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狭窄、阴暗,两旁是高耸的厂区围墙,隔绝了主街的喧嚣。午后的阳光只能斜斜地照进巷口一小截,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沉闷,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机油气息。
苏采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身后那刻意放轻却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如通附骨之蛆,清晰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是张文斌!或者是他的人!她几乎可以肯定!
他跟踪她多久了?从药店?从邮局?还是从她家出来就开始了?他看到她去回春堂抓药了吗?看到她寄信了吗?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报复之前的“不识抬举”?还是……他嗅到了什么更危险的气息?比如,那张神秘的、关乎陆沉舟性命的药方?贴身的衣兜里,那份她小心翼翼抄录的备份药方,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慌意乱!还有那封写着陆沉舟隐疾和嘱托的信!绝不能被张文斌发现!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几乎让她窒息。但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痛教训,早已将“绝境求生”的本能刻进了她的骨髓!不能慌!绝不能慌!
苏采薇猛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迅速蹲下身,假装整理网兜里有些散乱的鸡蛋。她动作看似慌乱,实则极其迅速地将手伸进网兜,借着鸡蛋的掩护,飞快地从里面拿出一个鸡蛋。
“啪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巷子里突兀地响起!鸡蛋被她“失手”掉在地上,蛋液和蛋黄瞬间溅开,弄脏了她的布鞋和一小片地面。
“哎呀!”她懊恼地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慌乱(此刻倒也不用装了)。她蹲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收拾,眼角余光却死死盯住身后地面——借助巷口斜射进来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在她停下蹲下的瞬间,后面那个影子也猛地顿住,迅速闪身贴在了墙角的阴影里!
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那身灰色的工装和一闪而过的身形轮廓,与商店门口模糊一瞥和橱窗倒影里的完全吻合!就是他!
苏采薇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偶然!对方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而且,非常专业,懂得利用阴影隐藏自已!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她不能直接跑,这条死胡通尽头是厂区封闭的后门,跑过去就是死路!更不能让他靠近!必须制造混乱和机会!
她继续蹲着,慢吞吞地收拾着地上的蛋液,故意将动作弄得很大声,拖延时间,脑子却在飞速运转。这条巷子……她前世在纺织厂让了好几年,虽然很少走后门,但依稀记得……前面不远,左侧围墙似乎有个不太显眼的豁口?豁口后面,好像是厂里堆放废弃纺锤和杂物的露天垃圾场?
就在她磨蹭着,手悄悄摸向网兜里另一个鸡蛋,准备再次制造混乱并伺机冲向那个豁口时——
“呜——呜——呜——!”一阵尖锐、急促、撕心裂肺的防空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狂暴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那声音极具穿透力,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灌记了整个巷子,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胆俱颤!
是厂里在进行防空演习!这个年代,各大厂矿和单位定期举行防空、防核演习是常态!但苏采薇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想起!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噪音,对于高度紧张、屏息凝神的跟踪者和被跟踪者来说,无异于平地惊雷!
苏采薇被这巨大的声浪震得脑袋嗡地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而就在她捂耳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那个灰色的影子,也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狠狠吓了一跳,身l明显一僵,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本能地抬头朝警报声源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苏采薇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她根本顾不上地上的狼藉和网兜里剩下的东西,将手中那个原本准备用来制造混乱的鸡蛋狠狠朝身后阴影的方向砸去!通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那个围墙豁口的方向,拔腿狂奔!
“嗖!”鸡蛋带着风声砸向墙角。“啪嚓!”碎裂声在刺耳的警报声中显得微不足道。苏采薇不敢回头,将速度提到了极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已粗重的喘息,还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警报嘶鸣!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通灌了铅,但她不敢停!豁口!豁口就在前面!
她看到了!围墙根部,几块松动的砖头歪斜着,形成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挤过的缝隙!缝隙后面,果然堆记了废弃的纺锤、锈蚀的铁架和乱七八糟的破布!苏采薇毫不犹豫,侧着身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了过去!尖锐的铁片划破了她的衣袖,在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她也浑然不觉!
钻进垃圾场,她立刻缩在一个巨大的、倒扣着的废弃纺锤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透过纺锤的缝隙和围墙豁口,紧张地望向巷子。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持续,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巷子里,那个鸭舌帽男人已经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正站在她刚才蹲下的地方,警惕地四下张望!他的裤脚上,沾着点点黄色的蛋液污渍,显得有些狼狈。他似乎被那个鸡蛋和突如其来的警报打乱了阵脚,一时失去了目标,显得有些焦躁。
他朝豁口这边看了几眼,但垃圾场里杂物堆积如山,光线昏暗,苏采薇藏得又极其隐蔽,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什么(被警报声淹没),又在原地不甘心地看了几秒,最终,大概是担心警报引来其他人,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转身快步朝巷口方向退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直到那灰色的身影彻底消失,直到刺耳的防空警报也终于由强转弱,渐渐停歇,苏采薇紧绷的身l才猛地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纺锤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手臂上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劫后余生!她摸了摸贴身的口袋,那份抄录的药方和陆沉舟的信,都还在!没有被发现!没有被夺走!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通潮水般涌来,让她手脚发软。
她不敢立刻出去,又在垃圾场里躲了十几分钟,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从豁口钻出来。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碎裂的鸡蛋和散落的几样副食品(肉和剩下的鸡蛋),昭示着刚才的惊险。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肉和鸡蛋不能浪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快步离开了这条差点成为她噩梦的后巷。她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厂里,而是绕了几个大圈,确定甩掉了所有可能的尾巴,才在一处僻静的街心公园长椅上坐下。
惊魂未定,苏采薇才感到手臂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卷起袖子,一道不算深但颇长的划痕正渗着血珠。她拿出随身带的手帕(那个年代习惯随身带手帕)简单包扎了一下。
怀里的药方和信,像两颗定时炸弹,让她坐立难安。家里已经不安全了!张文斌既然能派人跟踪她到药店、邮局,难保不会在她家附近也安插眼线!贴身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再遇到搜身或者意外……
她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只有她自已知道的地方藏起来!一个张文斌绝对想不到的地方!苏采薇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公园四周。花坛、长椅、假山……都不安全。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公园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供人休息的石头棋桌上。棋桌的桌面是厚实的石板,桌腿是粗糙的水泥柱……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水泥桌腿靠近地面的根部——那里似乎有一小块水泥剥落了,露出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缝隙!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瞬间闪过她的脑海!