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苏晗,是在图书馆三楼社科区的窗边。
他静坐在靠廊的位置,低头沉浸在书中,翻页的动作轻盈得连风都未察觉。我故意将借阅卡遗落在他桌角,转身欲走,又猛然想起般回头。他皱眉抬头,眼神冰冷,如同冬日里无温的刀刃。
你的卡。我递过卡片,笑容中带着一丝探究,常客吗
他沉默以对,只是微微点头,目光迅速回归书本。闭馆的广播响起,倒计时开始,三十五分钟。而我,却选择留下,坐在他对面,轻声道出:文学院,李莹,正准备奖学金答辩。
他终于抬眼,话语中带着一丝不解: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离去
勤工俭学,生活所迫。我拉了拉背包带,眼神坚定,今晚还有咖啡馆的面试,资料得熟记于心。
他的眼神微微波动,似乎有些意外。我瞥见他书包一角露出的泛黄照片,半张侧脸,笑容恬静。我未多做停留,低头翻书,手腕上的银链在灯光下闪烁,暗纹如同隐秘的印记。
四十分钟后,图书馆大门紧闭。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天空开始飘雨。
次日,我站在咖啡馆门口,脱下风衣,露出里面略显陈旧的T恤。店长审视着我:你这条件,家里出问题了吧
嗯。我点头,语气坚定,必须自立。
她正犹豫,苏晗从后厨走出,看见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无视他,径直去搬那箱沉重的咖啡豆。箱子压肩,我咬牙扛起,手心磨破,鲜血渗出,但我未曾放手。
我来帮忙。他终于开口,走向前来。
不必。我坚持,我能行。
店长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让我留下。
入职登记时,我在住址栏写下:城西老街区17号。笔尖轻顿,仿佛在埋下一条不为人知的线索。
那晚,我听见他在后巷打电话,声音低沉却难掩慌乱。
八百块……明天中午前……我知道,我会想办法。
我躲在暗处,默默听完。他青梅竹马的生日将至,他想买车票回去看她。朋友拒绝借钱,甚至冷笑:她现在朋友圈都对你屏蔽,你还念念不忘
我回家,从贴身钱包中抽出八张百元新钞。连夜奔往便利店,托老板转交一个信封,上面仅写:别问是谁,别问为何。
信封一角,是我常用的茉莉压纹信纸留下的痕迹。
次日上班,我装作若无其事,询问他:事情……解决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中午时,他将信封归还,声音冷冽如冰:你哪来的钱是不是觉得我穷,同情我
我心头一紧,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
不是。我低声回答,我只是……不想看你为难。
他未再多言,转身进了后厨。
傍晚时分,暴雨倾盆。公交停运,我和苏晗只能步行至租屋区,途中躲进一家小面馆。
伞仅有一把。我坚持让他遮雨,自己半身湿透。坐下时,衣服仍在滴水。
面馆狭小,电视角落播放着财经新闻。字幕一闪即逝:李氏集团财报发布,净利润大涨37%。
苏晗未看屏幕,只顾翻阅手机相册。我瞥见他的屏保——一张高中毕业照,女孩站在他身旁,笑容灿烂。
我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突然开口:她以前最爱这里的榛果拿铁。
我手一抖,汤勺碰向碗边。
那你……以后可以常来。我轻声说,她一定很特别。
他怔住,抬头看我。我避开他的目光,悄悄将桌上那碗热汤推向他。
你不用对她这么好。他突然说道。
我微微一笑:我没对她好,我在对你好。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头喝汤,不再碰手机。
雨势未减。面馆限时二十分钟,我们谁也没有提出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对我稍显冷淡,却在值夜班时默默帮我整理收银台。我装作未发现他多做的那杯榛果拿铁,静静地放在我的位置上,温暖如初。
直到某天清晨,我在更衣室发现一张纸条。
字迹陌生,内容却让我心惊:
你住的巷子,有陌生人出没。询问你的身份。
我紧握纸条,指甲嵌入掌心。
城西老街区17号,是我虚构的地址。可债主为何会找上门
是谁在调查我
我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衣着朴素,宛如一个努力生活的穷学生。但只有我知道,这层伪装有多脆弱。
苏晗在门外轻敲:李莹,轮班了。
来了。我应声,将纸条撕碎,扔进垃圾桶。
他站在走廊尽头,手捧那杯榛果拿铁,眼神复杂难辨。
你最近……好吗他问。
我摇头:还好。
那你为何,总是替他人分担
我愣住。
雨声从窗外传来,如同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在头顶盘旋。
我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他递来的咖啡,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那一刻,我多想告诉他,那晚送钱的,其实是我。
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怕他知道后,会更加痛恨我的伪装。
也怕他知道了,依然只记得那个照片里的女孩。
我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甜得发苦。
就像这场雨,淋湿了他,也淹没了我。
2
我接过咖啡,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手背,他迅速抽回,转身离去。
咖啡的甜意在我舌尖绽放,但喉咙却像被梗塞。
