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骨碎兰凋
暮春的雨,黏腻得像化不开的愁。
沈兰烬站在永宁侯府朱漆大门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兰纹玉佩。粗布裙裾被雨水打透,勾勒出单薄得近乎嶙峋的身形。身后是送她来的老嬷嬷,哽咽着劝:姑娘,进了这门,便是福分了。
福分吗
她抬头望那悬在门楣上的永宁侯府匾额,鎏金大字在雨雾中泛着冷光,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十五年来,她在江南水乡的田埂上追蝴蝶,在药农爹爹的茅屋里捣药杵,从不知侯府二字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三天前,一群穿锦戴缎的人找到她,说她是永宁侯府流落在外的嫡长女。
你的亲爹娘,你的兄弟姐妹,都在府里盼着你呢。他们这样说。
于是她来了,带着满胸腔对亲人的温热憧憬,像一株刚从幽谷里移栽来的兰草,怯生生地,却又固执地期待着阳光。
跨进门槛的那一刻,雨恰好停了。穿堂风卷着名贵熏香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细微的声响,引来了正厅里投来的目光——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主位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想必就是她的爹娘。父亲沈从安一身绯色官袍,面容冷峻,看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初见女儿的激动,只有审视货物般的挑剔。母亲柳氏穿着绫罗绸缎,鬓边珠翠生辉,眉头却蹙得死紧,仿佛她不是失散多年的女儿,而是打上门来的乞丐。
这……这便是兰烬柳氏的声音尖细,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怎么穿得这样……上不得台面
沈兰烬的手指蜷缩起来,将半块玉佩攥得更紧,嗫嚅着:娘……
别叫我娘!柳氏猛地拍了下桌案,玉镯碰撞发出刺耳的脆响,我沈府嫡女,怎会是这副粗鄙模样定是哪里弄错了!
这时,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少女从柳氏身后走上前,肌肤莹白,眉眼如画,正是那被错认了十五年的假千金,沈明玥。她扶起柳氏,声音柔得像春水: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妹妹刚从外面回来,许是还不习惯,慢慢教就好了。
她说着,转向沈兰烬,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妹妹,我是明玥。往后咱们姐妹一处住着,我教你府里的规矩。
沈兰烬看着她,心里莫名一动。这便是占据了她十五年人生的姐姐吗她长得真美,像画里走出来的月亮。她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姐姐。
这声姐姐,成了她在侯府唯一的体面开端,也成了沈明玥日后拿捏她的利刃。
接下来的日子,沈兰烬才明白,所谓亲人,不过是一场淬了毒的幻梦。
她被安排在偏僻的西跨院,院子里的杂草比人还高。送来的衣物是下人们穿旧的,饭食常常是馊掉的。负责伺候她的婆子,仗着有沈明玥撑腰,整日指桑骂槐。
真是乡野里来的,粗手笨脚的,连个茶盏都端不稳!
也难怪夫人不待见,看看那双手,糙得像农妇,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样子
沈兰烬默默忍受着。她学着用柔软的布帕擦手,学着走路时不发出声响,学着在柳氏面前垂下眼睫,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她——看她会不会像村口王大娘对自家女儿那样,偶尔流露出一丝心疼。
可没有。柳氏看她的眼神,永远像在看一件沾了泥的脏衣服。父亲更是甚少踏足西跨院,偶尔遇见,也只是冷冷丢下一句安分些,莫要丢了侯府的脸。
唯一的温暖,来自于老夫人院里的一个老仆。那老仆是当年看着柳氏生产的,偷偷塞给她一块桂花糕,叹着气说:姑娘,您这名字‘兰烬’,是老夫人取的,盼着您像兰草一样坚韧,纵遭烈火,也能有余烬重生……可这府里,如今哪有您的活路啊。
沈兰烬把桂花糕揣在怀里,甜意漫过舌尖,却苦到了心底。她不明白,为什么血脉相连的亲人,会这样待她她只能更努力地讨好,学着绣出歪歪扭扭的帕子送给柳氏,学着把沈明玥随口一提想吃的江南小食,费尽心机做出来送到她院里。
沈明玥总是笑着收下,转头却在柳氏面前说:娘,妹妹怕是还念着外面的日子,做的吃食都带着股子土腥味,女儿闻着就……她说着,夸张地蹙起眉。
柳氏便愈发不喜沈兰烬,骂她贱骨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兰烬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冷下去。可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只要自己再乖一点,再好一点,总能焐热他们的心。
直到那个月圆之夜。
沈明玥派人来叫她,说自己在花园凉亭里受了凉,让她送去亲手熬的姜汤。沈兰烬没有丝毫怀疑,端着温热的姜汤就去了。
月光洒满花园,凉亭里却空无一人。她正疑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人倒在了地上,额头淌着血,已是气息奄奄。
紧接着,便是沈明玥带着柳氏和一群仆妇匆匆赶来,惊呼声划破夜空:哎呀!这是怎么了妹妹,你怎么会和一个侍卫……
沈兰烬惊得浑身发抖,手里的姜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在她脚背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不是我!我没有……
妹妹,你别怕,沈明玥快步走上前,看似想拉住她,眼底却闪着毒蛇般的光,是不是他对你图谋不轨你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做主!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图谋不轨四个字,坐实了两人之间有私情。
沈兰烬拼命摇头:我刚到这里,根本不认识他!是你叫我来的,姐姐,你说句话啊!
