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出于保护和研究的考虑,我们曾犹豫一时,打算把调查稿就此封存。
毕竟虬山的事故已经引起了圈子里部分人的注意和讨论。
协会里对此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大多数成员认为这起事故的处理太过草率。
这对死者来说并不公平。对虬山也不公平。
在会长的劝说和干预下,这篇描写山脉崇拜的纪实文稿,最终还是收录在协会发布的、最新的民俗文学合集篇中。
逝者为大。这起离奇的死亡事故给民俗爱好者的圈子里蒙上了一层永久的阴霾。
出于家属和亲友的强烈建议,正文做了些修改和编辑,改为亲历者的视角进行讲述。
一、死讯
自中学起,我就热衷于那些国外的、来自山脉河流的诡异故事,对这类渲染着未知恐惧的文学着迷上瘾,并着手收集和分析各类民俗故事,以丰富我的收藏。
偶然的一次接触,让我认识了林萧。
她与我年龄相仿,也对民俗中那些嶙峋可怖的诡异传闻颇为着迷。
我和她都是山省人,自然有更多话题可聊。
我们分享了许多珍藏的诡谲故事,一起加入了山省的民俗爱好者协会,以获取更多的知识和分享。
我们参加了协会组织的一些寻访偏隅地方风土人情的民俗探索行动,各自丰弥着心中那块绰约迷人的克系宇宙。
同是精力过剩的年纪,我们约着去图书馆发掘那些藏在书架深处的秘籍和古书,或是扎进旧市场的书铺里摸索寻找那些掉页落灰的冷门小报,以求找到更多光怪陆离的秘闻。
相比之下,林萧更热衷于那些藏在古书窠臼中的秘闻,她具有异于常人的坚韧和热情,使得她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协会的调查和报告中,并以此为乐。
钦佩之余,求学的压力迫使我从协会的活动中剥离出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复习和考试上。这也宣告了我在协会中活动的沉寂。
之后的几年里,生活依旧。
我由求学转入工作。工作的压力让我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投入更多精力。
偶尔与林萧闲聊,也是寥寥数句,浅尝辄止。
随着克苏鲁文化和各类怪核在互联网上的兴盛传播,协会也有更多新鲜血液的加入。
我乐见其成,也是有种开花结果的欣慰之感了。
若日子只是像这般忙碌,平淡普通,倒也是再好不过。
可我已再难自矜地去这样陈述了,尤其是亲历了这一切以后。
......
那是来自会长的一通电话。他语气焦急地询问着我,近期是否跟林萧有联系,林萧失联了。
我作答后,会长向我解释着来龙去脉。
原来林萧近期曾在协会里发起过一次前往祁省虬山的寻访组团活动,可惜无人响应。
她应该是自己去了。没带别人。
听到这里,我也并不感到奇怪。
林萧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还参加过野外求生训练营,只是爬山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月以前,她发回来过一些影像和定位。
说着,会长发送过来一个压缩文件。
解压后,里面是一些寻常的风景图,以及一些拍摄角度奇怪的村落和人像摄影。
她还没回来吗,到现在
我逐张浏览着这些出自好友的摄影作品。照片中有几张模糊的抓拍,似乎是对某种宗祠或者寺庙中景象的抓拍,依稀难辨。
没。一直没。一周前就没信儿了。
会长又以警方和林萧母亲的口吻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听到这里,我的心已经揪了起来。
即使对她出色的身体素质和野外生存技巧有信心,我也认为失联一周过于匪夷所思。
得知我跟林萧上次联系已是几个月以前,会长也没有再过多询问,只是叮嘱让我留意,有任何关于林萧的信息一定打给他,就匆忙挂了电话。
我点开林萧的社交账号,试探性地发了几个表情包过去。
但如会长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回复。
担心的同时,我也安慰着自己,林萧可能遇到了某些事情,现代社会怎么会有人无故失踪呢。何况林萧的相貌又十分出众,辨识度很高,就算真的失踪,警方也能很快找到的。
几天后,林萧终于在协会的群里报了个平安。
还发了一连串的风景图在群里,让不少没见识过祁省连绵山脉景色的群友大呼羡慕。
林萧还简单描述了泽族夏祭的热闹场景,看起来颇为兴奋。
我长舒一口气,安心的同时也对林萧的做法有些恼怒,认为她太过任性,有些孩子气,让大家都担心一场。
紧迫的
deadline
打消了我想打电话给林萧的想法。
见群里几个元老都被林萧提起的盛大祭祀庆典提起了兴趣,我默契地发了几个表情包,掺了掺协会的活跃氛围,而后折叠了协会的群聊。
这次小插曲过后,日子又在忙碌中飞走。
直到一纸仓促的解除劳动关系书飞来,我才从这令人无法喘息的工作节奏中缓口气。
打算放空
gap
一段时间,我却得知了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消息。
林萧,死了。
......