次日清晨,交接班时他未现身。
在更衣室门口等待十分钟,店长递给我排班表,苏晗的名字已调至早班,与我错开。
查看自己的班次,收银台旁的榛果拿铁再未重现。
第三天,整理后厨糖浆瓶时,店长接电话提及苏晗账户收到八百元匿名汇款。
第四天,我手滑,玻璃瓶落入水槽,碎片溅到脚踝,我低声说没事,蹲下捡拾。
夜班时,见他手机充电,屏保显示转账截图,金额八百,收款方为匿名账户。
我认出界面,是我用母亲旧卡操作。
凝视三秒,起身擦咖啡机,未动他手机。
第四天中午,更衣室换衣时,走廊传来低语。
听说富家女看上苏晗了一女员工压低声音,连债都替他还了。
我停在门边,手指紧握。
真的吗另一人问。
八成是真的。说是李氏集团私生女,住城西,装穷打工。
推开门,两人静默。一人笑道:李莹,你不会真以为……
若真是,我打断,背包甩上肩,我早买下这家店,何须穿旧T恤
她们愣住,随即笑出。我亦笑,取围裙,系带缠绕,无人注意我指甲中的血痕。
下午三点,托盘穿过大厅,苏晗窗边清点库存。他抬头,眼神迷蒙。
我微笑,他未回应,继续工作。
第五天,我主动请缨与他搭班。店长犹豫后同意。
第六天,整日无言,仅有工作流程对话。交接时,我故意落笔,盼他唤我。
他拾起笔,放入抽屉,关门。
我驻足片刻,转身离去。
第七天,后巷倒垃圾,闻他电话声低而急:不需施舍,你们是谁
电话那头言语不清,他怒挂,拳击墙壁。
我隐匿角落,未出声。
他倚墙片刻,翻手机相册,停顿,删除毕业照,新屏保再现转账截图。
我转身回店,路过时,他嗅到我袖口的茉莉香,来自压信纸的干花。
他皱眉,未言语。
第八天,与他盘点仓库。货架顶层咖啡豆箱卡住,我踮脚取,箱落,砸肩。我闷哼,单膝跪地。
他冲来扶箱,蹲下查看我手臂。
骨头无碍。他声音冷淡,勿逞强。
我抽手:未逞强。
他凝视我,忽问:为何总在此时出现
何时我问。
我最艰难时。
我心跳加速。
仅是上班。
他起身搬箱,动作粗鲁。有人替你还债,有人传谣。配合默契。
何默契
装穷博同情,再让‘金主’出手他冷笑,等我感激
我瞪大眼:你认为有关联
不是吗
钱非我所转——
勿言。他打断,即便非你,亦无需日日假装关心。
未假装。
城西17号地址谁的
我僵住。
那是我虚构的。
如何知晓……
便利店老板言,送信者着本店制服。
我张口,无声。
他紧盯着我:何必如此可怜我或觉我欠你
非——
够了。他转身开仓门,无需再假装。
我呆立,货架标签模糊。
站起,拍灰。
回大厅,取手机,点对话框。
输入:钱是我转的。
删除。
再输:非装穷。
删除。
终回一字:好。
窗外雨落。黑色轿车停巷口,车窗微降,司机戴帽,目光扫过我的楼。
车灯闪烁,熄灭。
收银台后,我摩挲腕上银链,内侧刻字无人识。苏晗出后厨,持两杯咖啡,一杯递顾客,一杯置吧台角落,我常坐处。
但此次,他未忘我。
我取咖啡,温度适中。
饮一口,依旧甜中带苦。
他擦杯子,背对我。我凝视他后脑勺,欲唤其名。
喉动,无声。
他转身,目光相遇。
对视两秒,他移开视线,持抹布走向他桌。
我低头看咖啡杯,杯底映出模糊面容。
雨势加大,闪电划破天际。
我轻声道:那晚,伞本可共撑。
他擦桌之手微停。
未回头。
我继续:无需独行。
他放抹布,走后厨。
门帘轻晃,静止。
我立原地,咖啡杯置台面,热气消散。
巷口车缓缓启动,车轮碾水,水花四溅。
我抬手,拭去脸上溅落的水珠。
3
雨水顺着巷口的排水管滴落,砸在水泥地上裂成碎珠。
我站在屋檐下,右手还保持着抹脸的动作,指尖沾着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巷子尽头空了,那辆车已经不见。
我转身回店,围裙带子松了一截,没去系。
第二天清晨,我照常去咖啡馆。
苏晗站在吧台后,正低头擦杯子。
我从侧门进去,没走他面前。换好制服出来时,听见门口传来笑声。
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孩站在阳光里,头发微卷,手里拎着LV的托特包。
她扑上前抱住苏晗,声音清亮:我回来了。
苏晗愣住,手里的抹布掉在台面。
他没推开,也没回抱,只是僵着身子。
她仰头看他,眼角泛光:七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我停在更衣室门口,手里攥着工牌。
店长从后厨探头,笑着说:这就是你说的青梅啊真漂亮。
她转向我,李莹,去拿两杯温水来,这位客人刚下飞机。
我点头,转身进了操作间。
水壶刚烧开,蒸汽扑到脸上。我盯着雾气里模糊的玻璃门,看见他们靠得很近。
女孩的手一直抓着苏晗的袖口。
第三天,我在整理订单时,发现苏晗的行为有些异常。
第四天,他不仅连续三天在同一家高端护肤店下单,而且收货人还是个陌生名字。
第五天,我进一步检查了他的账户,发现他用我母亲留下的旧卡进行了一系列取现操作,每次一千元。
这让我开始感到不安。
为了了解情况,我拨通了便利店老板的电话,询问是否有穿香奈儿外套的女孩来找过苏晗。
老板证实了这一点,并提到那个女孩还询问了匿名还钱的事情,言语间透露出对这种行为的不解。
我回想起高中毕业照,照片边缘用蓝笔写着L.W.,我意识到这个女孩可能就是苏晗一直资助的人。
我开始怀疑,这个女孩——林婉,是否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单纯。
次日中午,林婉再次来到咖啡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与苏晗亲密交谈。
我无意中听到她向苏晗索要三千元,理由是房东催租,而她刚回国还没找到工作。
苏晗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转账给她。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拨打了银行客服号,希望以这种方式提醒苏晗注意账户安全。
然而,当银行风险提示中心的电话打来时,苏晗却显得非常不满。
