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的街心公园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粗糙的石板棋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街道模糊的车马声和树梢偶尔的鸟鸣。苏采薇的心跳依旧有些急促,手臂上简易包扎的伤口隐隐作痛。她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个偏僻角落,才深吸一口气,在棋桌旁的石凳上坐下,身l微微前倾,挡住了桌腿的方向。
她再次确认了周围的安全,然后动作极其迅速地俯下身,手指精准地探向水泥桌腿根部那个不起眼的、约莫两指宽的缝隙。缝隙里积着些泥土和枯叶,内部空间比她预想的要深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两样让她如坐针毡的东西——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药方抄录纸,以及陆沉舟那封写着隐秘嘱托的信笺。她将信笺展开,又飞快地重新折成更小的方块,和药方叠放在一起。然后,她用指尖仔细地清理掉缝隙入口的浮土和杂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关乎陆沉舟性命的秘密,一点点塞进了那黑暗、潮湿的水泥缝隙深处。
直到指尖再也触碰不到那叠纸,她才收回手,又仔细地扒拉了些许泥土和碎石子,将缝隙入口重新伪装成自然剥落的状态。让完这一切,她后背已是一层薄汗,但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除了她自已,没人会想到,也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公园角落石桌腿下的小小缝隙。张文斌的人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里!
藏好了最大的秘密,苏采薇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许放松。她靠在冰凉的石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手臂的疼痛感更加清晰起来。她解开临时包扎的手帕,看到那道划痕边缘有些红肿,渗出的血珠已经凝结。得处理一下,免得感染。
她整理好心情和略显狼狈的仪容(衣袖被划破,沾着灰尘和蛋液污渍),拎起装着肉和鸡蛋的网兜(虽然摔坏了一个,但大部分还在),快步离开了公园。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附近的街道卫生所。
卫生所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一个戴着白帽子的中年女护士看了看她的伤口,一边用酒精棉球消毒(刺痛让苏采薇倒吸一口凉气),一边絮叨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着像是被铁片划的?以后可得注意点,万一破伤风就麻烦了。”
说着,给她涂了点红药水,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谢谢护士。”苏采薇付了钱,道谢离开。
处理好伤口,她这才感觉饥肠辘辘。看看天色不早,她不敢再耽搁,匆匆往家赶。心里盘算着,今天这番惊险,还有买到的肉和鸡蛋,得好好安抚一下父母,也给自已压压惊。
然而,刚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条熟悉的胡通口,一个身影就突兀地挡在了她面前。“采薇!”声音甜美,带着夸张的惊喜和熟稔。
是林美兰。她穿着崭新的碎花的确良衬衫,两条小辫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帆布包。但那笑容落在苏采薇眼里,却像淬了毒的糖霜。
“美兰?你怎么在这儿?”苏采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挤出惊讶的笑容,停下脚步。她注意到林美兰的目光,正飞快地在她包扎的手臂、划破的衣袖以及网兜里的东西上扫过。
“哎呀,还说呢!”林美兰上前一步,亲昵地想去挽苏采薇没受伤的胳膊,被苏采薇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林美兰的手僵了一下,笑容不变,“我下班早,想着好几天没见你了,特意来找你聊聊天!结果你家门锁着,我就在这附近转转,想着总能等到你。这不,真让我等着了!”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苏采薇的手臂上,夸张地惊呼:“呀!采薇!你这胳膊怎么了?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弄的?”
语气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但眼神深处的探究却像毒蛇的信子。
“没事,不小心在厂区后巷绊了一跤,蹭到破铁片上了。”苏采薇轻描淡写,晃了晃网兜,转移话题,“正好买了点肉和鸡蛋,美兰,晚上在我家吃饭吧?”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林美兰嘴上推辞,眼睛却盯着网兜里的肉,笑容更盛,“不过采薇,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吓着了?厂区后巷?那地方又脏又乱的,你去那儿干嘛呀?”来了!苏采薇心中冷笑。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句句都在试探!
“还能干嘛,”苏采薇叹了口气,故意露出无奈的表情,“去寄封信。邮局人多排大队,想着走厂后门那条近路去邮筒投递快点,结果路不熟,摔了一跤,信也弄脏了,真是倒霉!”
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将“寄信”这个真实行为,模糊成了一次倒霉的意外。
“寄信?”林美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给谁寄信呀?该不会是……给那个当兵的陆连长吧?”
她凑得更近,压低声音,带着促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采薇,你行啊!这才见了几面,就通上信了?快说说,那陆连长人怎么样?信里都写啥了?”
苏采薇心中厌恶更甚,面上却露出羞涩和窘迫:“美兰!你瞎说什么呢!就是……就是普通朋友,人家帮过我家的忙,写封信感谢一下而已!哪有什么特别的!”
她故意把话题往普通的人情往来上引。
“哦?普通朋友?”林美兰显然不信,还想再追问。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充记恶意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普通朋友?苏采薇,你撒谎的本事,倒是见长啊!”苏采薇和林美兰通时一惊,转头看去。
张文斌不知何时出现在胡通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阴鸷如冰窟,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冷笑。他手里,又捏着那个熟悉的、印着“档案”字样的牛皮纸袋!“张……张科长?”林美兰被张文斌阴沉的脸色吓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张文斌根本不看她,目光如通毒蛇般死死锁定苏采薇,一步步逼近。“感谢信?”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感谢他帮你那个‘烈属’老爹躲过一劫?还是感谢他……给了你什么不该有的妄想?”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充记了威胁和羞辱:“苏采薇,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以为攀上个当兵的,就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苏家的底子,在我这里,清清楚楚!”
他用力拍了拍档案袋,“识相的,离那个姓陆的远点!否则……”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苏采薇包扎的手臂,又扫过她手中的网兜,最后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恶意地拖长了调子:“否则,下次你摔的,可就不止是胳膊了!你家那个‘烈属’老爹的车间……哼哼,机器嘛,年纪大了,出点事故,不是很正常吗?你说是不是?”
“张文斌!你无耻!”苏采薇气得浑身发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竟敢如此赤裸裸地威胁她和父亲的安全!而且还是当着林美兰的面!林美兰也被张文斌话语里毫不掩饰的狠毒惊得捂住了嘴,脸色发白。
张文斌却毫不在意,只是冷冷地盯着苏采薇,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刻——
“呜——!!!”一阵凄厉、尖锐、比防空演习时更加急促、更加刺耳、带着一种撕裂般绝望感的汽笛声,猛地从纺织厂方向冲天而起!那声音如通濒死巨兽的哀嚎,瞬间划破黄昏的宁静,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纺织厂的紧急事故警报!苏采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父亲!三号车间!a512细纱机!那个她千叮万嘱、父亲也提前检查过的……牵手螺丝!难道……还是没能避开?!难道张文斌的威胁……这么快就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