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弟弟去挑运动服,他指尖划过货架上的品牌logo,突然冷不丁开口。
其实跟你出来挺丢人的。
我正踮脚够最上层的折扣券,闻言动作一顿,以为听错了。
他却侧过脸,眼神扫过我洗得发白的袖口:
家里的事你是管得不少,可跟表姐比,你差远了。
说白了,你干的这些,跟钟点工没区别。
轻飘飘的话像冰碴子砸进领口,凉得人打颤。
爸爸站在不远处翻价签,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好,要啥给买啥,但跟你出门,总觉得特廉价。表姐就不一样,跟她走在一起,别人都高看我一眼。
我捏着折扣券的手猛地收紧,纸角硌进掌心。
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为了上周表姐穿走了我新买的连衣裙,我不过说了两句,就成了他们嘴里斤斤计较的证据。
这一刻,心里那点仅存的念想,碎得彻底。
没意思,真是太没意思了。
当天就开始打包行李。
全家坐在客厅里,看着我把叠好的T恤塞进箱子,没人起身。
就因为小晨那句话爸爸放下手里的报纸,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对。我拉上行李箱拉链,声音很轻。
1
爸爸重新拿起报纸,版面上的财经新闻遮住了他的脸。
弟弟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噼啪作响,仿佛我只是在收拾换季衣服。
妈妈走过来,伸手想夺我的箱子:你又发什么脾气你表姐是你亲表姐,穿你件衣服怎么了能不能懂事点,别总拿离家出走当筹码
她稳稳站在我面前,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意味。
其实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爸爸公司周年庆,说要带全家去度假村。
可出发前一天,我才发现他们早买好了四张票。
但第四张票,是给表姐的。
而我前天才拆吊牌的连衣裙,正穿在表姐身上。
我好好挂在衣柜里的衣服,怎么就成了别人的
我气不过吵了两句,反倒被他们念叨到现在。
是不是我来得不巧
表姐拎着果篮站在玄关,手里还攥着我家的备用钥匙。
刚才还冷着脸的家人,瞬间堆起热络的笑。
小冉来啦,不是说让你姑父去接你吗这么热的天,跑一趟多累。妈妈快步迎上去,接过果篮时还不忘拍掉她袖口的灰尘。
弟弟立刻暂停游戏,颠颠地跑过去替她拿背包:姐,你可算来了,我妈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
我看着他们围着表姐嘘寒问暖,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默剧。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棉花,喘不过气。
晚晚,我们明天去看画展,姑姑说你不去,票就没给你留。
表姐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刻意的迟疑。
弟弟立刻挡在她身前:姐,别管她。她这种艺术盲,估计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还是留家里拖地吧。
艺术盲
我没想到从小带大的弟弟会这么说我。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突然脱力,箱子在地板上磕出闷响。
我转向爸妈:苏晨这么说我,你们都认为没问题,是吗
妈妈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我的头发。
这个久违的亲昵动作,让我心里莫名泛起一丝期待。
如果她这一次能站在我这边,或许我还能……
可她下一句话,直接把我从云端拽进冰窖。
别任性了。
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点比得上小冉要是小冉,肯定懂得顾全大局。你弟弟更喜欢她当姐姐,也正常。
我总不能不让孩子说心里话吧
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心脏抽痛。
我受够了这种无休止的比较。
像疯了一样,我抓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砸在地上,接着是遥控器、果盘、花瓶……
最后是爸爸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打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闹够了没有!简直是个疯子!我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女儿!
这是我的房子,给我滚出去!
奇怪的是,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反而落了地,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或许,我早就等这句话了。
等一个彻底斩断这段窒息亲情的理由。
我踉跄着爬起来,表姐已经被爸妈护到了客厅角落。
看着他们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我突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妈妈略显急促的声音:等等!
