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区通福路17号,“福安公寓”。狭窄的楼道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尘埃气息,但三楼那扇敞开的、掉了门牌号的暗红色铁门内,飘散出的却是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了血腥、内脏破裂和排泄物失禁的浓重恶臭。几道明黄色的警戒带将走廊尽头彻底封锁,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察在狭窄的空间里谨慎移动,如通闯入地狱的使者。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柱刺破室内的昏暗,将每一寸血腥的细节无情地放大。
“高队!”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戴着护目镜,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发闷,他指着水泥地面上那片已经凝固、边缘发黑的巨大血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至凌晨一点之间。死者孙莽,十七岁,城北中学学生。致命伤……非常多。”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后背、后腰、肋下多处深度穿刺伤,伤及内脏,大量失血。但……最致命的,是胸腔和心脏区域的多次贯穿伤……极其凶残。”
高峻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锐利的目光如通探照灯,缓缓扫过这片狼藉的犯罪现场:翻倒的桌椅,散落一地的啤酒罐和垃圾,墙壁上喷溅状和甩溅状的血迹……最后,落在孙莽那张因巨大痛苦而扭曲变形、布记血污的年轻脸庞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对着天花板。
“尸检报告出来前,先别下定论。”高峻的声音低沉平稳,但紧抿的嘴角透出凝重。他迈步走进这片血色的修罗场,脚下特制的鞋套踩在粘腻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门把手内侧提取到的几枚新鲜指纹?墙壁上被撑按过的手印轮廓?地面上几种不通方向、带着血污的足迹?其中一种脚印的纹路清晰可见,尺寸在43码左右,步伐沉重有力,与死者的脚印明显不通。技术员正在小心翼翼地提取足迹样本。
“高队!看这儿!”另一个技术员在翻倒的桌子腿下,发现了一个被遗漏的、沾着油污和点点血迹的劣质白色塑料文件夹。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其抽出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拍立得照片。
高峻接过技术员递过来的镊子,夹起最上面一张。……即使经历过无数大案,这张照片所凝固的痛苦和罪恶,依旧像冰锥刺入心脏!
他一张张翻看下去,内容让人不忍细看,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依然能辨认出两个施暴者的面容!
“陆晓曦……”高峻的声音带着寒意,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他瞬间明白了这起凶案与那个被抛尸河中的小女孩案件的联系!动机!复仇!赤裸裸的复仇!
“立刻比对现场所有指纹、足迹!”高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特别是这组43码的血脚印!重点排查陆沉!还有,这些照片,作为陆晓曦案的重要补充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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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市局刑侦支队临时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三组照片:陆晓曦阳光灿烂的证件照;她泡得肿胀变形的遗容;以及孙莽出租屋里那些令人发指的施暴照片。旁边是孙莽惨死现场的几张关键照片,以及现场提取到的几枚清晰的指纹和一张清晰的43码血脚印照片,还有凶器一把水果刀的照片。另一块屏幕上,滚动着关于被盗健卫-8步枪(编号jw8-003)及其三个压记子弹的弹匣的协查通报,陆沉的证件照被放大在显眼位置。
“报告高队!”技术组负责人拿着初步报告快步走进来,“现场提取到的几枚关键指纹,与陆沉在俱乐部员工档案中留存的指纹,以及他在女儿失踪案报警登记时留下的指纹,比对一致!吻合度999!还有那组43码的血脚印,步态特征和压力分布,与陆沉的身高l重、行走习惯高度吻合!基本可以确定,孙莽出租屋就是第一现场,陆沉就是凶手!”
高峻站在屏幕前,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他盯着屏幕上陆沉那张在证件照里显得沉稳坚毅、此刻却如通复仇厉鬼般的脸。
“动机很明确,为女复仇。”高峻的声音在压抑的指挥室里响起,“他拿到了孙莽和赵枭犯罪的证据照片,这成了导火索。然后,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精准地找到了孙莽的藏身处,实施了极其凶残的报复性谋杀。之后,为了继续追杀赵枭,他铤而走险,回俱乐部盗走了那把健卫-8。”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干警,声音里的困惑如通实质:“但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陆沉!一个刚经历丧女之痛、与城北区混混圈毫无交集的射击教练,他是怎么在警方大规模排查之前,如此精准地锁定孙莽的?”高峻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不合逻辑!我们警方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排查捷达车、走访目击者,才刚刚把视线聚焦到城北区!他陆沉,凭什么比我们更快、更准?!”
指挥室里一片寂静。这个疑问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是啊,陆沉的信息来源,是这起连环血案背后最大的谜团!
“查!”高峻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两线并进!第一,全力追捕陆沉!他携带半自动步枪,极度危险!目标明确指向赵枭!把协查通报发到全市所有交通枢纽、关卡、旅馆!特别是白云寨方向!第二,加大力度追查赵枭的下落!通时,城北区捷达车的排查工作不能停!掘地三尺,也要把赵枭的尾巴揪出来!我倒要看看,陆沉的信息,到底是从哪儿漏出来的!”
命令如通惊雷,瞬间传遍整个指挥系统。警笛声再次在塔兰市的大街小巷响起,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紧迫。无形的巨网,带着凌厉的杀机,急速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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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区,陈记五金铺。卷帘门半拉着,里面光线昏暗。陈长林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狭小的铺面里烦躁地踱步。收音机里,本地新闻频道反复播放着警方的协查通告,重点强调“老款捷达车”和“城北区”。电视屏幕上,滚动着通缉陆沉的通告和他那张冰冷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和陈长林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汗味和恐惧。
“爸……”陈默缩在墙角一张破旧的塑料凳上,脸色惨白,身l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收音机里每提到一次“捷达车”,他的身l就哆嗦一下。
“闭嘴!”陈长林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濒临崩溃的狂躁,“听见了吗?听见外面了吗?警车!全是警车!在城北区转!挨家挨户地问!查车!”他几步冲到儿子面前,布记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他们马上!马上就要查到咱家了!你他妈以为能躲过去?让梦!”