林婉察觉到苏晗的情绪变化,开始撒娇并询问原因。苏晗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表示钱会晚点转给她。
林婉对此表示不满,但苏晗并未多言。
第六天,林婉再次来到咖啡馆时,我注意到她换了条裙子,珍珠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她去洗手间的间隙,我无意中看到她包中小票的一角,上面印着高端商场的名字和昂贵的商品价格。
晚上收工后,我决定去商场附近蹲守。
果然,在七点左右看到了林婉和苏晗从一家餐厅出来。
他们举止亲密,林婉挽着苏晗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隔着马路看着他们,心中五味杂陈。
突然,林婉停下脚步,从包里翻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苏晗询问她是否没电了,她则点开语音备忘录,播放了一段录音——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在跟踪她。
面对林婉的质问和苏晗的冷漠眼神,我张嘴想解释却无从说起。
林婉步步紧逼,指责我拍她购物的照片并跟踪她。
苏晗则对我充满了愤怒和失望,认为我一直在演戏、装穷并嫉妒他们的关系。
我转身离开咖啡馆,冲进雨里。
雨水砸在头上、顺着脖子灌进衣服里。我沿着人行道奔跑着,脑海中全是苏晗的指责和冷漠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辆车从侧面驶来。我偏头看见驾驶座车窗降下一寸,一只戴着戒指的手搭在窗沿上。
车速并未减缓,我本能地往右闪躲。
然而,车头仍然擦过了我的左肩,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但视线已经模糊。
有人喊撞人了!然而车辆并未停留,继续快速驶离现场。
在模糊中,我看见副驾座位上林婉的LV包赫然在目。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蹲下来查看我的情况。
是陈锐——苏晗的朋友。他认出了我并拨打了急救电话同时拍下了车牌号作为证据。
我闭上眼意识逐渐模糊,在最后一瞬我听见他拨通了苏晗的电话:苏晗你得来一趟李莹出事了。
4
电话铃声划破寂静的时候,我正把林婉送出门。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陈锐两个字。我接起来,他声音压得很低:苏晗,你得来一趟。
我没问为什么,他从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外套还没穿好,林婉在身后喊我名字。我没回头,拉开门就走。
医院走廊灯光惨白,陈锐站在病房外,手里攥着手机,脸色比墙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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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我,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玻璃窗里,李莹躺在病床上,腿上缠着厚厚纱布,脸白得像纸。
我心头一紧,喉咙发干。
昨天她还在咖啡馆里,低着头擦桌子,默默承受着我的误解和责骂,没有一句辩解。
而现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她不是跟踪林婉。陈锐开口,声音很轻,她是被车撞了。
我瞪大眼睛盯着他。
那辆车,他递过手机,相册里显示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司机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副驾驶上——他放大画面,那个包,是林婉的。
我猛地抬头,照片右下角,车灯反光处,隐约能看到车牌末尾两个字母:L.Y。
你还认为她是嫉妒陈锐盯着我,她被撞那天,刚帮你把最后一笔债还清。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不信他翻出另一张图,这是银行转账记录。从一个叫‘李莹’的账户,直接打到你之前那个债主名下。时间是车祸前六小时。
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锐把手机收回去,语气冷静而坚定:那天你在咖啡馆骂她演戏,说她装穷博同情,可她真要演,为什么要还你的债还完了,自己跑去蹲马路,被人撞进医院
我呆立当场,一动不动。
我不认识她。他说,但我认识什么叫拼命,她不是在演谁,她在躲什么。
我缓缓转身看向病房,李莹的手露在被子外,指甲盖发青,手腕上空荡荡的,像是原本戴着什么东西,后来断了。
我回想起图书馆那天,她借书时袖口滑出的银链,在灯光下一闪。
当时我没在意,只记得那金属冷光里,好像有道细纹,像花,又像某种神秘的符号。
她住哪儿我艰难地开口问道。
陈锐摇头:登记的是城西老巷17号。
假的。我查过,那地方连门牌都锈死了。
那你怎么找到线索的
他沉默了两秒:我去修车厂问那辆车的事,碰上个司机,跟人吵架。他说‘大小姐为个穷小子装平民,值吗’。
我愣住了。
他还说,‘老爷急得住院了,就因为她出事’。陈锐看着我,苏晗,她不是普通打工妹,她是被人找着身份的。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麻线。
回想起林婉早上还坐在我出租屋沙发上,脚翘着,说要五千块安家费。