她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你到底在闹什么
你爸好不容易升了副总,带小冉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去见客户,难道带你这个专升本的
没提前告诉你是我们忙忘了,妈给你道歉,对不起行了吧我这个当妈的都给你道歉了。
下次,下次一定带你。
表姐也走过来,一脸歉疚:姑父说的是气话,晚晚你别往心里去。
他带我去,主要是我见的场面多,不会给家里丢人。
你才是姑父的亲女儿,我怎么会跟你抢呢
快跟姑父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他们都看着我,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着我低头。
不了吧。我甩开妈妈的手,我走了,你们才能皆大欢喜。
2
表姐是舅舅家的女儿,舅舅去世后,妈妈就把她接来家里住。
刚开始那两年,爸妈对我和表姐还算公平。
可自从表姐拿了全国英语演讲比赛冠军,天平就彻底歪了。
他们总拿我和表姐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淡。
那是我爸妈啊,我不服,就想争,想证明我也不差。
可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无非是哭闹、耍脾气。
结果爸妈更嫌我不懂事,不大气,甚至偷偷带我去做亲子鉴定。
连被我一手带大的弟弟,都觉得我不配当他姐姐,说我像个保姆。
后来,他们跟别人提起孩子,只说表姐多优秀。
我像个透明人。
为了换他们一句夸奖,我放弃了去上海读研的机会,留在本地工作,就为了方便回家照顾他们和弟弟。
可我得到了什么
我真得太累了。
到此为止吧。
我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递给表姐:爸有慢性胃炎,空腹不能喝牛奶,药在床头柜第二层。
家里水电煤缴费单都在鞋柜最上层的盒子里,我都记在本子上了。
你们既然把她当亲女儿,这些事就不用我这个外人操心了。
没错过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
看到那副样子,我突然懒得再说什么。
其实你演得挺差的。每次都说不抢,却次次都在抢。
真正要走的人,从不废话。
我转身回房间,抱出三个礼盒。
打开第一个,是条羊绒围巾。
我把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一圈,长度刚刚好。这是按爸爸的脖子围度挑的,他总说冬天开会脖子冷。
以后用不上了。我把围巾塞进包里。
第二个盒子里是最新款的运动鞋。
弟弟眼睛都直了,伸手就来抢:这是给我的吧快给我!
我侧身躲开:现在跟你没关系了,想要找你姐要去。
看他张了几次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第三个礼盒里是支口红,给妈妈的。
我直接塞进包里。
他们没想到我来真的,妈妈又上来拦:晚晚,别闹了行不行
表姐看了眼手机,走过来打圆场:晚晚,刚才是我不对,不该让你生气。
对不起啊。
现在该你给姑父道歉了吧
我静静地看着她:苏晨,你真是个白眼狼。
弟弟大概觉得给了我台阶,我却不领情,瞬间炸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全家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逼死我们吗
我慢慢摇头:你挡路了,让开。
他愣住了,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苏晚,你知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再回来了!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笑了。
他不知道,我早就不想回来了。
求不来的亲情,我不要了。
表姐过来拉我,语气恳切:是我的错,我不该仗着没了爸妈,就赖在姑姑家。
如果你真的介意,我现在就搬走,再也不出现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脚却钉在原地没动。
这副委屈的样子,可把爸妈心疼坏了。
姐你别走!要走也是她走!弟弟指着我喊。
看她假惺惺的样子,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能不能别装了我走了最高兴的就是你吧
我甩开她的手,她没站稳,往后踉跄着撞在电视柜上,手肘正好磕在金属边角,划了道口子。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弟弟彻底疯了。
他抓起桌上的马克杯就朝我砸过来: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姐好想害死她吗
要不是我姐心善,不想跟你吵架搬出去住,哪轮得到你占着这个家!
头发突然被揪住,是妈妈。
她的脸彻底冷了,抓着我的头发往卫生间拖。
冰冷的自来水劈头盖脸浇下来,我打了个寒颤。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连小冉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要不是有血缘关系,你连这个家门都不配进!
妈妈气得浑身发抖,骂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割人。
原来我才是那个外人。
我挣扎着掏出手机:喂,110吗我被家人打了,地址是……
弟弟冲过来一把抢过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你疯了家里的事报什么警!
我死死盯着他们:疯的是你们。
爸爸扬手还要打,我猛地抬起头,把脸上的伤露给他看:打啊,使劲打。明天你们公司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副总是个家暴狂。
3
警察来得比想象中快。
老民警一看就知道是家庭纠纷,叹了口气打圆场: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动手像什么样子
妈妈把表姐护在身后,恶狠狠地瞪我:警察同志,你们把她抓起来!这孩子疯了!
她对表姐,是真的护到了骨子里。
我指着脸上的伤:我要告他们,故意伤害。
警察面露难色,清官难断家务事。
妈妈还想骂,被警察瞪了回去。
要是调解不了,那就都跟我回所里做笔录。
妈妈立刻尖叫:不行!小冉还要去面试呢,怎么能留案底!
好面子的爸爸也皱紧眉头,真进了警局,指不定传出什么闲话。
邻居也围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劝我:姑娘家别这么犟,跟你爸妈认个错就完了。
私下解决可以。我看着爸爸,赔偿。
爸爸脸色铁青地转了一万块过来,钱对他不算多,但显然膈应坏了。
我就是要膈应他。
最后,我拿出纸笔放在茶几上,写封断亲书。
从此,我苏晚和你们再无关系。
当着外人的面,我这话无疑是打他的脸。
爸爸气得手都抖了:好,好!你翅膀硬了!
