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明德中学夜晚的沉寂。高一(1)班的教室里还空荡无人,只有值日生擦拭黑板的沙沙声。沈书仪抱着几本诗集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投向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张宁远已经到了。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的却不是课本,而是那本厚重如砖的《运动损伤解剖学图谱》。晨光透过玻璃,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也照亮了图谱上那些复杂而冰冷的韧带结构彩图。沈书仪注意到,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自己左膝的位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着,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刻意的偶遇:被冰封的回应
课间操结束,人流涌向教学楼。苏雨桐按照吴弈提供的班级信息,在人群中锁定了那个沉静的身影。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个温和自然的笑容,快步追了上去。
“张宁远同学?请等一下!”苏雨桐的声音清越悦耳。
张宁远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是昨天在操场边见过的那位球队经理,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恢复成一潭深水般的平静。“你好。有事吗?”语气礼貌,却带着清晰的疏离感。
“你好!我是高二(2)班的苏雨桐,足球队的经理。”苏雨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随意,“昨天……嗯,在操场边,我看到你好像对运动损伤挺有研究的?你手里那本书……”
张宁远的视线落在自己怀中的《运动损伤解剖学图谱》上,眼神微微一凝,抱着书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只是随便看看。”他的回答简短而冷淡。
苏雨桐心中微凛,吴弈的预判果然精准。她硬着头皮,按照准备好的说辞继续:“是这样,我们球队训练强度挺大的,队员也容易有些小伤小痛。我对这方面不太懂,看你好像挺专业的,就想请教一下……”她尽量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是临时起意,“比如,像膝盖韧带拉伤这种,初期除了冰敷制动,还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吗?或者有没有比较好的恢复性练习推荐?”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张宁远的目光从书上抬起,平静地直视着苏雨桐。那眼神没有任何波澜,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苏雨桐话语里刻意掩饰的目的性。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像无形的压力蔓延开。
“苏学姐,”张宁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我对足球没有兴趣,对运动损伤也没有研究。这本书,”他轻轻拍了拍厚重的封面,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只是我的课外读物。帮不了你,抱歉。”说完,他不再给苏雨桐任何开口的机会,微微颔首,抱着那本仿佛是他盾牌的书,转身融入了上楼的人流,留下一个清冷而决绝的背影。
苏雨桐站在原地,脸上温和的笑容僵住了,心中泛起一丝挫败感,同时也涌起更深的疑惑和担忧。吴弈说得对,那道伤,不仅在他的膝盖上,更在他的心里,筑起了一道拒绝任何人靠近的高墙。
银杏树下的诘问:你骗不了它
午休时分,喧闹的食堂与教室之间,有一片相对安静的角落,几株高大的银杏树洒下斑驳的光影。张宁远习惯性地走到这里,背靠着一棵最粗壮的银杏树干,翻开手中的解剖图谱。阳光透过金黄的扇形叶片,在他专注的侧脸和书页上跳跃。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他面前,挡住了部分光线。
张宁远抬起头,对上沈书仪那双清澈而带着一丝了然的眼睛。
“沈书仪同学?”张宁远有些意外。
沈书仪没有寒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又缓缓移向他下意识微微绷紧的左膝,最后定格在他沉静却难掩一丝疲惫的眼眸深处。
“张宁远同学,”沈书仪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敲打在张宁远的心上,“你昨天……在旧琴房那边,一个人颠球到很晚吧?”
张宁远拿着书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他霍然抬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惊和一丝被窥破的狼狈!她怎么会知道?他明明特意选了那个僻静无人、连路灯都坏了一半的地方!
“你……”他想否认,但沈书仪的目光平静而笃定,仿佛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
沈书仪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操场轮廓,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穿透力:“开学那天,在银杏大道,球砸过来的时候……你踢出那瓶水,动作快得连你自己都没细想吧?”
