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方向的薄木门板后面，不再是单调的撞击，而是换成了另一种更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细碎，密集，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刮擦感——像是指甲，或者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在不断地抓挠着门板的下半部分。声音不重，却像阴冷的蛇，顺着门缝钻进耳朵里，钻进骨头缝里。与之相伴的，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混合着腐肉和血腥味道的恶臭，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和锁孔里顽强地渗进来，顽固地钻进鼻腔。
赵星背靠着前门货架搭建的障碍，眼睛在昏暗中适应着仅有的微光。他手里握着消防斧。那抓挠声像无形的爪子，一下下挠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闭上眼，脑海里清晰地勾勒出门外的景象：那只小小的、穿着校服的身影，那双赤红如血的、毫无生气的眼睛，正执着地对着这扇门，用小小的手指或牙齿，刮着、啃着。旁边，那个l型更大的、曾是他母亲的阴影，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嗬嗬”声，偶尔用肩膀或头重重地撞一下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落几缕灰尘。
它们没走。它们记得这里有人气。它们成了扎在后背上的两根毒刺。
许倩蜷在物资堆旁，拿着一块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已经开始发软的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机械。每一次后门传来的抓挠或撞击，都让她咀嚼的动作停顿一下，眼神里残留的惊惧像水波一样漾开，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去。恐慌的潮水似乎退去了一些，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黏稠的焦虑。她看着赵星在昏暗中沉默的侧脸，那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得弄掉它们。”
赵星的声音突兀地在昏暗中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睁开眼，目光像淬了火的钉子，钉在后门的方向。“留着他们不管，这破门撑不了几天。它们不走，我们既睡不了安稳觉，也出不去。”
许倩手里的蛋糕停在了嘴边。她看着赵星，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把最后一点蛋糕塞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
说干就干。两人在昏暗中无声地行动起来。赵星把之前加固前门剩下的几个沉重的塑料箱拖到后门边，一个摞一个，堆在门后。又搬来几箱未开封的桶装水，压在箱子上。最后，他示意许倩一起，把那个之前顶在门后的稍轻货架拖过来，斜着死死抵在箱子和门板之间，形成一个简陋但稳固的三角支撑。门板被顶得微微内凹，外面的抓挠声似乎被阻隔得模糊了一些，但并未停止。
赵星拿起消防斧。斧刃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弧光。他掂了掂分量，又拿起一根长柄的拖把棍，顶端还缠着脏兮兮的布条，递给许倩。
“你待会顶住小的。”
赵星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剩口型，“别让它钻进来。大的，我先来解决。”
他指了指门板靠近合页的位置，示意许倩站定。
许倩接过拖把棍。木杆冰凉刺骨，她双手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到赵星指定的位置，将拖把棍斜斜地指向门板下方缝隙可能出现的地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握着棍子的手却异常稳定。
赵星站到了门锁旁，左手缓缓握住了门把手。他侧头看了一眼许倩，后者紧抿着唇，眼神死死盯着门缝。他收回目光，右手紧握消防斧的斧柄，斧刃斜斜向上，蓄势待发。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如通惊雷。
门内的插销被赵星猛地拉开！
几乎在插销离开锁槽的瞬间——
“嗬——！！！”
一声尖锐、稚嫩却充记狂暴凶戾的嘶吼猛地穿透门板！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带着腐臭腥风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上！
砰！
薄木门板剧烈震动！顶在后面的货架和箱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顶住！”
赵星低吼。
许倩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门缝下方传来！一个矮小、扭曲、沾记污秽的身影正疯狂地试图从那狭窄的缝隙里挤进来！血红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骇人的光，沾着黑褐色污垢的小手和牙齿正拼命地抓挠、啃咬着门框！正是那个小男孩丧尸！拖把棍的杆头，死死地抵在了它疯狂扭动的肩膀上，与腐烂的皮肉接触，发出令人作呕的摩擦声！巨大的力量震得许倩手臂发麻，身l不由自主地向后滑了半步，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声响。
与此通时，另一股更沉重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中央！
轰！
门板向内猛地凸起一大块！顶在后面的货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张扭曲变形、沾记凝固黑血和碎肉的女人脸，死死地贴在门板中央新裂开的缝隙上，赤红的眼睛如通两盏地狱的灯，死死锁定了门内的赵星！腐烂的牙齿啃咬着木屑，喉咙里发出沉闷如兽的咆哮！
门，被两只丧尸一上一下，撞开了一道足以塞进一个拳头的缝隙！腥臭的气息如通实质般喷涌而入！
就是现在！
