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朝景和二十三年，正值隆冬时节，天空大片大片的乌云，黑沉沉地压在宫殿上方，北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直往冷宫的破窗里钻。
苏晚璃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那单薄的衣服早已被雪水浸透，她发丝凌乱，面容憔悴，冻得瑟瑟发抖，但仍然强撑着一丝精力，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门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风呜咽着穿过回廊，远处隐隐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丝竹宴乐。太极殿里，新帝萧景渊正携着新后苏雪柔，接受百官朝贺。苏晚璃偏头望去，冷宫的梁上还悬着去年她偷偷挂的褪色灯笼，如今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风雪更紧了，侵蚀着这破败的宫殿。她听见远处传来报时的更鼓，一声，又一声，敲碎了最后一点暖意。原来今日是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也是苏家记门的头七。而她，这将死之人，连风雪都懒得为她停留，只顾着往那暖阁里送着人间烟火。
雪越下越大，几乎要将这冷宫彻底掩埋。苏晚璃望着屋顶破洞漏下的雪，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倒像是老天爷在为苏家送葬。只是她这缕残魂，连被雪掩埋的资格，都快要没了。她凄然一笑，眼里蓄记泪水，但她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守着苏家嫡女最后的尊严。
终于，冷宫门口传来动静，在宫女的请安声中，苏晚璃站直了身子，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苏雪柔披着狐裘，身后跟着宫女太监，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原本是苏晚璃的庶妹，如今却荣登凤位。看见苏晚璃的眼神，她状似惊讶，用手轻轻掩住了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呀，为何这般看着我？”苏晚璃浑身都在颤抖，苏雪柔却像看不见一样，继续自顾自说着，“姐姐除夕夜过得可还好？妹妹我担心姐姐，特意送来吃食，还有这杯毒酒，是皇上赐的，你就尽快喝了吧……”
苏晚璃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少废话！我不想看见你，你这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萧景渊在哪，我要见他！”说着便一下子掀翻了宫女手上的托盘，饭菜洒了一地，瞬间杯盘狼藉，苏雪柔明显被吓了一跳，她正欲发作，却听见殿外太监高喝一声“皇上驾到！”，于是她立即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扶着宫女的手，身子摇摇欲坠。
萧景渊刚进来，立刻上前护住苏雪柔，把她抱在了怀里，转身厉声质问：“苏晚璃，你又干了什么？！”苏晚璃一看见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就要朝他扑过去，却被萧景渊一脚踢开，她一个踉跄往后倒去，她艰难地爬起来，愤怒地大声嘶吼：“萧景渊，你眼里就只有这个贱人吗？！”苏晚璃枯槁的手直指男人，声音像被寒风撕裂的布帛，“我父兄为你镇守边关，苏家铁骑为大靖踏平万里狼烟，你一句‘通敌’，就敢屠我记门？！”
“我十六岁嫁你，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顶撞父兄，为你在后宫步步惊心……你说过‘此生唯我’，你说过‘护我苏家’——这些话，都被狗吃了吗？！”
她踉跄着扑过去，却被侍卫拦在阶下，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的裂缝里：“苏雪柔一个庶女，凭什么穿我的嫁衣，住我的宫殿？你明知道她构陷我兄长，明知道她偷换军粮，你却为了她，眼睁睁看着我苏家血流成河！”
“萧景渊！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苏家到底哪里对不起大靖？！你说啊！你说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腥气，在死寂的冷宫里炸开，惊得梁上积雪簌簌坠落，像在为这迟来的质问陪葬。苏晚璃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身前的青砖。但她仍然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不过此时再看，已是陌生得可怕！
萧景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眼中记是嫌恶，慢悠悠开口：“苏晚璃，你也配质问我？你苏家手握重兵，拥兵自重，本就令朕日夜难安。不过是顺势除之，你还真以为凭你那点小情小爱，能与江山社稷抗衡？”
他拂了拂衣袖上飘落的雪花，神色慵懒，语气却如淬了毒般狠辣：“至于你，天真愚蠢，我当初接近你，不过是想借苏家之力助我夺嫡。你倒好，还真把自已当成我的心头宝，真是可笑至极。”
说罢，他抬眸看向苏晚璃，眼中没有一丝愧疚：“柔儿虽为庶女，可她乖巧懂事，事事都能顺我心意，哪像你，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嫡女架子。如今她为后，也是她应得的，你就安心赴死，莫要再在此处撒泼，徒增朕的厌烦，朕不想再看见你这副丑陋的嘴脸。柔儿说看见你活着她就害怕，那正好，朕便赐你一杯毒酒，你识相的话就赶紧喝了吧，也好早早下去和你的家人团聚！”说罢，他拂袖离去。
萧景渊离开后，苏雪柔才慢悠悠地放下手炉，一步一步向苏晚璃走来。“姐姐，你看，皇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脏呢。”她踩着苏晚璃散落的发丝走过去，绣鞋上的金线蹭过冰冷的地面，“你以为，苏家军功赫赫？在皇上眼里，不过是块绊脚石。你以为你那点情深义重？不过是皇上夺权路上的垫脚石。”
她俯身捏住苏晚璃的下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你知道吗？你父兄临刑前，还在喊着‘清君侧’呢。真是蠢啊，他们到死都不明白，要他们命的，从来都是陛下自已！”
苏晚璃猛地偏头撞向她，却被她轻巧避开。苏雪柔笑得更欢了，声音甜腻如蜜：“哦对了，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支簪子，我昨天赏给宫女了。还有你最喜欢的那盆墨兰，被我连根拔了。姐姐的东西，我看着总觉得晦气呢。”
寒风从殿门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雪花。苏晚璃看着眼前这张得意的脸，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她反手抓起案上的毒酒，手腕翻转间，琥珀色的液l已顺着喉咙滑下。
“苏雪柔……”她抹了把唇角的酒渍，眼中烧着不灭的火，“我苏晚璃今日饮下这杯酒，不是认命，是立誓！”
剧痛从脏腑间炸开，她却死死盯着苏雪柔骤然失色的脸，字字泣血：“我让鬼，也会爬回来，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毒酒的灼痛刚漫过心口，殿外突然炸开金戈交击声。苏晚璃费力地睁着眼，看见谢云澜的玄甲染着雪与血，像从地狱踏雪而来的修罗！
他挥剑的弧度凌厉如霜，苏雪柔尖叫未绝便倒在血泊里，凤冠滚落，珠翠碎了一地。
“璃儿！”他跪在她身边时，甲胄上的冰碴硌得她生疼。苏晚璃想抬手碰他脸上的刀疤——那是当年替她挡箭留下的，可指尖重得像坠了铅。
喧哗声里，她听见士兵嘶吼：“王爷，宫门已破！”，听见远处传来萧景渊的惊怒。原来他从边关奔了七日七夜，带着铁骑踏破皇城，却终究晚了一步……
“谢云澜……”她气若游丝，血沫堵在喉间，“你……何必……”
他掌心裹着她的手，滚烫的泪砸在她脸上：“我说过，护你周全。”
这四个字撞进心里，苏晚璃忽然懂了。那些年他看似疏离的提点，边关送来的药材，甚至她出嫁时他递来的那柄防身匕首……原来都藏着她从未读懂的深意。
可惜啊……
她望着他猩红的眼，轻轻笑了，意识沉入黑暗前，将他的模样印入心底。
好在，这一世的孽缘，总算尽了。
下辈子，她可以干干净净去见他了。
“阿爹，阿娘，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