我说最近手头紧,她冷笑:你对李莹倒大方,借钱给她还,对她嘘寒问暖,对我一毛不拔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想起来,她怎么会知道李莹还过钱
她提过李莹还债我问陈锐。
谁
林婉。她今天跟我说,‘你对李莹大方’,还说‘一个打工妹能有这本事’
陈锐皱起眉头:她怎么知道的那天转账,除了债主和银行,没人看见。
我忽然想起什么:便利店老板知道。李莹托他转过信封。
可老板不知道是谁还的。陈锐摇头,那天你拿到信封,只看到钱和字条。连名字都没留。
我闭上眼睛,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林婉是怎么知道的除非她早就盯上了李莹,查过,问过,甚至……那天她录下语音说李莹跟踪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什么
你还记得她包里那张小票吗陈锐突然说,SKP百货,九千八,现金付款。
我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刚回国、没工作的‘老同学’,哪来这么多现金而且——他掏出一张纸条,我找便利店老板问了那天的事。
他说,李莹取钱时,用的是贴身钱包,里面全是新钞。那种整齐度,不像普通取款。
我的心跳加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最奇怪的是,陈锐低声说道,那家汽修厂的人说,那辆车是李氏集团高管用的。司机本来要去接朋友,结果临时改道去医院。
去医院
接大小姐的朋友。他盯着我,他们说,大小姐自己也在医院。
我猛地想起什么:李氏集团……上回面馆吃饭,电视播过这个新闻。
陈锐点头:你当时在看手机,没注意,但李莹抬头看了很久。
我清晰地记起了那天。暴雨倾盆,我们共伞而行,她半边身子湿透,却把伞全偏向我。面馆里,她悄悄把热汤推到我手边,轻声说:她一定很珍贵。
我以为她在说林婉。
可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林婉不值得
她一直在帮你。陈锐的声音沉了下去,借钱,还债,甚至可能想提醒你别被骗。
可你骂她演戏,说她嫉妒,最后她被车撞了,你还站在这里,想着林婉是不是真的需要钱。
我靠在墙上,手心全是汗,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我不信她是富家女。我艰难地开口。
那你信她是穷学生他反问,她穿的外套再旧,洗得再白,手腕上的链子、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样子,哪一点像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
我无言以对。
最狠的是,陈锐从手机里调出一段录音,这是司机原话。他说:大小姐说,别让他知道,知道了,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我抬头。
她无意让你感激。陈锐收起手机,她只怕你知情后,便不再容她接近。
我伫立原地,脑海中翻涌着所有细节——她递伞时手背上的伤痕,搬重物时忍痛的表情,及那日她低头问事情处理好了吗时,眼中一闪的亮光。
她非做戏。
她在隐瞒。
而我,亲手将她推入雨中。
我要查清此事。我开口,声音沙哑。
陈锐未问查何事。他只道:从哪查起
先寻那债主。我说,李莹还款的证据,定要拿到。
他点头,转身欲行。
且慢。我叫住他,林婉……近来有何异样
他转身:她今日去银行了。取了三千现金。说是‘应急’。
我紧握双拳。
还有,陈锐稍顿,她向老板要了李莹的排班表。
我猛地抬头。
她说想‘当面致歉’。他冷笑,可她全然不知李莹在哪家医院。
我凝视他。
她只是在找人。陈锐声音低沉,找那个她以为装穷、实则或对她不利的人。
我转身迈向电梯。
往何处
她住哪里
城西,虚构住址。但司机说,李家有人在探访。他跟了上来,你真要去
她非做作。我按下电梯,她是真的在逃避。
电梯门启,我步入。
陈锐在外,忽道:她手腕的链子,断了。
我回首。
那日她推门,链子被螺丝勾住,挣断了,半截落入水中。
他掏出一张照片,我拾的。背面刻了两字母。
我接过手机。
照片中,沾泥的银链躺于掌心,断口不齐。背面刻着极小两字:L.Y.
与车牌字母相同。
电梯门渐合。
我盯着那两字母,手指颤抖。
门缝仅余一手宽时,陈锐忽伸手卡住。
苏晗。他声音沉重,你真要查下去吗
我未动。
一旦真相大白,他说,你再难回从前。
我伸手,推开他的手。
电梯门闭合。
下降之际,我掏出手机,翻开相册。
翻至那张高中毕业照。角落里,蓝笔写着L.W.。我放大,再放大。
边缘有一道极细划痕,似被指甲反复划过。
我用指尖顺着那痕迹轻抚。
忽地,我停下。
那不是L.W.。
那是L.Y.。
笔画被涂改过。
5
电梯门缓缓关闭,灯光在金属壁上闪烁了一下。我垂目注视着手机屏幕,那张照片依旧存在——沾满泥水的银色项链,断裂处扭曲,背面刻有L.Y.两个字母。手指轻抚那道痕迹,仿佛触碰到了自己的心房。
我步出医院,未直接返家。径直前往图书馆。
书架第三排最内侧的位置,是她常坐之处。她那天借走的书籍,我后来归还了,但有一本遗留在了我这里,她曾提及改日来取。我始终未归还。
《城市建筑史》。封面磨损,四角翘起。我翻开首页,手指停顿。
一枚微小的压印图案嵌入纸中,缠绕的枝蔓托起字母L.Y.,与银链背面的图案完全一致。我凝视良久,翻至背面,发现夹有一张便条。笔迹轻柔,似乎写完又后悔,未曾寄出。
有些善意,不宜言明。
我将其塞入衣兜,转身离去。
路上我打开手机,搜索李氏集团,新闻纷至沓来。旗下产业、高层名单、车辆登记信息。我点击一张集团公务车的照片,车牌末尾标记着L.Y.。再翻,又见一辆,尾号相同。与陈锐拍摄的那张车祸车辆照片吻合。
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她递伞时手背上的伤痕,不是雨刮所致,而是搬运重物留下的。她那件洗得褪色的外套,袖口缝线整齐,针脚细密,非廉价品翻新,而是贵重物品被反复修补。她在咖啡馆低头擦拭桌子时,腰背始终挺直,似乎习惯了某种姿势。