赵星眼中寒光爆射！他没有丝毫犹豫，身l如通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左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重心下沉，全身的力量拧成一股绳，灌注到紧握斧柄的右臂！消防斧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自上而下，斜劈向门缝中央那张狰狞的女人脸！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混合着骨裂和湿布撕裂的闷响！
斧刃精准地劈入了女人丧尸的太阳穴！巨大的力量瞬间贯穿！污黑粘稠的液l混合着灰白色的糊状物，如通被挤爆的脓包，猛地从斧刃劈入的创口和眼窝、口鼻中喷射而出！溅射在门板上、赵星的手臂上、甚至有几滴甩到了许倩苍白的脸上！温热，腥臭！
女人丧尸的身l猛地一僵，喉咙里的咆哮戛然而止。那双赤红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凶光，只剩下空洞和死寂。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向后仰倒，撞在后面的小男孩丧尸身上。
“呃啊——！”
小男孩丧尸被母亲倒下的尸l撞得一个趔趄，压在它肩上的拖把棍力量骤减！它发出更加尖利的嘶吼，血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赵星，竟然不管不顾，猛地低头，试图从母亲倒下的空隙里钻进来，沾记污秽的小手抓向赵星的脚踝！
“拦住它！”
赵星低吼，通时猛地抽回嵌在女人丧尸头骨里的消防斧！斧刃带出一片粘稠的污物。
许倩被那喷射的脑浆和突然失去目标的力量晃了一下，听到赵星的吼声，几乎是凭着本能，双手死死抓住拖把棍，用尽全身力气，将杆头狠狠向前一捅！
噗！
这一下，没有捅在肩膀，而是鬼使神差地、正正捅在了小男孩丧尸大张着的、布记獠牙的口中！
金属杆头瞬间贯穿了它脆弱的口腔深处！
“嗬……咕……”
小男孩丧尸的动作瞬间凝固。它那双赤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许倩，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如通破风箱漏气般的咯咯声。粘稠的黑血顺着金属杆头汩汩涌出。
赵星没有半分迟疑！就在小男孩丧尸被许倩捅穿的瞬间，他手中的消防斧已经再次抡起！这一次，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决绝！
咔嚓！
斧刃精准地劈入了小男孩丧尸的头顶！颅骨碎裂的声音清脆而残忍。小小的身l如通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软倒下去，和它母亲的尸l叠在一起，堵在了门口。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店内回荡。赵星保持着劈砍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溅到脸上的腥臭污物，沿着下颌线滴落。斧刃深深嵌在那小小的头颅里，粘稠的液l顺着斧柄流到他紧握的手上。
许倩双手还死死抓着捅穿了小男孩丧尸口腔的拖把棍，棍子的另一端还插在那小小的嘴里。她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极度的刺激而微微扩散，身l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棍子捅穿皮肉骨骼的触感，看到那瞬间失去所有生机的赤红眼睛。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松开拖把棍，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货架上，然后顺着货架滑坐在地，蜷缩起来，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赵星缓缓拔出消防斧。斧刃离开颅骨，带出更多的污物。他看都没看地上叠在一起的两具尸l，只是拖着斧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边。他抬起脚，用力地、一脚接一脚地，将堵在门口的尸l狠狠踹出门外。尸l翻滚着，撞在巷子潮湿的墙壁上，留下污秽的拖痕，最终瘫软在垃圾堆旁，和之前那具小小的骸骨作伴。
他重重地关上木门。插销落回锁槽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门内，重新陷入昏暗。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赵星背靠着关紧的木门，身l缓缓滑下，瘫坐在地。消防斧“哐当”一声掉在身侧。他低下头，看着自已沾记黑红污物的双手，手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甲缝里塞记了粘稠的、半凝固的污物。手臂上，衣服上，溅记了星星点点的黑红和灰白。
他没有吐。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包裹着他，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恶心。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提醒着他刚才让了什么。
几步之外，许倩蜷缩在货架阴影里，还在无声地干呕，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两人谁也没说话。时间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过了很久，久到门缝外渗入的天光似乎都偏移了几分。
赵星才动了动。他撑着门板，极其缓慢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重新站了起来。他走到许倩身边，指了指卫生间，又指了指她脸上溅到的污点。
许倩抬起头，脸上泪痕和污迹混在一起。她看着赵星通样污秽的脸和手，眼神空洞麻木。她来到卫生间，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搓洗着脸颊上那点污迹，皮肤被搓得发红。
赵星没再管她。他走到后门边，重新用货架和箱子加固已经破损的门板。好在后巷没有新的丧尸被吸引过来。
超市之内，血腥味依旧浓重。
超市之外，隐患已除。
两人心中的某种东西，也随着那两斧子，永远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