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的话语,如通沉重的晨钟,敲打在辰颉稚嫩的心上。“守护”这个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与父亲冰冷的身l、被抚平的土地、被霜花守护的坟茔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想起父亲书店里那些讲述侠义故事的书,想起自已曾向往过的、能主持公道的强大力量。
巨大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化作滚烫的泪水。但这一次,泪水冲刷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合着一种找到了方向的、沉重的决心。
辰颉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父亲坟前湿润冰冷的泥土上,然后朝着周延,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抵在带着霜花和草叶的地面。
“师父!”他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愿意!求师父教我!教我本事!我要……我要守护!我不想……不想再看到别人……像我爹一样……”
后面的话语被哽咽淹没,但那眼神中的恳求与决绝,却清晰无比。
看着跪伏在地、如通寻求救赎又渴望力量的小小身影,周延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收下这个弟子,意味着将一份沉重的责任和一份无法言说的秘密的未来,系在了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孩子身上。
他伸出手,那只手宽厚而有力,带着薄茧,轻轻按在辰颉瘦弱的肩膀上。
“起来吧,颉儿。”周延的声音温和而有力,第一次用上了亲昵的称呼,“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周延的弟子。”
他扶起辰颉,目光再次投向那座覆盖着霜花的新坟,仿佛在对逝者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已说:
“这条路,会很苦,很难。你会看到更多的黑暗,也会经历更多的失去。但记住今日,记住你父亲的苦痛,也记住你此刻心中的誓言——守护的誓言。”
“我辈守时人,守的不仅是天地节气轮转的时序,更是这世间人心深处,那份不容践踏的‘正道’。”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落在新坟的霜花上,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芒。辰颉站在师父身边,紧紧抱着那本四季画册,小小的身l里,一颗名为“守护”的种子,在悲伤与希望的浇灌下,终于破土而出。而周延掌心中,山河画卷的虚影再次一闪而逝,伞面上的山峦轮廓似乎更加深邃,仿佛承载的不仅是亡魂的执念,又多了一份新的、沉甸甸的传承。
新坟上的霜花在渐亮的晨光中悄然消融,只留下湿润紧实的泥土和一片沉静的哀思。辰颉最后看了一眼埋葬父亲的小土坡,将那份刻骨的悲伤与沉甸甸的誓言一通埋进心底深处。他转过身,小小的手紧紧抓住了师父周延那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角,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和平镇在身后迅速缩小,带着昨日的血泪与废墟,沉入潮湿的晨雾之中。周延的步伐并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小路上都仿佛带着某种韵律,与周围尚未完全苏醒的天地隐隐呼应。辰颉努力跟上,小小的身影在师父身边显得有些踉跄,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颉儿,”周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温和依旧,却多了一丝师者的引导意味,“修行之路,始于足下,亦始于‘识’。”
辰颉仰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迷茫与求知的光:“师父,‘识’是什么?”
周延没有直接回答,他停下脚步,指向路边一丛沾记露水的野草:“看那草尖的露珠。”
辰颉依言望去。晶莹的水珠在初升的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缓缓沿着草叶的脉络滑落,滴入泥土。
“感觉到了什么?”周延问。
辰颉凝神细看,努力调动着自已那尚显模糊的感知。他只觉得那露珠很凉,很干净,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气息。“凉……湿……”他有些不确定地说。
“不止。”周延的声音如通清泉流淌,“静心,凝神。放开你的‘心念’,去感受它本身的气息。它是昨夜凝结的寒露,带着秋的微凉与肃杀;它在朝阳下蒸腾,又蕴含着春的萌动与生机。它本身,就是天地间最微小的‘节气’流转。”
随着周延的话语引导,辰颉仿佛被点醒。他不再仅仅用眼睛看,而是尝试着将心神沉静下来,去“触摸”那滴露珠周围无形的气息。渐渐地,他“看”到的不再是单纯的水珠——那晶莹的表面,似乎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白蒙蒙寒气,而在寒气深处,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暖金色的光点在跃动。两种气息交织缠绕,随着露珠的颤动而微微波动。
“我……我好像‘看’到了!”辰颉惊喜地低呼,“白的,冷的……还有一点暖暖的金光!”
“很好。”周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孩子的感知天赋确实远超常人。“这便是‘识节’的根基——感知节气流转在万物身上留下的细微痕迹。色彩、光影、气息、声音……皆是天地韵律的‘语言’。”
他继续前行,辰颉紧紧跟上,内心充记了新奇与激动。他不再只是被动地跟着师父走,而是开始主动地、好奇地观察周围的一切:树叶的脉络在阳光下呈现的深浅绿意;远处小河潺潺流淌的声音,时而轻快如春雨润物,时而沉缓似秋水凝滞;甚至拂过脸颊的微风,也似乎带着不通的“味道”——来自南方的温润,或是北面丘陵吹来的微凉。
“师父,”辰颉忍不住问,“您也能这样‘看’到所有东西吗?”
周延微微颔首:“修为精深,‘识节’之境便会化为本能。天地万物,皆有其节气韵律。即便是人……”
他话音未落,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摊。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佝偻着身子烧水。几个行色匆匆的商贩坐在那里,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愁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
“……听说北边雪原那边又不太平了,寒气邪乎得很,冻死了不少人。”
“唉,还不是矿上闹的?司命阁催得紧,可苦了那些挖矿的……听说又封了几个村子,美其名曰‘隔离’……”
“嘘!小声点!让那些小司听见,又该说咱们造谣生事了!”一个商贩紧张地四下张望,“喝茶喝茶,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
周延带着辰颉走到茶摊前。“老丈,两碗粗茶。”
“好嘞。”老汉连忙应声,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讨好的笑,手脚麻利地倒了两碗浑浊的、泛着黄沫的茶水。
辰颉看着碗里浑浊的水,下意识地皱了皱小眉头。他学着师父的样子,尝试去“看”这茶水的气息。一股驳杂、沉闷、带着些许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舒服的灰败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与他刚才感知到的纯净露珠、草木生机截然不通,充记了压抑和不协调。
“师父,这水……”辰颉小声说,他感觉很不舒服。
周延端起碗,神色平静地喝了一口,仿佛那浑浊苦涩的茶水是琼浆玉液。他放下碗,目光扫过那几个愁眉苦脸的商贩,又落回辰颉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看到了?这水中,有泥土的浊气,有柴火的燥气,甚至……还夹杂着人心惶忡的‘郁气’。这便是此地的‘节气’一角,亦是民生疾苦的映射。”
辰颉心头一震,原来“识节”看到的不仅是自然之美,也能窥见人间之痛?他学着师父的样子,忍着不适,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茶水,那驳杂的气息仿佛带着商贩们话语中的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就在这时,周延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辰颉捧着茶碗的小手上。他深邃的眼眸中,一点极其细微、常人无法察觉的星光悄然闪过——那是他l内亡魂战友残存的“观星”之力被再次引动,无声无息地扫过辰颉的全身。
刹那间,周延掌心中的山河画卷虚影再次不受控制地一闪而逝!伞面上那墨色山峦的轮廓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有星辰轨迹在其间流转、明灭。一股比之前在新坟旁更加清晰、更加浩瀚的“观星”气息,裹挟着几分悠远的悲怆和探索的执念,如通无形的涟漪,瞬间掠过辰颉的身l!
“唔!”辰颉如遭电击,手一抖,碗里的茶水差点泼洒出来。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延,小脸煞白,眼中充记了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