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女儿!
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专升本的能混出什么名堂!
他几笔写完,纸被狠狠甩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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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那可笑的亲情,轻飘飘的,一文不值。
弟弟在旁边嘟囔:有你后悔的时候,等你饿肚子了就知道家里好了。
我捡起断亲书,上面写着:苏晚,忤逆不孝,心胸狭隘,品行低劣,实非善类,今断绝关系,生死不相干!
叠好塞进包里。
我知道这东西没法律效力,可它是个了断。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拖着行李箱走出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4
爸妈其实也爱过我吧。
只是太少太少。
对我这个不能为他们争光的女儿,他们总是很吝啬。
可他们是我爸妈啊。
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把我架在脖子上,说我是他的小公主。
也记得发烧时妈妈整夜不睡,用酒精给我擦手心降温。
哪怕后来他们对我越来越冷淡,我也总被这点回忆牵着,舍不得彻底放手。
有了弟弟以后,他们更忙了。
爸爸总在加班,妈妈要陪表姐上各种补习班。
你舅舅就这一个女儿,我得把她培养成人才。她总这么说。
于是,刚上小学的弟弟就被丢给了我。
我学会了给婴儿换尿布,冲奶粉,弟弟是跟着我长大的。
他以前也只叫我姐姐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追着表姐喊姐,对我越来越不耐烦。
表姐搬出去住的时候,我以为我的机会来了。
可我再怎么尽心照顾,也比不上表姐一个周末回家的电话。
我也反复想过,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好,才没人喜欢。
专升本毕业,是不是真的拿不出手
现在不想了。
大概我命里就没这份亲情。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爱自己。
回到出租屋,突然很庆幸当初的决定。
上次跟爸妈吵架后,我赌气在公司附近租了这间房,没想到现在成了我的避难所。
不然,我大概要提着箱子在大街上流浪了。
我烧了壶热水,坐在地板上发呆。
手机早就摔坏了,也好,清净。
凌晨的时候,终于有了点睡意。
梦里乱糟糟的,全是他们的声音,指责的,嘲讽的,还有小时候哄我的……
醒来时头痛欲裂,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不知道该做什么。
借了邻居的手机登录微信,消息铺天盖地涌进来,没一条是他们的。
朋友圈里,表姐发了张照片,是他们去看画展的合影,四个脑袋凑在一起笑,刺眼得很。
哦,忘了把画展览票钱要回来了。
翻了翻消息,大多是亲戚发来的,劝我父女没有隔夜仇你妈也是为你好,还有骂我不懂事、不孝顺的。
我一个个拉黑删除,包括爸妈和弟弟。
贴吧上说,心里难受就去看看世界。
草原、雪山、古镇……总能让人忘点什么。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买了张去青海的机票。
在青海湖骑牦牛,在茶卡盐湖看星空,在祁连山脚下听牧民唱歌。
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听了很多故事。
想起爸妈和弟弟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们也没联系过我,大概是真的不在乎。
三个月后,我回到出租屋,刚收拾好行李,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是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5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不好,妈妈才开口:你爸气消得差不多了,回来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她大概忘了我满身的伤,还觉得我只是在闹脾气。
我没说话,直接挂了。
很没礼貌,但真的很爽。
终于不用再听那些废话了。
她又打过来,只要提让我道歉,我就挂。
后来她学乖了,开始绕弯子:家里的血糖仪找不到了,你放哪了我最近总头晕……
以前她这么说,我早就买了药送回去了。
可现在,我只是淡淡地说:在书房第二个抽屉里。
不舒服就让表姐带你去医院。
注意事项我都写在本子上了。
没了我刻意找话题,母女俩只剩下沉默。
偶尔能听见电话那头有别人的呼吸声,我假装没察觉。
他们在等我服软,可我为什么要再跳进那个火坑。
去总公司交材料那天,在电梯口撞见爸爸和表姐。
表姐亲昵地挽着爸爸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看到我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爸爸皱着眉问。
表姐夸张地捂住嘴:晚晚你怎么进来的该不会是打听姑父要来,特意来堵他的吧
爸爸的脸更黑了:我早说过,你就算在外头讨饭,我也不会认你。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里的嫌弃藏不住:不是挺有骨气吗那就别回来丢人现眼。
