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的马车在第三日黎明抵达神都时，晨雾正像纱幔般裹着整座城池。青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惊起檐角几只早起的鸽子。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银色的长发先于人脸探出来，沾了些晨露，在初升的曦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哟，妖族女王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戏谑的声音从城门左侧传来。落落抬眼，看见唐三十六正抱着酒葫芦蹲在石狮子的脑门上，月白锦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袖口还蹭着块墨渍，倒比在国教学院时那副锦衣玉食的模样多了几分烟火气。他晃了晃手里的陶葫芦，琥珀色的酒液撞击着壁面，发出“咚咚”的轻响，在空旷的清晨街道上格外清晰。
“先生呢？”落落没接他的话茬，只是将权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杖头的月魄宝石闪过微光，她银色的长发突然无风自动，衬得那张年轻却已染上威仪的脸愈发清冷，“我收到莫雨的传讯，说他去了北境。”
唐三十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从石狮子上跳下来，动作轻巧得像片叶子，落地时带起的风卷走几片被露水打湿的落叶：“陛下三日前就走了，留话说……若你来了，先去国教学院等。”他转身领着落落穿过逐渐喧闹的早市，路边包子铺的热气扑在脸上，混着油条的香气，倒让这神都的清晨有了几分暖意。“对了，”他侧过头，“你那枚玉佩发烫的事，陈念那小子跟我说了——墟界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它要来了。”落落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刺破了周遭的烟火气。她抬手握住权杖顶端，宝石突然亮起幽蓝的光，在空中投射出一幅清晰的星图。图中星辰密布，却在东北角的位置多出一团暗红的光晕，细看竟是个从未见过的星座，“这是昨夜妖族观星台的结果。原本的二十八宿里，凭空多出了这个东西，占星师说……像个‘牢笼’。”
唐三十六凑近去看，星图中的新星座泛着不祥的暗红光芒，边缘的星点排列得极其规整，确实像个巨大的囚笼，栏杆之间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无数个细小的光点在闪烁，细看竟像是一双双眼睛，正透过星轨的缝隙往外窥视。他看得眼皮直跳，手里的酒葫芦“咚”地一声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出来，在星图投影的地面上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妈的。”他低声骂了句，蹲下身去捡葫芦时，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陶壁，突然僵住了——那些洒在地上的酒液并未渗入石板，反而凝结成了奇怪的水渍，纹路扭曲缠绕，竟和北境传回来的石碑符文拓本一模一样。
落落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转头看向国教学院的方向。晨雾正在散去，远处书院的飞檐在曦光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瓦顶沾着露水，像蒙了层薄霜。她太熟悉那里了——藏书馆的三楼有扇朝东的窗，先生曾在那里教她读《道藏》；后院的梧桐树下有块石桌，唐三十六总爱坐在那里喝酒；还有地下密室的暗格里，藏着陈长生少年时抄的道藏，藏着唐三十六画废的机关术图谱，还藏着……当年商行舟留下的半张星轨图，据说那上面记载着星盘大阵的真正秘密。
“走。”她一把抓住唐三十六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因急切而发烫，权杖在前方轻轻一划，淡蓝色的光晕劈开晨雾，“去藏书馆，先生留下的东西，或许能解开这星图的秘密。”
两人冲进国教学院时，正撞见陈念抱着一摞古籍从藏书馆里跑出来。少年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踉跄，怀里的书册“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其中一本封面残破的《墟界考》摔在最前面，书页翻开着，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竟与星图中那座“牢笼”完全吻合。
“唐前辈！落落女王！”陈念看到他们，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叔他……他留在书里的字条说，若星图成囚笼之形，就立刻烧了这半张星轨图！”
落落和唐三十六通时低头，看向少年颤抖的左手。那里捏着半张泛黄的羊皮纸，边缘已经卷起，上面用墨笔绘制的星轨纹路，正是陈长生独有的笔迹。而此刻，羊皮纸的右下角不知被什么引燃，正窜着几缕微弱的火苗，火舌舔舐着星轨的尽头，发出“滋滋”的轻响。
唐三十六一把夺过羊皮纸，用袖口狠狠摁灭火苗，指腹抚过那些熟悉的笔迹，突然想起陈长生临走前，曾在藏书馆待了整整一夜。那时他以为陛下只是想多看看旧物，现在才明白，先生早已知晓今日之事。
落落捡起地上的《墟界考》，指尖抚过朱砂绘制的牢笼图案，图案边缘用小字写着一行注解：“墟界非域外，乃上古遗民，被创世神囚于星轨之外，以天书为锁。”她猛地抬头，看向藏书馆二楼的方向——那里的书架后，藏着人族的天书残卷拓本。
晨雾彻底散去，曦光洒记书院，却照不进某些角落的阴影。陈念还在低声啜泣，唐三十六紧攥着那半张星轨图，落落则望着藏书馆的方向，眼底的忧虑中，渐渐燃起一丝属于女王的坚定。
有些秘密，是时侯该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