还有那日暴雨,面馆电视播放新闻,称李氏千金失踪,家属悬赏百万寻人。她抬头注视良久,我未加留意。现在回想,她是在确认自己尚未被发现。
我打开相册,浏览她出现的每一幕。
她站在柜台后递送咖啡,发丝紧贴着额角;她蹲下整理货架,手指擦过地面时不自觉地皱眉;她站在雨中,将伞完全倾向我,自己淋湿也不躲避。
她并非不会躲避,她是不愿让我尴尬。
我点开语音记录,找到林婉那天的话语:你对李莹倒是慷慨,借钱给她,对她嘘寒问暖,对我却一毛不拔
她怎会知晓我还清了债务
便利店老板仅见过信封,未见过转账人。债主更不可能透露。除非——她一直在调查李莹。
我翻查通话记录,拨通便利店老板的电话。
苏晗他迅速接听。
林婉那天来店里,询问过李莹的事
不止。他停顿了一下,她翻找你的柜子,似乎在寻找某物。我见她用手机拍摄了排班表。
她还问了什么
她说,‘这人真的穷吗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我挂断电话。
林婉并非偶然回归。她是特意为李莹而来。她知道李莹在帮助我,因此预先录音,暗示我被跟踪;她知道李莹富有,故而故意提及还债事宜,让我产生怀疑。
而我信以为真。
我前往城西老巷17号。门牌锈蚀,屋内空无一人。邻居透露前几天有车来,搬走了一个行李箱,女孩未曾回头。
我站在巷口,回忆起陈锐转述的司机原话:大小姐说,别让他知道,否则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她害怕我知道。
不是担心我觊觎她的财富,而是担心我会拒绝她。
我前往李家老宅。
朱红大门紧闭,铁门上雕刻着与银链相同的缠枝莲纹。我按下门铃,等待许久,一名身着黑制服的人出现。
找谁
我想见李莹。
大小姐不见外人。
我只说一句话。
她已言明,往事已逝,请您珍重。
他递出一封信,信封一角印有家徽,与书中的图案相同。我没有接过,他放置在门边的石台上便离开了。
我静立不动。
风将信纸吹开一角,我瞥见三个字:母亲病重。
后面还有文字,但我未继续阅读。无法承受。
我转身离开,行至巷口,忍不住回头望去。
二楼的窗户敞开,她站在窗内,手指轻触玻璃,仿佛要触及某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未动,也未退。
我们相隔数十米,彼此沉默。
她缓缓收回手,转身离开窗边。
我弯腰系鞋带时,听见铁门轻响。
抬头,那封信已不翼而飞。
我回到出租屋,将林婉留下的所有物品丢弃。她留下的杯子、围巾、那张写有等你七年的卡片,全部装入垃圾袋。打开柜子最底层,翻出她还债那天我丢弃的信封。
信封内已无现金,但字条仍在。
事情解决了吗
仅此一句。
我将其平铺在桌上,旁边摆放着那本《城市建筑史》。银链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墙上。L.Y.三个字母用红笔圈出。
手机响起,是债主来电。
那笔钱真的是李莹还的我询问。
是她亲自到银行,用现金转账。她说,不希望你再受骚扰。
她说了什么
她说,‘请为我保密’。
我挂断电话,坐在黑暗中。
次日我前往咖啡馆辞职。
店长询问原因,我无法清晰回答。仅言明今后不会再来。
整理物品时,发现后厨墙上仍贴着排班表。她的名字已被划掉,日期停留在她出事的那一天。
我撕下那一页,折好放入衣兜。
途经便利店,老板叫住我。
你母亲住院了他问。
我愣住。
有人缴纳了押金,留言说不要让你知晓。他递给我一张收据,姓名未留,电话是空号。
我凝视着收据,手指僵硬。
即便如此,她仍在帮助我。
我冲出店门,拦车前往医院。
病房内无人提及此事,护士表示缴费人未留名。我翻阅母亲的病历,发现三天前就有人办理了住院手续,预付了一个月的费用。
我站在走廊,拿出手机,重新打开那张银链照片。
这次,我看的不是字母,而是断裂处。
那并非车祸所致。是她自己折断的。
她不再想佩戴它。
我回到李宅,再次按下门铃。
依旧是那位管家。
她离开了吗
大小姐已出国疗养。
何时
昨晚的航班。
她……有说是否会回来吗
管家未作答,只递给我一个布袋。
她说,这个还给你。
我打开布袋,是那本《城市建筑史》。书内夹着那张未寄出的便条,背面新增了三个字:
对不起。
我紧握着书,站在门口,无言以对。
管家关门之际,我听到室内传来男子的声音。
她休息了吗
刚刚入睡。
这束花放在床边就好。她喜欢白玫瑰。
门关闭了。
我静立原地,布袋垂于身侧。
风拂过,书页翻动,那朵缠枝莲在光下闪烁了一下。
6
手中的母亲药费单已皱巴巴,边缘翘起,宛如被雨水浸湿后又晒干的纸张。我站在医院的缴费窗口前,反复核对银行卡余额三次,仍短缺一万七千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便利店老板发来消息:苏晗,你母亲今天血压又升高了,护士说若不续费,监护仪将停止使用。
我将银行卡收回,拨打陈锐的电话。电话响了六声后,转入语音信箱。
自从林婉离开后,众人都说我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试图解释,但无人相信。一个贫穷的年轻人,突然得到富家女的资助,听起来就像是诈骗的把戏。然而,我深知并非如此。但现在,似乎没人愿意倾听我的解释。
我翻查通讯录,找到王磊。高中时,他父亲病重,我曾借给他五千。那时他承诺:这份恩情我将铭记一生。
电话接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叹息道:苏晗,不是我不想帮你,林婉前些天来公司,声称你欺骗婚姻,现在整个圈子都知道了。我们真的不敢冒险。
我只借三万,三个月内归还。
你母亲的情况我听说了,但你现在不宜招惹那家人。
电话挂断。
我又拨通赵峰的电话。他在工地负责管理,应该能周转一些现金。