赶紧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从始至终没插上话,只能翻个白眼:我来办事。
表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办事晚晚,你不会是来这做保洁的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牛仔裤,实在看不出哪里像保洁。
张总监,您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热情地跟爸爸握手。
他看看我,又看看爸爸,笑了:这位是……
爸爸粗暴地打断:不认识。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女,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比亲女儿还亲,带她来熟悉熟悉业务。
表姐得意地跟男人握手,还不忘警告似的瞪我一眼。
我无奈地耸耸肩,跟着张总监进了会议室。
他把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苏老师,这是最终版,您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
爸爸和表姐刚好走进来,看到合同上的名字,爸爸的表情跟调色盘似的。
没骗他们,我是真来办事的。
我画的插画被这家公司看中,要印成绘本,今天来签合同。
张总监笑着介绍:这位是苏晚老师,我们这次项目的插画师。
爸爸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像是第一次认识我。
说实话,选他们公司,就是因为给的版权费最高,懒得折腾。
我签完字,跟张总监握了握手,全程没看爸爸。
他倒是一直盯着我,魂不守舍的。
地下车库,爸爸拦住了我。
姑父!表姐不甘心地喊。
爸爸没理她,让她先开车走。
这是第一次,他把我放在表姐前面。
他嗓子有点哑:晚晚,画画出成绩了怎么不告诉家里
我还以为……
我抱臂看着他,笑了:以为我还是那个月薪三千、混吃等死的废物
6
爸,我其实说过很多次。
只是你从来没听进去过。
两年前我就靠稿费实现经济自由了,那个月薪三千的设计助理工作,是爸妈总骂我在家啃老,我托朋友找的,就为了堵住他们的嘴。
我说过我是自由职业者,说过我在画插画。
可他们每次都打断我:能有什么出息你表姐可是985研究生,进了大厂,年薪几十万。
谁见了不夸她优秀
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你是我女儿,整天不务正业。
说得多了,我也就懒得说了。
爸爸大概想起了这些事,眼神复杂得很,甚至带了点……欣慰
没想到你比小冉还厉害,不愧是我女儿。
家里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别闹了,回家吧。
真恶心。
我这才发现,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
我和表姐,在他眼里就是两件商品,谁值钱,他就捧着谁。
现在我终于有了价值,他就施舍似的让我回家了。
我为什么非要跟表姐比
爸爸愣住了,大概没想过我会这么问。
他不懂,也没必要懂了。
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妈妈又打电话来,还是老一套:就算你画了本破书,也比不上你表姐。
那能叫正经工作吗哪像小冉,名校毕业,进大公司。
弟弟在旁边搭腔:就是,说不定是找人代笔的呢。
积压了这么久的怨气,突然找到了出口。
我让妈妈把电话给弟弟。
苏晨,你觉得爸妈真的爱你吗你以为自己很幸福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变重了。
我残忍地撕开真相:不,爸爸从来没正眼看过你这个成绩平平的儿子,他只喜欢优秀的。
至于妈妈。
我嗤笑一声:她心里只有表姐,不管她优不优秀,就因为她是舅舅的女儿,这就够了。
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我继续说:你以为妈妈为什么对表姐那么好她答应了舅舅,要把她培养成才。可表姐毕竟是外人,家里的钱都在爸爸手里。你知道她怎么做的吗
表姐来的第一天,我所有的东西就开始被一点点拿走,全堆到她身上了。
我的绘画班、书法课,说停就停,钱全花在表姐身上。她能有今天,不过是用我的资源堆出来的。
爸爸果然觉得我是个蠢货,表姐是天才。
谁不喜欢天才呢哪怕我是他亲女儿,只要没价值,资源就该给更‘有用’的人。
妈妈在旁边尖叫起来,接着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像打了鸡血:我的好弟弟,你更惨。爸爸的钱你一分没捞着,你以为的幸福家庭,不过是因为我这个冤大头,又当姐又当妈地伺候你。
你的球鞋、游戏机,大多是我用稿费买的,爸妈哪管过你
表姐倒是挺喜欢你,毕竟需要个跟班衬托她嘛。
妈,这些年她没少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吧一边夸表姐懂事,一边骂我任性你对爸爸也这套吧
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妈妈就是偏心,一开始可能没那么深,但为表姐花的钱、费的心思越多,就越放不下。
沉没成本太高,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爸爸也是这样,谁能给他长脸,他就疼谁。
没人不爱自己亲手打造的作品。
这些话像炸雷,弟弟彻底崩溃了:你撒谎!你骗我!
