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微棠百无聊赖地翻着堆成小山的账本，指尖划过“采买”“修缮”“俸禄”等字眼，只觉得眼皮发沉。
这已经是她被“禁足”在偏院的第五天。萧砚之自从那日在书房听了暗卫回报，就再没踏足过她这院子，只派了个记脸褶子的账房管事来，丢下一句“王妃既闲着无事，便替本王核对账目”，就把她扔进了这堆陈年旧账里。
“姑娘，喝口茶吧。”春桃端来一盏碧螺春，看着她对着账本唉声叹气，“这些账目都是先生们核过三遍的，咱们随便看看就好，别累着了。”
苏微棠接过茶盏猛灌一口，指着账本上一行字咋舌：“随便看看？你看这个——去年冬天西跨院修缮，竟花了三百两银子？”
春桃凑过来看了眼，小声道：“西跨院是王爷以前读书的地方，用料自然讲究些”
“再讲究也不能这么离谱啊！”苏微棠拍着桌子站起来，吓得账房外侍立的小丫鬟一个激灵，“三百两银子，够盖十个猪圈了！难不成王爷的书房是用金砖铺的？”
这话刚出口，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冷笑：“王妃倒是对猪圈很有研究。”
苏微棠回头，见一个穿着藏青锦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三角眼斜睨着她，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正是负责王府账目的周管事。
这人打从第一天起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庶女出身的王妃，根本不配碰王府的账本。
苏微棠也不恼，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账本：“周管事说笑了，我哪懂什么猪圈。但我懂猪肉价啊——三百两银子，按现在的市价能买五千斤猪肉，够王府上下吃半年了。不知西跨院修了些什么，竟比五千斤猪肉还金贵？”
周管事脸色一沉，跨进账房拱手道：“王妃有所不知，西跨院那次修缮，用的是江南运来的楠木，屋顶换了琉璃瓦，连廊下的石雕都是请的苏杭巧匠”
“巧匠？”苏微棠翻到后面的明细，指着其中一行，“那这‘杂役工钱五十两’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杂役也跟巧匠一个价？”
周管事额角青筋跳了跳：“王妃有所不知，那些杂役是连夜赶工”
“连夜赶工就值五十两？”苏微棠放下账本，抱起胳膊盯着他，“周管事在王府当差多久了？”
“回王妃，老奴在王府当差三十年了。”
“三十年啊，”苏微棠点头，“那肯定比我清楚王府的规矩。我虽不懂账本，但也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修缮费里的猫腻，是当我看不出来，还是当王爷看不出来？”
周管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妃饶命！老奴老奴只是按单据记账，绝无半点私心啊！”
“有没有私心，不是你说了算的。”苏微棠弯腰捡起账本，“这些账目我会亲自交给王爷，到时侯是真是假，自有公断。”
周管事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苏微棠没再理他，转身往外走。春桃赶紧跟上，小声劝道：“姑娘，周管事是王爷的心腹，咱们这么得罪他”
“心腹就敢在账本里动手脚？”苏微棠冷笑一声，“我看是蛀虫还差不多。春桃你记着，这王府看着光鲜，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少龌龊事。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
她刚走到月亮门边，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走过，看方向正是往书房去的。苏微棠心里清楚，刚才账房里的动静，怕是已经传到萧砚之耳朵里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小厮来传话，说王爷请王妃去书房说话。
春桃吓得脸都白了，拉着苏微棠的袖子直打颤：“姑娘，王爷会不会生气啊？周管事他”
“生气也得去。”苏微棠理了理衣襟，对着铜镜扯出个笑脸，“放心，你家姑娘我嘴炮无敌，保管能把王爷哄高兴了。”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萧砚之坐在紫檀木大书桌后，手里正捏着周管事刚刚送上来的账本，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微棠刚迈进门槛，就听他冷冷开口：“听说王妃对王府的账目很有意见？”
“不是意见，是疑问。”苏微棠福了福身，不卑不亢地说，“臣妾偶然发现西跨院修缮费过高，觉得其中或许有误会，特来请王爷定夺。”
萧砚之抬眼看向她，黑眸深不见底：“你懂账目？”
“不懂。”苏微棠老实摇头，“但我懂人情世故。三百两银子修个院子，除非是把龙宫搬来了，否则定然有问题。”
萧砚之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将账本扔到桌上：“周管事说，你拿猪肉价跟修缮费比？”
“是。”苏微棠点头，“臣妾觉得，不管什么花费，总得有个谱。五千斤猪肉能让很多人活下去，可五千斤猪肉的价钱，却只够修王爷一个院子的角落，这未免太奢侈了。”
她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萧砚之却没像往常那样斥责她“疯言疯语”。他沉默片刻，忽然对门外喊道：“去，把西跨院去年修缮的所有单据都拿来，再传周管事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苏微棠站在原地，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萧砚之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蛋。
萧砚之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这女人确实疯疯癫癫，却总能在疯癫里说出些有用的话。三百两修缮费他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没腾出手来查，没想到竟被她先发现了。
或许，让她核对账目，也不是件坏事。
他拿起桌上的白玉棋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以后王府的账目，你就多费心看看。”
苏微棠一愣：“我？我真不懂账本啊！”
“不懂可以学。”萧砚之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玩味，“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总比琢磨那些水漏强。”
苏微棠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她让水漏的事他知道了！
她赶紧低头装乖：“王爷说的是，臣妾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成为王府合格的账房先生。”
萧砚之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差点笑出声，赶紧别过脸去，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下去吧，等周管事来了，本王自会处理。”
苏微棠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萧砚之在身后说：“下次再拿猪肉价说事，就罚你三天不许吃肉。”
苏微棠脚步一顿，回头冲他让了个鬼脸，飞快地跑了。
萧砚之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指尖的棋子转得更快了。他忽然发现，这王府有了这个“疯王妃”，似乎比以前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