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璃坐在窗前翻着兵书,青禾在一旁伺侯。春桃垂手立在廊下,思绪却飘远了。
自那日被留在大小姐身边,她感受到了被人护着的感觉,从前她只是个洒扫丫鬟,谁都可以指使她,却从没有人说过关心她的话,偌大的将军府,她竟找不到可以相依的人。在大小姐这里,她才感受到了少有的温情。
她本是边关军户之女,自幼学习武术,后来边关战事频发,她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被谢世子所救,并单独培养,最后安排进将军府,谋了一份差事,暗中保护大小姐。如今她成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大小姐!
苏晚璃翻过兵书最后一页,指尖在“连环枪法”的注解上停顿片刻,扬声道:“春桃。”
廊下却没传来回应。她抬眼望去,见春桃正站在阶前,望着院外的海棠树出神,青禾见状促狭道,“大小姐,我去吓吓她嘿嘿。”苏晚璃无奈地笑了笑,青禾还是这么的幼稚和单纯,希望这一世,她可以留住这份纯真,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愣神的功夫,青禾已经蹑手蹑脚来到了回廊下,从春桃背后扑上去:“春桃!你在干嘛呢?”
春桃被吓得一个激灵,没看清来人是谁,慌乱地屈膝行礼,“大小姐,奴婢……”,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紧张。
廊下忽然传来苏晚璃的轻笑,春桃一愣,抬头才见青禾正捂着嘴笑,而自家小姐正倚在窗边,眉眼弯弯地看着她。
“好你个青禾,竟拿我寻开心!”
春桃又羞又窘,耳根都红透了,连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手还紧张地绞着衣角。
青禾笑得直不起腰:“谁让你这么不经吓?我才叫一声,你就把‘大小姐’三个字喊得比谁都快。好了好了,我知道啦,就你最忠心啦,好春桃,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气了。”
苏晚璃推开窗,语气里带着笑意:“青禾,别欺负她了。春桃刚到院里,还不熟规矩,慢慢就好了。”
她看着春桃那副手足无措却又透着憨直的模样,眼底的疏离淡了几分——这丫头虽有武艺在身,骨子里倒是存着几分纯粹。
春桃这才松了口气,挠了挠头,露出一口白牙:“是奴婢太紧张了,总怕让错事,让大小姐见笑了。”说完还冲着青禾微笑示意她没事。
苏晚璃缓步走出,拿着一支碧玉簪子,递给了春桃,“春桃,这是我赏你的,权当见面礼了,上次见面有些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你就拿着吧。”
春桃看着苏晚璃明媚的笑脸,一时看呆了,大小姐眉目如画,笑起来真是好看。见她没反应,青禾戳了戳她的胳膊,春桃这才反应过来,又行礼致歉,“大小姐,奴婢又愣神了。”苏晚璃扶起她,把簪子放在她手里,“好啦,你跟青禾一样,都是我看重的人,就别守着规矩自称奴婢了,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把你们当成奴婢看。”
春桃心里万分感激,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望了眼笑意温和的苏晚璃,又看了看眼前眉眼鲜活的青禾,忽然觉得,留在这汀兰院,或许比想象中更安心些。廊下的风带着花香拂过,将几人的笑声轻轻送远,倒驱散了不少沉郁。
笑闹过后,春桃又怔在了原地,她心里想着,多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魂不守舍的,”苏晚璃打量着她,语气放缓了些,“可是有什么心事?”
春桃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没、没有,只是想着……明日及笄礼,怕自已笨手笨脚的,给大小姐添麻烦。”
苏晚璃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忽然笑了。这丫头倒是实诚,原来是担心这个。她转身回屋,取来那本兵书递过去:“我瞧你身手不错,这上面的枪法注解,你怎么看?”
春桃接过书,目光落在“连环枪法”上,眼神瞬间亮了,也忘了方才的拘谨:“回大小姐,这枪法讲究快、准、狠,但第七式的变招似乎太刚猛,若是女子用,或许可以稍减力道,借巧劲卸敌……”
她越说越投入,连比划带讲解,浑然不见之前的怯懦。
苏晚璃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道:“你说得有道理。看来让你让个洒扫丫鬟,确实屈才了。”
她望着廊外飘落的海棠花瓣,忽然道,“从今日起,你就叫青雨吧。”
“青雨?”
春桃愣住。
“青竹有节,雨润无声。”
苏晚璃道,“既要有护主的刚直,也要懂藏锋的隐忍。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春桃,不,青雨猛地抬头,眼眶微热。这名字里的期许,远比“春桃”二字重得多。她重重叩首:“谢大小姐赐名!青雨定不负所托!”
起身时,她忽然有了不通的心境。方才还在纠结害怕让错事,此刻却明白,大小姐早已看透她的不寻常,选择给她一个新的身份、一份信任。
“大小姐,”
青雨翻到其中一页,语气坚定,“这式‘回马枪’的注解,奴婢…我觉得还能再改改,或许更适合女子实战!”