张宁远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开学日那个瞬间的冲动,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沈书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洞悉一切的澄澈:“还有昨天训练赛结束……你抱着这本厚厚的书,站在窗边看了很久很久。你的手指,一直在按着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膝位置,“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粘在球场上,粘在那个叫陈啸的人身上,粘在教练身上……张宁远,你骗得了别人,甚至骗得了你自己,”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千钧,“但你骗不了那棵银杏树,也骗不了我。”
“你……”张宁远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沈书仪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露出了底下汹涌翻滚、渴望与恐惧交织的岩浆。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沈书仪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按在左膝上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否认?辩解?在沈书仪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还是想踢球的吧?”沈书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直接劈中了张宁远内心深处最隐秘、最挣扎的角落。
他没有回答。银杏叶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在他低垂的脸上晃动,沉默本身,已经是最沉重的答案。他紧紧抱着那本《运动损伤解剖学图谱》,仿佛那是他抵御内心渴望的最后一道堤坝,但堤坝深处,裂痕已悄然蔓延。
大赛委员会:赛程与未解的难题
蜀地省青少年足球大赛委员会办公室,位于省体育中心行政楼顶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开阔的专业足球训练场,室内则弥漫着文件、打印机和严肃会议混合的气息。
林海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少了几分球场上的锐利不羁,多了几分沉稳干练。他身边跟着抱着文件夹、略显紧张的苏雨桐。两人刚刚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上面清晰地印着“蜀地省高中足球联赛”的字样。
“林教练,这是你们明德中学的分组和赛程表。”工作人员公式化地交代着,手指在桌上的分组名单上点了点,“你们分在A组。同组的对手可都不简单啊。”
工作人员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首先是绵市南山中学——咱们蜀地高中足球的传统三强之一,去年的四强队伍!技术细腻,配合流畅,是块硬骨头,公认的出线热门。”
接着,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个名字,带着些许好奇:“然后是凉山彝鹰中学,来自凉山州。今年是第一次参加省级联赛,比较神秘,资料很少。只知道他们以彝族球员为主,身体素质据说相当劲爆,打法未知,算是组里最大的变数。”
最后,他指向第三个名字:“德市三中,算是老对手了,整体实力处于中下游,风格偏重防守反击。你们小组赛第一场,就在10月9日下午三点,主场迎战他们。开门红很重要啊,林教练。”
林海点点头,沉稳地接过文件袋,没有立刻拆开。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绿茵场,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蜀道雄关与振翅欲飞的未知之鹰。南山中学是必须翻越的高峰,彝鹰中学则是隐藏在云雾中的利爪,而德市三中,是必须稳稳拿下的基石。
走出委员会办公室,进入安静的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狭小的空间里,苏雨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林教练……”
“嗯?”林海的目光从电梯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移开,落在苏雨桐欲言又止的脸上。
“是关于……昨天那个在图书管小径上的那个人,张宁远。”苏雨桐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我今天课间试着去接触他了,用请教运动损伤知识的借口……但是,”她苦笑了一下,“被他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说对足球没兴趣,那本书只是课外读物。态度很……坚决。而且,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
林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他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件袋光滑的封面上轻轻敲击着。
苏雨桐继续道,“他抱着那本书的样子,像是在抱着一个拒绝外界靠近的盾牌。”
电梯到达一楼,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打开,外面大厅的嘈杂声涌了进来。
林海率先迈步走出电梯,步履沉稳。他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苏雨桐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掌控感:
“知道了。这事,我来想办法。”
苏雨桐看着林海高大而充满行动力的背影,心中的忐忑莫名地消散了一些。虽然不知道教练会用什么办法,但“我来想办法”这五个字,本身就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和承诺。
林海的目光扫过文件袋上印着的“蜀地高中足球联赛”字样,又掠过大厅外阳光下广阔的体育场。赛程已定,强敌环伺,时间紧迫。而那个叫张宁远的天才,那块被冰封的璞玉,是他构建心中那支钢铁之师不可或缺的关键拼图。拒绝?阴影?在他林海的字典里,没有不可克服的障碍,只有需要被正确打开的锁。
他微微眯起眼,锐利的锋芒在眼底一闪而过。办法,已经在酝酿之中。
高一(3)班的教室里,张宁远坐在窗边,沈书仪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聚焦在摊开的解剖图谱上,那些精细的韧带纤维结构却仿佛扭曲起来,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窗外,阳光正好,远处的操场上似乎传来了隐约的哨声和呼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向了那片充满奔跑、汗水、对抗与无限可能的绿色禁区。沈书仪穿透迷雾的目光,如同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涟漪正无声地扩散。而林海那句“我来想办法”,此刻尚在未知的途中,却已预示着风暴的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