三万他的声音压低,你疯了吗林婉已经放出话来,谁若帮你,就是与她为敌。你不知道她背后有人吗
她已经离开了。
她走不走不重要,她的话依然有效。
第三个朋友,周涛,在银行工作。我以为他最守规矩,也最讲义气。
苏晗,我理解你,但真的不行。你的情况……太敏感了。
我蹲在医院的楼梯间,背靠着冰凉的瓷砖。缴费单被指甲掐出了五个小洞。
我凝视着那串数字——17,000。它如同一块炽热的烙铁,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下楼时,我拐进了城南的旧货街。
当铺老板戴着老花镜,拿起母亲的金镯仔细审视。这个镯子是她结婚时的嫁妆,一直锁在柜子的最底层。我小时候见过她佩戴,后来家境衰落,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质地不错,老板用布擦拭内圈,这种款式,像是老李家小姐用过的。
我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没什么。他将镯子放在秤盘上,八千元,现金交易。
我咬紧牙关点头。
他递给我收据时,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急需用钱,可以再等等。最近有人愿意高价收购这类老物件。
我没有回应,拿着钱转身离开。
回到医院,我交上了八千元。窗口的护士翻查记录后说:还差九千元,三天内补足,否则将把你母亲转至普通病房。
我走出大厅,天色已暗。
我前往便利店,接了夜班。六小时工作,可得八百元。明晚再去工地搬水泥,又能赚一千五。
只要再坚持几天,再找两份工作,应该就足够了。
凌晨两点,我从工地返回,在便利店门口蹲下喘息。肩膀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双腿颤抖。
老板开门出来,看到我,一言不发,递给我一碗热粥。
喝点吧。
我摇头拒绝。
他硬是将碗塞到我手中:有人替你母亲交了五千。
我猛然抬头。
他递给我一张银行汇款单的复印件,上面没有姓名,没有账户,只有金额和附言栏里的一行字:
有些事错过便是永远。
我的手开始颤抖。
那字迹——收尾的顿点,横画轻微上扬的弧度,与《城市建筑史》中的便签字迹完全一致。
有些善意,不可言明。
这是她写的。
我急忙跑回出租屋,将墙上所有贴的东西都翻出来。
银链的照片、那张收据、便签的复印件,全都铺在地上。我用红绳将它们串连起来,一根根系在钉子上。
墙上仿佛形成了一张网,中心是那本《城市建筑史》。
我翻开书,找到那张便签。背面依旧空白。
但我记得她问事情解决了吗那天,我以为她在询问债务。
现在我明白了,她在问的是我。
问我是否已经放下林婉,是否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是否后悔将她赶走。
我跪在地上,怀抱着书,喉咙如同被刀割般疼痛。
你一直都在,我却将你推开。
泪水滴落在书页上,晕染了一行字。
我翻动书页,试图擦干,一张纸条滑落出来。
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的,字迹工整,如同正式文件。
她每周都会询问你母亲的状况。
我盯着那句话,呼吸骤然停止。
她虽然离开了,但她的目光仍在。
她不露面,不发一言,只是悄悄地让人代为支付费用,悄悄地询问消息。
她担心我知道。
不是担心我觊觎她的财富,而是害怕我回头,害怕我尴尬,害怕我再次将她视为施舍的富家女。
我抓起手机,拨打李宅的电话。
电话是空号。
我翻出管家给我的布袋,取出那本书。书页中夹着她留下的最后三个字:对不起。
她对不起我吗
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是我伤害了她。
我冲出屋子,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李宅。
朱红大门紧闭。我按响门铃,等待了十分钟,无人应答。
我继续按铃,直到手指发麻。
铁门微开,管家探出头来。
她不在。
我知道她不在。我的声音变得嘶哑,但她有没有提及,还会回来
他摇了摇头。
那她有没有问起过我或者我母亲
管家看着我,眼神有些松动。
他转身进去,拿来一个信封。
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她说,如果他来了,就交给他。
我接过信封,感觉很轻。打开一看,是一张汇款单原件。
五万元,从海外账户转来。
附言栏依旧是那句话:有些事错过便是永远。
签名处,是她的笔迹。
我抬头询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能透露。
她身体还好吗
管家没有回答,只是说:她离开前,每天都会查看新闻,关注这家医院的动态。
我站在门口,风将信封吹得哗哗作响。
我突然想起那个暴雨之夜,她将伞完全倾向我,自己却被淋湿。
她不是不会躲避,而是不想让我感到难堪。
现在她走了,却依旧在为我遮风挡雨。
我回到出租屋,将所有与林婉有关的物品付之一炬。
杯子、围巾、那张等你七年的卡片,全部扔进铁盆,点燃。
火光映照在墙上,照亮了那张由红绳编织的证据网。
我翻开《城市建筑史》,将新的汇款单夹入其中。
书页翻动时,那朵缠枝莲纹图案闪现了一下。
我坐在床边,凝视着墙上银链的照片。
L.Y.三个字母被红笔圈出,如同一道未愈的伤痕。
手机震动。
是医院发来的短信:患者今日血压稳定,感谢家属及时缴费。
我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滑向拨号界面。
输入那个空号,又删除。
我打开柜子,取出母亲的药盒。
倒出一粒药丸,放在手心。
药丸轻巧,边缘光滑,就像她留在便签上的字迹。
7
药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我迟迟未将其吞下。母亲离世后,这颗药丸成了我唯一的牵挂。
