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和小蝶半信半疑地沾取一点涂抹在干燥皲裂的手背和脸颊上。片刻之后,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惊喜。
“玥儿!这……这膏子抹上,皮肤立刻就不那么紧绷了,滑滑的!”萧氏惊喜道。
“小姐!好舒服!凉凉的,香味也好闻!”小蝶爱不释手地嗅着自已变得柔软的手背。
很快,这种被楚阳玥命名为“荒漠焕颜膏”的东西,在苦水营的妇女圈子里悄然传开。
虽然原料简单,但在风沙肆虐、皮肤饱受摧残的流放地,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楚阳玥并未藏私,将简易配方和材料识别方法教给了几位相熟的妇人,只收取少量食物或力所能及的帮忙作为交换。
一时间,营地边缘采集沙棘菊和月光草的妇女多了起来,沉闷的苦水营竟因此多了几分生气和希望。
楚阳玥的声望,在无声的滋润中悄然攀升。
篝火的余烬在夜风里明明灭灭,映着楚阳珏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
楚阳玥将一个小小的陶罐塞进他手里,罐l还带着她掌心的微温。
“拿着。”她声音不高,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每日净面后薄薄涂一层,避风沙,润肌肤。这流放营的风刀子,再好的皮肉也经不住磋磨。”
楚阳珏借着火光看清罐子里是浅碧色、质地细腻的膏l,散发着清苦又悠远的草木香。
他脸腾地一下红了,像被火苗燎到,手指下意识地想把罐子推回去:“阿姐……我、我一个大男人,糙点就糙点,用不着这个!你留着,你……”
他急急地说着,眼神却忍不住瞟向楚阳玥被风沙吹得有些干裂的额角,那里新添了一道细微的刮痕,语气里是真心实意的担忧,“你比我更需要。”
楚阳玥没接,只是看着他。
少年脸上的窘迫和眼底那份纯粹的关心,像新挖出的泉水一样清澈。她心里那点因周绍安而起的阴霾,忽然就淡了许多。
“让你用就用。”她语气缓了些,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皮相亦是利器。他日你若立于朝堂,难道要顶着一张被风沙啃噬过的脸,去和那些锦绣堆里养出来的清贵争锋?”
“润泽些,更显精神,也更……威严。”她顿了顿,最后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楚阳珏捏着那温润的小罐,指尖的触感细腻。阿姐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非虚荣,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锐利。
他低头,看着自已因连日挖土、搬运而布记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再抬头时,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阿姐说的是。皮相亦是利器,不能输。”
他不再推辞,将陶罐珍重地收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几日后的傍晚,楚阳珏从营外拾柴回来,脸上带着奔跑后的薄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凑到正在分拣草药的楚阳玥身边,一边帮忙整理,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阿姐,今日在营外东头那片断墙下,碰到个行脚商人,兜售些零碎玩意儿。”
楚阳玥“嗯”了一声,没太在意,心思还在几株新采的沙棘菊的药性上。
“他那里东西杂得很,大多是些不值钱的旧物。”
楚阳珏拿起一块粗糙的根茎,用小刀仔细削去外皮,动作流畅,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楚阳玥挂在腰间那个不起眼的旧布囊。
那是沈砚悄悄留给她的东西,里面装着什么他不知道,但那布囊的底纹,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双色丝线绣成的缠枝暗纹,古朴又神秘。
“有个铜制的旧墨盒,看着有些年头了,盒底也刻着一种纹样,”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极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乍一看,跟你那个小包底下的纹路,竟有七八分相似。”
楚阳玥削药的手猛地一顿!刀锋险险擦过指尖。她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楚阳珏:“你说什么?什么样的纹样?那墨盒在谁手里?”
楚阳珏被她骤然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但更多的是被信任的激动。
他放下刀,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专注,条理清晰地描述道:“那纹样也是缠枝的,但更繁复些,枝蔓盘绕的走向,还有那几处转折的节点,跟阿姐你包上的非常像。最特别的,是它的芯子,”
他伸出食指,在沙地上迅速勾画出一个扭曲的、类似古老文字又似图腾的符号,“这里,包底纹是空心的,像是留了个位置;那墨盒底刻的,却是一个实心的、这样的印记。”
“商人说,那墨盒是前几日从北边一个流放犯家属手里收来的旧物,那家人……好像姓林?说是孩子以前在城里‘松涛书院’念书时用的。”
楚阳玥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沈砚留给她的信物,关乎重大,底纹独一无二。她从未向弟弟展示过细节,更没提过任何相关线索!
松涛书院?北边流放犯?林姓?还有那核心印记的差异……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楚阳玥脑中瞬间炸开,又被弟弟清晰冷静的描述迅速整合。
“那商人呢?墨盒还在吗?”楚阳玥的声音有些发紧。
楚阳珏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我当时也觉得好奇,多看了两眼,但身上一个铜板也无。那商人急着赶路,没一会儿就走了。”
他看着楚阳玥紧锁的眉头,话锋一转,眼神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洞察,“不过阿姐,我特意跟那商人搭了几句话,学着他的腔调问了几句北边的风物。
他说那家人是从‘黑石矿场’那边流放过来的,那地方……听说专关押些重犯。而且,”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笃定。
“我留意到,那商人说话时眼神闪烁,提到‘松涛书院’和‘林’姓时,语速明显快了些,像是在掩盖什么。商人重利,他急着走,未必是赶路,更像是……避祸。”
楚阳玥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风沙磨砺了他单薄的身躯,却淬炼出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冷静的分析能力!
从一个墨盒的纹样,他能注意到核心印记的差异;从商人的只言片语和细微神态,他能抽丝剥茧,联想到流放地的特殊性,甚至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刻意回避!’这份心思之缜密,反应之机敏,远超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许多成年人都未必及得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之情在楚阳玥胸中澎湃。她仿佛透过眼前这张尚显稚嫩、却已隐隐透出坚毅轮廓的脸,看到了未来金銮殿上,那个身着绯袍、手持玉笏、于群臣舌辩中锋芒毕露、运筹帷幄的年轻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