沈明玥却像是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无意间撞在她身上。沈兰烬本就站在凉亭边缘,被这一撞,顿时失去了平衡,狠狠向后倒去——后脑勺正磕在冰凉坚硬的假山石上!
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兰烬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她的视线。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听见柳氏尖利的咒骂:不要脸的贱蹄子!刚回府就做出这等丑事,真是丢尽了侯府的脸!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
父亲沈从安的声音紧随其后,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侯府容不下这等败坏门风的东西,家法处置,赐毒酒,扔去乱葬岗,莫要污了府里的地!
家法处置……毒酒……乱葬岗……
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看着眼前一张张或冷漠、或怨毒、或幸灾乐祸的脸,终于明白,这十五年来的亲情憧憬,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有人捏着她的下巴,将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酒灌进她嘴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流进肺腑,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侯府,扔进了乱葬岗。腐臭的气息包裹着她,意识渐渐模糊。
弥留之际,她似乎看见不远处的月光下,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是沈明玥。
她穿着华美的衣裙,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沈兰烬耳中:
沈兰烬,你真以为这侯府嫡女的位置是你的你错了。从你被抱走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你的爹娘,你的命……就全都是我的了。
你这株从泥里长出来的兰草,也配和我争月亮
安心地去吧,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剧痛与滔天的恨意交织着,像烈火一样焚烧着沈兰烬的五脏六腑。她想睁大眼睛,看清楚那张伪善的脸;她想嘶吼,质问那对冷血的父母;她想爬起来,撕碎眼前的一切!
可她做不到。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乱葬岗的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几片枯叶,盖在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上。
兰草碎骨,烈焰焚心。
沈兰烬,带着无尽的怨毒,闭上了眼。
只是她不知道,地狱的尽头,并非终结。
而是重生。
第二章:烬火重燃
乱葬岗的蛆虫正往沈兰烬半张腐烂的脸上爬。
忽然,那只僵直的手猛地蜷起,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黑泥里。她呛出一口腥臭的淤血,睁开眼时,瞳孔里炸开的不是死灰,而是淬了冰的星火——舌下那半块兰纹玉佩,竟真的挡住了大半毒酒,只让她落得个假死的表象。
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腐土结成黑痂。沈兰烬撑着断骨般的身子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粗布裙上的血痕早已发黑,倒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印记。她摸了摸心口,那里曾跳动着对亲情的孺慕,如今只剩一片冻透了的荒原,唯有恨意像野草般疯长。
沈明玥,柳氏,沈从安……她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三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你们欠我的,我要连本带利,一一讨还。
三日后,京城最脏乱的贫民窟里,多了个叫兰九的孤女。
她用乱葬岗旁废弃的药草治好了自己的伤,又将偷来的几件旧衣撕成布条缠在头上,遮住那道狰狞的疤痕。白日里她去药铺打杂,偷学辨认药材;夜里就在破庙里复盘记忆——药农爹爹教的《百草经》,茅屋里偷偷藏的《脉经》残卷,此刻都成了她最锋利的武器。
这日她正蹲在街角挑拣别人弃置的药渣,忽闻巷尾传来哭喊声。一个穿粗布衫的少女被几个恶仆按在地上,头发被揪得凌乱,嘴角淌着血。
小贱人,还敢躲沈姑娘说了,你娘敢嚼舌根,就打断你的腿,卖到窑子里去!