林萧死了。
会长说,林萧在上次失联疑云后,曾短暂地回过山省几天。
据林萧的母亲描述,林萧只在济市的家里待了一天就又返回了祁省。母亲得知女儿返济,关心迫切地去了林萧的住所,嗔怪了她几句,林萧却罕见地冲着母亲大吼大叫,重复着赶不上了赶不上了、别耽误她之类的话。
林母觉得怪异,与林萧争论了几句,却劝不住女儿,引得两人大吵一架。
林萧在摔了不少东西后,就离开了。
林萧的母亲坚持认为女儿是返回祁省后失踪的。
父母在林萧中学时就已离异,林萧虽有一些精心编纂的剧本发布,但也勉强能够覆盖生活费和出访旅费开销。林母调取了林萧银行卡的消费记录。
消费记录显示,除了从祁省来回的机票外,都是一些食宿的记录,再无大额开销。
随后的一个月里,祁省的警方对林萧的去向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和搜索,最终在云市杵镇的一间民宿里发现了林萧的尸体。
死因呢
我追问着一脸愁容的会长。
会长似乎苍老了很多,用手在脖子上来回比划了几下。
自缢。尸检上也没有其他外伤和淤青。
就是尸体,哎……
会长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尸体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我询问。
祁省,这个季节,阴潮多虫。林萧租的屋带院又靠着林。
做了虫窝咯。
会长把只剩滤嘴的烟柄按在烟灰缸里,出神般喃喃地说着。
我感觉心头很不是滋味。
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就这么殒身吊死在不知名的小屋里,甚至死后尸体还做了虫卵的营养基。
都挺不是滋味的。我们。
协会是办不下去了。你来得巧,明天这里就腾空了。
会长迟滞地说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点头。
林萧和我都是协会早期的成员了。会长迎新时的那副慈祥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沉默良久,会长像是打定主意一般,缓缓起身走到架子前,翻找出两个灰色麂皮的本子出来,递给我。
林萧这两年的出访活动笔记,都在这了。
我想了想,比起明天放在秤上,还是交给你。
看到我接过本子,会长也不再多说,只是挥挥手,像是送客一般。
谢谢会长。
喉咙有些哽咽,我觉得眼睛上蒙了雾,怔怔地走出了协会。
......
会长是个念旧的人,虽然协会的活动权利被取消了,协会的小楼也被勒令搬出了,他还是拉了协会最初的几个成员,建了个叫协会一家亲的群出来。
作为协会事实上的话事人,会长对林萧的死很是愧疚。事实上也是如此,据会长的陈述,他忙于一些事务,往常都需要几人互相照看同行的寻访,却让林萧独行,这太说不过去。
大家难受,我也难受。
案子已经结了,协会暂时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我想组织一次去虬山的旅行,有人去吗
......
大家约好,等林萧下葬后就动身旅行,我当然参加,第一个报名。
这可能是这几天对我唯一的慰藉。
失业的压力还没笼罩,林萧的死讯却让我一时之间迷茫起来。
我不止一次地在问为什么。
我回忆着曾属于我们的、泡在图书馆里的记忆,想着每每又发掘到恐怖刺激的靓汤时,林萧那跃跃欲试的模样。
这让我控制不住地落泪、失眠,乃至需要服用更多的褪黑素颗粒才能入睡。
更多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恶心,喉咙里噎得难受,呼吸着眼泪就要滴下来。
我翻阅着林萧的笔记,渴望补齐我缺席的这些年,她寻觅到的、感受到的所有情绪。这个不藏心事的女孩习惯用文字来记录,让这一切变得容易很多。
我们两个除了爱好,人生大不相同。有时我会自怨般地想着,林萧该有个家境更接近于她自己的朋友,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因为家庭而感到自卑了。我总是这样想。
林萧自小父母离异,父亲在她上三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也很早改嫁,而新的家庭并没给这个女孩带来温暖。母亲跟后爸又生了个弟弟。
这使得小林萧很早就学会了自立,她习惯于游离在妈妈的新家里,不弄出动静,和谐地融入这个有些陌生的家庭,然后学会乖巧。
本不该这样,但林萧长大得太快了。
上中学之前,她适时地与自己的后爸发生了一些争吵,以至于林母不得不让林萧住校生活。至此,林萧获得了一些破碎的自由,也是我们发掘同好的开始。
我回忆着林萧的碎碎念,拼凑着她的心路历程,试图找到一些原因,一些能让我好受一些的原因。
林萧对探索未知的沉浸落纸可见。她擅长收集线索,擅长寻找联系,这在她的笔记里可见一斑:每一个民俗故事和寻访的前后经过,都会有密密麻麻的导图和分析记录。
笔记并不禁看。沉浸在这种又哭又笑的情绪中,我翻到了最后几页。
——调查人:林萧。
——地点:祁省云市虬山山脉——虬山。
【云市虬山泽族——仲黎公及鯥图腾崇拜】
二、泽族古诫
鯥,记载于《南山经》,活动于南部山系中的柢山。鯥牛首蛇尾,身躯庞大,肋下长有羽翼,声若洪钟牛喃。传说鯥能翱善泳,能驭风使雨,冬死而夏复生。
南山经中还记载,鯥的肉鲜绝禽畜,生啖其肉能祛肉体顽疾,获精神超脱。
但鯥的踪迹难寻,因此不少人更将其视为祥瑞之兆。更有商贾大官以黄金万两赏擒鯥之人,欲啖鯥肉愈疾疫,却都无疾而终。
百科里鯥的形象更像是由牛头和蛇身拼接起来的奇怪生物,我这样想着。
在云市落地后,热气扑面而来。
对习惯了山省火热天气的人来说,祁省的闷热搔得人抓耳挠腮。
热气和水汽肆意黏附在皮肤上、毛孔里,引得人细汗涔涔。
一行几人都做好了防晒防虫的准备,但这股热气还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会长对整个旅行做了详细的安排,这让一头扑在笔记上的我感到安心非常。
简单参加完林萧的葬礼,我们便动身了。
我的决心仿佛是要来验证什么一般,也像是来寻找一枚解题的钥匙。
————林萧,你看到了什么
这驱使着我踏上了祁省的土地,前往那座林萧最后魂归灵殒的巍峨山脉。
我摸了摸沉甸甸的两本笔记,麂皮上竟也附着了些水珠。
翻开笔记本,夹着的照片掉了出来。
那是林萧发回的寻访照片。
这几张模糊难辨,勉强能认出背景里一些像是木桩的东西,另外一些照片细细观察过去,都能找到一些隐晦的、难以理解的古怪符号。
笔记本是红枫牌,标准的
48
页。
我反复翻阅计数,却发现只有
46
页,那撕毁的两张在哪里
众多的疑问都指向了那座大山,引得我也好奇起来。
这些诡谲的秘闻奇事,这些古老的旧谈箴言。
终于由你,林萧,以身证道了吗
......
