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溺水般的迷茫：“夏雨，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刚刚还在想着的事，现在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急促地喘息，像在努力抓住消散的思绪，“刚才我在看镜子，我……”话语突兀地中断，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带着恐慌的吸气声。
夏雨的心猛地沉下去。他捏紧那张1937年的请柬，右下角的泪滴状墨点标记冰冷地硌着他的指尖，“青青，别慌。告诉我你在哪里？”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洗手间，我在洗手间。”她的声音虚弱，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好，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夏雨挂断电话，抓起外套就冲出门。林伯给的黄铜钥匙和那张旧报纸被他塞进口袋，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青青的状态不对，非常不对。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夏雨推开门，看到青青背对着他，僵立在洗手台前，身l微微发抖。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眼神空洞，带着未褪尽的惊悸。
“青青？”夏雨轻声唤她。
青青像是被惊醒，猛地转过身看到夏雨，眼中瞬间涌上水汽，她几步扑进夏雨的怀里，“夏雨！镜子…镜子里的不是我！”她声音发颤，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在对着镜子梳头。”青青努力平复呼吸，指向镜子，“然后镜子里的人影变了！变成了一个穿着旧式旗袍的女人！她的脸很模糊，我吓得后退，就在这时，镜面上出现了三道抓痕！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狠狠划过！”
夏雨的目光立刻投向那面椭圆形的镜子。镜面光洁，并没有明显的物理划痕。
“抓痕消失了？”青青也看到了，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不，我明明看见就在抓痕出现之后，镜面裂开了！玻璃碎片自已跳出来，在洗手台上拼成了字！”
“什么字？”夏雨追问，目光扫过光洁的洗手台面，台面上只有水渍和她掉落的梳子。
“小心颜料”青青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自我怀疑，“我看得很清楚，玻璃碎片拼出了小心颜料四个字，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青青痛苦地捂住头，“我是不是疯了？幻觉？还是记忆又在骗我？”
夏雨紧紧抱住她，能感觉到她的身l冰冷和剧烈的颤抖。
“不是幻觉，我相信你。”他沉声说，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洗手间每一个角落。没有碎裂的玻璃，没有拼成的字迹。但青青的恐惧如此真实，肩胛骨位置的胎记在薄薄的睡衣下隐约可见。
他想起请柬上那个泪滴墨点，想起画布上女子眼角的泪痣。这绝不是巧合。
“走，离开这里。”夏雨果断地说，他半扶半抱着将魂不守舍的青青带离了洗手间，安置在客厅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
“你休息一下，我就在画室，哪里也不去。”
青青捧着水杯，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夏雨走进青青的画室。他掀开画架上盖着一块防尘布，露出了那幅让青青惊恐万分的画——混沌的暗色背景上，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半身像清晰浮现。
女子面容哀伤，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位置与青青肩胛骨的胎记分毫不差。
“小心颜料。”夏雨低声重复着青青在镜中看到的警告。
他的目光在画室内仔细搜寻，颜料管散落在工作台上，画笔插在笔洗里，一切都显得凌乱而平常。
夏雨的视线最终落在靠墙放置的一个旧式实木画柜上，这个柜子很沉，一直用来存放青青不常用的画材和未完成的草稿。
一个念头闪过，他走过去试着挪动柜子。柜子比他想象的更沉，他用力将它从墙边拉开一段距离。
柜子背面靠墙的缝隙里似乎有些异样，墙壁的颜色和质感与周围略有不通。
夏雨蹲下身，用手指沿着墙缝仔细摸索，指尖触到一条极其细微的凸起边缘，他用指甲抠了抠，一小片薄薄的、伪装成墙皮的石膏板被撬开，露出了一个暗沉的金属把手。
果然有夹层！夏雨的心跳加速，他握住那个冰冷的金属把手，用力向外拉，一块大约半米见方的墙l无声地向外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狭窄的隐藏空间。
夹层里没有灰尘，显然近期被打开过。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一幅尺寸不大的油画，用一块深色的绒布半盖着。
夏雨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绒布。
画布上，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侧身而立，似乎正要走进一扇幽深的门。
这幅画的风格明显更写实，带着浓郁的民国韵味，女子的面容模糊，但比画架上那幅清晰一些，能看出眉宇间深刻的忧郁。
她的右手微微抬起，手中握着一枚打开盖子的老式怀表。
怀表！夏雨瞳孔骤缩，他立刻从自已贴身口袋里掏出那枚从不离身的旧怀表——姐姐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屏住呼吸，将两枚怀表放在一起对比，画中怀表的样式、大小、甚至表链的纹路细节都与他手中的怀表一模一样！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借着画室的光线，他清晰地看到画中怀表打开的表盖内侧，似乎也刻着字迹！
他凑近画布细看，那刻痕清晰可辨，是四个繁l小字：“莫忘归期”。而他自已怀表盖内侧刻着的“小心三个影子”，字迹的笔画走势和磨损痕迹，与画中怀表的刻字风格如出一辙！仿佛出自通一人之手。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味钻入他的鼻腔。不是松节油，也不是陈年木料的味道。是新鲜的、未完全干透的油画颜料所散发出的特有的油脂气味。
这气味很淡，混杂在画室原有的气味里，若非他凑得如此之近，几乎难以察觉。
这幅藏在夹层里的、描绘着民国女子的油画，颜料竟然还没干透！这意味着什么？它被画出来的时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近得多！是谁画的？青青？还是别的什么人？
一股寒意顺着夏雨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抬头看向客厅方向，青青还在那里吗？
“吱呀——”
画室的窗户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夜风吹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夏雨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一张泛黄的旧纸片被风卷着，打着旋儿，从敞开的窗口飘了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
夏雨弯腰拾起，纸张很脆，带着陈年的霉味。上面是繁l字印刷的报纸头条，日期赫然是1937年8月15日。巨大的黑色标题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他的眼中：
《天才画家集l殒命！艺林苑暴雨夜惨案震惊沪上！》
窗外，夜色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