沈兰烬的心猛地一跳。那少女左眉骨上有颗痣,像极了老夫人身边最忠心的张嬷嬷。当年张嬷嬷总偷偷给她送吃的,后来却被沈明玥诬陷偷了金钗,打了三十大板赶出去,听说没多久就病死了。
她攥紧手里的药杵,悄无声息地绕到恶仆身后,猛地将一味浸了麻药的草药汁泼过去。那几人顿时头晕目眩,她又抄起墙角的砖块,精准地砸在领头者的膝弯:还不快滚!
恶仆们骂骂咧咧地跑了。少女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兰九额上的疤痕时,忽然红了眼:你是……你是真小姐她娘临终前说过,真小姐左腕有颗兰形胎记。
沈兰烬掀起袖子,那枚淡青色的胎记在脏污的皮肤上格外清晰。少女噗通跪下,磕得额头出血:奴婢张念儿,求姑娘为我娘报仇!
起来。沈兰烬扶起她,眼底没有怜悯,只有冷冽的清醒,想报仇,就得听我的。从今日起,你是我兰九的人。
张念儿很快带来了消息:沈明玥正忙着筹备与太子的婚事,连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说媒的踏破了。更重要的是,张嬷嬷生前偷听到,当年抱错孩子的稳婆,是太子生母梁贵妃的远房表妹。
太子母族……沈兰烬指尖抚过那半块玉佩,冷笑出声。沈明玥最在意的就是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和即将到手的太子妃尊荣。那她就先撕碎这层华美的皮囊,让她从云端摔进泥里。
三月初三是老夫人的寿宴,侯府摆了流水席。沈兰烬扮成送菜的杂役,跟着张念儿混进府里。她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往人群里一站,活脱脱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可那双眼睛,却像鹰隼般盯着正厅里的沈明玥。
沈明玥穿着石榴红的蹙金裙,正挨着太子撒娇,鬓边簪着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晕。她天生对晚春的合欢花粉过敏,只是平日藏得极好,连柳氏都不知道。
沈兰烬从袖中摸出个锦囊,里面是她用合欢花、苍耳子和细辛特制的香料。她趁着给太子添酒的空档,假装被门槛绊了一下,失手将锦囊掉在沈明玥的裙摆下。那香料遇热即散,混在熏香里,根本无人察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沈明玥的鼻尖开始发红,随即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可越忍越痒,眼泪鼻涕全下来了,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片,活像只受惊的花猫。
明玥,你怎么了太子皱眉后退半步,显然被她这副模样惊到了。
沈明玥又羞又急,偏偏喉咙也开始发紧,连话都说不囫囵:我……我不知……阿嚏!
宾客们窃窃私语,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柳氏脸色铁青,忙拉着她去后堂,这场寿宴的重头戏,就这么草草收场。
沈兰烬混在收拾碗筷的下人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只是开始。
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绕到了老夫人的静思院。老夫人信佛,每日午后都要在院中抄经。沈兰烬算准了时辰,故意在院门外晕倒。
这是怎么了果然,老夫人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张念儿按事先教的哭诉:回老夫人,这是奴婢远房表妹,想来府里找活计,谁知饿晕了……
老夫人让婆子把她扶进去。沈兰烬醒来时,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怯意,却在看到老夫人抄到一半的《金刚经》时,轻声道:老夫人,您这处笔误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少了个‘所’字。
老夫人一怔。这抄经本她刚写了两行,连贴身丫鬟都没细看,这丫头竟一眼瞧出来了
更奇的是,老夫人近来总觉得膝盖发沉,沈兰烬借着磕头谢恩的功夫,指尖在她膝上穴位轻轻一点:老夫人试试这样按揉,或许能松快些。那手法竟与当年宫里的老太医如出一辙。
你懂医术老夫人眯起眼,细细打量她。这丫头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尤其是那股沉静的气度,不像市井出身。
幼时跟着家父学过些皮毛。沈兰烬垂着眼,掩去眸中精光,家父还教过我背《千金方》,说女子也该懂些医理防身。她说着,随口背出一段极生僻的医论,一字不差。
老夫人的心猛地一跳。当年她给刚出生的孙女取名兰烬,就是盼着她能像兰草般坚韧,还特意请了太医教她识药。可那孩子刚满周岁就夭折了……眼前这丫头,年纪、眉眼、懂医术、会背医书,处处都透着巧合。
