冷,沉默。照片上林父温和的笑容,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遥远而模糊。
林晚猛地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视线,但她眼中的恨意却像淬火的刀子,穿透雨幕,狠狠扎在江屿身上。
江屿!她的声音被雨声和风声割裂,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尖锐,你也有今天!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钉,狠狠楔进江屿的身体。他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混乱的心跳声骤然拔高到一个濒临破碎的顶点——咚!嗒!咚!咚!紧接着,他整个人剧烈地佝偻下去,右手死死捂住嘴,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从指缝里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呕——!
一口刺目的、粘稠的鲜血,猛地喷溅在他捂嘴的手背上,又顺着指缝滴落,瞬间被冲刷不停的雨水洇开,在湿透的衣袖和脚下的泥泞里,留下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迅速晕染又迅速被冲淡的猩红。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墓碑前的泥水里。冰冷的泥浆溅起,沾污了他的裤腿和手臂。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更多的血沫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狼狈不堪地滴落。
林晚撑开了手中的黑伞。伞面隔绝出一小片干燥的空间,将她笼罩其中。她站在伞下,雨水顺着伞骨哗哗流下,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隔着这道水帘,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泥泞里、咳得撕心裂肺、浑身浴血的男人。伞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绷紧的线条和那双冰冷的眼睛,清晰地透出来。
她看着他在泥水里挣扎,看着他咳出的血被雨水冲成淡红的溪流,看着他胸腔里那混乱的心跳声像垂死的困兽在疯狂撞击牢笼。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快意,混合着更深的、无法言喻的痛楚,在她心底翻搅。
真好。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这倾盆暴雨更冷彻骨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断气。
伞下的世界,冰冷而干燥。伞外的世界,是泥泞、暴雨和濒死的挣扎。江屿的呛咳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断续的、痛苦的喘息。他跪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拉风箱般破碎的杂音。他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双眼睛。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中,此刻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灰烬,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望着墓碑上林父的照片,嘴唇翕动着,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彻底脱力般,额头重重抵在了冰冷湿滑的墓碑底座上。
雨声轰鸣,如同世界的悲鸣。
***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冰冷气味。林晚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后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黑色风衣,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几个小时前,是墓园的守园人发现了他们。那个老人打着伞,看到泥泞里几乎失去意识的江屿和旁边撑着黑伞、面无表情的林晚时,惊得差点叫出来。救护车刺耳的笛声划破雨幕,一路呼啸着冲进医院。
抢救室的门紧闭着,上方那盏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只不眠的、淌血的眼睛。
混乱的心跳声消失了。
不是恢复平稳的那种消失,而是彻底的、被一片死寂取代的消失。林晚能听到的范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那个一直作为背景噪音存在的、属于江屿的混乱节拍,彻底沉寂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死寂,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茫,比之前那刺耳的噪音更让她坐立不安。
时间像凝固的胶水,粘稠而缓慢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在惨白的灯光下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摘下口罩,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最终落在唯一等着的林晚身上。
你是江屿的家属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
林晚的指尖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她沉默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喉头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医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病人暂时抢救回来了。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情况非常不乐观。急性心衰合并严重的内出血,多器官功能已经出现衰竭迹象。他的身体基础……太差了,就像……就像一栋被蛀空的大楼,随时可能彻底坍塌。医生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你是他唯一的亲属他之前拒绝签署任何积极的抢救预案和临终医疗指示(DNR),所以这次我们按常规流程全力抢救了。但接下来的情况,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可能……随时会走。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铅块,一块块砸进林晚的耳朵里,沉甸甸地坠入心底。拒绝签署DNR为什么是怕死,还是……别的什么
他需要转入ICU观察。但以他的状态,意义可能不大。如果你愿意……医生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林晚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医生身后那扇重新关闭的抢救室大门。几秒钟后,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转吧。
***
重症监护室里,光线昏暗而恒定,只有各种仪器屏幕闪烁着幽绿、暗红的光点,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嗡鸣声。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一张张病床被隔帘分开,像一个个孤岛。
江屿躺在最里面那张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连着各种仪器。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过分高挺却毫无血色的鼻梁。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线条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异常艰难,伴随着仪器发出的、低低的、间隔略长的嘀…嘀…声。
林晚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她没有换衣服,依旧穿着那件半干的风衣,湿冷的气息似乎已经浸透了骨髓。她看着他。
不过几天光景,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迅速地枯萎下去。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蜡黄色。曾经那双锐利或温和的眼睛,如今紧紧闭着,眼窝深陷,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死亡的阴影。氧气面罩下,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显得极其微弱,带动着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声音在低语。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毫无血色的手上。那只手背上布满了青紫的针孔和留置针的胶布,无力地搭在白色的被单上,像一片枯叶。她想起这双手曾那样稳定地为她按摩酸痛的腿,曾递给她温度刚好的蜂蜜水,曾悄无声息地整理好她弄乱的客厅……那些画面在恨意的底色上,突兀地跳动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间隔越来越长。嘀……嘀……嘀………………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
林晚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那微弱起伏的线条。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微微俯下腰,将耳朵小心翼翼地贴近江屿的胸口。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她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极其微弱的震动,仿佛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嘀………………
仪器发出一声长长的、拖曳的尾音。
就在这一刹那,林晚的耳膜被一种声音狠狠贯穿!
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狂暴,如此急促,像密集的战鼓在她自己的头颅深处疯狂擂响!它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震得她整个胸腔都在共鸣,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源于自身的巨大声响狠狠攫住,疯狂地鼓胀、收缩、跳动!
这不是江屿的心跳。这是她自己的心跳!
如同被惊醒的巨兽,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在她自己的胸膛里横冲直撞,震耳欲聋!
林晚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她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皮肤、肌肉和骨骼,那狂乱的心跳依旧清晰可感,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力量,沉重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她抬起头,惊恐地看向病床。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江屿生命的绿色线条,在刚才那声长长的嘀之后,彻底拉直了,变成了一条冰冷、平直、毫无生机的直线。刺耳的、持续不断的蜂鸣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ICU压抑的寂静。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映照着病床上那张彻底失去血色的、安详的、仿佛卸下了所有重负的脸。
林晚的手依旧死死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她自己的心脏,还在疯狂地、震耳欲聋地跳动着,如同最激烈的战鼓,敲打着空旷的胸膛。咚!咚!咚!一声声,沉重而磅礴,充满了生命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
她看着那条笔直的、宣告终结的绿色线条,听着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属于活着的轰鸣。
原来最震耳欲聋的,从来不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