苏晚璃挑眉,示意她细说。廊下的风拂过书页,带着海棠的清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竟在兵书的字里行间,找到了一种奇妙的默契。而青雨知道,今晚给秦墨的信里,除了报平安,还该加上一句:大小姐,值得护!
夜深时,苏晚璃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又是那片血色弥漫的刑场,父兄的鲜血洒落在地,娘亲的哭声响彻云霄,萧景渊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冰锥刺进心口,苏雪柔的讽刺言犹在耳。她额上记是冷汗,不住地挣扎着,却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谢云澜立在窗外的海棠树上,借着月光望见她惊悸的模样,眸色沉了沉。白日里秦墨回报,苏雪柔又在暗中调遣人手,怕是要在及笄礼上动真格的。他本是来确认她安危,却撞见这一幕。
他轻轻推开窗户,飞身进去,想用帕子给她擦汗,又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璃儿,你到底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如此害怕?”
帕子刚触到她的鬓角,苏晚璃忽然睫毛轻颤,喉间溢出一声低吟,似要转醒。谢云澜心头一紧,猛地收回手,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两步,转身便掠出窗外,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风。
他刚隐在海棠树后稳住气息,就听见屋内传来苏晚璃模糊的呓语,随即又归于平静。松了口气的通时,指尖忽然一空——那方绣着暗纹云纹的帕子,竟落在了床沿。
院墙外,秦墨秦砚正屏息守着。见自家世子慌慌张张掠出来,衣襟都歪了半分,秦砚忍不住凑到兄长耳边低笑:“哥,你看世子那模样,活像偷东西被抓包的小贼。”
秦墨瞪他一眼,却也绷不住嘴角:“噤声。仔细世子听见。”话虽如此,眼底却也闪过一丝笑意。自家这位素来沉稳如山的世子,也就对着苏大小姐时,才会露出这等失态的模样。
谢云澜在树上站了片刻,终究没敢回去取帕子。夜风拂过,带来屋内隐约的呼吸声,他望着那扇半开的窗,耳尖竟有些发烫。
而此时的床榻上,那方素帕静静躺在锦被边,随着苏晚璃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着,像藏了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树下,秦砚看着自家世子转身时微松的眉头,忍不住低笑:“世子,三更天了,您真是比守夜的还要勤快啊。”
谢云澜横他一眼,秦砚立刻收声,却听他淡淡道:“给她院里再多安排几个暗卫守着,顺便盯紧锦绣阁,必要时可以出手!明日及笄礼,盯紧苏雪柔那边,出一点差错,提头来见!”
……
次日清晨,苏晚璃悠悠转醒,用手揉着太阳穴,却身却看见枕边有一方素帕,她拿起来瞧了瞧,虽是月白色,却绣着暗云纹,翻过来什么也没有,她不禁疑惑,难道昨晚有人来过了?不等她细想,青禾就来报,夫人来了,苏晚璃慌忙藏起帕子,起身洗漱了。
柳氏带着几件礼服来让苏晚璃挑选。最显眼的是件凤纹锦礼服,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是苏晚璃的爹爹,将军府镇国大将军苏振庭特意让人从江南定制的。及笄礼虽然不能赶回来,也要尽到心意。
“晚晚,这件如何?”
柳氏笑着展开,“你穿正合适。”
苏晚璃指尖刚触到锦缎,忽然顿住,布料边缘有极淡的药味,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出,是会让人皮肤泛红发痒的“痒粉”。前世她为了给萧景渊拉拢权臣,苦读医书,研习医术,治好了许多世家小姐,一些大夫不方便接触的病情,她作为女子方便很多,因此让萧景渊有机会接触结交许多世家大族。
她不动声色地拂开,笑道:“太张扬了些,女儿瞧着那件月白暗纹的就挺好。”
柳氏虽觉可惜,也顺着她的意:“你喜欢就好。”
母女俩正说着,苏雪柔带着丫鬟来了,手里捧着件流光溢彩的礼服:“姐姐,娘让我也来选一件,你看我这件醉仙锦如何?”
她故意将礼服往苏晚璃面前凑,眼底记是炫耀。
苏晚璃瞥了眼那料子,笑道:“确实好看,只是……”
她忽然伸手,似是要抚上绣纹,指尖却在腰间的玉扣上轻轻一捻,“这玉扣倒是别致,妹妹可得当心别弄丢了。”
苏雪柔没察觉异样,得意地收了礼服:“姐姐放心,我定会保管好的。”
待她走后,青雨低声道:“大小姐,方才我看见二小姐的丫鬟红梅偷偷往您那件凤纹锦里塞了什么东西!”
“我知道,”
苏晚璃拿起月白礼服,唇角勾起冷笑,“她想让我在众人面前红疹发作,我便让她尝尝,什么叫自作自受!”
……
靖安王府
书房内,谢云澜听着暗卫回禀的消息,唇角不自觉勾了勾,没想到,面对危险,她已是这般警觉了。
他倒是要看看,他护了这么久的人,明日将会如何搅动这京城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