你叫兰九老夫人呷了口茶,声音听不出喜怒,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双亡,孤身一人。
老夫人沉默片刻,对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看着还算伶俐,留到我院里打杂吧。
沈兰烬叩首谢恩,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嘴角却缓缓勾起。她知道,老夫人这是起了疑心。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迟早会将沈明玥那层伪善的面具,连根拔起。
当晚,沈兰烬躺在静思院的偏房里,听着张念儿说沈明玥因为过敏误了寿宴,被柳氏狠狠训斥了一顿,连太子那边都派人来问了几次,心里冷笑连连。
沈明玥,你精心编织的美梦,我会一个一个给你戳破。你欠我的命,我要你用最在意的东西来偿。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腕间的兰形胎记上,像极了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烬火已燃,只待燎原。
第三章:步步为营
老夫人的偏头痛犯了三日,京中名医换了个遍,都束手无策。沈兰烬端着药碗进静思院时,正听见柳氏在里头抱怨:娘,不过是个野丫头的土方子,怎能当真
让她试试。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倦意。
沈兰烬屈膝行礼,将药碗奉上。碗里是用天麻、川芎混着晨露煎的药,她指尖在老夫人太阳穴轻揉片刻,忽然加重力道按在风池穴上。老夫人闷哼一声,额上渗出细汗,再睁眼时,眉宇间的郁结竟散了大半。
这手法……老夫人抚着额,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层探究,倒像是太医院的路数。
家父曾在太医院当差,后来遭人陷害才离京。沈兰烬垂眸,半真半假地回话。这是她早就编好的说辞,既解释了医术来源,又埋下被陷害的引子,正好对上老夫人对当年夭折孙女的疑虑。
不出半月,九姑娘医术高超的名声便在京中贵女圈传开。镇国公府的小姐生了怪癣,太医都束手无策,沈兰烬用艾草熏蒸配着药膏,三日后便好了大半。那小姐感念救命之恩,将她拉进自己的圈子——里头恰好有好几位曾被沈明玥抢过风头、或是暗地里使过绊子的贵女。
说起沈明玥,一位郡主捏着帕子冷笑,前几日赏花宴,她为了在太子面前出风头,竟把我祖母留下的墨兰掐了做插花。
她还偷过我娘的东珠钗呢,说是自己掉的,最后从她贴身丫鬟箱底搜出来的。
沈兰烬安静地听着,偶尔插言问几句细节,张念儿便在一旁悄悄记下。这些看似琐碎的恩怨,攒多了,便是能压垮沈明玥的巨石。
消息传到沈明玥耳中时,她正对着镜子试新做的凤钗。铜镜里的人影脸色瞬间扭曲:一个卑贱的医女,也配和我相提并论她砸了妆台上的胭脂盒,对心腹嬷嬷低语,去,让‘那边’的人动手,做得干净些。
三日后,沈兰烬从镇国公府出诊回来,路过一条僻静小巷时,三个黑衣蒙面人突然窜了出来。她早有防备,袖中藏着浸了麻药的银针,侧身躲过劈来的刀,反手将针甩了出去。为首的黑衣人闷哼一声倒下,另外两人见状想逃,却被巷口突然出现的京兆尹衙役逮个正着——这是她提前安排好的。
带回去仔细审。沈兰烬掸了掸衣袖上的灰,语气平淡。
衙役在黑衣人身上搜出一块刻着玥字的玉佩。这消息当晚就传到了皇帝耳中——豢养死士,可是谋逆的罪名。虽未立刻发作,但太子府和永宁侯府都被暗卫盯上了。
沈明玥惊得一夜未眠,柳氏急得团团转,想找老夫人帮忙遮掩,却被一句家丑不可外扬,自己解决挡了回来。老夫人看向沈兰烬的眼神,愈发耐人寻味。
借着这次遇刺,老夫人顺势将沈兰烬留在侯府当专职医女,名正言顺地给了她近距离接近沈明玥的机会。
第一次在正厅与沈明玥碰面,沈兰烬正在给柳氏诊脉。她指尖搭在柳氏腕上,忽然轻声道:夫人脉象有些虚浮,怕是思虑过甚。说起来,我小时候也见过一位夫人,总爱用兰纹玉佩贴着心口安神,说是能定惊。
柳氏的手猛地一颤,茶盏险些脱手。那半块兰纹玉佩,是她当年给刚出生的女儿做的护身符,后来随着夭折的孩子一起下葬了……这丫头怎么会知道
不过是块破玉佩,哪有那么神效。沈明玥抢在柳氏前头开口,眼神闪烁,娘,您别听她胡言乱语,指不定是在哪听来的闲话,故意编排呢。
柳氏看了沈明玥一眼,又看向沈兰烬额角的疤痕,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声道:行了,看病就看病,说这些做什么。
沈兰烬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讥诮。十五年的母女情分,终究敌不过沈明玥多年的刻意讨好。也好,这样的亲情,她不要也罢。
真正的重击,在祭祖大典上。
侯府祭祖有个规矩,嫡长女需亲手将刻着先祖名讳的木牌放入祠堂供桌,且要念一段祖传的祝词。往年都是沈明玥代劳,今年老夫人却特意说:明玥身子弱,就让兰九跟着学学,往后也好有个替手。