祁省一向不以发达的经济著称,更别提是在云市千万大山中,隐于人烟的杵镇了。
这在来的这趟,也是仅有的一趟定制线路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乘坐的客车线路只能到达杵镇,再想要前往覃里乡只能自驾。
即使会长已经做好了各类换乘准备,炎热的天气也让我感到恶心难受,仿佛是中暑了。
到达杵镇后,天色已经很晚。考虑再三,我们只好在杵镇先住宿一宿,隔日再想办法。
杵镇跟大多数傍临山脉的乡村小镇别无二致,崎岖蜿蜒的道路阻碍了这里与外界的沟通,让这里并没有太多前来旅游的游客。
小镇不大,常住人口甚至两千不到,除了一个陈旧的客车站和一些附属设施外,就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商业设施了。
到达时天色已晚,我们匆忙入住了酒店。
在镇上的小餐馆中对付几口后,会长说我的脸色很不好。在问了一通之后,借来了酒店的温度计量了量,发现我有些低烧。
去药店买了一些藿香正气水和几个冰袋后,会长叮嘱着让我多喝水,感觉难受就打他电话,然后大家便各自分手回房休息了。
旅途的疲倦让我感到有些迷糊,头疼得厉害。
喝下一支难以下咽的藿香正气水后,我努力想要入睡,但调查林萧经历的念头和头疼感让我无法入睡,于是再次翻阅起那些资料来。
覃里乡,位于虬山脚下,也是虬山附近方圆七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座村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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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覃里乡的一些传闻,林萧先是检索了当地的县志上的记载,又设法用爬虫找到了一些互联网上的留存新闻和信息。
覃里乡多位村民联名举报当地采矿作业存在严重违规……
虬山采矿活动对虬山野生动物迁徙的影响
我市杵镇覃里乡开展第二次卫生文明建设活动……
关于覃里乡泽族仲黎夏祭节日申请地方民俗文化保护名录的回复
突发山洪!直击虬山泥石流现场救灾情况……
决定搬迁!住在这里的人需要注意了……
她自然是打印了这些新闻报道,这倒是方便了我的再次解读。
我细细研读着这些新闻和报道,林萧敏锐地标注了一些数字和地点,显然这些内容启发了她。其中这篇关于泽族仲黎夏祭节申请保护名录的内容,对应了林萧此次研访的主题。
杵镇曾名泽杵县,据县志记载,泽族是自西周后记录的,活跃在虬山山系中的一支文明,拥有着较为独特的山系崇拜,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仲黎夏祭。
传闻共工与颛顼争帝,不周山崩,地倾于南。商水湍湍,奔涌不息。杵地洼低,皆为淤溉,万顷浩泽。走兽溺,飞鸟毙,良田沉,丰林毁。
......
潋潋水波唯虬山屹立。古泽引泣于虬山,问诘苍穹,却见一披素老者,其身背甲蓬尾,状如鱼首蛇身。老者颌首慨叹,以仲黎为名,予古泽驭水掌波之术,辟虬山之蹊径,施种起屋,庇泽族于虬山之中,世代繁衍。
......
后古泽定族中诫训,奉老者为仲黎大公,供虬山为族山,每蝉鸣之时祭祀平安。
......
这宗关于泽族夏祭的描述篇幅很小,只占了县志很小的一部分,并且被归类在了奇闻轶事之栏,足见泽族文化在西南山地文化地区的衰败程度,甚至泽杵的名字都被简化为了杵。
把这些文章放在一旁,我端详起这些怪异的绘图来。
几个不同朝代对仲黎公的绘像中,这位泽族神祇的形象皆不相同,都融合了对应朝代神像和时代背景的特色,但硕大的背甲和尾部却都出奇地一致。
对泽族来说,仲黎公对其的意义肯定不止于此。
我想起林萧拍的那组照片,想要印证自己的想法,却觉得眼皮像顶着一座山一样。
来不及收起摊在床上的笔记和照片,我沉沉睡去。
......
也许是身体太过劳累,我甚至不记得晚上入睡的时间。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睡了这么久,我却仍感到脑中一片混沌。
打通了会长的电话,我才知道会长他们已经在前往虬山的路上了。
会长坚持让我多休息,等中暑好了以后再去覃里乡跟他们会合,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能应允下来,恼人的头痛和晕晕沉沉的感觉并没有减轻多少。
上班族是这样的啦,你太久没运动过了。
会长打趣地这样说着。
来到杵镇的第二天,我又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
会长贴心地发来了虬山的照片。
我嗦着米粉,咀嚼着卤得恰到好处的叉烧肉,赞叹着虬山的巍峨壮丽。
吃过晚饭,那股中暑的感觉好了大半,我又继续起昨天因昏睡而中断的研究中来。
比起来,林萧的拍摄手法不逊于会长,总是能博得协会中大多数人的赞誉。
但我所聚焦的这一组照片,林萧却像是仓促拍成,场景模糊难辨。
我反复对比了很多遍,确认被摄入的房屋和宗祠中都能找到仲黎公的形象,或详细或简化,篆刻在青色的石碑和祠堂里。泽族人对仲黎公的崇拜可见一斑。
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林萧那不算工整的字却显得奇怪起来,笔画也一深一浅,有些字似乎是撰写时太过用力,笔墨透过纸张洇了过去。
抚了抚这些字迹,一丝怪异的感受涌上来,但这些文字表达的意思却更甚。
————————木木艹肃,7

14
日记。
到达这里比调查这里难多了,泽族人比想象中的好客。
他们太热情了,不过这屋虽然旧点,条件还不赖。
祭祀伤天和,仲黎允而古泽不允。
这句陈辞跟县志的记载出入不小,但关于古泽和仲黎的争执,总共也只提了这么一句。
宗祠的牌位名字都写不完了,他们这的石匠手艺也太差了,刻得跟胡乱划了一通一样。
我找了很久源头了,但这腥味从哪传出来的也不清楚。
族长说隔日带我上虬山拜仲黎大公。
夏祭的主体居然是人祀,虽然只是形式上的……
山里也能吃到这么鲜的鱼哇,虬山顶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笔记到这里都是林萧的碎碎念,但下面的内容被墨迹污染了,字体也扭曲不少。
【宀衤人非人黎】
【示司共非中黎】
【兆山文甲,也门下日人——————————————】
......