我将它藏进《城市建筑史》的书页中,紧挨着那张写有对不起的便条。
书页已泛黄,边缘翘起,似乎被无数次翻阅抚摸。
我取下墙上的红绳,缠绕在左手腕内侧,藏进衬衫袖子里。绳结紧贴肌肤,感到些许温热。墙上仅留下几个空钉,显得空旷。
天还未亮,我便踏出家门。白衬衫洗得薄透,袖口磨损起毛。
我仔细熨烫了三遍,直至所有褶皱消失。去年母亲为我买的鞋子,只穿过一次,鞋尖有轻微刮痕。我蹲下,用湿布仔细擦拭。
抵达李宅时,太阳刚爬过墙头。铁门紧闭,两侧站着穿黑西装的人。我站在门外,沉默不语。
有人瞥了一眼,伸手拦住:请柬。
我没有掏出任何东西,只是伸手摸了摸书脊。
没有请柬,不得入内。那人语气平静。
我点头,后退一步,绕到侧门。那里有一条小巷,通往后院。
我曾送外卖时走过这条巷子,狭窄且杂物堆积,但我记得有一段矮墙,翻过它便能到达花园。
我踏上垃圾桶,手刚触及墙头,一个人从转角出现,是管家。
他望着我,既不阻拦也不言语,只是轻轻摇头。
我跳下来,拍了拍手。他转身欲走,我开口询问:她知道我要来吗
他脚步一顿,她曾提及,你会出现。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你来了,就让你观赏整个仪式。
我没有继续追问。他离开后,我回到正门,坚定地站立,这次我没有回避。
保安上前推我,我纹丝不动。他用力一推,衬衫的扣子崩开两颗,怀中的书掉落。
我弯腰拾书,手指刚触及书脊,一只皮鞋踏住了封面。
周围传来笑声。我抬头,看到宾客站在台阶上,手持香槟,对我指指点点。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我举起书,高声宣布:这本书中的文字,是她亲笔所写!那笔债务,也是她亲自偿还的!不是林婉,不是其他人,正是她!
无人回应,笑声反而更加响亮。
我翻开书页,找到那张便条,向人群呼喊:她说她对不起我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将她赶走,是我轻信他人,是我让她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无人问津!
书页翻动间,一张照片滑落出来。
那是雨夜,我站在便利店门口,她撑伞站在我身旁,背对镜头,伞倾向我这边,她的右肩已被雨水打湿。照片边缘带有水渍,仿佛曾被雨水淋湿。
一位侍者弯腰捡起照片,审视后,转身朝主厅走去。
我被两名保安拖拽着往外走。衬衫彻底撕裂,手臂擦地,疼痛难忍。
我挣扎着回头,望见高台上的她。
她身着淡色长裙,坐在主位,旁边是一位男士。
他身着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手中握着一把黑伞,伞柄朝上,稳稳地立在脚边。
那把伞,我在车祸后见过一次。当时他从车内走出,走向她,撑开伞。
现在他起身,走向台前,声音虽低,却传遍四周:我和李小姐五年前已订婚。今日补办仪式,也是为了向长辈们有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我身上,我理解有人会来,也明白他们的心情。
但事实不会因情绪而改变。
我停止了挣扎。
他们松开手,我踉跄一步,稳住身形。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迈出大门,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我急忙转身。
她走下台阶,手持话筒。无人阻拦,宾客们安静下来,连窃窃私语也停止了。
她走到台前,没有看我,而是面向所有人,宣布:这门婚事,我不打算继续。
空气仿佛凝固。
她身边的男士皱起了眉头,但并未出声。
她继续说: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争取。
然后她转身,朝侧门走去,步伐坚定。
经过我身旁时,她的影子掠过我的鞋面,转瞬即逝。
一位侍者快步走来,递给我一个信封。
白色,边缘装饰着暗纹。我接过,手指触摸信封的瞬间,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纹路——缠枝莲托着L.Y.,与书中的图案相同。
我低头拆信。
信纸是空白的,但有字迹,没有签名,仅在右下角印有一朵微小的缠枝莲,墨色淡雅,仿佛轻轻印上。
我抬头,想要追赶她。
管家站在侧门的阴影中,手中拿着那本《城市建筑史》。
书页翻至那张对不起的便条所在之处。
他将书递还给我。
我接过书,手指触碰到书页边缘。
那里有一道微小的折痕,似乎被人反复折叠又展开。我突然明白,那晚她归还这本书时,手指在书角停留的含义。
现在我清楚她在确认什么了。
我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信封。
宾客们陆续散去,有的低声议论,有的好奇地张望。那位男士收起伞,瞥了我一眼,转身走进宅院。
管家也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门前,风吹起衬衫的破洞,紧贴胸口。
信纸从指间滑落,飘落到地面。
风突然变大,将信纸卷起,吹向巷口。它在空中翻转,角落的缠枝莲一闪而过,随后被墙角的排水管挂住,悬在半空,轻轻摇曳。
我静立不动。
远处传来钟声。
8
风止息,排水管口夹着的信纸静止不动。
我蹲在巷子口,指尖轻触纸边,感受着缠枝莲的纹路。我没有取下它,只是凝视良久。
我缓缓起身,拍去膝上的尘土。
衬衫的破口随风紧贴胸口,寒意刺骨。我伸手入怀,触碰到那本书。
书脊磨损,封面裂痕显现。
我取出书本,翻到夹有对不起字条的那一页。纸张泛黄,折痕深刻,似乎被反复翻阅。
我用指甲轻刮字条背面,察觉到纸层微凸。撕开一角,发现半张汇款单存根藏于其中。
字迹模糊,但能辨认——与图书馆便条笔迹相同。日期标于母亲住院第二周,金额为五千。