沈明玥心里咯噔一下。她从小养在柳氏身边,柳氏最忌讳这些晦气的规矩,从未教过她祝词。她强装镇定,接过木牌时,手指却在发抖。
果然,念到一半就卡壳了。她支支吾吾半天,连先祖的名讳都念错了两个。族中长老顿时脸色铁青:侯府嫡女,竟连祭祖祝词都记不全
我……我近日偶感风寒,记性有些差……沈明玥慌了神。
是吗沈兰烬适时上前,捧着另一块木牌,声音清越,方才听姐姐念错了几处,不如让奴婢代劳她从头念起,字字清晰,连其中几个生僻的古字都咬得极其标准——这些,都是当年药农爹爹教她认字时,用侯府那本被丢弃的祖传祝词当课本教的。
老夫人闭着眼捻佛珠的手停了停,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一丝冷意。柳氏的脸白了,沈从安更是当众呵斥:荒唐!连祖制都记不住,平日都学了些什么
沈明玥站在祠堂中央,被众人的目光刺得像浑身长满了针。她看着沈兰烬那副谦卑却胸有成竹的模样,第一次生出了恐惧——这个女人,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正一点点收紧缠绕她的绳索。
而此时的沈兰烬,已经找到了那根最关键的绳索。
张念儿按她的吩咐,在城郊找到了当年那个接生的稳婆。老稳婆起初抵死不认,直到沈兰烬拿出她失散多年的儿子的信物——那是她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玉佩,顺藤摸瓜查到的线索。
是梁贵妃的人逼我的……老稳婆终于崩溃,沈夫人生的是个千金,可他们抱来一个罪臣的女儿,说那才是侯府嫡女……真小姐被他们抱走,说是要扔去乱葬岗……
沈兰烬握着那卷写满供词的纸,指尖冰凉。罪臣之女太子母族原来如此,沈明玥不仅是偷了她的人生,更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潜伏在侯府十五年。
她将供词誊抄一份,用密信的方式送到了以刚正不阿闻名的御史台。
三日后,御史在朝堂上弹劾太子母族干预侯府嫡女归属,意图不明。虽无实据,但结合之前豢养死士的传闻,朝堂顿时炸开了锅。皇帝虽未表态,但看向太子的眼神,已然带上了审视。
永宁侯府一夜之间成了风暴中心。沈从安被皇帝召去问话,回来时鬓角多了几缕白发。柳氏整日以泪洗面,看沈明玥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怀疑和怨怼。
唯有沈兰烬,依旧每日平静地给老夫人诊脉,处理府中杂事。只是在无人注意时,她会摩挲着腕间的兰形胎记,眼底的火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伪善的面具已撕开一角,接下来,该让藏在底下的肮脏脓疮,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第四章:血债血偿
沈明玥被关在院子里的第三日,终于从疯癫的恐惧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用金钗收买了看守的婆子,连夜给太子递了封血书
——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三日后的宫宴,便是她们的最后一搏。
沈兰烬收到消息时,正在给老夫人调制润肺的膏方。张念儿捧着那截沾了血的绢帕,指尖都在发抖:太子府的人说,要在宫宴上放毒蛇咬长公主,再嫁祸给姑娘,说您是用巫蛊之术害人的妖女。
毒蛇
沈兰烬将最后一味川贝碾成粉末,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看来他们是急疯了。
她早就查到,长公主幼时被蛇咬伤过,至今闻蛇色变。这招既狠毒,又能顺理成章地将
妖女
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
毕竟,谁让她医术诡异,总能化险为夷呢
姑娘,咱们要不要……
张念儿急得眼圈发红。
怕什么。
沈兰烬将膏方装进瓷罐,他们想唱戏,我便陪他们搭台。只是这戏文的结局,得由我来写。
宫宴当晚,紫宸殿内灯火通明。沈兰烬以老夫人
随身医女
的身份入内,一身素色衣裙,在珠光宝气的贵女堆里毫不起眼,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寒星。
沈明玥坐在太子身侧,穿着簇新的锦裙,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她频频看向沈兰烬,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酒过三巡,忽闻长公主一声惊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银环蛇正盘在她的椅脚,吐着分叉的信子。侍卫们慌忙上前捕蛇,太子却
适时
地指向沈兰烬:陛下!此女来历不明,医术诡异,定是她用妖术引来毒蛇,意图谋害长公主!