第三天醒来,我觉得身体如大病初愈,轻松不少。
于是造访了会长说的那座位于山脚下的小院。
院落的设计非常古朴,像是从原来带院小屋的基础上进行的翻新,透着一股违和的协调感。大门紧闭,能看到门框上和墙上还没撕干净的封条。
由于林萧的事,这所小院的主人已经下架了所有平台的民宿信息。我只好拨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慢,等待的提示音足足响了八次才有人接。
喂哪个
你好,我是林萧的……
嘟——
这通电话不出所料地挂断了,想来民宿的主人对各种问询的电话已经厌烦。
我打量了一通这处院落,最后只能相信了会长的说法。
她孑然一身,除了一些登山必要的装备、手机、摄像装备和笔记本,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带。
民宿的厕所、一次性物品没有开封过,现场只有林萧的脚印。
福尔摩斯来了这也是一桩铁案。
会长是除了警方以外唯二了解案情的人了,他这么说道。
收拾好行李和心情后,我几乎把镇上仅有的十几辆出租车拦了个遍。
但出租车司机在听到我的目的地是覃里乡后,却默契一般地都选择拒驾。
即使我表示可以加钱也摆手谢客,丝毫没有兴趣。
最终在中午来临前,在会长的指示下,我等在镇出口处,拦了一辆路过覃里乡的小客车。
司机大叔多收了五十块钱,表示可以把我送到覃里乡,但再沿着虬山的山路深入,他就不能过去了。
就这样,我踏上了前往覃里乡的山路。
会长他们仍分享着在覃里乡的见闻,在得知我已经在乘车去的路上后,会长表示覃里乡的夏祭仍未结束,他跟族长沟通好了,会合后由族长充当向导,带我们开启攀登虬山的旅程。
我放下手机。山路隐在氤氲升腾的密林之中,歪歪扭扭地从山脊和山麓上蜿蜒出去。
道路鲜有维护,护栏和信号标识都锈蚀得难以分辨,不时能在路上看到大小不一的落石和腐朽树干。
这辆从杵镇开往覃里乡的车很小,除了我,其他乘客都在先前的乡镇下车了。
路况不佳,车辆在颠簸中行驶,最后的这段道路非常难走。愈发葱郁的树丛和阴潮的空气也让人觉得压抑烦躁起来。
到站咯。
在我拉开车后排的车窗,即将忍受不住喉底耸动的呕吐感时,司机大叔一脚刹车打开了最后一道阀门。
呕————
我踉跄着,几乎是一头攮出车子,撑着膝盖就吐了起来。
这终究不是一趟让人满意的旅程。
眩晕恶心的感受让我根本无法控制住胃部的蠕动,哇哇地呕吐起来。
此刻也无需担心这场面是否有些不雅。
任何女生都没法保证在这种颠簸、潮湿、闷热的路途上,能够忍住晕车的感受。我保证。
车子熄火的声音惊起一片鸟,发出咕咕喳喳的叫声。
我在路旁树盖的阴影下扶膝缓了许久,司机大叔在路边几乎辨识不清的站牌下抽着烟。
哦嘛,你这样年轻的女娃儿,来这做嘛的哦
大叔丢进嘴里一颗黑色的槟榔,口齿不清地问着。
来……来找人。
似乎是吐完了胃里的最后一点库存,我感觉好点了,那股上头的眩晕感也逐渐退去。
绔儿村是覃里乡的另一种叫法,我也是从林萧的笔记里翻到的。
这是杵镇本地人的叫法。
大叔皱了皱眉头,用手指掸了掸烟柄,燃熄的烟灰四散着落下。
咦嘛的,真是搞不透哦。
人都走了。哪找得到什么人嘛。
大叔,请问有从这里回杵镇的车吗是几点的
我问。
不晓得。
你莫看新闻的嘛,绔儿这边的山发泥石流哦。
今年
8
月就全都迁走咯。
大叔用脚碾着燃剩的烟屁股,像是打开话匣子一样跟我说了起来。
覃里乡,也就是绔儿村,位于虬山山系的一个常住人口不到
200
人的小村落。
在上世纪探出黑色金属矿时,当地的采矿和其他配套产业蓬勃发展,曾人口盛极一时,达到顶峰的
2000
人。
这条规划的起始站杵镇到覃里乡终点的线路,曾载着采矿工人和乡里乡亲往返于群山之间。
矿也总有采到头的时候。又死了人,慢慢就没人了嘛。
从大叔唾沫横飞、口语模糊的讲述中,我还是勾勒出这座没落山村的变迁史:兴于勘探出的黑色金属矿产,衰于矿业资源的枯竭。
采矿属于高危行业,尤其在山脉中进行开采作业,更是隔三岔五出现伤亡事故,给覃里乡矿业集团的发展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至于其他发生在虬山的事情,大叔则是晦气般地挥挥手不愿再说。
也像是提到这事终结了他讲述的兴致一般,司机大叔瞅了瞅表,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就离开了。
这串号码
7770
开头,似乎是杵镇或者更高行政单位的号码,大叔的意思是让我提前打电话问问有没有班车。
虬山少有游客,再加上当地的原住民基本要搬迁走,所以没有定制线路也是情理之中了。
我打开手机,发现信号只有两格,地图上的定位还停留在进入虬山前。
收起手机,我注视着被高高树荫笼罩后,一座陈旧乡镇的模样。
三、生名篆刻
出乎意料的,我并没在覃里乡与会长他们会合。
沮丧地挂掉电话,我才得知他们已经于早上动身了。
会长没做过多解释,只是重复地说着泽族的夏祭已经到尾声了,仪式最重要的环节将要在山顶举行,不能错过这些话。
小陈,你可亏大啦!我跟你讲,泽族啊——这夏祭啊!
