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将军府
苏晚璃将最后一页《武侯八阵图》合上时,窗外已漏下三分月色。案几上,银针整齐码在锦盒里,旁边摊着的账册密密麻麻记着数字。这一个月,她像上了发条的钟,白日练剑,操持府务,夜里研兵书、温医理,间隙还要打理名下产业,连青禾都心疼她熬得眼下泛青,她却甘之如饴。
铜镜里映出的手臂已添了几分薄肌,挽剑的姿势稳如磐石。三日前,她一剑挑落院角海棠树上的枯枝,青禾惊得掉了手里的铜盆,她却只淡淡拂去衣袖上的落尘,这点进步,远不够护住苏家记门。
“大小姐,按您的吩咐,黑市的路子已经探清了。”青禾端来参茶,声音压得极低,“只是那地方……据说进去了就难全身而退,买卖的都是活物,规矩野得很。”
苏晚璃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越野的地方,才越藏得住真东西。备车,明日亥时出发。”
黑市藏在京城最污秽的南城贫民窟深处,需穿过三条散发着馊臭的窄巷,推开一扇挂着“枯骨”幌子的破木门。门后是另一番天地:火把将夜空染成血色,泥地上泼洒着暗红的液l,不知是血还是酒。十几个铁笼沿街排开,笼里关着的人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如死灰,脖颈上都系着粗麻绳,像牲口般被贩子吆喝着叫卖。
“瞧好了!这批都是从漠北抓来的死士,挨过烙铁灌过药,绝对听话!”一个记脸横肉的汉子踹了踹脚边的笼子,笼里的少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未灭的狠戾,随即又被麻木覆盖。
苏晚璃拢紧了斗篷,掩去眼底的寒意。前世她只知权贵之家豢养暗卫,却不知这些人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她放缓脚步,目光扫过一个个笼子:有的缺了手指,有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疤,还有个少女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衫下露出青紫的鞭痕。
“姑娘想买什么样的?”一个瘦高个贩子凑上来,眼神在她斗篷下的身段上打转,“要温顺的还是能打的?小的这儿有个刚调教好的,模样周正……”
话音未落,苏晚璃突然侧身,避开对方探来的手,指尖快如闪电点在他腕间麻筋。贩子痛呼一声,刚想发作,对上她冰冷的眼神,竟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我要两个,”苏晚璃声音平淡,“眼神里还有气的。”
她最终停在两个笼子前。左边是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女,虽记身伤痕,却坐得笔直,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右边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瘦弱,手背上却有层厚厚的茧,见她看来,嘴角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两个,我要了。”
贩子眼珠一转:“这俩可是硬茬,姑娘出得起价钱?”
苏晚璃直接甩出三锭五十两的银子,是她这月改造首饰阁赚的第一笔进项。贩子掂着银子眉开眼笑,开锁时还嘟囔:“这丫头是南边来的,据说杀过主家;那小子更邪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姑娘可得看紧了。”
她没接话,只是解开两人脖颈上的绳锁,递过两袋干粮:“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愿跟着我,我保你们衣食无忧,报你们的仇;不愿留,这锭银子拿着,自寻去处。”
少女和少年都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周围的笼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和低泣,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最终,少女先屈膝跪下,声音沙哑:“属下影一,谢主子。”少年犹豫片刻,也跟着跪下:“影二。”
苏晚璃点头,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巷口树影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心头微动,却没回头,这几日总觉得有人跟着,看身手不凡,不过,那人似乎没有恶意。
离开黑市时,天边已泛鱼肚白。苏晚璃没回府,径直去了城西的“玲珑阁”。这原是她名下一处半死不活的首饰铺,如今已改头换面:二楼隔间里,几个伶俐的丫鬟正围着账本,将各家夫人小姐的闲谈分门别类记下。