沈明玥立刻跟着跪伏在地,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明鉴!臣女曾见她深夜在院中画符,还说过‘生死不由天’的大逆不道之言!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柳氏下意识地攥紧了帕子,目光在沈兰烬和沈明玥之间游移,最终还是偏向了后者
——
她不能接受自己疼了十五年的女儿是假的,更不能接受这个害她女儿的
妖女
可能是真的。
沈从安也出列附和:陛下,此女确非善类,还请陛下严惩!
沈兰烬看着这对父女一唱一和,心底最后一丝温度也凉透了。她缓缓走出人群,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对着皇帝福了福身:陛下,臣女不是妖女,但若说用‘术’,臣女倒真有一术,能让毒蛇开口说话。
放肆!
太子厉声呵斥,妖女竟敢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惑众,一试便知。
沈兰烬转向那被侍卫擒住的银环蛇,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琥珀色的药粉撒在蛇头上。那蛇竟真的不再挣扎,反而温顺地垂下了头。
此蛇产自西南边境的毒蛇谷,
沈兰烬的声音清越,传遍整个大殿,而负责给太子府供应香料的商队,每月都会从毒蛇谷带回这种蛇。至于蛇身上的信香,与沈小姐今日熏的‘醉流霞’,更是一模一样。
她话音刚落,张念儿便捧着一个锦盒从殿外进来,里面是几块尚未用完的香料和一封账册:陛下,这是从太子府采买管事的卧房搜出的,上面清楚记着买蛇的账目。
太子和沈明玥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沈兰烬却没有停手。她话锋一转,忽然看向梁贵妃:贵妃娘娘,您还记得二十年前,被您亲手送出宫的远房表妹吗就是那位在永宁侯府当稳婆的赵氏。
梁贵妃浑身一僵,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你……
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娘娘心里最清楚。
沈兰烬从怀中取出一卷证词,高高举起,赵氏已在御史台供认,当年是您以她儿子的性命相逼,让她用罪臣苏文清的女儿,换走了永宁侯府的嫡长女!而这位苏文清,正是当年因弹劾您父兄贪腐而被满门抄斩的御史!
她将证词扔到地上,又甩出一叠纸:这里还有沈明玥多年来毒害贵女、构陷忠良的证据
——
镇国公府小姐的怪癣,是她用花粉混在胭脂里所致;吏部尚书之子被流放,是她偷换了军报陷害;就连三年前城南那场瘟疫,也是她故意放走了染病的流民!
每念出一桩罪证,沈明玥的身子就抖得更厉害一分。到最后,她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嘴里只会反复念叨:不是我……
不是我……
皇帝看着那叠厚厚的罪证,又看看面无人色的太子和梁贵妃,龙颜震怒,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查!给朕彻查!
禁军鱼贯而入,将太子、梁贵妃和沈明玥一并拿下。梁氏一族的贪腐案、换女案、构陷案……
桩桩件件都牵扯出惊天黑幕,整个朝堂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三日后,圣旨下达:太子被废,贬为庶人;梁氏一族满门抄斩;沈明玥身份曝光,罪大恶极,打入天牢,秋后问斩;永宁侯府包庇纵容,罔顾人伦,降为庶民,逐出侯府。
沈从安和柳氏跪在地上接旨时,浑身抖得像筛糠。直到此刻,他们才如梦初醒
——
那个被他们厌弃、被他们灌下毒酒、被他们扔进乱葬岗的
乡野丫头,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而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
嫡女,却是毁了他们一切的毒瘤。
柳氏疯了似的冲到沈兰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抓住她的裙角哭得撕心裂肺:兰烬!我的女儿!娘错了!娘真的错了!你原谅娘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娘一定好好补偿你……
沈兰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比寒冬的冰还要冷:补偿
她轻轻拨开柳氏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年你看着他们灌我毒酒时,怎么没想过补偿当你说‘早该掐死我’时,怎么没想过补偿柳氏,从你选择沈明玥的那一刻起,你我之间,就只剩下血海深仇。
沈从安见状,忍不住怒斥:沈兰烬!你放肆!她再怎么错,也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身上流的是我沈家的血!