山珍海味啊!异族风情啊!绝对让你永生难忘!
哈哈哈哈哈,这次来算是来对了,你说是不是老李!
快追一追我们的进度吧。不然绝对要后悔的!
从会长他们那种慵懒中带着点兴奋的语气,我能看出来泽族的祭祀庆典让会长他们都喝了不少,也可能都喝高了。
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我在村子里逛了起来。
覃里乡比我想象中还要陈破,多数的房屋年久失修,那些黏土和山石砌成的墙垣已经在雨水的冲刷下倒塌,显露出这些低矮的房屋中无人居住的本质。
有趣的是,似乎是为了防潮或者防野兽,这些房子虽然破烂不堪,但房屋底部架高的、由木桩和巨石堆垛起的地基部分却依然坚固,支撑着房屋不至于倒塌。
我一路走来,有些房屋保存状态更新一些,靠近山体的一些房屋甚至能看到未清理干净的、冲毁屋顶的泥沙和石砾痕迹。似乎比起林萧拍摄的时候,这些房屋更破旧了。
只有几座状态较好的房屋还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一些开启的酒坛和还未洗刷干净的餐盘就放在古朴的石桌旁,屋内有几个床铺和私人物品。
我在柴火灶旁找到一些柴火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灰烬。他们应该走了不久,柴灰还有些余温。
从村子的居住情况来看,村民们大部分已经搬迁,离开了他们的故地。
留守在这里的可能只剩下族长及一些族人了,可能是为了确保夏祭顺利举行吧。
连续的降雨让村中的土路泥泞起来,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谨慎走着,生怕踩滑了下一步摔个大的,我可不想沾上这种看起来黏稠腥臭的奇怪泥浆。
村庄里除了几串浅浅的脚印和类似车辙的印记,剩下能听到的就只有远处的鸟叫和蝉鸣了。
那座位于村庄后方的方顶暗色建筑,应该就是林萧笔记里说的宗祠了。
我加快脚步走着,有些泥浆被甩到了裤子上,那股腥味就像钻进脑子里一样缠人。
宗祠的方顶是一个不规则的九边形,每个起顶的角度似乎都冲着特定的方向,并由一根三人环抱的木制立柱支撑。
宗祠约有七米多高,由青黑色的、切削规整的巨型石砖砌成,石砖上刻绘的图案和文字磨损严重,无法辨识,但出现最多的背甲蓬尾和鱼首形象还是让我认出了,这是泽族敬奉的神祇,仲黎。
放眼望去,几乎各类形式的文字和图像都已磨损不清,但这个看上去怪异庞大的形象却清晰可见。
走进宗祠,我才发现宗祠外的景象根本不值一提。
这里几乎被七七八八的木制牌位摆满了,我想逐个确认上面篆刻的人名,却发现牌位上也密密麻麻写了太多人名。甚至有些人名都是叠在原来的文字刻上去的,显得古怪异常。
我小心翼翼地躲闪着这些牌位,宗祠中的香火已熄灭许久,似乎这些牌位已无人再供奉。
走到最靠近里面的,也是最巨大的牌位,我发现这块牌位镶在了宗祠的墙壁内部。
这块牌位是由一块跟外部相同的巨大石砖雕刻而成的,但表面落满了灰尘。
我不得不用脚边的一块破布擦拭,才得以看到牌位上篆刻的内容。
虬山泽族太翁——覃古泽
显眼的几个大字竖刻在牌位上,跟其他随意篆刻的牌位形成鲜明对比,彰显着牌位主人的地位和威严。
我又小心翼翼地围着宗祠绕了几圈,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矿业集团的记录或痕迹,似乎这座加速了当地发展进程的矿业集团被抹除了存在一般。
结合那些报道和泥石流的自然灾害,不难想象泽族人对采矿的恶劣态度。
找遍了村落的每一个角落,除了一些或许是出于保护财产目的,封得严严实实的房屋外,我别无所获。
除了到处可见的灰尘和连绵不绝的腥味,没有其他发现了。
从宗祠走出来,我抬头望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峦——虬山。
宗祠正对虬山而建,似乎是泽族人正在朝拜这座神山一样。
我找好角度,拍摄了几组村中的影像后,动身前往虬山。
......
