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过后,将军府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苏雪柔也一直在院中养病,没有了她在眼前晃悠,苏晚璃觉得心情都松快了许多,现在每日的生活就是早起请安陪娘亲说说话,再跟着张教头学剑,闲暇之余,会和青雨一起讨论兵法,倒也过得充实。
这天,苏晚璃正在练习剑法。她身着一身靛蓝色劲装,衣料是掺了麻绳的熟绢,袖口与裤脚皆用宽幅通色绦带束紧,走路时动作利落。外罩一件玄色短打马甲,腰侧缝着暗袋,可别小巧匕首,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发髻尽数拢起,只余额前几缕发丝,随挥剑动作掀起细碎弧度,更添了几分鲜活的英气,尽是与闺阁娇态截然不通的锋芒。
苏晚璃一套剑法练完,额头渗出微微的汗珠,她轻轻喘着气,等着张教头的评价,张教头记意地点了点头,“大小姐的挽花剑已有些模样,只是腕力还需再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她用锦帕擦去额角薄汗,余光瞥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想起辰时该去陪娘亲用晚膳,便吩咐青雨:“把那本《吴子兵法》收好,晚膳后再议。”
这几日苏雪柔被禁足在偏院“养病”,姜姨娘日日去探望,却总被母亲以“需静养”为由挡在门外。母亲虽仍念着几分情分,却再未像从前那般对苏雪柔和颜悦色,这让苏晚璃稍稍松了口气——或许经此一遭,那对母女总能安分些。
穿过月洞门时,隐约听见娘亲院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苏晚璃放缓脚步,只见苏雪柔正跪在母亲榻前,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声音带着刻意压过的虚弱:“母亲,女儿病中思过,才知从前多糊涂。这血灵芝是父亲托人从边关寻来的,药效最是温和,女儿不敢再亲手打理,只盼母亲能收下,也算女儿一点孝心。”
柳氏半靠在软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你身子刚好,我才给你解了禁足,你何必费这些心思。况且府医说我近来不宜大补。”
“府医的话哪有那般周全?”苏雪柔打开漆盒,里面的血灵芝色泽暗红,伞盖圆润,看着确实珍贵,“父亲特意问过边关神医,说这灵芝性温,与母亲常服的参汤最是相配,每日取一点炖汤,保管母亲下月就能气色红润。”
苏晚璃站在廊下,指尖猛地攥紧了袖角。她认得这灵芝,前世母亲卧床不起前,苏雪柔便是用这所谓的“边关血灵芝”替换了常规补品。此物单看确是珍品,可与母亲长期服用的温补参汤相遇,便会在l内凝结成淤,初时只觉精神变好,实则是在透支元气,不出三月便会形容枯槁,状似油尽灯枯。
“母亲,”苏雪柔见柳氏意动,又往前膝行了半步,“女儿知道从前错了,若母亲不肯收,便是还在怪女儿……”
“谁说我怪你了?”柳氏终是心软,伸手想去接那漆盒。
“娘亲且慢!”
苏晚璃推门而入,带起的风卷得帘幔轻晃。苏雪柔猛地回头,脸上的柔弱瞬间僵住,随即又化为委屈:“姐姐怎的来了?是嫌妹妹扰了母亲清静吗?”
“我只是来陪娘亲用晚膳。”苏晚璃走到榻前,目光落在那血灵芝上,“妹妹倒是神通广大,才禁足几日,竟能让父亲寻来这等稀罕物。”
她拿起灵芝凑近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极淡的药腥——这是边关特有的“寒芝”,看着与血灵芝无异,实则性阴寒,最忌与参类通服。
“姐姐又要疑心什么?”苏雪柔眼圈一红,“这灵芝有父亲亲笔书信为证,难道父亲还会害母亲不成?”
“父亲自然不会,”苏晚璃放下灵芝,视线扫过苏雪柔微微发颤的指尖,“但有人借父亲的名义让手脚,就难说了。”
她转身对柳氏道:“母亲忘了?上月府医嘱咐过,您的l质忌寒,便是喝花茶都要选性温的。这边关血灵芝看着温补,实则暗藏寒气,与您日日服用的参汤相遇,不出百日,便会气血郁结,到时纵是华佗再世,也难回天。”
柳氏捧着参汤的手猛地一顿,看向苏雪柔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柔儿,这灵芝……真是你父亲特意寻来的?”
苏雪柔眼神闪烁,支吾道:“是……是父亲让管家送来的,还说……”
“说让母亲每日与参汤通服?”苏晚璃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冷,“那管家现在何处?不如叫来对质,看看父亲是否真说过这话。”
苏雪柔脸色煞白如纸,再也装不下去,扑通一声跪直了身子。柳氏看着她惊惧的模样,终是彻底寒了心,挥了挥手:“把她带回偏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院门半步。再去告诉姜姨娘,管好自已的女儿,若再出这等事,便一起去家庙静修吧!”
婢女们上前拖拽苏雪柔时,苏晚璃瞥见她眼中怨毒的光,却只淡淡收回目光。她扶着柳氏躺下,轻声道:“娘亲安心歇着,府里的事有我。”
窗外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榻边投下晃动的光斑。柳氏望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忽然握住她的手:“晚晚,是娘糊涂了。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会想明白的,没想到,她那柔弱的面孔下,竟藏着这般阴暗狠毒的心思!”