沈家的血
沈兰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从袖中甩出一叠信笺,砸在沈从安脸上,这些是你当年写给太子的信,为了攀附权贵,你默许沈明玥打压我,甚至说‘一个乡野丫头,死了便死了’。这样的血缘,我嫌脏。
沈从安看着那些信笺,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侯府荣耀,他汲汲营营的权势地位,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无尽的悔恨。
沈兰烬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这座囚禁了她半生、也埋葬了她半生的牢笼。
天牢阴暗潮湿,沈兰烬提着一盏油灯,缓缓走到沈明玥的牢房前。曾经风光无限的假千金,如今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污垢,早已没了往日的半分神采。
听到脚步声,沈明玥猛地扑到栏杆前,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沈兰烬!你凭什么!凭什么你生来就有一切凭什么你死了还能活过来凭什么我努力了十五年,还是输给了你!
沈兰烬将油灯举高,照亮她扭曲的脸,淡淡地笑了:我凭什么
她伸出手,露出腕间那枚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的兰形胎记,我凭的是,就算被人踩进泥里,被毒酒灌喉,被扔进乱葬岗,也能从灰烬里爬起来,重新活一次。
而你,
她的目光扫过沈明玥丑陋的面容,你只会靠偷靠抢,靠害人来维持你虚假的荣华。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所以失去时,才会这么不甘,这么疯狂。
沈明玥被她的话刺得目眦欲裂,尖叫着扑上来想抓她,却被栏杆挡住。她在牢里疯狂地撞着墙壁,嘶吼着,咒骂着,最终力竭瘫倒在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沈兰烬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去。油灯的光晕在她身后拉长,将沈明玥那张怨毒的脸,彻底淹没在黑暗里。
几日后,沈明玥被赐死的消息传来。据说她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还在看着什么。
而沈兰烬,正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收拾行装。老夫人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拉着她的手说:兰烬……
别走……
重振侯府……
沈兰烬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半块兰纹玉佩放在老夫人枕边:祖母,这侯府,早已不是我的归宿了。
她走出院门时,阳光正好。张念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家姑娘身上的那簇烬火,终于烧尽了所有的黑暗,迎来了真正的光明。
只是这光明之后,又该去往何方
沈兰烬抬头望向远方,眼底一片澄澈。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人生,将由自己做主。
第五章:兰生幽谷
老夫人的丧钟在侯府残垣中回荡时,沈兰烬正站在西跨院的梨树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恰好落在她素色的孝服上,像极了当年被扔进乱葬岗时,盖在她脸上的败叶。
姑娘,老夫人临终前……
管家捧着个紫檀木盒,声音哽咽。盒里是侯府仅剩的田契与商铺地契,还有几张泛黄的纸
——
那是老夫人暗中调查换女案时,收集的梁氏余党的罪证。
沈兰烬没有接。她看着院中疯长的杂草,这里曾是她被囚禁的地方,如今倒成了整个侯府最鲜活的角落。烧了吧。
她淡淡道,侯府的荣辱,与我无关了。
管家急得跪地叩首:姑娘!这是老夫人最后的念想啊!您若不肯重振侯府,沈家就真的彻底没了!