覃里乡矿业集团
500m的标志褪色严重,但依稀可辨,指向前方。
龟裂的道路上覆盖了一层灰黑色的泥土,浅浅的棘草不断滑搔着脚踝,让我恼怒起来,怎么没有穿长款的衣裤。
好在这条步行前往矿业集团的道路还算明亮,也不似来时的山路那样曲折,让我无需忍受潮湿粘稠空气带来的反胃感。
这种腐败分解独有的朽腥味道弥散在林间,又似乎是高含氧的空气让我迷眩,让我觉得脚下的道路泥泞难走,一脚深一脚浅。
走到一半,氤氲的树丛间甚至漫起了一缕缕雾气,让人觉得诡异非常。
在跨出林荫的一刹那,重见天日让我觉得呼吸轻松许多。
眼前的矿业集团更像是建设在山麓平台上的一个聚居点。
这处平台像是山脊上突兀长出的一根倒刺,也像是崎岖山路的未知结点。
这段山路的终点,一座泛着陈旧味道的庞大聚落呈现出来。
估摸五六米高的大门上,矿业集团的字样早已锈蚀脱落,只剩下覃里两个字孤零零地悬挂着,向来客彰显着尊容。
这座用于建设矿业集团的山麓平台,比想象中远大得多。透过破烂的围栏望去,灰暗的两层院落和排栋延伸到远处的山坳中,其中还夹着一些稍显气派的独栋建筑。
闷热的环境让我觉得压抑,我按捺住大吼一声的冲动,寻找着进入矿业集团的入口。
在离开覃里乡的村子后,我给会长发了信息,询问了他们的进度以及去哪里会合的问题,但信号太差,以至于消息框一直转着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想办法自己进入了。
矿业集团围了一圈两人高的金属护栏,不仅在顶部有防攀爬翻越的尖刺,还在栏杆上缠了数圈带倒刺的铁丝网。
这使得通过攀爬护栏进入的方法无法尝试,我只好从铁门上寻找出路。
锈蚀的铁门上挂着手指粗的长长铁链,跟护栏上一样,足足来回绕缠几圈,似乎是在防着什么重型车辆撞击一般。
我尝试着晃动,却发现这组铁链除了掉下一层褐红色锈渣外,仍将门闸和链板锁得很紧,根本无法打开。
拽了一手锈渣后,用于横跨固定铁链的大锁也无法打开。
沉呼了一口气,我注意到位于铁门侧边的缝隙。这处缝隙似乎是整体地面塌陷,门倾斜形成的缺口。
缺口处的铁锈被剐蹭掉落,在地上甚至形成了一片怪异的小丘。
我谨慎地比量了下宽度,又观察了里面的情况后,利索地从缺口处钻了进去。
视野里,刚才有些模糊不清的道路和布置也清晰起来。
门卫室和地磅一看就闲置已久,几个破烂的叉脚凳和木桌被随意丢弃在路旁,盥洗池里长着一丛杂草,地上散落着毛巾、塑料瓶和一些难以辨识的生活物品。
随意调查了一圈,除了几串看起来时间很久的脚印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越深入矿业集团,一栋栋废弃破烂的民房和设施就让我的心揪紧几分。
林萧,夏祭究竟是什么
你发现了什么
又确认了一眼时间。
下午两点,从我离开覃里乡已有两个小时。我却只感觉过了半小时一般。
时间似乎加快了流速。
四、泽族
沿着并不宽敞的道路步行着,我渐渐发现了不同。
深入这座荒镇,房屋的保存状态就好上一些,但也只是没有坍塌得那么严重。房门和窗户都钉上了一层厚厚的木板,甚至有的连狭小的透气窗也封锁,像是防着什么一般,也似是孕育着什么一般。
我回忆着林萧仓促拍下的那些照片。这些房屋的整体样式、门窗漆色都与照片中有些差异,但浅浅刻在门楣上的奇怪符号还是让我胆战心惊起来。
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我似乎在这些高矮不一的房屋中迷路了。
那些突起耸立的古怪房檐遮挡了光线,那些由形状各异、覆着暗青色苔藓的石路难以辨别。
我发觉自己在诡异地打着转,而这些由遮挡处透过的可怜光线看上去越来越黯淡。
时间越来越晚了,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此时我只想能碰到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哪怕是人留下的、新鲜的、属于人活动的踪迹。
也总好过这些死气沉沉的晦暗民宅。
这地方的人呢人呢
会长呢向导呢
夏祭最重要的仪式呢
我在这座废弃的荒镇上走着,试图找到一些踪迹,但都一无所获。
打开手机看了看,依旧是没有信号。
又过了一个小时,天色也不逢其时地黯淡下来。
这座落寞的家属区拒绝了我的探秘,不让我窥见其中的隐藏之物。
晦暗的环境让我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我的思绪也要被这股寂静吞没。
在我快被这股寂静吞没的时候,一阵梭梭啪啪的奇怪声响从这条长长街道的另一端传来,经过反射的声音颤动着传入我的耳朵。
脚步声似乎是某种奇怪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听起来杂乱无比,步速称不上统一,但数量众多,互相掩盖。
我说不上具体怪异在哪,但仍能够激起心中的无限惊惧,让我不自觉地战栗。
我的身体正在无意识地匍匐下来,我感到四肢发麻,头顶似乎有电流刺激一般。
危险。危险,危险!
这脚步声绝对不属于人类。我回忆着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脚步声,那些属于瘦子胖子的脚步声,那些穿着皮鞋跑鞋水鞋的脚步声。都不是这样。
他们似乎转圜略定,随后直直朝这边走来,我感到一阵眩晕。
他们正在靠近!他们过来了!