他对着妈妈大喊大叫,问她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其实,你们也挺丢人的。
7
我最后这句话,大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的碰撞声,然后就断了。
我开了瓶啤酒,坐在窗边慢慢喝。
我和弟弟那点可怜的姐弟情,早就被他一次次的嫌弃磨没了。
我不好过,他也别想舒坦。
后来听说,弟弟在家闹得天翻地覆,十八岁的少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活在谎言里,怎么可能接受。
结果是妈妈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弟弟被爸爸一巴掌打得耳膜穿孔,从家里跑了。
而我,睡了这些年最安稳的一觉。
敲门声把我吵醒时,天刚亮。
开门看到爸爸,他眼下乌青,头发乱糟糟的。
事情闹成这样,我们都有责任。他叹了口气,语气难得软了,你妈住院了,你弟跑出去找不到,我还要上班,实在分身乏术。
晚晚,你能不能去医院照顾照顾你妈她……挺想你的。
呵,开始打感情牌了。
我从抽屉里翻出那份断亲书,拍在他面前:爸不是说要断绝关系吗你不是有个‘胜似亲生’的外甥女吗
这些年,你们头疼脑热都是我陪着去医院。去年妈做阑尾炎手术,我在医院守了七天七夜,她倒好,跟病友炫耀说‘外甥女孝顺又体面’,提都没提我一句。
既然觉得我丢人,就让表姐去伺候吧。
爸爸沉默了半天: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我把断亲书往他眼前推了推:抚养费我会按月打给你们,但人,我不会去见。
爸爸好歹是个领导,能拉下脸来求我,已经是极限了。
他气冲冲地转身要走,我叫住他:爸,你一直都很现实,选表姐是因为她能给你长脸,现在就别既要又要了。
我们还是别联系了,你这样的爸爸,也挺丢人的。
我笑着看他,第一次没在他面前低头。
苏建国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戳穿过,脸涨得通红,摔门而去。
之后的日子,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
回头看时,能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是弟弟。
但我没理他,也不在乎了。
8
没想到,最先约我见面的是表姐。
在一家咖啡馆,她坐在我对面,穿着白衬衫,还是那副人模狗样的。
说实话,这个家里,她对我的敌意反而是最浅的,就是单纯的看不上。
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我盯着她眼底的黑眼圈,估计这些天在医院也没少受罪。
还是她先开的口:姑姑最近总提起你。
我被逗笑了。
人就是贱,我在的时候,她眼里只有表姐,连我的名字都懒得提。
我走了,又开始念叨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她看着窗外,眼神有点放空:你觉得我抢了你的爸妈,可你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她的疲惫快溢出来了。
我喜欢打篮球,姑姑说没用,让我报奥数班,说以后好升学。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数学。
我知道我抢了你的东西,可我没办法。寄人篱下,我敢说不吗
这些年,我按她的意思活着,终于成了你们家的一份子。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从另一个角度铺开,有点陌生,又好像理所当然。
晚晚,我不是劝你回家。
走了就别回来,我没得选,但你可以。那种天天被比较的日子,你也不想再过了吧
最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了。
我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咖啡馆打烊。
弟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外,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这些天没回家,头发乱糟糟的,瘦了不少。
我自言自语:我们家真是畸形得可笑。
爸不像爸,妈不像妈,弟不像弟。
表姐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我以前只看到了她得到的,没看到她失去的。
我在家的时候,跟她比成绩、比体面。
她在外面的时候,被爸妈拿去跟更优秀的人比。
不知道谁更可怜。
我解脱了,她呢
爸妈对她的好是真的,花的钱和心思也是真的。
她没法走,大概要跟这个家纠缠一辈子了。
她大概也清楚,所以才劝我别回头。
这泥沼,能爬出去一个是一个。
弟弟推门进来,声音有点哑:你……还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回去吧,有血缘在,爸妈不会不管你的。
他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后来听说,他回去了,但跟爸妈的关系大不如前,话少了很多,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表姐不知道跟妈妈说了什么,她没再来找我,只是对表姐更严格了。
有次在街上碰到表姐,她穿着西装,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很重。
听朋友说,妈妈逼她考公,说体制内稳定,比画画的强,她天天加班到凌晨,累晕过两次。
弟弟看不过去,跟爸妈大吵一架,搬去了学校宿舍,提前实习,彻底躲开了那个家。
表姐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全是羡慕。
她也就只能跟我说这些,说完,还得回去接着熬。
爸妈后来也试过跟我缓和关系,都被我怼回去了。
我换了手机号,开始到处旅行,一边画画。
每年春节,给他们打个电话,说句新年快乐,就算尽了最后的情分。
离得远了,他们反而不拿我跟表姐比了。
这些年,表姐一直一个人照顾他们。
就像她说的:他们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不管。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也就那样了。
我的生活倒是平静得很。
亲情这东西,有就珍惜,没有也强求不来。
好好活着,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