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一医院急诊室的
led
灯管发出滋啦轻响，镇流器的嗡鸣里裹着三两只飞虫的振翅声。林逸摘下染着碘伏味的手套，指节因为长时间握手术刀而泛着青白，虎口处还沾着块暗红的血渍
——
那是手术中突然喷溅的动脉血，此刻已经凝成半干涸的痂。他刚刚结束一台长达四小时的脾破裂修补术，后腰抵着冰凉的墙才勉强站稳，白大褂后背早已被冷汗洇出深色的痕迹。
“林医生，三号床血压掉了！”
护士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手里的输液架滑轮在水磨石地面划出刺耳声响，金属支架上悬挂的液l袋随之摇晃，在墙壁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
林逸抓起听诊器的动作带起一阵风，白大褂下摆扫过治疗盘，不锈钢止血钳与托盘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那只灰扑扑的鸟儿撞在防护网上，扑棱棱的翅膀声搅得人心发慌。“肾上腺素
1
毫克静推！”
他扯开患者的病号服，冰凉的听诊器头按在锁骨中线第二肋间，胸腔里传来的杂音像破旧风箱在拉扯。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变成尖啸，原本规律跳动的绿色波形骤然拉成直线。林逸瞥见屏幕右上角
9
的血氧饱和度，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他双膝跪地时，膝盖撞在瓷砖上发出闷响，震得发麻的痛感顺着脊柱爬上来。掌心按在患者胸骨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今天是女儿的三岁生日，早上出门前小家伙还攥着他的手指，奶声奶气地说要吃草莓蛋糕。
“按压深度五厘米，频率一百二。”
他数着数，每一次按压都让患者的胸廓凹陷下去，回弹时能看见肋间隙里透出的病态苍白。视线越过除颤仪的蓝光落在墙上的时钟，秒针跳动的嗒嗒声像是踩在心脏瓣膜上。凌晨三点十八分，距离交接班还有两小时四十二分，墙上的排班表用红笔圈着他连续工作的时长
——
已经三十一个小时了。
走廊尽头的开水间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保洁阿姨压抑的啜泣。林逸机械地重复着胸外按压的动作，汗水顺着口罩系带渗进皮肤，在鬓角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想起上周门诊遇到的那个肝癌晚期患者，老人枯树枝似的手指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得他皮肤发痒，“让我死在急诊室吧，家里没钱”
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当时监护仪发出的警报声，和此刻竟有着诡异的相似频率。
“除颤准备！”
护士长扯掉电极板上的保鲜膜，凝胶挤出时的滋滋声格外清晰。电极板贴上患者胸膛的瞬间，林逸看见玻璃窗映出自已布记血丝的眼睛，眼白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似的蔓延，口罩上方露出的额头上，还留着上个月抢救时被家属推搡撞到的疤痕。
电流穿过躯l时，患者的身l猛地弓起如虾米，又重重落下。林逸感到掌心传来的震颤，像是握着一根正在燃烧的导线。他盯着监护仪，忽然闻到消毒水气味里混着的茉莉花香
——
那是妻子惯用的护手霜味道。上周值完夜班回家，他在卧室门框上发现新刻的身高线，铅笔痕迹歪歪扭扭的，女儿的头顶已经到他腰际了，而他上次好好陪她逛公园，还是三个月前的事。
“血压回升了！102/65！”
小张的欢呼带着哭腔，手里的注射器差点掉在地上。林逸撑着膝盖站起来，腰椎发出生锈般的吱呀声，他扶着墙缓了缓，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
那是三年前为了接住跳楼轻生者落下的病根。摘下口罩时，他发现嘴角起了个水泡，破裂的组织液混着唾液，尝起来又咸又苦。
走廊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无数只皮鞋在敲击鼓膜。担架床的万向轮碾过地面，在瓷砖上留下浅浅的划痕，推送者的橡胶鞋摩擦出焦糊味，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味涌过来。“车祸伤，多发骨折！左小腿开放性损伤，失血量估计
800l！”
院前急救的医生边跑边喊，蓝色制服上沾着的玻璃碎片闪着寒光。
林逸咬开一支葡萄糖口服液，玻璃碎片划破指尖的痛感让他打了个激灵。殷红的血珠滴在白大褂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和口袋里露出的女儿涂鸦画形成刺目的对比
——
那是张用蜡笔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三个人，都长着圆圈圈的眼睛。
他把空瓶扔进黄色垃圾桶，听见里面输液管滚动的哗啦声。走廊顶灯忽明忽暗，映着他走向新的抢救床的背影，白大褂下摆沾着的血渍在灯光下泛着暗褐色的光。在这个永远不会安静的空间里，又一场与死神的拔河赛，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