顾不上被墙垣的碎石和尖锐的突起划开手掌,我拼了命地爬上去,扑腾着跳跃,扒上了右手边房屋那高大的房檐。
我蜷起手脚,让自己的身影隐于黑暗的阴影之中。
屏住呼吸。屏住呼吸。我感觉手掌有些麻痹,似乎是在虎口刺破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正在流血。我扯开挎包,把手掌按在里面。没有时间留给我去思考这些了。
脚步声近了。我听得愈发清楚起来。
那绝不是属于人类的脚步声。
那些梭梭声像是有重物压着某些布料拖拽的声音,而那些有些清脆怪异的啪啪声,更不可能属于人类!
我紧紧蜷着身体,极度的惊恐已经让我感受不到任何闷热,身体如坠冰窖一般寒冷。
随着声音迫近,我终于窥见了那怪异脚步声的主人。
那是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奇怪生物。
是的,绝不是人类,也绝对不是属于人类的任何畸形儿。
这个怪异的躯体由两部分组成。后面这部分是包裹在一个棕褐色麻布中的肿胀突起,我无法透过麻布看到任何内容物,但有些圆环状的、像是水渍的东西提醒着我,这里面试图遮掩的,或许是某种邪恶水生生物的怪异尾部。
而这些生物前面的部分更像是一个人,但明显它并不是人。
它长着一副稍显肿胀的脸和相比之下瘦削的躯干,这从走起来飘飘荡荡、空虚无比的外衣可以看出。相对的,它们的下肢却臃肿无比,这些寻常人穿的裤子似乎马上就要被撑得爆裂开来。似乎在这虚伪的皮囊下,有更为可怖的东西正在游梭生长着,等待成熟脱出。
它们,这些畸形的、让人憎恶的嵌合体生物,它们像是在巡查,梭梭地拖拽着累赘一般的、包裹在麻布中的硕大尾部。
它们的数量有三十余个,臃肿的身躯占满了道路,拖拽着留下一滩粘稠中反着诡异光亮的粘液。
它们每经过一座闭锁的房屋,就会伸出尾部摩挲着探寻什么,再用尾部的粘液进行涂抹标记,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更加邪恶的勾当,我敢肯定。
我感到有些绝望,祈祷着,祈求着自己不要被发现,但从手掌处传来的剧痛让我颤栗起来。
血!我留下了血!
此刻我的心头泛起后知后觉的绝望,又浮起无尽的后悔。
我无比斥责自己的愚蠢和傲慢。
我无比后悔自己的无知和无畏。
这些怪物并不吝于肆意扭动它们的畸形身躯,我似乎看到它们欲盖弥彰的脸皮下有更加引人不齿的邪恶秽物存在。
它们属于人类的脸上空洞无谓,整张脸不自然地有些肿胀,似乎只是一副面具一般。
此时距离近了很多,只隔着五六个房屋,它们就将来到我躲藏的这处房屋。
届时我将被这种让人作呕的怪物发现,陷入到更为难喻的境况中去。
此刻的我能清晰地听到,那种自远古以来人类的危险本能在我脑海中警铃大作。
快逃!快逃!快逃!
我疯狂地寻找可以钻入的空隙或窗户,至少应该找到一处可以随时逃离的路径出来。
忍着左手的剧痛,我扒着手边屋檐上的砖瓦,沿着一切我能触摸到的缝隙和砌缝寻找。
正当我一无所获的时候,几个人影出现在街口的方向。
惨白的月光映照着街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不停抖动,像是正在奔跑着。
是会长他们吗他们之前到底去了哪
我如临大赦,但心又提起来。
会长他们转过这个街角后,就会与这群可怖的怪异生物迎面撞上!
想到可能出现的开膛破肚的血腥场景,我焦急起来。
一定要脱离险境,一定要提醒他们这里危险!
我突然想到更加惊惧的可能性:它们会将来人捕获,然后进行吞食或转化,作为那些畸形秽物成长的养料!
脚步声近了,这些可怖的嵌合生物从喉咙发出沉重粘稠的呼吸声,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突然,我发现屋檐处有几处似乎可供一人钻行的通道,这让我大喜过望,扭着僵硬的四肢爬了进去。
通道并不算长,爬了几下我就来到了房檐内部,这里像是房间的顶部,我伏在房梁上,空气中有一股陈旧腐败的味道。
那阵脚步声似乎被房屋挡住。即使他们发现血迹,我也藏在房子里,他们很难找到。
这种幼稚的想法一冒出来,我又感到一阵不安。
打量了一通房檐的结构,不是很高,房檐的高度居然跟房屋内部几乎相同。
由于门窗被木板遮盖得严严实实,屋内一片漆黑,我哆嗦着从包里翻出手机。
呼救。要呼救。
要想办法警示他们!
往常几下就能解锁的手势连连出错,在即将触发锁定之前,我终于控制住了颤栗到不听使唤的手指,成功解锁。
此刻我无法思考,逐个按下数字键,按下拨号键。
嘟——
响了一声后,拨号就被挂断了。
此时我才绝望地发现,信号栏上居然是空空一片。
一阵心悸传来,恍然间,我终于搞懂了走在外面街道上那股违和的感觉。
这里没有人类生活需要的一切。无论是通讯、电力、交通及其他所有人类生产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没有。
无人区。这里是无人区。
正觉颓丧,我忽地听到房间里似乎有某种奇怪的响声。
打开手机背部的手电筒,我把手掌握成话筒状遮在上面,以防亮光太明显。
屋檐下被亮光照亮的那一刻,我忽地感到如坠冰窟。
那是一具肉色肿胀的、像是一具长满脓疮的膨大囊肿,它正在呼吸着,它的表皮呈现出肌肉纤维的红色,正在渗出晶莹黏稠的秽物粘液。
我拼命捂住口鼻。胃液正灼烧着我的嗓子和黏膜。
直到我昏过去之前,我看到属于林萧的那张脸庞,浮现在那诡异作呕的囊肿上。
五、夏祭
你们有没有过做过那种,无限下坠的奇异梦境
无依无靠无助,只是在一片混沌里绝望地坠落着,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摔个粉碎。
......