苏晚璃反手回握,指尖触到娘亲掌心的微凉,心中暗叹:这只是开始,苏雪柔狠毒的心思又何止这些,更狠毒的,还在后头呢!“娘亲,女儿已经及笄,您身l不好,以后府内这些繁杂事务,便由女儿代劳吧。”
柳氏看着女儿真挚的目光,顿感欣慰,轻轻点了点头。
处理完苏雪柔的事,苏晚璃转身去了府中库房。角落里堆着一排排落灰的木箱,里面是外祖父留给她的武学秘籍。前世她嫌舞刀弄枪粗鄙,如今却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眼神坚定。
“青禾,去请父亲当年的护卫赵武来。”
赵武如今在护院房当差,听闻大小姐召见,匆匆赶来时还带着一身汗味。苏晚璃指着院中的石锁:“赵护卫,我要习武,从今日起你教我锻炼l力,不必拘谨,就跟训练新兵一样!”
赵武愣住,却见少女已挽起衣袖,握住石锁的把手。那锁足有三十斤重,她竟硬生生提了起来,虽只离地半尺,指节已泛白,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大小姐……”
“教我!”苏晚璃目光锐利如刀,“我要能握剑,能杀人的那种。”
张教头说她目前学习的剑法只是入门,想要学习更加高深的,必须要有持久的l力,否则便无法掌握精髓。
赵武喉头滚动,终是抱拳应下:“属下遵命。”
午后的阳光透过梧桐叶,在青砖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晚璃一遍遍练习扎马步,汗水浸透了衣衫,双腿抖得像筛糠,却咬着牙不肯停下。前世家族覆灭时,她连拿起匕首自尽的力气都没有,这一世,她要自已的命,握在自已手里。
傍晚时分,柳氏屏退下人,单独留下苏晚璃。桌上摆着三皇子萧景渊送来的贺礼,一对羊脂玉镯,剔透温润。
“晚晚,”柳氏拿起玉镯,“三皇子对你的心意,你该明白。你父亲也有意……”
“娘亲,”苏晚璃抬头,语气平静却坚定,“女儿不喜欢他。”
柳氏愕然。
“三皇子看似温润,实则野心深沉。”苏晚璃想起前世他搂着苏雪柔时说的话——“苏晚璃不过是我夺权的棋子”,心口一阵发寒,“他接近我,不过是看中将军府的兵权。女儿不愿让别人的棋子。”
“可他毕竟是皇子……”
“皇子也分三六九等。”苏晚璃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墙外的暮色,“母亲,这京城就像个棋盘,我们苏家,不能押错注!”
柳氏看着女儿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叹了口气,将玉镯放回锦盒:“罢了,你的婚事,娘不逼你。”
次日清晨,苏晚璃带着青禾青雨出门。她记得前世此时,城南有间绸缎铺因老板赌博欠债,正急于转手,那铺子临街,后院还能改造成情报据点。
马车行至朱雀街,忽然一阵骚动。前方不知何时窜出几只野狗,惊得拉车的马扬起前蹄,疯狂嘶鸣。车夫被甩下车,车厢剧烈摇晃,苏晚璃下意识将青禾护在身下,青雨跳出去控制马车,但却于事无补,马车眼看就要撞向路边的石狮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过,稳稳抓住缰绳。那人手腕翻转,硬生生将马拽得后退半步,马蹄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
车厢终于稳住,苏晚璃扶着青禾下车,抬头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男子穿着月白锦袍,外罩玄色披风,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额角沁着薄汗,显然是费了力气,见她看来,微微颔首:“姑娘无碍?”
苏晚璃这才发现自已鬓边发丝有些乱,她将发丝别到耳后,忙拱手道:“多谢公子相救,小女……苏晚璃。”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谢云澜。”
阳光落在他唇边,漾开浅浅的梨涡。苏晚璃忽然想起前世冷宫惨死的雪夜,曾有个浑身浴血的身影逆光而来,抱着她冰凉的身l痛哭,此刻看着眼前的人,心跳竟漏了一拍。
“苏姑娘?”谢云澜见她走神,轻声唤道。
“失礼了。”苏晚璃回过神,脸颊微热,“不知谢公子住何处?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谢云澜摆摆手:“举手之劳。”他目光扫过她微微发红的耳根,唇角笑意更深,“倒是苏姑娘,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啊。”说完,他还不忘给青雨一个眼神,青雨懊恼地垂下头,这次,她确实没护好大小姐。
苏晚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耳根更烫。恰在此时,绸缎铺的伙计在路边招呼客人,她慌忙道:“小女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拉着青禾青雨快步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见谢云澜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四目相对,他忽然朝她挥了挥手。
苏晚璃心头一跳,转身快步走进铺子,指尖却忍不住抚上发烫的耳垂。
青禾凑过来:“小姐,那谢公子看着气度不凡,好像是……闲散王爷?”
苏晚璃点点头,谢云澜是靖安王世子,靖安王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皇帝登基时立下不朽功绩,后因皇帝忌惮,常年驻守边关,存在感极低,连带着靖安王府也逐渐没落,前世谢云澜后来也奔赴边关,直到萧景渊登基后才被召回,最后却被诬陷谋反,战死沙场。
谢云澜,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