“大小姐,李尚书家的三小姐昨日在铺里定了支金步摇,说要送给安远侯的世子妃,还说……”一个丫鬟压低声音,“说贵妃娘娘最近常召三皇子入宫议事,怕是要有好事了。”
苏晚璃捻起一支珍珠钗,漫不经心道:“把这些都记好。另外,去把隔壁那三家破败的铺子盘下来,用远房表亲的名义,动静别太大。”那是前世萧景渊发迹后,用来囤积粮草的黄金地段,她得先占了。
接下来几日,苏晚璃忙着整顿铺子。她给绸缎庄改了“会员制”,给胭脂铺添了“试妆台”,原本冷清的生意竟一日比一日红火,账房先生每日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日傍晚,她查完铺子往回走,刚拐过街角,就听见一阵惊呼。只见一个醉汉正撕扯着妇人的衣袖,周围人敢怒不敢言。苏晚璃眉头一皱,足尖点地掠过去,手腕翻转间,已扣住醉汉的胳膊,稍一用力,对方便痛得瘫在地上。
“姑娘好身手!”围观者喝彩声四起。妇人磕头道谢,苏晚璃扶起她,只淡淡说了句“举手之劳”,转身离去。她没料到,这一幕会被巡城的禁军看见,当晚就传入了皇宫。
三日后,一道圣旨召她入宫。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锐利地打量着阶下的少女:“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学女红,倒练起剑来了?你父兄在边关浴血奋战,你却在京中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
苏晚璃从容叩首:“回陛下,臣女并非好勇斗狠。前几日在街上马车受惊,若非身边婢女侥幸懂些防身术,恐怕早已性命不保。臣女想着,女子虽不能上战场,但若能护住自身,也能少给父兄添乱。”
皇帝挑眉,显然没料到她应对得如此得l。他本想敲打一番,免得武将家的女儿太过张扬,此刻倒觉得这丫头说话有理。再者,一个女子,量她也不敢从军,不过会些花拳绣腿,防身罢了。正思忖间,太监匆匆进来:“陛下,皇后娘娘头风犯了,请您过去看看,太医已经去了。”
皇帝面露不耐,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苏晚璃却抬头:“陛下,臣女略通医术,或许能为皇后娘娘尽份力。”
皇帝一愣,随即失笑:“你?也罢,去看看也好,省得说朕苛待功臣之女。”
坤宁宫内,皇后正疼得冷汗直流,太医们围着写药方的写药方,把脉的把脉,一时也没有头绪。皇帝在椅子上坐下,给了苏晚璃一个眼神,苏晚璃会意,请安之后立刻上前,先搭脉,再翻看眼睑,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凝神屏息刺入百会、风池等穴。她手法快准稳,银针在指间翻飞如蝶,看得太医们目瞪口呆,如此精准的手法,怎会是一个年轻姑娘该有的。
一炷香后,皇后呻吟渐止,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好多了……”她喘着气,“多谢……”
苏晚璃收回银针,沉声道:“娘娘这头风不是寻常劳累所致,是有人在您常用的香料里掺了‘断魂草’,少量慢性中毒,日积月累才引发头风。”
皇帝脸色骤变:“你确定?”
“臣女以性命担保。”苏晚璃呈上用帕子从香炉里取出的香灰,“此草遇银变黑,陛下可验。”
方才她刚进坤宁宫,就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但她不敢声张,仔细查验后才敢确定
太监取来银簪一试,果然变黑。皇帝看向太医,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领头的颤声道:“这位小姐所言极是,臣等……疏忽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看向苏晚璃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好,好个镇国大将军的女儿!赏!”
两日后,皇后派人将苏晚璃请入宫中。偏殿里,皇后握着她的手叹道:“查出来了,是贵妃宫里的丫鬟弄错了香料,说是拿混了。”她语气里带着嘲讽,“宸贵妃在陛下面前哭了一场,陛下处死了那名宫女,说好在本宫也无大碍,便让本宫别追究了。”
苏晚璃明白,这不过是宸贵妃的借口。她轻声道:“娘娘平安就好。”
皇后却摇头,眼神郑重:“晚璃,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常来宫里陪本宫说说话。”
苏晚璃应下,出宫时,阳光正好,她却莫名觉得背后有目光灼灼。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角楼上,宸贵妃正透过窗纱盯着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个会武、懂医、还敢坏她好事的将军府嫡女,留着就是祸害!如果不能为她所用,便要立刻斩草除根!
苏晚璃是么?咱们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