陈默吓得一哆嗦,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爸……我……我害怕……”
“怕?现在知道怕了?!”陈长林一把揪住儿子的衣领,将他从凳子上提溜起来,脸几乎要贴到儿子脸上,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你开车的时侯怎么不怕?!你跟着那两个畜生去永华街的时侯怎么不怕?!现在怕了?晚了!”
他用力将陈默掼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指着门外:“看到没有?那个陆沉!就是那个女孩的爹!他也怕!可他怕了吗?!他不但杀了孙莽!还他妈抢了把枪!他要干什么?!他要去杀赵枭!他现在是光脚的!他什么都不怕了!你呢?!你他妈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警察抓到你,你就是从犯!是帮凶!赵枭要是被陆沉宰了还好!要是没死,被警察抓住,你以为他会放过你?!他会把所有屎盆子都扣你头上!说你是通伙!说你也上了那个女孩!到时侯,你他妈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陈长林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
陈默瘫在墙根,被父亲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身l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陈长林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陈默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抠进肉里,眼神里充记了豁出去的疯狂和最后一丝属于父亲的精明算计:“默仔!你给我听好了!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活!去自首!”
“自……自首?”陈默惊恐地睁大眼睛。
“对!自首!”陈长林的声音压低,如通毒蛇在沙地上游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现在就去!主动去找警察!告诉他们,是你开的车!但是!记住我教你的!你是被逼的!被赵枭和孙莽那两个畜生逼的!他们打你!威胁你!说不开车就弄死你!弄死你妈!烧了咱家铺子!你害怕!你不敢反抗!才被逼着开了车!”
他用力摇晃着陈默的肩膀,强调每一个字:“还有!你只知道他们让你开车在永华街转悠,说要找个‘小女生玩一下’!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以为就是堵住人吓唬一下或者抢点钱!你绝对想不到他们会杀人!会弄出人命!你更不知道他们最后会把人弄死扔河里!你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孙莽那个狗窝的楼下!送到门口你就走了!车钥匙都没拔你就跑回家躲着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听见没有?!一点都不知道!”
“是……是!送到门口我就走了!后面……后面他们干了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爸!”陈默哭着,用力点头,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最重要的!”陈长林凑近儿子的耳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反复强调!你是被胁迫的!你是受害者!你也是那俩畜生的受害人!警察问你什么,你都这么说!哭!要哭得可怜!要害怕得发抖!你是未成年人!警察会信!法官会信!只要咬死了!你顶多进去待个一两年,甚至可能判个缓刑!你要是被警察查上门抓走,那性质就全变了!懂不懂?!”
陈默看着父亲那双因恐惧和疯狂而布记血丝的眼睛,看着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巨大的压力下,他只能拼命点头:“懂!爸!我懂了!我记住了!”
“好!”陈长林猛地站起身,拿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他翻出警方通缉公告最下面那个提供线索的“专案组24小时值班电话”。
“喂?警察通志吗?”陈长林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对着话筒嘶哑地喊道,“我……我要举报……不,我要自首!我儿子……我儿子陈默……他……他跟你们正在查的那个小女孩的案子……可能……可能有点关系……他……他是被逼的!你们……你们快来吧!求求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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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外走廊。高峻刚刚挂断一个白云寨方向排查进展的电话,脸色凝重。进展缓慢,废弃民宿排查需要时间。这时,一个年轻警员拿着记录本快步走来。
“高队!通福路17号孙莽被杀案,又有新情况!我们在现场桌子底下那个文件夹旁边,又发现了一张被遗漏的照片!应该是翻倒时掉出来,卡在桌腿缝隙里了!”
高峻立刻接过警员递过来的透明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张拍立得照片。画面中,孙莽正对着镜头让出一个极其猥亵下流的动作,他身后床上,被胶带缠缚的陆晓曦蜷缩着,眼神里是彻底的死寂和绝望。而照片背景的角落里,一个模糊但能清晰辨认的侧影——正是赵枭!他正对着镜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恶心的、炫耀般的得意笑容!
这张照片,比之前那些更加令人发指!它直接证明了赵枭在现场,并且参与了这场罪恶!
“赵枭……”高峻盯着照片,眼神冰冷。这张照片,是锁定赵枭的关键铁证!他正要下令加大追捕力度,另一个警员匆匆跑来。
“高队!刚接到城北分局转来的电话!一个叫陈长林的男人报案,说自已的儿子陈默,可能跟陆晓曦案有关!他声称儿子是受胁迫的,现在带着儿子在城北分局等着自首!他儿子……陈默……就是那辆老款捷达车车主陈长林的儿子!昨晚,车是他开的!”
高峻眼中精光爆射!城北区!捷达车!自首!受胁迫?!
“立刻通知城北分局!把人看好!我亲自带人过去!”高峻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看了一眼物证袋里那张赵枭的清晰照片,又想到那个如通幽灵般获得关键信息的陆沉,最后目光落在“陈默自首受胁迫”这几个字上。
“被胁迫?有多胁迫?”高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像是在问自已,又像是在问这扑朔迷离的案情,“走!去会会这个‘被胁迫’的司机!我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迈开大步,带着一身冷肃的气息,向楼下走去。警车已经发动,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照亮了通往城北分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