我猛地抓住房梁,手臂用力地把握着交叉的梁板,不至于让自己掉下去。
从刚才无法遏制的惊悸中醒来,我慌忙想起屋里的不寻常。
这个屋里正屯着那种东西!
死亡离我那般近!威胁近在咫尺!
我又觉得那股恐惧涌上心头,颤巍巍地向下方看去。
亮光里,空无一物。
除了破旧的陈设和杂物,什么都没有。
像是变了某种魔术,我拿着手机仔细找了一圈。
就像是那个让人作呕的囊肿没有存在过。
地板上积灰严重,但没有任何被物体倾轧踩踏以后的痕迹。
惊愕中我甚至忘了钻进这栋房子的原因。外面的那些诡异怪物正在迫近。
悬在房梁上,我此刻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狠狠地揪了一把以后,从大腿上传来的痛楚,和手掌上深深的伤口,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梦境。
我试探地把包里的耳机扔了下去,一声微弱的碰撞响声传来。
两只耳机从充电仓里蹦出,跳到那堆杂物中的角落里去了。
下面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更没有那些怪异的生物。
我又感到诡异非常,是出现了某种幻觉吗
证实起来非常简单,我从房梁上又谨慎地爬了出去。
探出头,皓月当空,清亮的月光洒在我身上,那种闷热的感觉消失了。
我的目光扫过屋檐下,扫过街道,扫过远处的石板路,扫过远处的街口。
那里只有一片月光。
没有形态可怖的怪物。没有模糊不清的人影。
月光映照着深沉古老的破旧屋子,石板路上有些坑洼里存着雨水,看起来亮晶晶的。
一些堆码在墙边的木方和石板,在月光的倒影里勾勒出奇怪的形状。
掌中那道狰狞的伤口已经结痂,手臂传来阵阵酥麻的无力感。
都是幻觉吗是劳累导致的幻觉吗
我缓了很久,才颤颤巍巍地从这个后知后觉有些陡峭的屋檐上爬下来。
这个废弃的村落依然寂静非常,我走在路上,仔细聆听着。
充足的月光让视野变得开阔起来,我得以找到继续前往虬山的方向。
终于不再是重复的房屋和石板路了,我这样想,循着道路继续走着。
虬山屹立在视野尽头,沐浴在圣洁无瑕的月光中。这让我联想到了那些古老的,记载于县志中的记录。
鯥,能翱善泳,能驭风使雨,冬死而夏复生。
鯥肉鲜绝禽畜,生啖其肉能祛肉体顽疾,获精神超脱。
一股奇怪的恶心感觉泛上喉头,我吞咽着唾沫,试图把即将翻涌上来的食物残渣咽下去。
但这种感觉愈来愈难以遏制,好难受,好想吐。
我不自然地蹲下来,用手撑着不至于匍匐在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呕吐的感觉褪去。
月光依然洒照着虬山,洒照着一切。
面对着水洼的倒影,我感到有些诧异,又觉得有些恼怒。
幻觉依然在捉弄着我,逗弄着我。
倒影里,我的脸上是林萧的模样,瘦削干瘪。
我晃了晃脑袋,倒影里又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模样。
我笑他就笑,我作哭脸他也作哭脸。
我忍不住骂了几句,这次异常消失了,恢复成了我的样子。
这点把戏我已经免疫了。我这样想着,站起来。
我继续走着,又走了很久,直到这条路重新宽敞起来,一座废弃矿洞出现在我眼前。
这座矿洞看起来荒废已久,杂草丛生,洞口处不时传出一阵像哀嚎的凄厉风声。
没人知道这座矿洞最终通向哪里,一如没人知道采矿停止的原因一般。
我想谜题已经可以揭开了,这样想着,我翻找着包,想拿出林萧的笔记,却从包里抖落出两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参差不齐的纸张出来。
我知道这是林萧笔记里缺失的部分了,打开蜷曲的纸张,上面绘满了不知所云的符号和奇怪的晦暗污点。
矿洞吹起了狂风,我听出似乎掺杂着某种呼嚎,有时哭泣有时大笑,有时哀求有时愤怒。
仔细聆听,我心里居然感到一丝喜悦。
我嗅了嗅这两张怪异的纸张,一股淡淡的、熟悉的、似曾相识的腥气。
夏祭是这么回事。
我这样想着,打开手机。
信号栏终于不再是让人恼怒的虚格,各类
app
的推送如雪花一样弹出,各类提示音响个不停。
我一一划开,这些信息让我有些恼怒,太碍事了。
点开微信,密密麻麻的群消息弹出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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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昭昭(前同事-王昭昭)
陈霏,你去哪了
警方都在找你啊,你看到了吗
......
温柔岁月(妈妈)
小霏,别吓妈妈。
妈妈好担心你。快回来。
我们想办法去治,你先回来,好不好
霏霏。你在哪里。
......
协会一家亲(1)
一会之长:<突发!一女子爬虬山后自杀……>
一会之长:看到新闻了吧,都退群吧。
一会之长:以后都别再提那事了。
群聊已被管理员解散,你无法查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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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些信息弹出来,但我没有再看。
来不及看了。
再看就赶不上了。
我极目望去,月光下的虬山似乎蒙上了一些神秘的味道,让人跃跃欲试。
我知道。
夏祭,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