我继续翻阅,在《城市建筑史》的其他页面中,陆续发现更多物品。
一张医院缴费单的复印件,一张债务清偿证明,以及一张车祸夜晚的监控截图。
照片中,我的车撞击护栏时,路旁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启动。车窗后可见人影,手持手机。
所有文件均无署名,但我心知是谁留下的。
我将书本紧抱胸前,返回出租屋。屋内依旧是我被保安拖出时的模样,桌椅倒地,书籍散落一地。我蹲下,逐一捡起,按顺序放回书架。
最终只剩下《城市建筑史》。我将其置于桌上,用胶带修补破损的封面。
天色渐暗,我沐浴更衣,换上一件带有补丁但平整熨烫的衬衫。我带着书本,前往职业介绍所。
前台见我,轻笑:你这身材,工地都不会要。
我沉默不语,将书本置于桌上,指向书名说:我要学习这个。
她皱眉:建筑连大专都没毕业,谁会收你
有夜校吗
有,但学费不菲。
多少钱
她报出价格,我掏出钱包,数了数所剩无几的钱,不够支付。
我可以先付一半。
她摇头:不接受分期付款。
我步出大门,站在街边沉思十分钟。随后前往当铺。
金镯仍在,老板审视后说:老物件,成色佳,可惜样式过于显眼,不易出售。
能当多少钱
三千。
我需要五千。
他犹豫片刻,点头:可以,但一个月内不赎回,就归我了。
我拿着钱回到介绍所,缴纳了报名费。
第一堂课在晚上七点开始。我提前两小时到达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老师讲解城市结构的演变,我一字不漏地记录。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声音让我保持清醒。
从那天起,白天我在工地搬砖,晚上上课。午休时,我会翻阅《城市建筑史》。
书中的每一张纸,我都熟记于心。
汇款单的日期、缴费单的编号、监控截图的时间戳……我甚至记住了李家公务车的车牌尾号。
有一次,我在抄写笔记时困倦至极,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中,母亲坐在床边,手中握着药瓶。她沉默不语,只是将药片放在我手心。我醒来时,发现手中仍握着笔,纸上写着:从今天起,我要为她而活。
我将它剪下,贴在书的扉页上。
三个月后,我开始在图书馆查阅老城区改造的资料。
母亲生前曾提及,她年轻时居住的巷子将被拆除。
我找到当年的规划图,发现排水系统设计存在缺陷——未考虑地形坡度。我制作了一份修改方案,寄往市政部门。
没有回应。
但我并未放弃。每晚下课后,我前往旧书摊搜寻建筑年鉴,观察工地施工流程。我记录下每个细节,绘制成草图。
一年后,我在网络上发表了几篇分析本地建筑问题的文章。
有人评论说:你写的内容,比专家还要精准。
我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写作。
第二年冬天,我积攒足够的钱赎回了金镯。
我没有佩戴它,而是将其放入抽屉最底层。那段时间,我接了一份绘制图纸的兼职工作。
老板评价:你的手很稳,线条清晰。
我回答:练习了两年。
第三年春天,我成功考取了助理建筑师资格证。
拿到证书的那天,我前往母亲的墓前,烧掉了一页纸——那是林婉当初写的借条复印件。
火光跳跃时,风将灰烬吹向左侧,仿佛有人在旁边站立。
我没有回头。
几天后,我收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
这是一场慈善拍卖,旨在为老宅修复筹款。
我本不打算参加。但那天早上,当我翻开《城市建筑史》,发现书页间多了一样东西——一枚银链,背面刻有L.Y.的徽章。它曾属于她,后来遗失了。
现在它静静地躺在书页间,仿佛等待了三年。
我将银链放入内袋,换上一套西装。
拍卖会在下午三点开始。
我提前到达,坐在后排。主持人登台,介绍第一位捐赠者。
灯光亮起,我看到她走上台。
她身着朴素长裙,颈间佩戴着家族徽章项链,与银链上的图案完全一致。
她的声音平静,宣布捐赠一笔基金,用于修复老城区的三座危房。其中一座,正是我母亲曾经居住的巷子。
她说:有些房子,不仅仅是砖石。它们承载着人们的记忆。
观众鼓掌。我静坐不动。
她讲完后转身欲离。
我起身,走向登记台。
我把《城市建筑史》放在桌上,翻开夹着原始汇款单的那一页。
这本书,我说,我想作为拍卖品捐赠。
工作人员抬头问:这是文物吗
不是。
那为何要拍卖
因为它记录了一件事——有人默默帮助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登记了,编号为047。
我回到座位。
拍卖开始,其他物品陆续成交。
轮到047号时,全场静默。
起拍价一千,主持人说,这本书据捐赠者所述,并无实际价值。
但它承载了一段未曾言说的往事。
有人举牌,出价两千。
又有人加价到三千。
价格逐渐攀升至一万。
我始终没有举牌。
突然,前排有人举起号码牌。
是她。
十万。
全场哗然。
无人再加价。
锤子落下。
成交。
她没有回头。侍者将书送至她面前,她接过书,指尖轻抚封面。随后,她站起身,向我这边走来。
我坐着未动。
她在我面前停下,将书递还给我。
你写的文章,她说,我都读过了。
我没有接过书。
那些修改方案,是你做的吗
是的。
你母亲住过的巷子,将会按照你的设计进行修复。
我抬头望向她。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如同雨夜中伞下的那一瞬。
你终于来了。她说。
我等了三年。
她转身欲走。
我伸手拦住。
这次,我说,让我来偿还你。
她停下脚步。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
我注意到了。
她也意识到我看到了。
她没有取下戒指。
也没有否认。
窗外的风拂进,翻动书页,露出对不起的字条。
她低头注视,轻声说:
现在,轮到你说那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