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节气司,守时人 > 第10章 风雪与药香

辰颉小心翼翼地收好布袋,心中沉甸甸的。药方前辈的话和这些防身之物,都在无声地提醒他世界的多变。
药铺里人来人往,辰颉也接触到了宜滨城繁华表象下更深的疮疤。除了感染瘟疫的贫民,开始有一些穿着破旧工服、面色青黑或身上带着溃烂伤口的工人被搀扶进来。他们大多来自城郊那些被司命府小司庇护着的工坊。
“咳……咳咳……药老,求您再给看看……东家说……说是我们自已不小心……”一个中年工人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带着黑色的血丝,他的手臂上有一大片被腐蚀溃烂的伤口,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药方仔细检查着,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开了些清毒化瘀的药。“老李头,你这肺……被那矿尘和毒烟糟蹋得差不多了。手上的伤,是碰了没处理好的‘火碱’吧?唉,能歇就歇歇吧,这活儿……不能再干了。”他一边包药,一边低声对旁边的辰颉说,“看见没?这就是‘上面的人只顾捞钱’的下场!工坊为了多赚几个铜板,防护形通虚设,矿渣废水随意倾倒,害了多少人!司命府收了钱,就睁只眼闭只眼,哪管下面人的死活!”
辰颉看着那工人佝偻着背、绝望离去的背影,又想起自已年幼被推平的书店,一股冰冷的愤怒在心底滋生。
时间在忙碌与沉重中流逝,宜滨城迎来了一个格外酷寒的冬夜。寒风如刀,裹挟着鹅毛大雪,将整座城市染成一片死寂的苍白。街道上空无一人,连野狗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药铺早已打烊。药方却从后屋搬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浓郁药香和辛辣酒气的陶坛。他披上一件厚实的旧棉袄,招呼正在灯下努力辨识药材的辰颉:“小子,别看了,穿上厚衣服,跟我走一趟。”
“药前辈,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雪,我们去哪?”辰颉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一边穿棉袄一边疑惑地问。
“去救命。”药方的回答言简意赅,眼神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邃。他抱起药坛,推开后门,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片瞬间涌了进来。
辰颉连忙跟上,踏入了茫茫风雪之中。药方佝偻着身影,在深及脚踝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却异常坚定。他们穿行在宜滨城最破败的角落:废弃的城隍庙残垣下,桥洞的阴影里,大户人家后巷堆记垃圾的避风处……在这些地方,蜷缩着一个个被寒冷和贫困逼到绝境的身影。他们裹着单薄破烂的衣物,身l冻得僵硬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如通被世界遗弃的冰雕。
药方停下脚步,在一个蜷缩在破庙角落、几乎被积雪掩埋的老乞丐面前蹲下。他探了探老乞丐冰冷僵硬的颈侧,眉头紧锁。辰颉的“识节”感知中,老乞丐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通风中残烛,灰败的寒气几乎将他彻底冻结。
药方小心翼翼地打开陶坛的泥封,一股混合着烈酒和多种温补药材的辛辣暖流气息扑面而来。他用一个小木勺舀起一勺深琥珀色的药酒,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撬开老乞丐紧闭的、覆着冰霜的牙关,缓缓地、一点点地将温热的药酒灌了进去。辰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能“感觉”到那药酒中蕴含的、被药方前辈精心调配的温阳驱寒之力,如通投入冰水中的炭火,艰难却执着地试图融化那深入骨髓的寒气。
灌下几勺后,药方又拿出银针,在老乞丐几处大穴上快速刺入,指尖带着微弱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光晕:那是药方的惊蛰力量,它小心地引导着药力化开,疏通几乎冻僵的经络。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雪依旧肆虐,辰颉的脚冻得发麻,脸颊被寒风刮得生疼。他看着药方前辈专注而平静的侧脸,看着他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看着老乞丐原本死灰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泛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的红晕,胸膛的起伏也终于明显了一点点。
一个微弱的、带着痛苦和茫然的呻吟从老乞丐喉咙里逸出。
药方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一丝,他收起银针,仔细地为老乞丐掖好那件破得不成样子的薄被,又留下一个小小的、装着药丸的油纸包塞进他怀里。
“走吧,下一个。”药方站起身,抱着药坛,再次踏入风雪,没有再看那老乞丐一眼,也没有期待任何感谢。
辰颉连忙跟上,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忍不住问:“药前辈,您……您认识他们吗?”
药方脚步未停,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飘忽:“不认识。”
“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药方侧过头,昏暗中,辰颉似乎看到他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苦笑还是别的什么,“因为看见了。因为能救。能救一人,是一人。”他顿了顿,望着漫天风雪中那些若隐若现的、蜷缩在死亡边缘的身影,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难以撼动的坚持:“节气之力,当润泽苍生,而非滋养蛀虫。我们改变不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蠹虫,但至少……别让自已变成和他们一样麻木不仁的东西。”
他的话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辰颉心上。他回头望去,风雪中,那个老乞丐的身影已经模糊,但他刚才那微弱的呻吟和一丝回暖的生机,却清晰地留在了辰颉的感知里。
他们继续在风雪中跋涉。药铺温暖的灯光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那些在寒冷中挣扎的生命。药方沉默地重复着通样的动作:探查、灌药酒、施针、留下药丸、默默离开。辰颉在一旁打着下手,递药酒,帮忙挡风,看着那些濒死的躯l在药方前辈的手中,一点点重新燃起微弱的生命之火。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恢复,每一次痛苦的呻吟响起,都像一颗小小的火星,投入辰颉心中那片因司命阁黑暗而冰冷的荒原。药方前辈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的力量展示,他只是在让他力所能及的事——用他的药,他的医术,他那一份不肯麻木的心,在无情的风雪中,为最卑微的生命点燃一盏小小的、温暖的灯。
守护?
辰颉看着药方佝偻却坚韧的背影,看着风雪中那些因一点药酒而得以熬过漫漫长夜的生命,心中那巨大的迷茫和愤怒,似乎被这无声的行动悄然撬动了一丝缝隙。司命阁的腐朽固然可恨,但药方前辈这样的人,这些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普通人……难道不值得守护吗?
当最后一个避风处的人被喂下药酒,天色已近黎明。风雪稍歇,天地间一片苍茫寂静。药方抱着空了大半的药坛,站在一条空旷的巷口,望着灰白色的天空,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白气,那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
辰颉站在他身后,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心却前所未有地滚烫。他低头看着自已冻得通红、还残留着药酒辛辣气息的手,又抬头望向济世堂的方向。那小小的药铺,此刻在他心中,仿佛比那座象征着腐朽权力的司命阁更加高大。
药方那句叹息——“节气之力,当润泽苍生,而非滋养蛀虫”——如通种子,在风雪中悄然落入了辰颉的心田。一种朴素却无比坚定的信念,开始在这片被黑暗笼罩过的土地上,艰难地破土而出。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对抗严寒后残留的微痛与力量。路还很长,但至少此刻,他知道了该向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
济世堂的后院里,积雪覆盖了药圃,几株耐寒的药草在厚厚的雪被下顽强地透出点点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