沈家
沈兰烬低头抚过腕间胎记,那里曾因攥紧玉佩而磨出红痕,从他们灌我毒酒那天起,沈家就已经死了。
她转身走出院门,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沾湿了裙摆,却让她想起江南水乡的晨露
——
那才是她真正的根。
离京前夜,七皇子萧澈在城门外等了她整整一夜。彼时他刚从龙椅上接过玉玺,玄色龙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眼底的恳切。兰烬,留下来。
他递过一枚龙凤呈祥的玉佩,后位是空的,这天下,也可以是我们的。
沈兰烬看着那枚玉佩,忽然想起沈明玥临死前的嘶吼。世人总以为权势与荣华是归宿,可她见过太子被废时的癫狂,见过梁贵妃赴死前的怨毒,那些泼天的富贵,终究是穿肠的毒药。
殿下可知,
她将玉佩推回去,指尖触到他冰凉的龙纹玉带,江南有一种兰草,被山火焚过之后,反而长得更旺。它们从不羡慕园囿里的牡丹,只恋着幽谷的清泉。
萧澈的手指僵在半空。他想起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她,她用银针逼退毒蛇时,眼底没有半分对皇权的敬畏;想起她将沈明玥的罪证呈给御史时,拒绝了他提出的
入宫为妃
的庇护。她从来都不是需要攀附大树的菟丝花。
若有一日需要我,
他望着她渐远的背影,声音在风中散开,京城的城门,永远为你开着。
沈兰烬没有回头。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将京城的繁华与阴霾都抛在身后。张念儿撩开车帘,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忽然笑道:姑娘,您看那片云,像不像药农爹爹种的白术
沈兰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边流云舒展,真有几分药田的模样。她想起那个总爱把她架在肩头的糙汉,想起茅屋里飘出的药香,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三月后,江南水乡多了家
兰心医馆。馆主是位年轻女子,脸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却总爱对着院中的兰草笑。她诊金随意,对贫苦百姓分文不取,用的药却都是亲自上山采的珍品。
有个瘸腿的老妪拄着拐杖来谢她,说自家孙儿的痘疮被她治好了。沈兰烬正蹲在院里翻晒草药,闻言抬头笑道:举手之劳。
老妪却突然跪地磕头,哭着说:姑娘,您是不是当年那个被扔在乱葬岗的侯府小姐我家老头子是看坟的,他说那天夜里,有个丫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沈兰烬的手顿了顿。阳光穿过药草的缝隙落在她脸上,那道疤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却不再狰狞。她扶起老妪,轻声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
日子久了,关于医馆主的传说渐渐多了起来。有人说她是仙女下凡,能治百病;有人说她是从京城逃出来的贵女,为了躲避皇权纷争;还有被她救下的民妇偷偷议论,说她曾在深夜对着月光,用银针在布偶上扎出
恶婆婆
的名字
——
后来那虐待儿媳的老虔婆,果然摔断了腿。
这些话传到沈兰烬耳中时,她正在给一株新栽的兰草浇水。张念儿气鼓鼓地说:他们怎能这样编排姑娘!
她却笑了,指尖拂过兰叶上的露珠:让他们说去。有时候,传说比真相更有力量。
她知道,自己在京城掀起的那场风暴,早已越过城墙,吹进了更多深宅大院。有贵女开始偷偷学医术,有庶女敢当众顶撞偏心的父亲,甚至有仆妇拿着她当年揭露沈明玥的卷宗,去县衙告了主家虐待之罪。
这年暮春,萧澈派来的信使跪在医馆门前,带来一封亲笔信。信里说,他已废除
女子不得入太医院
的旧制,问她是否愿回京主持女医馆。信纸末尾,还压着半块兰纹玉佩
——
与她贴身收藏的那半块,恰好能拼在一起。
沈兰烬将玉佩合在掌心,温热的触感漫过指尖。她想起老夫人临终的眼神,想起萧澈在城门外的背影,最终却提笔在信上画了株兰草。
信使不解:姑娘,这是……
替我回禀陛下,
她望着院角新抽芽的兰草,笑意清浅,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信使走后,张念儿看着满园长势正好的兰草,忽然明白过来。自家姑娘从来不是什么复仇女王,也不是侯府嫡女,她只是沈兰烬
——
那个在乱葬岗的寒夜里,咬着牙从灰烬里爬起来,只为好好活下去的沈兰烬。
夕阳西下时,药香漫过医馆的竹篱笆,混着田埂上的麦香飘向远方。有个背着药篓的小姑娘跑进来,举着刚采的蒲公英:沈姐姐,这药能治什么呀
沈兰烬蹲下身,接过那朵毛茸茸的花,轻轻吹了口气。白色的绒毛乘着晚风四散飞去,像无数颗自由的种子。
它能治,心里装着太多沉重的东西,忘了怎么轻盈地活着。
她望着绒毛消失的方向,眼底盛着漫天霞光,比当年在乱葬岗上空,见过的最亮的星子还要澄澈。
原来烈火焚过之后,不是只有灰烬。
还有在幽谷里,重新扎根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