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感觉太清晰了!不再是模糊的“星星”感。他仿佛在刹那间,看到师父身后浮现出一片深邃无垠的、旋转的星空幻影!冰冷、浩瀚、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寂寥。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轨迹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仿佛在推演着某种不可知的命运。更让他心悸的是,那星图幻影之中,似乎还纠缠着几道朦胧却异常悲伤与不甘的人形虚影!
这景象一闪而逝,快到辰颉以为是幻觉。但那瞬间灵魂被洞穿、被无尽星空笼罩的冰冷与浩瀚感,却真实地烙印在他心头。
“师父!”辰颉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您……您身后……”
周延迅速收敛了气息,山河画卷的虚影隐没。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痛楚,也有一丝对辰颉感知力惊人的再次确认。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辰颉冰冷的小手上,一股温润平和的霜寒气息缓缓渡入,驱散了辰颉心头的惊悸与冰冷。
“莫怕,颉儿。”周延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是我的一些……故人留下的痕迹。他们为守护这片天地付出了所有,如今只余下些许执念与我相伴。”
他顿了顿,看着辰颉依旧惊疑不定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亦是‘识节’之路的一部分。力量越强,感知越深,所见的世界……便越是复杂。光明之下必有阴影,生机之中亦藏腐朽。你今日所见的污浊之水,所感的惶惶人心,甚至……我身上的旧日痕迹,都是这世界真实的一面。”
他站起身,放下几枚铜钱在桌上:“走吧,路还长。”
辰颉的心仍在怦怦直跳,师父的话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星空幻影在他脑中交织。他默默跟在周延身后,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师父的衣角,但心境已与出发时截然不通。初窥“识节”门径的新奇被一种沉重的真实感取代。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师父身上背负着他不了解的沉重过去,而这条道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幽深复杂。
前方的路蜿蜒伸向未知的远方,穿过田野,没入远山的轮廓。阳光逐渐变得炽热,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辰颉心头那因窥见真实一角而带来的微凉。他抬头看着师父高大而沉默的背影,仿佛一座行走的山岳,为他遮挡着前方未知的风雨,也指引着一条布记荆棘却通往光明的长路。他握紧了小拳头,眼神在最初的惊惧之后,渐渐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他要看清,他要学会,他要变得和师父一样强大,去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夕阳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通往宜滨城的漫长官道上。
就这么一直走走停停两年时光,长途跋涉的疲惫被沿途不断积累的“识节”感悟和师父周延深入浅出的讲解冲淡了许多。辰颉小小的身l里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去“聆听”这个世界。风过林梢的低语不再是单纯的声响,他能分辨出其中蕴含的湿润春意或干燥秋气;脚下泥土的气息也不再只是潮湿或干燥,他能模糊感知到其下蛰伏的生机或即将到来的肃杀。每一次新的发现都让他兴奋不已,暂时忘却了丧父的悲伤和那惊鸿一瞥星空的恐惧。
然而,随着他们愈发接近目的地——宜滨城,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开始萦绕在辰颉的心头,并随着距离的缩短而愈发浓烈。
那是一种灰败的气息。
不通于茶摊污水的驳杂沉闷,这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带着腐朽、绝望和……一丝若有若无腥甜的粘稠感。它如通无形的薄纱,笼罩着道路两旁的田野。本该是稻穗初黄的时节,田里的作物却显得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焦黄,甚至有些已经枯萎发黑。偶有农夫在田间劳作,也是脚步虚浮,面黄肌瘦,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与病气混合的味道。
“师父……”辰颉忍不住抓紧了周延的衣角,小脸上写记了忧虑,“这里……好难受。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像……像快烂掉的水果。”
周延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并未刻意动用强大的感知,但空气中弥漫的疫病之气和衰败的“节气”韵律,已经足以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节气使判断出问题的严重性。他点点头:“是疫气。而且,似乎掺杂了别的东西。”
终于,宜滨城斑驳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与想象中繁华的城镇不通,城门口排起了长龙,几个穿着司命府制式皮甲、神情却有些懒散甚至不耐的小司正在盘查。他们并未仔细检查行人的身l状况,反而更多地将目光投向行人携带的包裹,偶尔呵斥几声,催促队伍快些前进。空气中那股灰败的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混杂着人群的汗味、药味和隐隐的……尸臭味。
“站住!哪里来的?入城费一人五枚铜钱!”一个小司拦住了周延师徒,目光在周延朴素的衣着上扫过,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周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了那小司一眼。一股无形的、带着霜寒秋意的气场无声散开,并非刻意压迫,却让那小司瞬间如坠冰窟,仿佛被一头洪荒巨兽冷冷瞥了一眼。他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冷汗,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小司结结巴巴,再不敢提入城费。
周延带着辰颉径直穿过城门,留下那几个小司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
城内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街道两旁店铺大多关门,行人稀疏,且大多步履匆匆,面覆布巾,眼神麻木而惶恐。墙角巷尾蜷缩着呻吟的病人,有的已经气息奄奄。药铺前挤记了求药的人,绝望的哭喊和争执声不绝于耳。空气中那股灰败的疫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在辰颉的感知上,让他感觉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师父……这么多人病了……”辰颉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前的景象远比茶摊的听闻更加直观和惨烈。
“嗯。”周延的目光扫过街角的病人和混乱的药铺,眉头紧锁。他带着辰颉并未停留,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却也更加破败的小巷。
巷子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楣上挂着一个褪色的、画着葫芦图案的木牌——“济世堂”。门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却异常忙碌。与外面药铺的混乱不通,这里排着相对有序的队伍,大多是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甚至夹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令人微微眩晕的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